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砸向她的东西, 质轻而松散。一撞上衣摆,就绽开了, 絮絮滑到了地上。
尹之枝心脏砰砰撞上喉骨, 反手去摸后背,摸到一手冷冰冰的碎雪末。她搓了搓手指,惊讶地回过头。
暮色当空, 树影横斜,一名棕发棕眸的外国修女站在数米外,微笑地看着他们。
修女年近五旬,身量微胖, 面相慈祥,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更惹人注目的是, 她身旁环绕着一群小孩子。孩子们的年龄从五六岁到十一二岁不等, 肤色深浅不一, 小脸上都洋溢着健康的红晕, 似乎刚从外面玩耍回来。
刚才那团雪,就是一个调皮的缺牙小男孩扔向她的。
由于是临时起意, 小家伙没把雪球好好地压实, 所以毫无攻击力, 被衣服一挡,形状就散了。
尹之枝“”
夕阳下,双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尹之枝一头雾水, 看了看自己站立之处, 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跟周司羿站在小路中央,挡道了。
这位修女和她带的小孩,多半是这间石头大屋的主人。
尹之枝连忙拉拉身边人的袖子, 提醒道“快让开,我们挡住人家了。”
想不到,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一幕上演了。修女双眸在周司羿身上一定,竟是露出看见熟人的笑容,走上来,叽里咕噜地说起了洋文。
周司羿也弯下腰,与她行了一个点到即止的贴面礼“特蕾莎修女。”
尹之枝“”
怎么回事,他俩是朋友
尹之枝表情迷惑。从两人的对话里,她提炼出一个信息这座石头房子是一家由当地教会管辖的儿童福利会。因为附近治安颇好,从未发生过恶性案件。所以,每到活动时间,只要天气晴朗,特蕾莎修女都会带这群孩子出去放放风。今天他们来得正好,撞上了放风结束的时刻。
而且,听起来,特蕾莎修女和周司羿是十几年前认识的。
尹之枝更加疑惑了。
十几年前的周司羿还是小孩,也有法定监护人,他怎么会和儿童福利院的修女扯上关系的
没错,周学谦是把这个私生子和他的生母流放在北美。但在物质供给方面,他并未短缺了这对母子,周司羿应该不至于住进福利院吧
孩子们发现两个陌生来客是特蕾莎修女的朋友,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那么警惕了。
最先对尹之枝发动雪球攻击的小男孩,显然最不怕生,鬼点子也最多,眼珠一转,就晃了晃修女的手,龇起两颗漏风的小门牙,说刚才的打雪仗比赛,他们的小分队少了个队员才会输掉。现在正好来了新朋友,可以把人数匀一匀,再玩一局。
特蕾莎无奈一叹“比利,已经五点半了。”
然而,其他小朋友已被孩子王带动,七嘴八舌,央求了起来“就再玩半小时嘛。”
“拜托了,嬷嬷”
特蕾莎犹豫了一下,看向周司羿。周司羿弯腰,看着那小孩,笑着说“好呀,就来一局吧。”
孩子们瞬间兴奋起来,蹦着跳着。
“太好了”
“快快快要组队了”
尹之枝暗暗激动。
这是要打雪仗了吧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十分钟后。
尹之枝面无表情,抱着双臂,坐在院子树下的木长椅上观战。
孩子们以抽签方式分成两队,缺失的位置由周司羿补上。特蕾莎则充当裁判,哨子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双方开始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打雪仗。
若两队都是小孩子,那比赛的胜负,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分出。偏偏,这次加入了一个大人。不到十分钟,胜利的天平已开始朝周司羿所在那队倾斜。
周司羿手上伤口还未痊愈,但收拾起这群小豆丁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抓起的雪球又大又实,攻击速度极快,领着队员高歌猛进。反观敌方队员,最初还奋力反击,但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尹之枝“”
好一场结局毫无悬念的屠龙宝刀对新手村0级选手的单方面屠杀。
这家伙是魔鬼吧,跟一群还没到他腰高的小孩打个雪仗,胜负欲用得着那么强吗
在这群哇哇乱叫的孩子里,尹之枝注意到一个也就五六岁的小女孩,皆因她是这里唯一一个黑发黑眸的亚洲人,短胳膊短腿的,像个萝卜雕成的团子。
