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024 “姐姐可以扎我。”

    学堂距离药铺虽然不算太远, 但第一天散学时,岁荌还是换上那身淡青色的新衣服去接元宝。

    岁荌今天先是去收了药,下午又了趟山上采几味药, 来回折腾一天, 衣摆跟鞋帮上全是泥。

    算着时辰, 岁荌打了盆清水洗脸,然后用刷子把鞋帮上的土擦了擦, 见勉强干净,才换上上午搭在外面晾晒的新衣服。

    新衣服带着布料的香气以及太阳的味道, 岁荌揪着领子轻轻嗅,打心底喜欢这个味道。

    她都喜欢新的, 何况元宝一个小孩子呢。

    刘掌柜见她接元宝还换身衣服, 笑了,“你别说换身新衣服了,就元宝那小狗性格, 你就是披着麻袋端着破碗,他都跟你走。”

    典型的小狗不嫌家贫,元宝不嫌岁荌。

    岁荌瞪刘掌柜,怎么能说元宝是小狗呢

    “他跟我走是他的事情,我换衣服是我的事情, ”岁荌整理衣襟, 腰背挺直,整个人的气质跟刚才灰扑扑背着小竹篓的她截然不同, “要关爱小孩的自尊心跟虚荣心。”

    她是元宝的门面, 可不得在他那群同窗面前收拾的干干净净。

    虽说有些虚荣,但人性本来就有虚荣这一项,不可耻。

    岁荌出发去学堂门口。

    早上去还宽敞的门前道路, 这会儿被马车跟轿子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等着接自家主子的小厮早已在门旁占好位置,确保可以第一眼看见自己想接的人。

    无涯书院按年龄分批散学。

    最先走的是元宝这样的小孩子们。

    时辰到,学堂里响起悠扬地钟声,随后门打开,学生们排队出来。

    元宝按个头站在前面,眼睛左右看,直到瞧见外面那抹青色,眼里才慢慢露出光亮。

    他欢快地朝岁荌跑过去,张开双臂扑进岁荌怀里,抱着她的腰昂头看她,“姐姐。”

    元宝满脸说不出的欢喜,一整天没见到岁荌,心里想她想坏了。

    上午还好,到了下午,眼睛就总是不听话,想偷偷掉眼泪想回药铺。

    但一想到岁荌交了银两,元宝就又老老实实坐着,认认真真背书。

    中午学堂管饭,学生也可以从家里自行带饭过去。像商户的孩子,中午由书童陪读特意送饭过来,根本无须和其他学生一起用饭。

    元宝午饭是在学堂食堂吃的,他这样新入学的学子,最近就他一个。

    旁人都已经相识熟悉,元宝做为新来的,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晌午吃饭时,也是自己端着小碗坐着。

    只是这份初来的不适应,在看见岁荌后全都蒸发成空气,一眨眼都不见了,只噗嗤噗嗤冒着开心。

    岁荌笑,伸手揉元宝脑袋,自己双标地喊他,“粘人小狗。”

    喊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岁荌接过元宝的紫色书袋,领着他往药铺走,“我今天没出远门,回来的早才赶得上接你。如果下次我回来晚了,你自己记着路,就这么走回家知道吗”

    元宝想了想,也没说非要岁荌来接他,“那元宝在家里等姐姐”

    对于他来说,能长期落脚的药铺显然成了两人的家。

    岁荌捏了捏元宝小脸。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周明钰就从书院里出来。

    他家就住在学堂的后院,根本不用出门。此时他却站在书院门口台阶上,踮着脚在人群里看来看去。

    找不到找不到,根本找不到那抹青色身影。

    周明钰下午吃完午饭就去学写字了,根本没见到元宝,要不然肯定跟着岁荌的弟弟一起出来,这样就能见到岁荌了。

    得知姐弟俩已经离开,周明钰扯着袖子撅起嘴,心里有些失落。

    原本想着再看她一眼呢

    周明钰的想法岁荌不知道,如果非要问的话,岁荌说不定连周明钰的长相都忘了。

    回到药铺,做饭吃饭。

    “你要是学针灸的话,”刘掌柜抬起下巴示意对面长春堂,“得去借个铜人用。”

    当年两口子和离前,刘长春跟何叶主要是在长春堂看诊,永安堂存放药草,所以铜人这类用具,都放在了有学徒的长春堂。

    这些年,刘长春没半个徒弟,自然用不到那玩意,只是现在岁荌要学就得去对面借。

    何况针灸铜人也不算寻常物件,当初刘家老太太花了点力气才弄了一大一小两个。

    “要是不借也行,”刘长春笑,抬眼示意岁荌,“你这不是有现成的小人偶吗。”

    条件艰苦实在没铜人的时候,也不是不能用活人试针。铜人虽好,但有时候反馈不如真人,刘长春学针灸那会儿,跟何叶两人就是互相扎。

    两人卯足了劲儿,今天你扎我,明天我扎你。只要不触及命脉,被扎的时候只是有些疼而已。

    刘长春说这话时,元宝正挽起袖筒踮脚收拾碗筷呢。

    他不白吃白住,他会洗自己的小衣,会帮忙收拾碗筷并刷碗,会帮岁荌烧锅添柴。

    岁荌把油灯挑亮,故意大声问元宝,“你今天学了什么,背给师父听听。”

    元宝眨巴眼睛抱着碗,听话的对着刘长春中气十足地大声喊,“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啊性本善”

    刘长春,“”

    岁荌凑过来补刀,“师父做个人吧。”

