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吓得一跳, 埋头作翻书状,但慌忙的动作仍是暴露了她。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稍顿。
觉得她活像个鹌鹑。
门忽然被推开,徐泽黔姗姗来迟, 扫了一眼“岑行简,你在干什么”
岑行简身份摆在那里, 但他也跟着徐泽黔学习了数年,对徐泽黔颇为恭敬,闻言, 他轻笑了声
“前排坐久了,换个位置。”
徐泽黔没拆穿他, 摇了摇头“坐好。”
姜亦棠只听见身后有凳子被拉开的动静,她几不可察地抬手捂了捂耳朵, 把掩耳盗铃诠释得彻底。
岑行简是五皇子的伴读,他忽然坐到后面, 惹得五皇子根本无心听讲,一节课, 他时不时回头去看岑行简在干什么。
“五殿下。”
姜亦棠正在翻书,徐泽黔没有因她而放缓教学进度,她听得一知半解, 艰难地啃读书上的文字,忽然听见夫子喊人, 她吓得心尖一颤, 立刻把头埋下去, 生怕夫子会叫到她。
岑行简坐她后面, 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勾了勾唇,心底有点纳闷。
殿下怎么舍得把她放出来的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岑行简在想什么, 她偷偷抬头,却见徐先生撂下书,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问
“近来朝堂上有关陕州知府的弹劾数不胜数,五殿下,你觉得此事该何解”
五皇子听清问题后,脸色骤然煞白。
不仅是他,整个上书房都瞬间噤若寒蝉,上书房不仅教六艺,而且会结合时事,这般夫子忽然出题,早是寻常。
出题没错,但让众人噤声的是这道题背后的含义。
明眼人心知肚明,事关朝堂弹劾陕州知府一事,是太子和三皇子在打擂台,说是打擂台,都有点抬举了三皇子。
中秋宴,三皇子醉酒讨让一事可才过去了不久。
五皇子下意识地转头去找岑行简,岑行简轻飘飘地抬眼,但距离太远,二者根本传递不了答案。
姜亦棠偷偷看了眼岑行简,而且,她觉得岑行简也没有传递答案的意思。
半晌,五皇子讪讪回答
“学生惭愧,无法作答。”
徐泽黔淡淡看向他“坐下,认真听讲。”
五皇子不觉得有什么,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年近二十,即将入仕,他一点都不想得罪太子。
但是,他母妃在宫中受淑妃娘娘桎梏,他也不敢得罪三皇子。
岑行简毫无意外地收回视线。
徐泽黔未停,他转头看向众人“这题,有谁可解”
满室寂静,气氛有片刻凝固。
姜亦棠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荣凌勾头和她小声道
“陕州知府是三皇子的舅家,近来御史台弹劾他纵子行凶,霸占民田,但陕州水提坍塌,陕州知府有效治理水患,朝堂上一直对如何处置陕州知府争论不休。”
姜亦棠知道陕州知府和三皇子的关系,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拖了这么久。
姜亦棠有点犹疑。
徐泽黔仿佛看出她的神情有异,点了她“姜三姑娘可有解”
荣凌一惊,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替她回绝,但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荣凌皱眉扭头,就见岑行简冲她颔首。
但手上的力道未松,耽误这片刻功夫,已然晚了。
荣凌惊疑不定,纳闷地看向岑行简,往日岑行简是从不参与皇子间争斗的。
姜亦棠攥着书本的手颤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上书房的第一日,就会接触到这么敏感的话题。
她拘谨地站起来,是个人都看得出她不自在,女子低着头,声音很轻,却也让众人都听得见
“小女不敢妄议朝事。”
徐泽黔眼中闪过不明情绪,他坐了下来,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此处无君臣,也不分男女,只有夫子和学生,三姑娘但说无妨。”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姜亦棠身上,姜谙茯不着痕迹地皱眉,依着她的立场,她自是不希望姜亦棠接触这个话题。
哪怕姜亦棠如今的立场早就和殿下绑在了一起。
但事情还未有定论,明哲保身才该是正确选择。
姜亦棠脸红如潮,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说话,压着声音中的颤抖,竭力道
“学生拙见,该罚。”
众人哗然地看向她,姜亦棠甚至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问题都敢回答。”
“她是那位的人,自然偏向那位。”
言论种种,但姜亦棠在这种议论声中居然镇定下来,她越发冷静。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谢玉照的苦心。
她居家百日,都不如出门这一刻钟的所见所闻。
她都死过一次,害死她的人还在逍遥快活,她只想缩在后宅,哪怕再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手刃仇人。
她忽然想到谢玉照,他日日在朝堂上要经历多少这样的风风雨雨
哪怕说的是真心话,只怕也会被人认为是私心。
姜亦棠紧张得手心有点糯湿,她强迫自己出声
“国有国法,陕州知府触犯律法,理应按律处置。”