而且,这小女孩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打雪仗不感兴趣,反倒常常偷看尹之枝,还藏到她身后。
尹之枝一把抓住她,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老躲在我背后呀”
小女孩被她捞到眼前,脸颊红红,绞着手指,有些羞涩地回答“南希。”
“南希,你今年几岁了”尹之枝给她拽了拽梳得太低的小辫子,突然,手臂一凉,一大团雪砸在她身上。
尹之枝倏然转头,就看到周司羿和刚才那个名叫比利的孩子王,一同站在雪球飞来的方向上,显然,疑犯就在他们之中。
周司羿一脸无辜,指了指旁边的小孩,表示是他干的。
比利呆住了,仿佛极为不可置信,立刻指回去“不是我是他”
尹之枝“”
雪仗玩到最后,周司羿所在那队毫无疑问地取得了胜利,小孩们也精疲力竭,心满意足了。笑闹声传入福利院里,被吸引出来看热闹的修女们笑着上前,把孩子们带进去了。
南希一直窝在尹之枝怀里。到了不得不走的这一刻,她恋恋不舍地再度看了尹之枝两眼,才迈着小短腿回去了。
特蕾莎在她身边停下,温声道“南希很喜欢你。”
尹之枝正在拍走衣服上的雪,笑呵呵地说“我也感觉到了,她刚才老是往我身上扑。”
特蕾莎说“南希三岁就来到这里了。她母亲是华国人,父亲大概率也是。你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华国女性,她看到你的黑头发和黑眼睛,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觉得你很亲切吧。”
尹之枝拍打雪末的手一停,垂睫一颤,心里突如其来地受到了很大触动。
福利院门口,孩子们正排着队,让修女们牵回去。南希懵懵懂懂地跟在队末,那矮墩墩的背影,每远去一步,都仿佛在变化、拔高、拉伸,变成了一个八岁出头、扎着双马尾、瘦巴巴的小女孩。
那不是南希,是十三年前的她。
如果不是岳家的收养,如果不是岳嘉绪给了她一个家那么,她的处境,和今天的南希大概没有任何区别吧。
挥别特蕾莎后,两人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暮色昏昏,路灯盏盏高悬。入夜后,四周更显荒凉。
尹之枝踩着砖石格子,扭头看了眼已远去的石头房子,问“你小时候是怎么认识特蕾莎修女的”
周司羿解释“特蕾莎修女是医学院毕业的帮人看病的那种医学院。小时候我养的小狗生病了,偶然遇到她,她帮我治好了我的小狗。后来,我就时不时会过来跟这里的孩子玩,也时不时会麻烦她。”
“是josyn吗”
周司羿步伐微顿,对上她澄明好奇且不闪不避的目光,“嗯”了一声,没有回避,承认了。但也没有展开多说。
“那你当年的玩伴呢不是今天这些小孩吧”
周司羿失笑“当然不是,他们这么小。我长大了,当年的玩伴自然也长大了,早就不在这里了。”
尹之枝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们小啊那你刚才还下那么重手,魔鬼。他们输得那么惨,回去肯定要哭鼻子了。哦,说不定还会留下童年阴影。”
周司羿却摇头,持了不同观点“就是因为他们想赢,才要认真和他们比。别看他们年纪小,你是认真的还是放水了,他们能感受出来。要是处处让着他们,反而会伤他们的自尊心。”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尹之枝思索着,忽然发现,他们并不是在往独立屋的方向走,还越走越远了“哎,等等,我们走错路了,这是去车站的路。”
“没错。”周司羿调侃“你难道以为我是专门带你来看我和小孩子打雪仗的吗”
尹之枝懵了“难道不是吗你的秘密基地。”
周司羿以拳抵唇,笑了一声“顺路而已。我的秘密基地还没到。”
尹之枝“”
她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也许是真正的目的地有点远,这次他们摒弃了散步的方式,周司羿驱车将她带到了一座还亮着灯的滑雪场前。
尹之枝一下车,看到环境,就有些吃惊。因为这家滑雪场规模很小,湛青色的外墙,包括外在设施都有些陈旧了,给人最直白的感觉,就是装不下世界冠军这样的大佛。
“不是吧,你还真的要带我来滑雪天都黑了。”
“这是我第一次学滑雪的地方。你以前没试过晚上滑雪吧,今天正好能试试。”周司羿拽住她的衣领,说“走吧。”
尹之枝反抗不能,被他带进去了。
出乎意料,都这个点儿了,滑雪场里的人居然不少。一座座高大的户外照明路灯,沿着雪坡,次第竖立在两侧。雪银光线刷地照射下来,雪地平整又清晰,能见度极高。仰头直往上看,上方就是漆黑的夜空和光带似的银河。
看到这么多人在玩儿,尹之枝的玩心亦在膨胀,还是去换了护具和衣服,准备玩一会儿双板滑雪。
