那一声虎啸穿云裂石, 震耳欲聋。
村里大多数人本也没睡,徒然听到这么一阵声响,全都吓了一跳, 有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看外边原本布满星点的夜空急速变得漆黑一片,本能地预感到危机, 全慌起来。
有胆子大的, 拿上耙子镰刀探头询问邻居,问着问着,又听到一声虎啸, 纷纷脸色大变,忙招呼着大家一块出来, 拿上家伙去瞧瞧怎么回事。
朱大牛是里面个子最高体格最壮的,因此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他们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边走边小声说着猜想,走了没一会儿,忽地听后边的人叫起来“快、快看村口那边来了好多人”
众人喧闹着回头。
只见村口前的大路上,多出黑压压一群骑着马的人影。
领头的两个跑得飞快, 他们都还没意识这群人是谁, 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莲花村,那最快的两匹骏马已经踏着灰尘急速绕过岔口, 冲上前来。
朱大牛高高举着火把, 勉强认清其中一匹马上的青年是在村子里待了一段时间的罗以鸿,另一个年纪看上去三十左右, 面容英俊,神色肃穆,周身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横过来一眼,顿时无人敢出声了。
罗以鸿想继续往前,看他勒住缰绳,急道“江大哥,快走啊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江煊摆手,示意他安静,问下边的举着火把的朱大牛“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后面那群人接连骑马赶到,个个腰间佩刀,统一的黑色便服,面无表情。
朱大牛不敢擅自说话,村民们也害怕地低声议论,挤在最后面的姜铁柱心眼多一些,早从罗以鸿的称呼中推断出领头的男人可能就是江家的嫡长子江煊,眼睛一转,还以为是江世元又反悔不愿意放过他,才让儿子代为清算当年换子那笔账,心里发慌,只想着讨好这人,讪笑着挤过去道“这、这是官爷吧怎么夜里来了不会有什么案子吧我们莲花村都是老实人”
江煊不耐地打断他“你们要去哪儿”
姜铁柱吓得低下声“我、我们去那边看看怎么回事前不久有老虎的叫声你们是不知道,莲花村可是从来没出过老虎的想来真是有邪物要作祟,”说得心虚,又急忙回头看向大家,“之前那活神仙不是说萧林是回来解除咒杀的吗那声音你们都听到了吧就在我那逆子家附近,不、不会真被鬼上身了吧大家伙放心,他要真作了孽,为了萧林,为了我愧对的江家,我姜铁柱亲自清理门户”
没人附和。
有的翻白眼,有的小声建议去报官,毕竟真是老虎,谁打得过这次倒是有不少人赞同,好奇劲儿过去,也开始后怕。众人始终没往邪物上想,那太出奇了,想来只能是老虎进了村,不然怎么解释一群便衣官兵突然在夜里过来
来帮他们打老虎的吧
事实上,不管是江煊还是罗以鸿,都对不久前听到的虎啸不感兴趣,他们对此地不熟悉,只知道莲花村附近是连绵的荒山,真有豺狼虎豹出现,对他们而言,也不是稀奇事。
说出去或许都没人信,此次连夜赶来,为的是姜邑。
江煊傍晚在父亲书房找兵书,意外看到莲花村那边送回的信,才发现父亲居然下过那样一道密令。
信是江萧林的随从写的,说是今晚就会行动。
江煊头脑一片空白,很久一段时间都静静站着不动。
不难受是不可能,对那孩子再失望,也是昔日疼爱过的老幺,到底有些不忍,下午找了姜邑曾经的好友罗以鸿,让他无论如何去莲花村把姜邑带走,哪怕成个乞丐,也比死了好。
罗以鸿起初不愿意,后来听他说漏嘴,得知人今晚必死,神色骤变,带上所有近身侍卫,逼着他一道去莲花村“若姜邑死了,还得你这个大哥亲自把尸体带回去你当我能拦得住你爹的暗卫”
江世元亲自下的密令,他们都知道,姜邑这次凶多吉少。
哪怕是罗以鸿,也想到姜邑难逃此劫,只不过抱着一丝侥幸。
他不想一辈子都对姜邑有愧。
一路上,或许是回想到过去种种,也或许是想到随从会不会已经下手,罗以鸿的嘴巴就没闭上过
“你们江家是真够狠的”
