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 b城未有一日放晴。
追悼会首日,出席的基本是政界或军部人士。第二日,主力军才换成岳家在商界的世交家族。
多半是因为流感刚好, 体内抵抗力还没复原,再加上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儿, 把休息时间挤压得所剩无几, 就算睡,也睡得不熟, 尹之枝在追悼会第一晚就感冒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黏膜像是粘了张砂纸, 咽口水都疼。万幸,体温是正常的。
好在, 行李箱夹层里还有从c国带回来的感冒药, 以及专治喉咙痛的药。尹之枝没惊动任何人,自行服了两片药, 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杯温开水,就照常下去帮忙了。
早上十点, 祁家、周家等家族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现场。祁家是亲戚, 全员到齐, 自不必说。周家除了腿脚抱恙的周老爷子,也几乎都来了,可以说是很有心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 周琰都罕见地收起了平时桀骜不驯的做派, 一身黑衣,跟在父母身后。
包括他在内,尹之枝看到了很多熟面孔,但都没时间去和他们聊天。
除了定居b城的家族, 港城金家的三太葛月娴,以及她的儿子金宗尧,也出席了今日的追悼会。
葛月娴戴着一顶圆形女士礼帽,墨镜配黑裙,优雅低调。金宗尧扶着她走入灵堂,两人并肩而行,这么一看,这对母子果然长得非常像。
不知是不是错觉,尹之枝感觉到,葛月娴对岳老爷子致以慰问后,视线似乎落到了她身上,还停留了几秒。
尹之枝心脏微动,之后,分神观察了一下金家母子。
上次见到葛月娴,已经是岳老太太的寿宴那会儿的事了。
而金宗尧,在近期的纽约之行里,她倒是单方面见过他一次。那是曼哈顿枪击事件后的第二天,周司羿以手伤不便开车为由,问姜照年借了她去当司机。正是那日,她亲眼看到周司羿和金宗尧在咖啡馆里会面,相谈甚欢,显然是熟人。
但今天,在人多的场合,双方明面上却没有一句交流,表现得很生疏。
经过周家父子前方时,金宗尧不动声色地抬眸,与周学谦身后的周司羿短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各自错开了脸。
若不是见过他俩私下来往,恐怕没人会相信,他们是认识的。
宾客们大多没有在追悼会上久留,慰问一结束就走了。但临近中午,雪越下越大。浓云如晦,寒风瑟瑟,大雪障目,这时驱车离开有点不安全。没来得及在天气变坏前离开的宾客,只能暂时转移到休息厅,吃些茶点,等雪小了再走。
尹之枝一大早起床,站了几个小时,又没怎么喝过水,不由自主地探手摸了摸喉咙。岳嘉绪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角落里,端详她的脸色“喉咙还是在疼”
尹之枝摇摇头,强调道“没加重,完全没问题。”
岳嘉绪没理会她的辩驳,摸了摸她的额,就作了安排“你下午不必跟着我,回你房间休息,我晚些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远处,祁老太太在儿子、儿媳以及祁晓莉的陪伴下,步入灵堂大门,与岳老爷子寒暄了几句,视线不经意投向了灵堂一角,看到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外孙身旁那道人影,目光便又升起一丝克制的厌恶。
祁晓莉也看了过去,抿抿唇,盯着尹之枝,神情有些怪异。
尹之枝原本还想留下来帮忙,但注意到祁家人来了,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小声说了句“我去喝水”,就兔子似的跑掉了。
灵堂后方的走廊通向茶水室以及布置好的宴客厅。茶水室内空无一人,尹之枝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热水烟雾袅袅,捧在手中,暖洋洋的。尹之枝一边暖手,一边走向宴客厅,正要进去,忽地听见里面传出了熟悉的说话声,全是岳榕川和她的好朋友,还有祁家的一些亲戚。
尹之枝在门口踟蹰半秒,没进去,转了个弯,来到了宴客厅侧面,朝向花园的走廊阶梯那儿。
坐下来,一口口喝光杯中热水,对着雪景发呆片刻,尹之枝突然听见后方有人温柔地叫了她一声“枝枝,你果然在这里。”
尹之枝惊异地一眨眼,回过头,看到周司羿朝她走来,在她前方蹲下,与她视线平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跟在你后面出来的,看到你不在那屋子里,就往这边走了走。”周司羿摸了摸外套口袋,摊开手,掌心躺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刚才听到你声音都沙了。我有薄荷润喉糖,要不要来一颗”
“好哇。”
尹之枝放下杯子,搓搓手,选了一颗,飞快地剥开糖纸,送进嘴里。凉丝丝的滋味儿在舌上漾开,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好冷。”
“不冷又怎么叫薄荷糖”周司羿失笑,看到她的杯子空了“我去给你加点热水吧,你等着。”
“嗯”
周司羿拿起她的杯子,转身离去。尹之枝待在原位,伸直双腿,仰头坐了会儿,忽然听见,安静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缓慢且沉重、似乎不那么灵活的脚步声。
不是周司羿。
尹之枝心脏咯噔一跳,扭头,看见祁老太太在祁晓莉的搀扶下,来到了这片僻静的花园里。
祁老太太显然不是散步散到这里来的,因为她的视线巡视一圈,仿佛终于找到目标,冷冷地投在了她身上。
尹之枝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起身,喊了声“祁奶奶”。
尽管祁老太太不喜欢她,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祁老太太一声不应,只盯着尹之枝,两道苍老的目光冷厉如刀,让人生出惧意。
莫名地,那种困扰了尹之枝一整夜的不安,在这一刻,猛地袭上她心头。