周司羿换装比她快得多,她出来时,他已经简单地热完身了。
职业选手与普通人的区别大抵就在这里,同样抓板飞出去,他们的身体就是比别人轻盈,仿佛不受重力束缚,贴着雪地飞行。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尹之枝嘴角抽搐,和他比起来,自己就像背了个笨重的龟壳,在慢慢滑下去
玩了两个回合,身体热起来了,周司羿侧滑到她身边,将滑雪镜上推,神采飞扬道“要不要试试玩单板”
尹之枝双脚内八,刹住滑雪板“不了吧,你这不是让瘸子学跑步吗”
周司羿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盔“没让你跑,可以先从基础动作学起。”
周司羿说的基础动作,是在雪坡上双脚拧板,左右切换方向滑动,从高到低滑下,如叶片飘舞的轨迹,有雪上经验的人不难上手。
念及尹之枝是第一次上单板,他还一直和她同步滑行,伸手扶着她,让她更好平衡己身。
到了第三次,不用他助力,尹之枝已经可以晃晃悠悠地自行滑一段了。她双脚小心翼翼地试着一扭板,成功转换方向,风呼呼吹起两腮的头发。
成了尹之枝激动地大叫一声“我行了我感觉自己真的能行了”
然而,才嚷完,fg就倒下去了。滑雪板危险一颤,尹之枝身体一晃,两手狂抓,“哇”地趴下去了。
周司羿连忙去扶她,结果也被拽倒,两人摔成了一团。
好在有厚厚的护具垫着,倒没什么事儿。
尹之枝晃了晃头,抖去头顶的雪,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压在周司羿身上。
并且,他的胸膛在震动。
笑得很开心,还很明目张胆。
尹之枝“”
两个人的滑雪板搅在一起,爬不起来,周司羿忍住笑,让她先起来,自己坐在地上,开始解着滑雪板上的固定器。
尹之枝不爽地叉腰,看着他的头顶,忽然想起傍晚时那团扔来的雪。
报复的好机会来了
趁他没有防备,尹之枝迅速蹲下,抓起一捧雪,丢到他脸上。
周司羿“”
尹之枝哈哈一笑,拍了拍手“这就叫淑女报仇,十年未晚。谁叫你今天傍晚打中我还栽赃人家小孩子”
周司羿摘掉滑雪镜,抖了抖“你给我扔进脖子里了,冷死了。”
“不是吧,你也会怕冷”
周司羿有点无语,瞄她“你以为我是esa吗”
尹之枝“”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忍不住脑补了一下他穿公主裙的扮相,觉得有点好笑。
好在周司羿并不知她在幻想什么,爬起来,不以为意道“走吧,去换衣服。今天也玩够久的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这座滑雪场,离市中心不到二十分钟车程。
来到温哥华,就不得不提煤气镇。它离市中心很近,是几乎每个旅客都会去参观的标志性景点。在那里,有一个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喷发一次白色蒸汽的蒸汽钟,还有狱卒广场、血腥巷等著名打卡点。
下车时,天空降起了中雪。为了不弄湿衣服,傍晚带出门的透明长柄伞终于派上用场了。
作为繁华的观光区,煤气镇的夜晚还是挺安全的。行人不少,街道两旁汇聚了各种各样的买手店、小吃店、工艺品店。
周司羿举着伞,唇边吁着白烟“我好久没来了,印象里这边有一家牛扒店还挺好吃的,也可以尝尝这里的华夫饼和提拉米苏。”
“这么晚了,买点能带走的简餐就好了吧我看就那家吧”
尹之枝指着前方一家西餐店。这家店的橱窗让她眼前一亮,布置得很有圣诞风情。一个圆厚巨大的槲寄生花环悬在玻璃正中,红蝴蝶结系着金色铃铛。泡沫铺成雪地,巴掌大的小木屋前是两只相依相伴的麋鹿,后方的雪橇上坐着圣诞老人。
最别出心裁的是,这家西餐厅跟旁边的手信店合并了,中间的围墙打通了,可通过一扇墨绿色的拱门随意钻动。
昏黄的店内灯光下,只有一个系着围裙的店员在慢悠悠地冲咖啡,一个客人也没有。
“你去买吃的吧,我想先去挑些手信。”
尹之枝分配好任务,就跑进了手信店。
跟很多国人的心态一样,尹之枝觉得旅游买礼物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她想给岳嘉绪买些东西。还有秦朗、露露等玩得来的朋友。
还有柯炀如果他还愿意收的话。
手信店中流淌着柔和的音乐声,几盏射灯从不同方向照射下来。尹之枝拎了个购物篮,挎在臂弯间,踱步于货架之间,简直挑花了眼。
不一会儿,篮子底部就被填满了。尹之枝挠挠脖子,抬头,发现了秦朗曾提过他喜欢的一个c国本土巧克力牌子。林林总总,居然有八种不同口味。
尹之枝摸摸下巴,对比了一会儿,挑了最畅销的两款丢进购物篮。
转了几圈,也买得差不多了。尹之枝数了数篮中商品,大略在心里算了算总价,拿去自动结账。
结账完毕,机器正在吐出小票。她则抖开环保袋,把东西装进去,忽然听见一阵争执声。