徐泽黔又问“依本朝律法,行凶者当问斩,占民田者株连三族,你还觉得该罚吗”
小姑娘孤身站在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该。”
“陕州知府抢修水提,救民数万,只不过残害了数十名百姓,你还觉得该罚”
姜亦棠茫然
“若什么事都能功过相抵,那是否我今日救一人,明日就可杀一人,两相抵消”
她没再回答,而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但她的答案已然明了。
徐泽黔笑了声,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道
“三姑娘坐下吧。”
姜亦棠没得到答案,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埋头不语,也不搭理四周投来的视线。
荣凌咂舌,平日只觉得小姑娘香软,这时候她倒是坚定立场。
徐泽黔转头看向在座学生,他情绪很淡
“你们在座的众位,日后大多都会入仕,甚至会是国之栋梁,意见相驳是常态,但最忌没有意见,若你们连为君分忧的能力都没用,何谈入仕”
他话中没提及对五皇子和姜亦棠的评价,但言外之意已说明态度。
众人默然,而五皇子则是满脸涨红。
姜亦棠后知后觉地抬头,她兴奋得脸颊有点红,不论她说得对与否,她被夫子夸了
之后,徐泽黔没再提及朝堂一事,继续教课,但众人心中没法平静,姜谙茯都没忍住朝她那位三妹看了一眼。
休息时,丘荣公主道了句
“你这位三妹倒是了不得,能被徐先生夸奖的人可没有几个。”
姜谙茯只是抿唇笑。
书房中有三位公主,安怜公主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什么了不得,皇姐不如直接说她胆子大。”
安怜公主颇有点愤懑,语气中带了点不高兴。
丘荣公主嫌她烦,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你要是不高兴岑行简坐在她身后,你就也坐过去,酸言碎语听得我头疼。”
安怜当即臊得不行,她不敢再说,回到位置上,离得远了,才敢埋怨
“得意什么。”
邱贵妃是掌管后宫不错,但却是不受宠,安怜在心中咒骂了一番,她又抬眼去看,就见岑行简不知何时竟和那女子说上话了,她脸色当即难堪下来。
姜亦棠被岑行简叫住时,还有点懵,想到她偷看被捉,还有点不自在
“祁王叫小女有事”
岑行简难得在上书房听见这个称呼,他没忍住勾了勾唇
“在这里,三姑娘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姜亦棠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和岑行简不熟,上来就直呼姓名,她有点做不到。
她用眼神询问岑行简,还有什么事
岑行简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挺软和,接触下来倒是有点冷。
这个冷,是说她其实没那么容易接触。
岑行简眯眸说“我就是好奇,三姑娘对于陕州知府一事义正辞严,但如果殿下和陕州知府互换身份,三姑娘可是还觉得该罚”
话音甫落,岑行简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皱了皱眉。
她挪了挪位置,一双杏眸明晃晃地闪着不喜,小姑娘蹙着细眉,板着白净的脸蛋,本来轻软的声音都有些硬邦邦的
“祁王慎言。”
她喊他祁王,拉远了距离。
然后她说“谢玉照不是陕州知府,他也不会是陕州知府。”
说完,姜亦棠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岑行简。
岑行简意外。
意外于小姑娘对那位殿下毫不犹豫地信任。
半晌,岑行简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说错话,被讨厌了
荣凌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
岑行简轻啧了声,没搭理荣凌,这就是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把书圈起来碰了碰小姑娘的后背,姜亦棠扭头,郁闷地看向他。
小姑娘睁着杏眸,偷偷瞪了他好几眼,还自觉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岑行简闷笑
“错了还不成。”
姜亦棠呆了呆,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他这么好说话
岑行简又道“日后还要当很久的同窗,三姑娘赏个笑脸”
姜亦棠犹犹豫豫的,到底被那句要当很久同窗打动,半晌,她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以后不许说谢玉照的坏话。”
岑行简无所谓,反正他和诸位皇子交情都淡淡,唯一有交集的五皇子还是位烂泥扶不上墙的。
等他一点头,小姑娘当真朝他弯眸笑了笑,阳光透过楹窗洒在她脸上,白净的脸蛋陷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乖巧轻软得不行,让人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岑行简眼神轻闪。
他收回前言,小姑娘不冷,的确和想象中一样软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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