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贾珠挣扎着睁开了眼, 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烧死了。他浑身大汗,连额头都沁着薄汗,本是苍白的小脸满是嫣红, 好似渲染开的胭脂。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长而漆黑的睫毛轻颤,一点点水汽亮晶晶的。
小孩以为自己发了高烧。
但一抹额头,又是冰凉凉的。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本该在他身边的小太子, 却根本没发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贾珠看向一片漆黑的殿内, 除了生怕有人起夜时燃着的灯盏外, 并没有其他的光亮。如果太子不在床上的话,那肯定应该是燃起了其他的光亮才能行走, 可眼下却仍然是这般黑暗。
贾珠在床上摸索了一下,确定太子真的不在,反倒是摸到了三四五个汤婆子, 这叫他热得醒来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这么多的汤婆子, 就算贾珠再畏寒, 也受不住呀。
他现下汗意已经湿透了衣裳,在这暖意犹在的殿内仍然觉得有些凉。他四下打量,最终还是藏在被褥里将就着换下了内里的衣裳, 披上了外衣后, 这才掀开了被子。
在看到汤婆子后,贾珠确信无疑,太子的确是醒了。
不然这么多个是怎么塞进来的
可是大半夜, 太子殿下怎会不在寝宫
其他的侍从又去了哪里
贾珠刚睡醒, 身体还有些软绵绵, 扶着床沿下了床, 赤裸的脚趾踩在软绵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一会,轻轻叫了一声,“小顺子”
他记得,今天晚上轮值的人,应当就有这个小太监。
半晌,贾珠没听到任何回应。
这更奇怪了。
在毓庆宫,怎么会有人不在
这是太子东宫,是不会容许任何疏忽。
觉察出异样的贾珠不再说话,而是在漆黑中巡视着四周,发现了一些与别时不同的模样。尽管在阴影中难以觉察,可贾珠仍能够感觉到桌椅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是经过了碰撞与冲突后,又被重新恢复了原样,与贾珠记忆里的位置产生了一些偏差。
他往外走。
在经过那盏灯时,贾珠踮起脚尖取下它,借着其暗淡的光芒,打量着这个视似乎安静过了头的内殿。
再往外走,依着贾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受不住了。
他可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正在他犹豫着是要回头,还是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贾珠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莫名的咻咻声。
那鞭子破空声有些遥远,却仍叫贾珠好似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步伐不自觉变快,推开了门,跨过了门槛,沿着寒冷的宫道一直走,直到他的眉头也染上素白的雪,这冬风几乎带走了贾珠所有的热气。
他小步小步地走着,直到那声音所在。
贾珠探头。
殿前,几乎跪满了人。
如此奇特的场景,叫贾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还未等他看清楚,便有个中年太监走出来,拖长着嗓音说道“遵万岁爷的旨意,尔等蛊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诸多错事,今儿全都带走,莫要再留在毓庆宫迷惑太子爷。”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并非是康煦帝带在身边的大太监。
贾珠辨认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他应当是叫梁九功。
梁九功的话还未说完,听着他的意思,他是要将整个毓庆宫的人全部都带走。而且这遵从的还是康煦帝的命令,可这是怎么可能呢
康煦帝对允礽的疼爱是有目众睹的,太子殿下要月亮,皇帝都不可能给月亮。这样的娇宠之下,怎么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纵然是这些宫人犯了错,这种越过了太子殿下,直接由康煦帝派人处置了这些侍宫人的行为,尤其还只是一个殿前太监,这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太子的颜面。
“梁总管,梁总管,求您让奴才见见太子殿下,就只是最后一面”
“总管”
“殿下”
“荒唐怎可能还让尔等去蛊惑太子殿下,来人啊,还在等什么呢还不快点将他们都拿下”
“蛊惑什么”
一道缓慢,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此一刻,这冰冷的殿前,好似所有人都按下了休止符,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了起来,梁九功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却是半点都没有露出异样。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台阶。