确切来说,是单方面的尖叫咒骂声。
尹之枝一愣,提着沉甸甸的环保袋,并抓起放在旁边的长柄伞,疑惑地穿过拱门,走向对侧。
她看到,周司羿正站在店门口那棵圣诞树旁。他眼前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可两人间的气氛很古怪,隐隐呈现出对峙之态。
女人正歇斯底里地说着什么,拿包包奋力地砸他胸膛。
周司羿却无动于衷,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乍一看去,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出情侣吵架的画面。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这个女人的身材虽保持得纤秾合度,眉梢唇角却有掩不住的岁月痕迹,显然已上年纪。最关键的是,她的五官长得和周司羿实在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更比后者多了几分艳丽不可逼视的华光。
不过这会儿,她晃动双臂愤怒叫骂的模样,仿佛有些醉态,声音也异常亢奋。
尹之枝心脏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很久前,她在岳家花园偷听到的那通电话。
在c国出现,长得和周司羿很像的女人。他那疑似在吸大麻的母亲
难道这个女人,就是周司羿的妈妈
他连自己妈妈的电话也不听,关系那么僵,肯定不会专门约她出来见面。多半是冤家路窄,偶遇了吧。
尹之枝屏住呼吸,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去。
周司羿显然已经厌烦,想结束这场对话,注意到她出来了,转身就走。
女人怒目而视,抓住他的手臂,尖叫道“你敢走你们周家人全都是骗子都不让我好过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死在这里,一辈子都不让我回国我当年就不应该和你们客气你们等着,我现在就要去昭告天下你这乱伦的产物,肮脏的东西周家的大丑闻,哈哈哈哈哈传出去,让我看看那老头的老脸还挂不挂得住”
这段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当中好几个字眼,已足够让尹之枝震惊得失语。她倏然看向周司羿。
周司羿步子一停。
背对着光,他的指尖深深刺进掌心。半晌,他慢慢回过头,忽然笑了笑,说“好呀,你去。”
女人一呆,刹那没了声音。
“妈妈,你真的不用在这里威胁我。你应该知道的,只要你放出一点风声,我猜,不到二十四小时,周学谦就会说你吸大麻吸坏了脑子,找人把你送进强戒所,或者精神病院。”
女人死死瞪着他,浑身发抖。
“你很清楚这点,所以你一直没有这样做,不是么”周司羿望着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却又寻觅不了任何温情的脸,淡淡道“没别的事了吧晚安了,妈妈。”
他接过店员递来的打包好的食物,就要拉着一脸尴尬的尹之枝离开。
女人五官愤恨地一扭曲,忽然抓过台上的热咖啡,猛地倒向他。好在,尹之枝是面对着她的,在她起手那下,就猜到了她想干什么。反应比思维更快,猛地按下长柄伞的打开键。
透明的伞在店内砰地绽开。
“哗啦”一声,热咖啡汁水淋漓,滴滴答答,全淋在了长柄伞的伞面上。尹之枝的伞也被撞得脱手落地了。
服务生一脸莫名地跑出来,看到这场景,大呼小叫着“上帝”,忙走向女人,阻止她继续闹事。
“快走”
尹之枝趁乱抓住周司羿,跑出了这家店。
但气喘吁吁地跑出很长一段路,难堪的沉默开始缭绕在两人之间。
周司羿一声不吭。尹之枝提着一袋东西,调整着呼吸,也在回想刚才听见的爆炸性内幕。
说实话,那个词带给她的震撼,堪比一万头草泥马在她心上玩接力赛。
“乱伦的产物”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这就是真相,怪不得周司羿在任何公开场合都不提他的出身,这确实难以启齿。
尽管不是他的错,但只要秘密曝光了,而他又站在大众注视下,就注定一辈子都会和这些不堪的非议绑定。
而且,不是都说近亲生下的孩子会有基因缺陷,大多都智力不正常么周司羿算不算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寒风吹袭,雪越来越大,大得无法继续走。
离停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伞又被尹之枝丢在店里了,他们只好来到一处霓虹灯牌下的门洞里,暂且避一下雪。
