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036 “还是你会惯着他。”

    刘长春看见无涯书院来人的时候, 胖脸上的肉吓得一哆嗦,脸色不自觉就变了,“可是元宝出事了”

    昨个那朝小胖就差点被噎死

    “没事没事, 人一点事情都没有。”来请刘长春的是助教, 负责给夫子山长打下手,干干跑腿的活。昨个就是她去请的朝老太太。

    “说起来也不算事儿。”助教把刚才三个孩子的拉扯跟刘长春描述了一遍, 反正就是元宝的书袋断了东西掉了一地, 人除了摔到屁股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只是元宝这小孩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太懂事听话了, 以至于入学几个月来,没哭过没叫过没跟人发生过推搡打架事件。

    这么乖的小孩,真遇到事情哭起来的时候, 也没人能哄好。

    刘长春松了口气, 心里猜到元宝因为什么在哭, 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孩子没事就行,书袋算个什么。”

    别说断了, 就是丢了扔了都不碍事。

    “大宝今个出去采药了,我去一趟吧。”刘长春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拎上钥匙,就准备关门。

    对面长春堂的学徒看见刘长春锁门还楞了下, 昂脸扬声问坐在柜台后面的何叶, “师父,可是元宝出事了啊”

    就刘长春那貔貅, 常年不离药铺,别说采药了,就是出诊她都懒得出, 能让她大白天关门不做生意,定是跟元宝有关。

    何叶闻言立马站起来,手撑着柜台探头朝外看。他见刘长春抬脚下台阶要走,忍不住喊了声,“长春。”

    何叶极少这般大声,也很少叫刘长春的名字。

    他从柜台后面快步绕出来,跨过门槛问,“你去哪儿”

    “啊”刘长春听见动静,扭头朝后看,懊恼地一拍大腿,她情急之下竟忘了喊上何叶。

    “元宝在书院有点事,但是不大别担心,”刘长春朝何叶招手,“走吧,大宝不在家,咱俩一起去看看。”

    何叶没有半分犹豫,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跟上刘长春。

    他眉头微皱,语气担心,“元宝心思细人又敏感,若是出了事定会先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

    刘长春跟何叶这是头一次进书院没拎药箱,而是以家长的身份出面。

    两人站在书院门口,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别样情绪。

    这种因为孩子被夫子请家长的情况,如果她们女儿还活着,那两人早该在十年前就已经体验过。

    刘长春本以为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谁知道今天倒是因为元宝来了一趟。

    刘长春心头百感交集,一路上快步往前走。

    何叶迈着碎步跟上她,也是沉默无言。

    学堂里这会儿已经开始读书,元宝跟朝颜她们没占用学堂,而是都坐在外面廊下台阶上。

    元宝被围在人群中间,怀里抱着书袋,右手紧紧攥着袋子跟书袋的断口,小脸木木的坐在台阶上,脸上只有泪痕没有情绪。

    周明钰逗他开心没用,沈曲跟他说话他也不回应,更别提朝颜了,元宝连个余光都没给过她。

    他这个情况过于反常,周萃薇没法子,这才让助教去请岁荌来一趟。她要是不在,就请刘长春来。

    “元宝”刘长春不敢保证自己有岁荌那个本事,只试探着喊一声。

    围着元宝的几人让出一条路,刘长春弯腰蹲在元宝面前,笑呵呵看他,“怎么还哭了呢”

    元宝空洞分散的目光这才慢慢集中到刘长春白胖的脸上,反应了好一会儿,哑声喊,“师父。”

    他一张嘴出声,眼泪就掉下来。

    刘长春心头兀的一酸,柔声应了句“嗳。”

    元宝抽噎着,有太多话想说,但这些话好像一瞬间都堵在嗓子眼里,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将攥着的书袋抬起来给刘长春看,想说他不是故意的,但光张嘴就是不能发声。

    元宝向来哭都是静静的哭,不会像别的孩子那般,受了委屈便要喊破天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只会默默掉眼泪,然后嘴硬说自己没哭,极少跟今天这样,哭到肩膀颤抖,哭到说不出话。

    显然是难过自责坏了。

    五岁的小孩,因为弄坏了书袋,便觉得天塌了下来。尤其这书袋是刘长春买给她女儿的,是她对女儿的一个念想。

    元宝泪眼婆娑看着刘长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嘴唇颤抖,单薄清瘦的小肩膀哭得一颤一颤的。

    “好孩子不哭不哭啊,”刘长春伸手用手掌根抹掉元宝脸上的眼泪,脸上扯出笑,只是喉咙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紧,哑声说,“就是个书袋而已,不打紧不打紧,咱们再买一个,师父给你再买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旁边的夫子感慨了一句,“就是个书袋”