“是我也怀疑过咒杀和姜邑有关,可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我确实是个孬种,姜邑欠谁那也不欠我的,小时候我在国子监闹事,总有他帮我一起顶着我当初是昏了头了,连他那时候的最后一抹希望都踩断”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听了我爹和爷爷的话,死皮赖脸去结交你那个亲弟弟我做得再好,在他眼里就是坨狗屎可过去我再不好,姜邑也永远向着我”
“我就是混蛋承诺了又不做到,明知道姜邑会因为江萧林自卑,可不管在云京还是莲花村,我就只顾着江萧林”
“我猪狗不如,可我也遭报应了你们江家呢虎毒不食子”
江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黑沉的脸藏在夜里,最后才咬牙道“虎毒不食子,可姜邑不是我们江家的孩子。”
罗以鸿微愣,紧接着狂笑一声,摇摇头再也不说了。
如今,姜邑家就在前面。
罗以鸿看江煊还磨磨唧唧和那群村民说话,气得面如土色,也不管了,扬鞭就走“你当人死了不敢去看,我去看”
姜邑的新屋前。
那位执行暗杀密令的随从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脖子上的那只手早已不见。
手的主人此时正慢慢朝满眼凶光的“老虎”走去。
“少爷,别、别过去”随从不停摇头,江萧林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男人仿若未闻,还在靠近那头“老虎”,脚步很轻,似乎怕把眼前的凶兽惊跑了,薄唇一动,低低道“别怕,不会让他们看到,我带你去”
马蹄声猝然而至,原本已经在“诱哄”中逐渐低下脑袋的穷奇惊得抬头,乍然竖起了毛。
男人握拳,阴沉沉地看过去。
罗以鸿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完全说不出来,拿起腰上的刀防备,视线再一瞥,根本顾不上野兽的事儿,下马急忙往屋子里冲“姜邑”
床榻上的竹席,只有腐蚀后的一滩黑灰。
屋子里极其安静,人始终没有出来。
屋外,江萧林回头,看着满脸不安的穷奇,森冷的脸一刻间融化,温和轻语,试图缓解眼前凶兽的紧张。哄兽之余,脑内已经规划出一条最近能通往深山的路线。
姜邑每次变成穷奇后,至少会在天亮后才变回来,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看到了
可炸起毛的穷奇这次怎么都安抚不好了,随着外人的增多,他愈加紧张,嘴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吟,爪子抬起,一步步后退远处又有声响靠近。
圆溜溜的眼瞳映出那片举着火把的人群后,瞳仁一缩,再次仰头咆哮,接着便在村民慌乱的惊呼声中,越过江萧林冲了过去。
江萧林伸手,连一根毛发都没抓住。
一靠近,村民们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有的站在原地不能动,有的扔了农具掉头就跑,还有的下意识举着农具抖着身子防备空气里传来异味,还有人尿裤子了。
“有老虎真的有老虎啊快跑,快”
“救命它朝我冲过来了”
“啊啊啊啊”
有对付猛兽经验的侍卫大喊着让他们不要乱动,然而收效甚微。
江煊拽着缰绳眯眼扫过去,目光很快落在了“老虎”背后的那对翅膀上。
这哪是什么老虎
凶兽已经亮着獠牙冲过来,江煊并不紧张,一脸凝重地抽出背后的弓箭,迅速对准那怪物。
庞然大物掀翻那群村民,却没立刻下嘴,看他朝自己放弓,眼睛一眨,毛瞬间炸得更厉害了,竟毫不躲藏地直奔他过来。
身后侍卫大喊“少主小心”
江煊紧绷着脸,歪下身子,瞄准那兽。
谁知手上骤然一震,弓箭落地。
他惊诧回头,江萧林不知从哪个侍卫手里抢来的弓箭,毫不留情对着他手上的弓放了一箭,在放箭的过程中,他甚至都没有停下来,疾奔上前,更快地去阻拦其他要拔刀砍向猛兽的侍卫
江煊来不及多想,猛兽已经扑了过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抬手护住头部。
不甘、愤怒、震撼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日绝对要死在那怪物口下了。
锋利的爪子拍过来,身子重重栽倒地上。
惊叫连连。
灰尘四起,可预想中贯穿血肉的撕裂感没有到来。
随即,四周变得可怕的寂静。
恍惚地掀开眼皮,江煊便看到那圆头圆脑的“虎”怒目圆睁,张开血盆大口,嗷一下就将他面前的弓箭咬得稀巴烂。
江煊“”他摇摇头,重新睁眼。