雪花横斜飘舞,稠密如瀑,仿佛也将此处和外界隔绝开了,成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我刚才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我现在还是有话想说。”尹之枝捏了捏拳,抬头,坚定地说“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是谁,出身也不能用来评判一个人肮不肮脏。她刚才说的都是屁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司羿突然开口“她说的乱伦,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什么”
“她和周学谦没有血缘关系。”
周司羿从食物包装袋里拿出一杯温热奶茶,递给她。
那还好一点,尹之枝松了口气,接过奶茶,喝了一口暖身,才疑惑道“那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我爷爷的第五任妻子。”
尹之枝“”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
周家与岳家同属豪门,底蕴还是有别,前者的家风要开放多了。
岳老爷子一辈子都和夫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专情得不能更专情。周老爷子却不是。
当年,他的原配夫人是下嫁的,两人少年夫妻,恩爱不已。可惜的是,诞下第一个孩子,即周学谦后,原配夫人没过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之后,这数十年的漫漫人生,周老爷子又有过几段婚姻。光是对外公开的妻子,就有五任,膝下的六个孩子,也非同一任妻子所生。后代不齐心的种子,也是从这里就埋下了。
周司羿的生母凯瑟琳和周老爷子年龄差了快四十岁。她出身底层,但貌美惊人,野心勃勃。这份美貌给了她向上突破阶级的底气。
然而,她进周家时,老爷子都六十岁了。想在这样的家族坐得稳,分家产,没有一儿半女是不行的,凯瑟琳深谙此道,但周老爷子早已过了最佳生育之龄。
如今已无人知晓错误是怎么犯下的。总之,凯瑟琳发现自己怀孕后,根据时间推算出是周学谦的孩子。正好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便打算将错就错,把孩子算到周老爷子头上。
结果,这步棋走错了。
凯瑟琳不知道,在自己进门前,周老爷子已动了结扎手术。等肚子的月份大起来,她才知道真相,可孩子已经流不掉了,不然很容易一尸两命。
周家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丑闻存在,就把凯瑟琳秘密地送到国外,安胎生子,并用了一点手段,从此不再让她踏入华国一步。
自此,周家上下,全当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当然,大家的认知是不一样的。其他兄弟姐妹只以为周老爷子又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婚姻。只有老爷子、周学谦和周司羿三人知道,凯瑟琳从人前消失的真正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周司羿的生母身份不能在大众面前曝光。
整件事里,明明犯错的有两个人,周老爷子却只流放了凯瑟琳,而原谅了大儿子,还既往不咎。个中原因,无非是周学谦是他自认为亏欠最多、如同白月光的原配夫人所生的。
凯瑟琳并不愿意一辈子都待在寂寞的c国。如果当初没有走错那一步,她现在还在周家享福,绝不会那么快出局。
留守异国的空虚、愤懑和后悔,日积月累,形成了尖锐负面的憎恶情绪。她没有渠道纾解,就将它尽数发泄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如果没有生下这个罪魁祸首就好了。
但年复一年,等这个被她漠视、虐待的儿子逐渐长大,凯瑟琳才发现,她想回到周家,只能靠这个儿子。
尹之枝心情复杂,仿佛堵了块破布。
难怪他们母子关系这么差,搁谁能没有阴影啊
而且,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别说弟弟凶猛玩得花了,原来周家上一代人就有这么抓马的故事了。
她仰头,有些不忍地问“那么,她当年对付你的宠物,其实也是为了泄愤”
周司羿淡淡道“不全是。她只是喜欢控制,不愿意我对任何活物产生依赖和喜欢的感情。”