立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梁九功,万岁爷令孤在毓庆宫内思过,结果,就轮到你个狗奴才在孤面前耀武扬威吗”
梁九功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万岁爷的命令,还请太子爷莫要为难奴才。”
“命令”那个男人总算是走出阴影,露出了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他叫孤闭门思过,孤照做了吗”
他拾级而下。
手中,居然握着一柄冰冷的长剑。
“而你,站在孤的地盘,冲着孤叫嚣犬吠,可有想过”那把剑猛地横在梁九功的脖子上,男人露出了森冷的微笑,“你会死在这里”
梁九功到底是惜命的,他瞪大双眼看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四周的侍卫虽哗然,可眼前到底是东宫太子,哪怕梁九功是康煦帝身前的第一人,可只要康煦帝还没废太子一日,他们就不可能为了个奴才去忤逆太子。
剑锋往下压了一寸。
“今儿,这宫内一个人都不许带走。”
“太子爷,您难道要违抗万岁的旨意吗”
梁九功颤声道。
“那就让万岁爷亲自来孤的东宫,向孤宣布这旨意罢。”男人桀骜地望着梁九功,那冰冷恶毒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倒是你,可想过会死在这里吗”
剑光亮起,血气冲天。
贾珠在看到男人动作的那一瞬,僵硬的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破了极限,猛地穿透过什么奇怪的障碍物般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呢
这不可以是他的太子。
这绝对不可以。
“”
“不可,什么不可”
“阿珠醒醒,阿珠”
耳边似乎有着无比聒噪的声音,叫他有些痛苦,但又好似是被什么拉了回来,一瞬间连灵魂都归位的错觉,叫他猛然醒了过来。
醒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不对。
贾珠艰难地睁开眼,疲倦的感觉几乎是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叫他好似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种症状熟悉又陌生,他想要张开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贾珠的手指,“阿珠,你可醒了”
贾珠侧头看去,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他趴在床头,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远处的灯光晃得贾珠的眼睛非常难受,他有些畏光地闭上眼。
“我,是,生病了吗”
贾珠的声音本来就软,染了病后更加有气无力。
小太子认真地说道“阿粗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发了高烧,一直说很冷,就算给阿粗加了很多汤婆子都说没用。”
李太医也来了,可是在诊脉的时候,却觉得贾珠的症结很是不对。
这身体的情况正如上一次诊断的一般在好好康复,可为何贾珠却会骤然发病
这种奇特被李太医压在心里,但在开药的时候就有些迟疑。
好在这烧好的药物端来被贾珠服下后,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太医狐疑地守在床头,决意接下来要好好盯着贾珠的医案,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珠的嘴巴很苦。
这是刚才灌下去的药汁味道。
允礽取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阿珠的嘴巴,阿珠的眼睛微亮,抿了抿,似乎已经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清甜清甜的。
允礽冲着贾珠眨了眨眼睛,在李太医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角落里的小顺子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希望任何一个都别发现这其中有他的踪影,求求了太子爷可别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他偷摸着去搞一碗糖水不难,但是要在顶头的大太监大宫女的视线下可不容易。
但小顺子清楚,这也是他的机会。
让太子殿下记住他的机会。
那头,贾珠在抿了抿几次后,总算明白自己是突然发烧,把允礽给吓得惊醒过来后,才叫整个毓庆宫的人都醒了过来。
贾珠哑着声音说道“早知道今儿就不留下来了。”
允礽可不这么认为,“阿粗要是不留下来的话,那肯定要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自己发烧了吧。”
贾珠无法反驳。
