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 江萧林垂首切菜,锅里还煲着汤,他时不时打开盖子添水加料,同时还做了一大罐梅子汁, 可能是受兽身影响, 姜邑最近火气很大, 特别喜欢喝这些冰凉的甜水。
江煊站在他背后步远的地方, 脸色不是很好看“你还有精力做这些”
男人仿若未闻, 可眼底却浮现一丝阴寒的冷意。
江煊道“你真是糊涂, 你、你怎么能和姜”到底没说出来,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那股怒意,后槽牙咬得轻响, “什么时候回云京”
微抿的双唇终于动了动“与你何干”
江煊没预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愣了愣“回了一趟莲花村,你就疯了吗”
江萧林的脸在光影里暗淡下去“父亲的密令,你是不是也知道”
江煊语塞。
江萧林瞥他一眼,嗤笑“真当你们江府, 要好上莲花村多少么”
“”一时呆滞,江煊甚至不知如何反驳,这么多年来, 哪怕是身为父亲的江世元也从未这样对他说话。
恼怒中, 他想到眼前人当初踏入江府的时候,皎如玉树, 风骨天成,脸上总是淡淡的神色,不是招人亲近的样子, 可府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偷看他、讨好他,一些蠢笨的,甚至时不时在他面前说曾经那位假少爷与他的天壤之别,最后说“少爷才是真正拥有江家血脉的孩子,那个啊,鸠就是鸠,鹊就是鹊,是怎么都比不上您的。”
那时候,他看出这位刚找回来的弟弟抵触那些话,便命令府内众人不得提及关于姜邑的任何事,自问是事事贴心,事事用心,就连心高气傲的父亲,也愿意为这个儿子的仕途奉上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江煊从不觉得他们江家亏欠姜邑,二十年来的养育恩情,怎么也谈不上亏欠,更不觉得江家亏欠了这个遗失的孩子,于情于理,调换之事他们江家都蒙在鼓里,得知后也竭尽所能地补偿了。
他们江家没有错
可江萧林刚刚说什么
居然拿他们江家与这么个藏污纳垢的村子比
江煊前所未有地动了怒,他冷笑的表情在某一刻甚至与江世元如出一辙“萧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萧林继续切菜“除了养子,你们江家还杀过多少人”
江煊“江萧林”
江萧林面色依旧,开始炒菜。
“我问你,姜邑到底都跟你胡说了些什么好,就算咒杀与他无关,可那也是个不成器的现在他还活着,这确实是好事,可若作小人姿态,在你面前摆弄是非,我江煊绝不”
江萧林忽地看他,一种浓重的寒意从那双眼瞳深处迸出“江世元的账,我回云京再算,只算在他身上,可你若敢动姜邑,那笔账,就是整个江家来算。”
江煊傻了“你什么意思”
放菜刀,江萧林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浮雕鱼纹银鞘,金柄。
皇室的匕首,江煊曾亲眼看到太子在狩猎场上拿来把玩。
江煊诧然道“你什么时候和皇子暗中往来”
江萧林握住那匕首往下,瞬间刺穿案板上的肉块“你怎知是皇子”
“不是皇子难道还是”张了张嘴巴,江煊一怔,显然是不信那个可能,可盯着江萧林看了片刻,还是低低道了出来“是皇上”
那匕首原是邦国进贡物品之一,被称为天下最锋利之刃,只有十把,江煊只听说皇上赏赐过几位皇子,因此看到那匕首,也本能以为是他暗中与皇子来往。
“先皇压制着江家,你不知为何江世元居然也不知为何”江萧林收回匕首,“如今竟还想着韬光养晦,他日出将入相,盛宠不衰可连半点儿圣意都琢磨不到,真是笑话。”
江煊脸色铁青。
帝王制衡,江家尽管早已不同以往,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中又有先人拼下的免死金牌,长子江煊虽在军事上谋略一般,可有家族荫蔽,再过几年,也能接上江世元衣钵又突然横空出了个才学斐然的儿子。
江萧林第一次见皇上,其实并不是被正式召见,那日太子在郊外设宴,年过半百的皇帝微服而至,让宦官将他领到跟前。
皇上慈眉善目,出了几道题考他,考完也不说好不好,反而与他闲聊起来,问他江家如何。
江萧林说不知,在别处活了二十年,已加冠成年,不似幼年还有玩心,住哪里都没觉得不同。
皇上因为这句话愉悦起来,当天就赏赐了他那把匕首。
走时,宦官还低声对他道“这匕首,皇上可没赏过别人。”
说的是抬高的话,可江萧林知道,那是警示。
匕首是利器,他若想作利器,便只能为皇室的利器。
灶房内,江煊仍是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与父亲和我说”
江萧林道“我没有父亲。”
“混账”江煊伸手便要打他,手在半空中就被攥住,两人掰手腕似地竭力推去,江煊情绪不稳,一时松懈,竟被推得踉跄一下,撞到了墙上,他恼羞不已,连平时的世家风范也不要了,开口骂道“真是个混账到底是混账教养出来的东西有本事江家的一切都不要了,有本事,你直接与我们江家断绝关系,有本事,就再别跨进江家的门”
江萧林道“好。”
江煊“”
江萧林看向他“还有什么遗漏的”
“江萧林,你真是好教人失望”
江萧林收回目光,没再理他。