    元宝平常那么懂事,怎么会因为一个书袋哭成这样呢。

    “对啊,就是一个书袋,”何叶站在边上,眼睛看着刘长春跟元宝,轻声说,“只是这书袋是几年前,长春买给我们过世的女儿的,她没用上而已。”

    他一开口,场上的几个大人再看向那个紫色书袋的眼神就跟刚才不同了。

    寻常物件,跟倾注了思念的物件,完全不能相比。

    “元宝向来用的仔细,”何叶眼睛湿润,音调也有些变了,垂下眼睫道“元宝说,他要替小师姐背着她没用上的书袋,好好念书。”

    这样,就相当于小师姐也在学堂里走一遭了,算是弥补了刘长春跟小师姐的遗憾。

    何叶微微别开头昂起脸,抬手扯着袖筒,佯装很随意地擦拭眼角的泪。

    他跟刘长春的痛,很多人都知道。她们选择唏嘘同情,唯有元宝,试图伸手帮两人抹平这份遗憾跟痛苦。

    刘长春蹲在地上,伸手抱着元宝,手掌轻抚他后背,“书袋断了可能是小师姐学够了呢,你师姐可能看够了书院,不想看了,所以这书袋今天就断了。”

    她这话像是说给元宝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就算今天不断,明天可能也会断。能陪你这么久,书袋已经很开心了。”

    断都断了,总这么惦记着,只会像元宝这般痛苦。

    旁边朝颜双手攥着身前衣服,满脸自责,“对不起。”

    她鼓足勇气,往前走半步,红着眼睛跟刘长春和元宝道歉,嗓子里也带了点哭腔,“我不、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我,这书袋也不会断。这事不怪元宝,怪我。”

    “不碍事,”刘长春手掌抚着元宝后脑勺,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物件再好,又哪能跟人比。反正都断了,再怪谁又有什么意义。”

    她把元宝抱起来,转身看向众人的时候,又是张笑呵呵的脸,“今个劳烦诸位了,我给元宝告一天假,正好带他去买个新书袋。”

    刘长春看向何叶,“元宝该有他自己的书袋。”

    他不是别人的延续,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刘长春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岁荌的用心。

    明明岁荌绣工了得,她那些穿不上的衣服裁裁剪剪缝缝补补,就能给元宝改两身衣服,不省得花钱买了。

    小孩个子长得快,今年年初还能穿的衣服,到年尾说不定就小了,与其花钱买新的,不如用别人的凑合凑合。

    可岁荌偏不,她宁愿多帮别人带点货,多出去采几回药,也要尽量给元宝买新衣服。

    那时刘长春只当俩孩子死要面子,怕穿得不好看在书院里被人瞧不上,现在想想,只恐怕只是一层原因。

    更深层的原因是,岁荌一直让元宝拥有属于他自己的物件,屋子,衣服,鞋子,都是他自己的,是全新的。

    岁荌在她能力范围内给元宝新东西,是想用行动告诉他,他配得上新的好的。

    元宝不是刘雅悦,他就是元宝,是岁岁。

    他在永安堂跟长春堂,不需要成为谁的替代,他就是他。

    何叶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擦掉眼角的泪,点点头,“是该买个新的了。”

    旧的再好再贵,终究一开始不是给元宝的。

    新的再寻常再便宜,那也是为他一人买的。

    周萃薇亲自将刘长春跟何叶送出门,她看看两个大人,又看看趴在刘长春肩上的元宝,心里有了计较。

    她跟刘长春说,“我这腰背有些酸疼,岁荌针灸不错,她这两日要是有时间,让她来一趟呗。”

    周萃薇抬手保证,“放心放心,出诊费我一文不少。”

    “那行,”刘长春点头,“这话我回头带给她。”

    两大一小跟周萃薇挥手,从书院离开。

    刘长春索性给自己放半天假,抱着元宝,“给你买新书袋,师父掏钱,你随便挑。”

    元宝看着被何叶抱着的书袋,眼睫上还挂着泪。

    他勤俭持家极了,贴心懂事地说,“姐姐说不定能补,补补还能用。”

    刘长春见何叶的目光扫过来,立马摇头辩解,“这可不是我教的,这都是岁大宝言传身教”

    他姐姐岁荌也是出了名的小气貔貅。

    不能一有人抠门,何叶就怀疑是她不舍得花钱,也有可能是岁大宝影响的呢。

    刘长春挺直腰杆,咬牙开口“今个就买新的再贵,都行”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叶别开脸,嘴角抿出笑意。

    他轻咳两声,朝元宝使眼色,“买。”

    “至于这个,”何叶眉眼温柔些许,“就同旧物一起收起来吧。”