毕竟他不太喜欢有人给自己守夜,总是将郎秋许畅他们赶回去睡觉。
允礽哼哼了两声,给贾珠劳心劳力地擦汗,“阿粗的皮肤好滑哦,”在李太医保证贾珠明儿就能退烧后,太子才算是放心,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去,他摸了摸趴着的贾珠后背,“好白。”
贾珠闷闷地说道“所以才总是生病。”
允礽皱着小眉头,“这也不是阿粗愿意的,但阿粗可好看了。”
贾珠“好看,和身体好,我想要身体好。”他情绪有些低落,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允礽“我都要”
小太子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当然是既要也要。
贾珠趴在被窝里闷闷地笑,笑了一会,又猛地咳嗽了起来,整个小脸都烧得通红,额头还贴着刚换上来的湿巾子。凉凉的湿润,叫贾珠的思绪似乎也变得更清楚了些,他捂着额头湿润的巾子转了个身,又慢悠悠躺了回去。
都这时候了,他们也睡不着了。
贾珠原本想让太子殿下去别的地方,免得过了病气,可是太子殿下不乐意,就想挨着贾珠,他也只能由他去。
“殿下,这宫里头,万岁爷身边最要好的太监,是不是顾总管”
“顾问行他算吧,不过自打他负责敬事房后,他在阿玛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些,近来都是赵昌那几个,还有梁九功 。”允礽把玩着贾珠的头发,给有些潮湿的头发梳理了下,又擦了擦,“阿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是个敏感的小孩。
贾珠无时无刻不记得这点。
他轻声说道“我做了个梦,”他沉默了一会,“梦里出现了他。”
允礽的所有动作都停下了,显然贾珠刚才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太子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变得有些委屈,“我天天和阿粗在一起,结果阿粗却梦到了一个可能在你眼前出现不到两次的内侍”
允礽真的是有点小难过了。
贾珠一边觉得好笑,做梦这种事情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一边又小小声解释,“也梦到了你。”
这也差很多
贾珠从小太子的脸上看出这情绪。
贾珠缓缓说道“我梦到,他在殿前,和殿下说话,然后,殿下似乎很生气,用
”他顿了顿,“用鞭子抽了他。”
他感到心虚。
怎么感觉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面对这种无法将所有的实情说出来的场景
贾珠不可能说出梦里的所有内容,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切,或许和系统有关。
允礽歪着小脑袋,慢慢地,慢慢地说道“阿粗在害怕”
因为这个噩梦,所以吓到高烧了
贾珠后知后觉意识到允礽误会了什么,摇着头,又抽了抽鼻子,红通通的,看起来有些可怜,“不是这样的。”
他也委屈地说,“殿下,阿珠没有害怕。”他也学着太子殿下对他的称呼,轻声说道。
允礽趴下来,又翻了个身,小身子贴着热乎乎的贾珠。
贾珠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凉凉的,像是今天这么高热的时候几乎不曾有过,连眼睛也时时都是水汽,小脸烧红起来,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可怜。
允礽伸手捏了捏贾珠的耳朵尖尖,“阿珠不可以怕我。”
贾珠软软地答应了。
直到阿珠真的答应了后,小太子才露出了烦恼的小表情,沉默了一会,才气恼地说道“好吧,今天,我没及时回来,是因为在路上遇到有小太监在说大哥和阿粗的坏话,我惩罚了他们,带他们去见阿玛。”
贾珠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解。
“说我的坏话,也正常,”阿珠一边咳嗽一边软声说道,“可为何还与大皇子有关”
允礽气得嗷呜翻了个身坐起来,小胖崽灵活得很呢,“为什么骂阿粗就正常”
贾珠也沉默了。
他想了想,湿乎乎地说道“可能,因为殿下,对我很好,又太好了”
总会嫉妒。
为何是贾珠怎么是贾珠
那些声音从未传达到贾珠的耳朵里,可今日的事情,多少也是猜得出来。
“哼”
小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抱着小胳膊“都是一群蠢物。”
允礽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可爱纯良,反倒是透着一股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狠厉。他想,白日里下手果然还是太轻了些,就应该更重一些,更狠一些。
他还是太小。
这力气不足,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就更让允礽生气。
他摸了摸贾珠的小脸,软软的,热热的,因为温度,阿珠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允礽的手指,似乎觉得有些舒服。
这让允礽感觉心口暖暖的。