其实这个决定,在他回莲花村前,就已经做好了。
他本就不喜欢江家的一切,见了皇帝后,正好有了顺水推舟的念头。
年少时读咏煤炭,他总是记得其中那句“但愿苍生俱保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到了后来,历经多事,心如死灰,便以“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麻痹自己。
可如今却又不一样了。
他真真切切有所求,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变得活跃,灌满年少时都不曾有的热切与永远守着姜邑,守着姜邑所在的每一寸地方。
来年春闱,只是。
自那天后,江煊再也没踏入姜邑的家。
姜邑为此感到欣慰不已,私下还问江萧林“你怎么让他别来的我本来想下次再来直接关门,要是敲门吵到我就踹他。”
“”对方贴着他脸亲一下,“以后应该都不会来。”
姜邑就笑眯眯的,嘴里也不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糖。
前不久有卖货郎来村子里,江萧林买了很多糖,姜邑最喜欢吃松子糖,吃完又捧着梅子汁喝,嘴里甜腻得过分。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萧林还要检查他牙齿有没有刷好,他说“吃那么多糖,不刷好以后牙疼。”
姜邑说“我就这一次,我以前很少吃糖。”
江萧林很快就不检查了,捧着他的脸颊很宝贝地浅浅亲了下,问他“那些煞气,真的不会伤身”
那天,捆着煞气的包袱被人翻开后,姜邑就变成了穷奇,江萧林自然知道煞气在他身上,可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姜邑看了他一会儿,说“其实,它们还得防着我别伤它们。”
男人一顿,眼睫在光影下微微闪动“是吗这么厉害。”
被夸赞,姜邑又得意了,黑溜溜的眼瞳是醒目的流光“是的。”
莫名的,嘴唇便被凑近含住,那双结实的双臂箍住全身,唇还在温柔碾动
长夜漫长。
许久后,姜邑眼底一片濡湿,没忍住,哭出声来。
窗外夜风摇曳。
江萧林再没了平时温和的假象,他神色几近疯狂,念了数十遍的宝儿,红着眸子亲他,亲得人哼哼,最失控的时候,把对方白得剔透的肩头咬了一口。
姜邑不干了,水染的眼睛瞪着要起来。
江萧林双手不放,忙贴着他拧起的眉头哄,转眼故态复萌,逞凶时始终死盯着他看,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湿气绵缠绵,他忽然抱紧了人,说“初次见你,其实一夜没睡。”
迷迷糊糊的脸颊抬起,不明所以。
“当时不明白,只当是睡不着,不知眼里都是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姜邑没听懂,不知道这是取自“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的情诗,本能觉得是好听的话,慢慢翘起嘴角。
前一刻还坏脾气,此时就笑得如星如月。
江萧林看得目光幽沉,不可遏止的,心里起了个可怕的念头想要把他永远绑在自己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然而转瞬,青年眉头一拧,他立刻放轻力道,在那眉眼处轻啄细吻
次日,树下。
随江萧林到莲花村的两位随从,一字不漏地交代所有事情。
那随从惶惶道“包、包袱不是属下有意去动的,属下看那包袱一直藏在床下,想着可能是姜邑咒杀少爷的证据,谁知打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少爷,我们真的没有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蛇是谁放的”
“蛇我、我们真的没放蛇属下发誓,只、只在那晚执行老爷的密令”
江萧林没再盘问,让他们即刻启程回江府,顺便把他的一封信带回去。
随从讪讪道“少爷,你不回去”
江萧林瞥过去,对方顿时低头不敢再问。
随从当天就离开了莲花村,江煊还要安排荒山里的古迹,暂时不走,宿在村民家,罗以鸿怀着别样心思,也赖了下来。
连续几日,大量人马进村上山,村里人也都觉得不对劲起来,想进荒山看,可入口又有官兵把守,实在耐不住好奇,总以为里面挖出了什么金银珠宝,坐不住了,悄悄指使几个人小孩从别处丛林溜进去瞧瞧
当天傍晚,荒山里的秘密就被打听出来。
溜进去的小孩仰着下巴,夸大其词道“我亲眼看到了,他们都在搬运石头石头上都是有字有画的,画上嘛有你们说的恶蛟,还有那头大老虎里面的人说,那老虎好像叫穷奇,特别厉害本来一直就住在咱们那山里,这次出来可不是吃咱们的,是保佑咱们太平的”
“对了,本来那穷奇不会出来,是那恶蛟跑来害人,穷奇就出来杀它啦那些人都说那穷奇是神哩”
“啊真的假的,可是老虎那晚都跑了没朝它拜拜真吃亏”
“跑了也不要紧,”小孩继续吹牛,“说不定我们村还有穷奇幼崽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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