所以,他后来不再养任何小动物。转而深深沉迷于滑雪那种失速且不受重力束缚的感觉。
这条路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性。他本该沿着它一直前进。
但这一切都在周学谦来找他的时候改变了。
周家原本是一块非常遥远的、他一辈子也碰不了的蛋糕。
虽然他没吃过,却从小就知道它,皆因遭受的情感虐待都间接因它而起。
那一刻,看着出现在他面前、自称为他父亲的中年男子,他突然也想知道,那个女人那么想要的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周司羿也拧开饮料,喝了一口,看着雪中模糊的霓虹灯光,忽然问“枝枝,我记得你妈妈很早就走了。你现在对她还记得多少”
“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如果你妈妈也像是”周司羿握住杯子,手背泛出青筋,半晌,才瞥向她,续道“你还想见到她吗”
他中途停顿了一会儿,但尹之枝意会到了他在指什么。
在见到真人前,人的想象力会美化对方,为对方赋予很多美好的特质。
周司羿问的是,如果见到真人,发现现实和想象的落差很大,幻想中的母爱并不存在,甚至找到的母亲和他的差不多。那么,她是否会后悔去寻觅真相。
尹之枝踢了踢路边的积雪,踢散了雪花。思索了下,她给出心里的答案“想。”
“”
“我前段时间正好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人应该活在美化过的幻想里,还是面对真实更好。我觉得,还是后一个吧。”尹之枝想着柯炀的话,吁了口气,望向天“其实,妈妈离开了这么多年,我对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做了心理准备。也许她有苦衷,有一天解决完麻烦,就会回来找我。也许她另组家庭了,所以不方便和我联系。我还想过,她会不会某天偷偷回来过b城看我,发现我过得好,有人疼爱,她安心了,就悄悄走了。当然,最坏的可能我也想过,就是她已经不在了。”
周司羿侧眸,定定地看着她。
尹之枝挠了挠耳垂,说“扯远了,怎么光说我妈妈了。回归正题总之呢,你听我的,别听那个人说的难听的话,她说的全都不对。”
周司羿慢慢捏紧了饮料杯,半晌,似乎做了个决定“枝枝,你们是后天的飞机吧明天下午,想不想去见见josyn”
“怎么见”尹之枝疑惑地仰头,便是一怔。
因为周司羿也低下了头。两人近近地对视着,有微蓝的光在他眼珠里跳动,连表情都柔和了起来“我和特蕾莎修女一起给josyn建了个坟墓,就在山上,还做一间小狗屋。我把和它有关的相册,也放在了修女那里。我想带你去见见它。”
尹之枝点头。
然而,到第二天中午,周司羿派去的人并未接到她。
连她的电话也打不通。
尹之枝失约了。
下午两点半,独立屋里,收音机传出甜美的女声,播报着c国各地的天气预报。姜照年站在厨房的落地窗前,正用面包机烹饪一份迟来的午餐。
客厅地板上,放着两个大行李箱。
今晚凌晨,他们就要踏上回华国的归途,东西也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了。
黑咖啡注入杯子,香气醇香悠长。姜照年端起杯子,享受地一嗅香气,忽然听见门铃声。
没舍得放下杯子,姜照年便直接端着它,走去开门。
门开,看见来客,他有些意外“周先生”
周司羿一路都走得极快,气息急促,此时,紧绷的肩才微微松弛下来门内的姜照年穿着常服,手拎一杯刚出炉的黑咖啡,讶异地看着他。
他身后的走廊阳光充沛,客厅收拾整齐,还飘出了一股面包刚出炉的香气。
这么稀松平常的生活化情景,足以印证,他来路时最担心的安危事件,并没有发生。
周司羿定了定神“下午好,姜先生,枝枝在吗我今天下午约了她,可她没按时出现,电话也关机了。”
姜照年愣了愣“啊是吗你们有约可她昨天晚上已经回国了啊。”
周司羿愣住“怎么回事”
“大概是昨晚十一点多吧,之枝接到她华国的家人打来的电话,一挂电话,她就说自己家里出了急事,得立刻赶回去。好不容易捡漏买到机票,怕坐不上飞机,她连夜就去机场了,还是小林开车送她去的,所以他现在都还没起床,才睡下去几个小时。”姜先生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她应该还在飞机上,电话关机也很正常。”
周司羿抿唇。
不用问,他也猜得到电话是谁打来的。
在大洋彼端,只有一个在她心中占据最重要分量的人,可以让她连夜赶回去,披星戴月,抛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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