他嗷呜一声扑过来,压在贾珠的身上用力地咬着人家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粗不要当好人啦,和保蹭一起变凶起来”
贾珠茫然地看着他,“凶”
又犹犹豫豫地看着太子殿下的小身板,“学,大皇子吗”
这里为什么会有大皇子
允礽警惕地眯起了大眼睛,突然说道“阿粗觉得大哥怎么样”
“大皇子,挺好的,就是功课能再上心些,就好了。”贾珠慢吞吞地说道。
允礽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不过”
还有不过
“不过,大皇子的身体康健,身材魁梧,我有些羡慕。”躺在床上发着烧的阿珠软绵绵地说道,露出一点点神往,“我的身体太弱了。”
话罢,贾珠许久没听到太子说话,有些担忧地偏了偏脑袋。
就见小太子早就扑通栽倒在他的身边,脸朝下地闷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殿下”
贾珠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理保蹭,就让保蹭在这里闷死吧”
保
蹭明天就去把大哥的脑袋打掉
直到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直到闹腾的太子殿下也在身边睡着了。
宿主刚才的行为非常危险。
好不容易从茫然里挣脱出来的贾珠听闻系统这话,“我做了什么”他是当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个真实的梦境却让贾珠很难将其真的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噩梦。
如果是噩梦,他为什么会梦到梁九功
他根本不熟。
那不是梦。
系统残酷,冰冷地说道。
那是曾经,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贾珠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时失语。
太子会和康煦帝反目以至于如此矛盾相对
系统曾说过,宿主所存在的世界在融合了各类创作后,各方面都呈现出了偏激,冲动的负面情绪,而身为康煦帝的接班人的允礽,当然也在其中。
贾珠“”
从前系统为何什么都不说
当初附身时,宿主只有六岁。六岁的孩子根本无力理解,而眼下宿主在宫中伴读,度过了一段时日,应当能理解一二皇家的残酷。再则,系统的确未预料到宿主居然可以进入到允礽的记忆里。
宿主虽然特殊,但这般奇特,也叫宿主的身体有些受损,这才引发了此番病情。
“那是记忆”
小孩瞪大了眼。
他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就算没有这一回,冬日里他生病也是常有的事,贾珠并没有太在意。
当然如此。
贾珠皱起了小眉头,嫣红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不虞。
他不喜欢记忆里梁九功对待允礽的态度。
贾珠对梁九功没什么感觉,只是从记忆里的态度中,他可以深刻感觉到康煦帝和殿下这对天家父子的裂缝到底有多重,这种沉疴定然由来已久,不是一时便能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呢
允礽是康煦帝活下来的第二个儿子,而此时康煦帝正年轻,自然疼宠非常。可若时间长久呢
一个长长久久的皇帝,一个长长久久的太子。
这并非轻易就能解决的问题。
贾珠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所以,那本书,或者这个世界,最后殿下的结局是什么”
他从前一直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不想问。
但此时,他却想知道了。
宿主觉得呢
贾珠闭了闭眼,又将自己翻了个身,脑袋藏在了枕头底下。
他甚少做出这种小儿之态。
特意为他搬来的枕头软乎乎的,不是那种坚硬的玉枕。贾珠将小脸埋在这底下,颇有种要学着之前太子殿下说要将自己闷死的姿态。
“我不要这样。”
贾珠轻声地说道。
宿主可知道为何在这么多人中唯独您如此与众不同
“我并没有什么神异。”
您能听到系统说话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您是这本书的主角。
万中无一之人。
因着贾珠生病,原本打算第二天便离宫的事情便无法成行了。他只得在毓庆宫内老实养着,同时无法阻止小太子气呼呼去找大皇子算账的事。
贾珠“”
真是抱歉,大皇子。
他在心里默默地担忧,不知这两位会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贾珠带着这样的担忧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 ,迷迷糊糊意识到,在他的身边似乎有人坐着在看他。
那种感觉有些奇特,令贾珠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抚上贾珠的额头,轻声说道“吓到你了”这般浓重的口音,令贾珠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惊讶地抬起小脑袋,正看到皇太后就坐在床边,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殿内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伺候的宫人在,但仍然静谧得不像话。贾珠莫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舒服,但又有些好奇。