    她端着油灯去对面借铜人。

    长春堂一天十二个时辰营业,跟她们永安堂完全不同。她们永安堂晚上戌时就关门吹灯睡觉了,长春堂却是点着灯。

    毕竟职业特殊,没办法真做到关门休息,就算是晚上也是轮流当值。

    今日竟是轮到何叶这个掌柜的。

    岁荌诧异地看着何叶,“您怎么还值班啊”

    “药铺都是我的,我怎么就不能值班了啊,”何叶招呼她进来,知道她是来借铜人的,便道“我忘记了,不然该提前给你送一个过去。”

    只是给铜人之前,何叶考了考岁荌,“各类药草可曾认齐它们的具体作用记住了吗学医万万不可急于求成,毕竟我们经手的都是人命。”

    岁荌两年前开始采药,各类药草跟金钱挂钩,她心里记得滚瓜烂熟,像玉竹这种草药,光看见叶子她都知道根有多大。

    “何叔,您这两日是不是牙疼”岁荌看向何叶。

    何叶微微挑眉,柔声问,“你如何得知”

    岁荌笑,“你身上有米醋的味道,桌上茶杯里飘着几粒枸杞。枸杞味苦性寒,主治体内五脏的邪气,可以全身疼痛麻痹,长期服用有强壮筋骨的作用。”

    “除此之外,枸杞跟白皮用米醋煮,煮完的水拿来漱口,可以缓解牙齿疼痛。”岁荌道“您应该是最近熬夜牙疼了。”

    她这段时间门的药方可不是白抄白背的。

    何叶满意地点头,岁荌难得可贵的地方不在于记性,而是观察跟心细。

    “铜人随你用,若是永安堂有什么没有的,尽管来这边取。”何叶想起元宝,忍不住问他,“元宝在学堂可曾适应”

    “应该还行,小孩嘛刚开始都不熟,混两天就能玩到一起了,”岁荌伸手指对面,示意何叶听,“元宝跟师父背书呢。”

    何叶站在门口朝对面看,就瞧见元宝跟只小白鹅一样,满堂追着刘长春跑,嘴里念叨着“性本善”,刘长春堵着耳朵绕圈走,看起来像是不胜其烦但其实又乐在其中。

    何叶眼里露出些许笑意,跟岁荌说,“她是不是让你用元宝练针灸了”

    岁荌扭头看他,何叶道“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当真是把针扎在彼此身上。”

    那时候他学艺不精,总是把刘长春扎得嗷嗷叫,心里虽说有些愧疚,但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欢喜。

    她明明疼成那样,还是把袖筒撸开,一脸慷慨地说,“扎”

    何叶垂下眼睫,不知为何,以前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自从岁荌跟元宝来了之后,总是反复回忆。

    那些不能释怀的过去,蒙着层阴霾灰雾的曾经,好像如今回头再看,却是不同感觉。

    岁荌扛着铜人,端着油灯,跟何叶说,“师父吃完饭总不爱动,如今饭后走走不是坏事。”

    而且元宝年纪小精力足,正好也能放放电,晚上好睡得香甜些。

    何叶点头,“回去吧。”

    岁荌走到一半,犹豫了一瞬,扭头朝后看。

    何叶披着外衫坐在柜台后面,翻看他自己记录的病历册,昏黄的油灯光亮打在他清瘦的脸上,莫名有股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主动守夜,想来是睡不着便让学徒们好好休息去了。但时常熬夜,又难免牙疼。

    岁荌抱着铜人回来,元宝才停止追逐刘长春。

    他凑过来看,比岁荌矮一些的铜人说不出的难看。

    黄铜的表体,身上各个穴位跟经脉都有标注,猛地瞧过去有些吓小孩。

    元宝往岁荌身后躲,两只手捂着眼睛。

    刘长春跟岁荌说,“先记住穴位跟经脉,扎针的时候不能急,既要稳准快又要扎得准。”

    不然她拿着针对着病人瞄来瞄去迟迟不动手,一看就是学艺不精。

    刘长春,“等你学会了扎针,就可以跟着出诊学习了。”

    刘长春去洗漱,岁荌关了门,将铜人放在屏风后面的床上,对着油灯准备练习。

    岁荌扎了几下,错比对多,“又错了。”

    她说,“出水银才是扎对了。”

    铜人身上总穴位大概有657个,穴名354个。穴位里面灌有水银,表面用蜡封住。如果针扎对了,会有水银流出来,针扎错了,则扎不动。

    岁荌现在学习的是最基础的,对着穴位扎针,等她记熟了穴位后,便需要蒙着眼睛扎针,针针扎准才算过关。

    元宝搬了个小矮凳坐在旁边看,软声软气给她加油,“姐姐是最棒的。”

    他其实有些害怕铜人,所以眼睛只敢看岁荌。

    “你先去睡觉”岁荌扭头看元宝。

    元宝摇头,一脸的“我陪你”。

    岁荌笑,“你在这儿又害怕,还不如去睡觉。”

    元宝以为岁荌嫌弃自己帮不上忙,就把小胳膊朝岁荌伸过去,语气慷慨大方,“姐姐可以扎我。”

    岁荌,“”

    “丑人扎错了不会出水银,但姐姐扎我,我就会出血,”他眼睛明亮语气轻快,“这样姐姐总是扎对,就不会叹气了。”

    他以为出水或者出血才是扎对了。

    岁荌顿了顿,故意把银针拿过来,在元宝白藕一般的小细胳膊上比划。

    他眼睫毛瞬间门煽动起来,跟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嚷完“我不怕”就把小嘴死死抿住。

    等看见岁荌的针移过来,瞬间门扭头朝别处看。

    “怕疼吗”岁荌眨巴眼睛问他。

    元宝昂脸,眼睛看房梁,颤着声说,“不、不怕,元宝不怕疼”

    岁荌笑,没忍住放下针伸手搓他脸,“可我挺怕你疼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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