    小孩好哄,被刘长春带到卖书袋的店里后,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连眨巴都不舍得眨巴。

    元宝左右看,觉得这个好看,那个好像也好看。

    老板见何叶手里拿着个旧书袋,便推荐道“这种款式颜色的我店里也有,你们如果要一样的,我去给你找出来。”

    何叶见元宝停在一个水青色的书袋前,久久没挪动脚步,不由朝老板摇摇头,“不用一样的。”

    何叶走到元宝面前,弯腰问元宝,“喜欢这个”

    元宝两只手绞在一起,眨巴眼睛小声跟何叶说,“这个好像很贵。”

    他笑,眼睛弯起来,“元宝想要个便宜一点点的,这样师父不会心疼。”

    今天元宝就是选十个,刘长春当时都不会心疼,至于事后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她有可能半夜抱着书袋,肉疼她的银子

    何叶不想让小孩留遗憾,伸手把水青色的书袋拿过来,“就买这个,我跟你师父一人付一半的钱,这样就算是我俩送你的了,如何”

    那自然是好啊。

    元宝开心起来,小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接过新书袋,慢慢挂在肩上。

    他臭美的时候,刘长春跟何叶去付钱。

    老板笑盈盈收银子。

    她看元宝,想起什么,跟两人说,“我去州府进货的时候,听说那边的小孩有好些都染了病,好像都是这么大。不过你俩不用担心,你们就是开药铺的,还能怕这些。”

    她也就多嘴一提,“我回来后立马洗澡换衣服,用药草熏了身,就怕把病带回来。”

    何叶微微皱眉,扭头看元宝,多少把老板的话放在了心上。

    晚上,岁荌回来。

    元宝噔噔瞪从屋里跑出来迎接她。

    元宝在岁荌面前转圈,鸡崽一样,“姐姐姐姐姐姐。”

    岁荌打眼看过去,不由挑眉,“换新书袋了啊,谁给买的”

    太明显了,岁荌不用他转圈圈都能瞧见。她甚至一眼扫过去,连他眼睛肿了点都能看出来。

    估计是哭了。

    “师父跟何叔叔。”元宝开心完又想起坏掉的书袋,小脸上高兴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他低头握着身上的水青色书袋,闷闷地说,“我把旧的扯坏掉了。”

    岁荌微微弯腰,一手把背后的竹篓取下来放在一旁,一手箍住元宝的腿弯,直接单手将人抱了起来。

    元宝惊呼一声,吓得双手搂住岁荌的脖子,然后开心地咯咯笑,整个人趴在岁荌肩上,“坏姐姐拐小孩了”

    “是拐小狗,”岁荌拇指指腹轻轻蹭了下元宝肿起来的眼皮,“怎么哭成这样,师父给你买新的,就说明旧的不重要了。”

    元宝哼唧着,双手环着岁荌的脖子,“那我也好难过。”

    “这么难过,晚上是不是就没胃口吃煎鱼了”岁荌偏头看他,故意很开心地说,“那鱼都是我的了。”

    元宝想了想,“那还是有些胃口的。”

    晚上吃完鱼,元宝已经彻底忘记难过。

    擦完桌子,岁荌端着油灯,将灯芯挑亮。

    她把针线筐端过来,对着油灯将线穿过针眼。

    元宝抱着书袋坐在桌子旁,等岁荌穿了线,才把书袋递过去。

    刘长春洗完澡溜达过来,见两人补书袋,笑呵呵道“早知道不买了。”

    岁荌斜她一眼。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件大事,”刘长春神秘兮兮地冲岁荌挤眉弄眼,“周萃薇让你有空去找她一趟。”

    刘长春双手撑着后腰活动筋骨,嘴上咋舌,“她说腰背酸疼找你针灸,我看就是借口,这次过去怕是要说别的事情。”

    她手搭在岁荌肩上,轻轻拍了拍,“好机会,你得好好想想。”

    岁荌抖落掉刘长春的手,没在元宝面前说这事。

    “虽然不好缝,”岁荌比划了一下,“但在里面贴上一层布还是能补上的。”

    就这么缝上容易再扯断,如果在断口里面贴上一层布,就结实很多。

    “他有新的了,你怎么还补旧的。”刘长春看过来。

    岁荌伸手揉了把元宝脑袋,元宝昂着脸,微微眯起眼睛用额头蹭岁荌掌心。

    岁荌笑着捏他鼻子,“旧的也好好收着。”

    补上了,元宝心底就不遗憾了。

    刘长春由衷感慨,“还是你会惯着他。”

    再小的事情,只要是跟元宝有关,岁荌都正儿八经对待。

    岁荌哼哼,不以为羞反以为荣,“我乐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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