怎么会是太后娘娘
皇太后“在惊讶为何是哀家过来”
贾珠羞怯地抿了抿嘴角。
皇太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你有时候,总会令哀家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陈年旧事,那些故人故梦,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后,总也会在午夜梦回,叫人心绪不宁。
贾珠不知皇太后的感伤为何,但也想要从被褥里面钻出来。
今日他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不肯让贾珠起身的话,其实他早就出来了。
可是皇太后按住了他,淡淡说道“还是躺着继续歇息罢,方才太医来回话,说是你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家里头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她笑了起来,“保成都已经安排好了。”
皇太后想起保成今晨得意洋洋地坐在他阿玛的肩膀上,抓着皇帝的肩膀要人去贾府传话,说是要让阿珠多多休息的模样,就为可怜的皇帝而感叹,这头发都要给保成给薅光了。
想到此处,皇太后抚弄贾珠额头的动作更加温柔了,“莫要思虑过多。”她似乎看透了贾珠心里的想法,缓缓地说道,“阿珠,这宫里头的人,有时也是这般,就算是皇帝,就算是太子,也到底是人。”
是人,就会有爱恨分明的情绪。
人对自己偏爱的存在总是会有所不同,哪怕是康煦帝也是这般。
“现在之所以你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上,只因为是你,因为你值得。”皇太后轻声细语地说道,“旁人,旁事,那些杂言,就让他们见鬼去。”
小孩微张着嘴巴,似乎没想到皇太后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
他们也就见过一两次面,何以
皇太后似乎能够感觉到小孩身上呼之欲出的困惑,最后,他吞下那些或许不合时宜的疑窦,软绵绵地说道,“好哦,记得了。”他的眼睛看着皇太后,漆黑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带着一些信赖。
这种似乎被小兽亲近的感觉,叫皇太后的神情也变得更加柔软。
她拍着小孩。
那一下又一下适中的力道,将贾珠重新哄得睡着了。
皇太后看着小孩红扑扑的脸蛋,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了这内殿。
宫外有些冷,可是皇太后不愿意坐轿子,便在雪中落下了一连串脚印,不紧不慢地烙印在宫道上。
“桃酥,哀家几乎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皇太后半心半意地说道,身后跟随的宫女忙低下了头,“怎么不直接问”
“奴婢不敢。”
张嬷嬷笑骂了一声,“太后娘娘,您就爱说笑,可莫要惯着桃酥了,回头这小妮子怕是真的要变成慈仁宫内最大嘴的姑娘家,到时候可便麻烦了。”
大宫女桃酥微红了脸,“嬷嬷莫要笑话奴婢了,从前的坏习惯,奴婢已经都改了。”桃酥入慈仁宫前,最爱同人说话,也因为一手药膳的本领,才得以入了慈仁宫。但慈仁宫向来安静,久之,桃酥的性格便也逐渐变得沉稳了起来,也一步步走到了大宫女的位置。
皇太后笑,“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地走着,“张荷,你不也是有着一肚子的想法”
张嬷嬷张了张嘴,到底也说不出来自己不好奇的话。这没有必要欺瞒
皇太后,张嬷嬷在皇太后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清楚这位最不需要的便是无意义的欺瞒。
张嬷嬷索性道“太后娘娘,老奴的确是有些不解,您似乎非常喜欢那贾珠”
喜欢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那位贾小公子的确看起来让人怜惜,可是皇太后与贾珠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又怎么会因为贾珠生病了的消息,便将一直几乎隐居在慈仁宫的皇太后给请动了呢
皇太后淡淡地说道“哀家有些心疼他,就如同心疼当初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她不紧不慢地走过一座殿宇,看着远处的日头,眼底的阴霾却不见稀少,“整座皇宫皆是囚牢,张荷,他进来了,就未必能出去了。”
张嬷嬷的脑中一下子想起当年许多事,想要张开的嘴巴也合上了。在听完太后娘娘这一番话后,她多少猜到了主子的心思。
难得除了五皇子之外还有能让皇太后上心的人,纵然这个人是外臣之子,可张嬷嬷又会在意什么呢
说到底,这对贾小公子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
乾清宫内,康煦帝看着这呈上来的医案,眉间露出些许沉闷。
良久,方才开口。
“李太医,这脉案上所说并无奇怪之处,指的又是什么”