半小时前,她才跟祁老太太在灵堂打过照面。但那时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尹之枝觉得祁老太太现在的视线,好像想直直地扎穿她的血肉。
而她这股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应验了。
忽然间,祁老太太动了,她仿佛怒极,喘了口气,再无法压抑自己,大步上前,高高地挥舞起手中的黄杨木拐杖,朝尹之枝狠狠抽来,厉声道“你这杀人凶手的后代,怎么有脸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的”
谁也没想到祁老太太会突然发难。拐杖打下来那一瞬,尹之枝瞳孔颤缩,条件反射地抬手抱住自己的头。这下杖击,最终擦过她的额头和颧骨,重重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眩晕与闷痛刺激着神经,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额角和颧骨火辣辣地疼。尹之枝捂住太阳穴,天旋地转,努力站稳,却还是无法自控地退后了一步,肩膀撞上廊旁的窗户,也带倒了旁边的装饰花瓶。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撕裂了雪中空荡荡的走廊的宁静。
那头,拐杖再度落下。
“枝枝”
有人飞扑上来,抓住了这根拐杖,不让它继续打下来。尹之枝晕乎乎地抬头,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在极度的震惊与浑噩间,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
周司羿蹲在地上,焦急地捧起尹之枝的头,她的颧骨都被打红了一片,那惊恐而无助的表情,让他的心脏痛得都揪了起来。用手轻轻一揩她的脸,她就疼得抖了抖。周司羿收回手,凌厉的目光射向祁老太太和祁晓莉二人,无法再保持在长辈前的涵养,难掩怒气“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祁老太太挥出两杖,就被拦下了。仿佛气急了,她脸色发青,握紧拐杖,一直在粗声喘息,怒目直瞪二人。
嫁人之前,祁老太太也是出身大家族的小姐,知书达理,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由此也能反推,若非真的怒火攻心,烧断理智,她绝对不会在别人的丧礼上,失控至此。
这阵不同寻常的冲突声,把旁边宴客厅里的人都惊动了。大家纷纷冲出走廊,里头既有岳榕川,也有祁贞弟弟一家三口,更有许多来自其它家族的人。
看到此情此景,众人齐齐大吃一惊。
“哎哟,怎么了这是”
“有话好好说,老太太,别动手啊”
“快快去叫人来啊”
尖叫、推搡、劝说、阻挠,汇成一片狰狞的血色沼泽。尹之枝靠在周司羿怀里,视网膜忽明忽暗,难堪与屈辱让她浑身颤抖。依稀感觉到,这场混乱终结于岳嘉绪被人叫来的那一刻。他一来到,就极快地控制住了现场,并脱下外套,飞快地将她从头到脚地裹住了,不让她再暴露于那些能割伤她的或好奇或八卦的注视下。
漆黑覆盖了尹之枝,她贴上这个胸膛,终于神经一松,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尹之枝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她稍微一动,就感觉非常难受,头晕耳鸣,精神颓然。额角也很疼,伸手一摸,那里被纱布包住了,似乎上了药。
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人在争吵,也有人在哭泣。
尹之枝半昏半醒,很想呕吐,分辨不出声音的具体方位,似乎不是从房间外面传来的,而来自于楼下的花园。
其中,祁老太太的叱责声分外突出,一句接一句,痛心而凄厉。
“嘉绪那个姓尹的丫头究竟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你从小就疼着她护着她,对她上心,我当你是因为亲妹妹没了,对她移情,我就当做没看到我以为你怎么说也是有分寸的,可你居然连警察查出来宋媛那个贱人就是绑架案的凶手都不告诉我让我看着那个贱人的拖油瓶在我面前招摇过市,我不是你外婆吗我没资格知道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她那么温柔随和的一个人,在世的时候一句重话都不会对佣人说,死的那天连眼睛都没合上浴缸里全是血,手上的刀口这么深是谁明知她有抑郁症,还故意在半夜打电话来家里刺激她、逼死她的,你也忘了吗因为那个贱人,你妈妈三十多岁就自杀了,我没了女儿,你和榕川从小没了妈妈都这样了,宋媛还不满足,差点害死你们兄妹,你还能喜欢上她带来的那个拖油瓶到现在还在维护她岳诚华没良心就没良心了,可你身上还流着你妈妈一半的血,你真的疯了”
“外婆,宋媛是宋媛,她是她。她那时候才八岁,和这些事没关系。”
“你倒是会这样想了那个贱人逼死你妈妈的时候,对你们兄妹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手软,可曾想过你们也是无辜的”
这阵愤怒的责骂里,还夹杂着岳榕川的低泣声。
楼上,昏暗的房间里,尹之枝捂着头,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她大脑里穿刺搅动,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岳夫人祁贞不是生病去世的吗什么刀口,什么浴缸她是在家里自杀的吗
天啊天啊
尹之枝蜷紧身体,用枕头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外界的声音。
如果命中注定你会被大雨淋湿,那就绝不可能躲得过。
封紧门窗,它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降落在你头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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