没有看错。
报复完弓箭,又拍了江煊一爪子,转身就跑。
四个粗壮的爪子矫健有劲,跑得飞快,炸起的毛被风吹得往后飘,浪一样波动。
那样的速度,人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江煊浑浑噩噩坐起来,侍卫们一拥而上,紧张地问他怎么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村民们也都后怕地叽叽喳喳。
只有一个人,在那猛兽转身后,推开人群惶然追过去。
江煊推开侍卫,看向那边终于从屋里走出来的罗以鸿。
罗以鸿双眼红得厉害,他径直走到还躺在地上的随从跟前,弯腰捡起那捅发射毒针的木制机关,恨恨地朝江煊扔过去。
江煊接过,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前几天,父亲特意差他找来的暗器,说要杀人无无形。
确实无形,只要射中了两根以上,那人只能化成一滩血水,什么都不剩了。
姜邑死了。
他那个最没出息,最爱惹祸,可也最没心计的庸人弟弟死了。
头突然有些痛,可还是强忍着站直了,江煊低声问“尸体真的没了”
罗以鸿说了脏话,像是一刻也不愿待下去,上马刚要走,地上的随从猛地坐起来,魂魄归窍似的呢喃几声,看向江煊,连忙匍匐着过去“少主姜邑没死属下本来看五少爷独自出门,以为姜邑还待在床上才下的手可是五少爷发现了,被抓住的时候属下看到姜邑在他背上”
江煊呆住,一时间竟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本能驱使着问话“那人呢”
罗以鸿也急忙下马“人在哪儿”
那人神色惶恐,不停摇头“不知道,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真的看到了可是后来,就只有老虎,没有人了”
姜邑的脑子没有太多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凶兽模样被很多人发现了,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夜里风很大,他没完没了地跑,也不觉得累,甚至还有些自由自在地畅快感,抬起头,看到天上黑压压的,很不满意。
“嗷呜”
威风凛凛地仰头吼完,那堆黑云果然挪开了,露出来圆圆的月亮。
爪子上沾了很多泥,姜邑觉得脏,朝着记忆里的池塘奔去。
还没到岸边,就急忙用爪子刹住。
怎么连这里都有人
又不是动物,大半夜在外面的池塘洗澡,不要脸。
转身要跑,水里传来了微弱的喊叫“救、救命”
变成穷奇后,脑子没有当人时好使,大多时间不会乖乖听话,可此时却停了下来。或许是受心底那股势必要完成任务的执念影响,姜邑第一时间就识别出那道声音的主人王老大。
前不久随从支走江萧林的话并不假,王老大确实跑了。
男人吐着水,在水里奋力挣扎,明明做出游泳的动作,却怎么都游不到岸边,他喊叫得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起初听到岸边动静,还以为是人,拼尽全力喊叫,瞥到那道虎影,吓得直接吞进去了一口水。
再眨眼,那老虎不仅没走,竟然还拍动着一双不大的翅膀缓缓朝水面也就是他飞过来了。
因为这个荒唐的画面,王老大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直到那老虎真的靠近过来,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猛地咬住他肩膀。
“啊啊啊”求救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可叫着叫着,又发现肩膀没什么痛意。
扭脸看去,没流血
姜邑给他嘴巴一爪子,胖胖的爪子打得“啪嗒”一声,打完继续举着爪子,低声嗷呜着,似乎让他安静。
王老大颤抖着睁大眼睛看向他,满脸的水和泪,果然安静了。
姜邑扇动翅膀开始往上飞,可叼着人怎么都飞不上去了。
眼珠子一转,凶猛的虎头疑惑地朝下面看去。
原来不是溺水。
水里,一双苍白的手死死抓着王老大的腿。
女人的声音悠悠荡荡,似哭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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