“万岁爷,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查来并无异常,只是不知为何呈现了发烧的状况,服下药物之后也能缓解一二,这的确让臣纳闷不解。”
李太医没想到自己随手书写在医案上的文字竟然会引起万岁爷的注意,连忙拱手说话。
他还以为康煦帝唤他过来,是担忧太子殿下被小公子过了病气的事情,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桩。
“没有症状”
康煦帝看了眼李太医,脸上看不出喜怒,“依你来看,阿珠的身体该是如何呀”
听着皇帝对小公子亲昵的称呼,李太医总算放了点心,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些糟糕的事情。
“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来说,便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需要仔细调养,不可疏忽。前头开了药方,想来小公子一直是按时服用,近来已经康健了许多。”
康煦帝颔首,又随意的问起了太子殿下的问题,李太医逐一回答之后,才被帝王随意挥手,让退了出去。
“顾问行,如果让你来看,你会觉得这是什么”
“万岁爷,您是说,贾小公子”
顾问行欲言又止,却并非是说不出来,而是为着其背后重大的意义。
康煦帝默然地坐在位置上,屈指敲了敲桌面。
“此前查过的贾府情况,再调出来看看。”皇帝揉了揉额角,不紧不慢地说道,“贾府,贾家,阿珠”
这一切,肯定与之有关。
顾问行欠身应是,而后又说道“如此看来,殿下真乃有真龙护体,小公子与太子爷,实在是有缘。”
提起太子,康煦帝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阿珠与保成有缘,自当,重赏。”
顾问行笑着,“是极。”
贾珠并不知这因果,等到他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正因为大干一架而闹得宫内鸡飞狗跳。
贾珠心虚。
贾珠非常心虚。
他没想到太子真的去找大皇子了,这叫他心中实在不安。得亏那日回来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哪里受伤的样子,可惜的是,他上下检查允礽的姿态,似乎又伤了小胖崽的心,伤心失落地又去找了武师傅。
贾珠“”
怎么,怎么这样嘛,他瘪着嘴。
小太子比大皇子岁数少了那么多,他心中担忧,也并不奇怪吧
哪有小孩
子和大孩子打架的嘛
好在允礽只失落了一天,第二天就已经彻底昂扬了斗志,每天大清早就出来锤炼自己,直到第三天贾珠要走的时候,允礽将回礼塞给了贾珠。
那同样是太子亲手做的印章。
上面只烙着“珠”。
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做的,惊得贾珠也想去看小胖崽的手,可太子蹭蹭蹭躲到了毓庆宫大太监的身后,探着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道,“阿粗且家去,来日再见。”
毓庆宫的太监宫女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险些以为太子殿下还要闹着,结果这一遭如此顺利,实在是老天保佑。
殊不知其实是昨夜贾珠已经做过太子殿下的思想工作了。
他晓得太子殿下的确是有些娇蛮,可并非说不通道理,只要多说说,太子殿下总是愿意听的。
贾珠颇为苦恼,拧着小眉头,深感大家对太子殿下的误解。
马车离了宫,送走了贾珠后,毓庆宫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太子殿下连着安分了几日,除了醉心武艺外,就是每天都被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薅着去乾清宫。
被薅到第五日,允礽彻底爆发了,抱着康煦帝的腿坐在地上,“阿玛不答应,保蹭不起来”
康煦帝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胡闹的允礽,“你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
“阿玛先答应保蹭。”
“阿玛先打你。”
康煦帝撸起袖子,将允礽追得上蹿下跳。
这到底是哪路菩萨佛祖送来的倒霉孩子,皇帝的头发都要被气秃了
荣国府上,荣庆堂内。
众人正在说话。
除了贾赦贾政,府上一大家子都在此处,原是王夫人的娘家来了人,女眷们正坐在一处说话,小孩则是在底下作陪。
见王仁,贾琏等几个小儿坐不住,贾母笑着说道“珠儿,你做大哥的,就带他们几个小子姑娘去外头耍耍,无需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这些话头了。”
王家女眷微红着脸,怒视了眼自家坐不住的孩子,“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能听您说上几句话,就足够叫这小子将来受用了。”
贾母笑着摇头,“就让孩子们都出去走走吧,这府中景致还算不错,打发打发时间也可。”
说到这里,便不好再推辞了。
贾珠带着元春贾琏,并着王仁几个人出去,这外头正下着雪,冷是冷了些,可是对这些半大小子来说,却是正好。贾珠带着他们往花园去,到了暖房,又请厨房送来了吃食,正好一边赏雪,一边吃饮,好不舒畅。
趁着他们正在为玩闹时,贾元春缓步走到兄长的身边。“哥哥,你的身体还好吗”她语气担忧地问道。
兄长的身体并不好,自从贾元春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是如此。
故而王夫人特别偏宠大哥,贾元春也没放在心上,虽然她养在贾母膝下,可祖母对他好,母亲对她也好,而贾珠这位做大哥的,更是每日都会去见她,元春从未感觉到被忽略。
她与兄长关系好,便更加关切兄长的身体。
一路走来,几个小子身体倒是不错,还想着出去玩雪,可是贾元春却已经隐隐留意到兄长忍住咳嗽的动作了。
贾珠微笑“莫要担忧。”
他揉了揉元春的小脑袋,“已经是大好,只是来时冷了点,这屋中已经叫我暖和过来了。”
安抚了元春,叫她不要那么担心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后,贾珠才缓缓坐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郎秋忧心“大爷,可要叫大夫来”
贾珠慢吞吞从荷包里翻出一颗糖,含了进去,“莫要乱来。”他含糊地说道,“我这身体如何,你也知道,左不过轻咳几声
。”
“可大爷在宫中可是将将好了一回,我心里可牵挂得狠,就怕大爷再来一回。”郎秋叹息着说道,“太太打知道这事,就一直惦记着,将我与许畅都敲打了几次。”
“这便是你们几个近来一定要守夜的缘由”
贾珠瘪了瘪嘴,露出了一丝孩子气。
郎秋叫屈“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是大爷一直体谅我们,这才免了。可是大爷这身体,本就需要有人时刻盯着。”
贾珠惆怅了一会,好吧,郎秋说得也是。
都是他的身子弱。
他从宫里回来后可有好一段时日出不了门,太太盯着他,贾母担忧他,就连父亲贾政也多了几分柔情,特地来看了他几回。
家里人疼贾珠,就连门都不肯他出。
贾珠郁闷得和自己生气,第二天偷偷地爬窗去了小书房,王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惊了一惊,差点以为周瑞家的说错了,说的是隔壁的贾琏。
可偏偏真的是贾珠。
那会,王夫人正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老祖宗闻言笑得前俯后仰,拍着王氏的胳膊说道,“莫急莫急,这可是好事。”
珠儿从前内敛羞怯,别说是这样的事情,往往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头不说。这般小小出格的事情,对琏儿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珠儿来说,却是从未有过之举。
贾母的眼里满是笑意,“王氏,珠儿比起从前,可是活泼了许多。”
王夫人好气又好笑,思来想去,倒也觉得贾母说得不错。珠儿从前实在太安静,静得叫人心疼,哪有今日之活泼有趣
贾珠在小书房坐了半日,没人来捉他,到了晚间,他又悄悄溜了回去。
王夫人就在他院子里守着他,捉着他上下打量,见小孩没事,便也一话不说,就随他去了。
反倒是贾珠做下这样的事来,有些羞怯难当,见到太太时连脸都是红的,还被太太好一顿揉在怀里,心肝地叫着。
贾珠惯来不习惯这般亲昵,但与母亲亲近也心中高兴,便安静地抿着嘴笑。
郎秋想起这前些日子的事情,也是好笑,但也不提。
生怕珠大爷想起来又羞红了脸。
窗外,王仁嫌弃自己岁数小的妹妹王熙凤,想要和贾琏一起出园子玩。偏生王熙凤是个泼辣的性格,再加上他长得好看,贾琏小小年纪又怜香惜玉,看见王熙凤便走不动道,叫王仁气恼得自己走了。
贾珠看了眼有小厮跟着,而妹妹贾元春并未牵涉其中,就没放在心上。
过不多时,许畅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脸色特别古怪。
“大爷,仁大爷和人吵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正在闭眼假寐的贾珠睁开眸子,诧异地思考了一下这府内的主子,“他和谁吵上了”琏儿还在外头逗王熙凤,元春看不过眼他的浪荡,正压着琏儿背诗,已经没有别的小主子了。
难道是和府上的丫鬟或小厮闹将起来了
贾珠坐起身来,这可就不妥。
王仁毕竟是客人,这府上的人若是与他生事,怕是要吃挂落的。
许畅急得脸都红了,俯在贾珠的耳边说了什么,惊得小孩瞪大了眼,连忙掀开盖着膝盖的毯子往外跑。
这个时辰,怎么会
但许畅他是知道的,他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哄骗他。
贾珠说不清楚心中是怎么个滋味,他的朋友算不得少,也有几个,但如同这位这般黏糊又缠人的,实在是少见。
不仅是少见,还连带着一堆的麻烦事,叫人平静的生活都难以恢复。
可是贾珠并不讨厌。
他急匆匆地出门。
由始至终,贾珠从来都不讨
厌如此。
正在廊下的贾元春惊讶地看着一向端庄安静的兄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那活泼的背影叫她诧异得扯住了帕子,差点以为还在梦中。
贾琏更是直接跳起来,满眼都是吃惊。
“珠大哥哥什么时候这般活泼了”
哎呀这矫健的身姿,给二太太看到,怕不是得急得晕倒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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