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在看到太子脸上的伤痕时, 都有胆子问上一问,可是像允禔这样看到后,愣了一下, 又笑得满地打滚的,却是少有。
当着康煦帝的面, 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扭打在一起,哪怕那是比较私人的场合,目击者只有皇帝还有几个小皇子, 还是硬生生把康煦帝给气笑了。
皇帝还未命人将他们分开,太子便利落地跳起来, 嫌弃地退开几步, 那表情让翻身坐起来的大皇子着实气愤。
他支撑着腿,嚷嚷着说道“你先揍人, 现在又嫌弃, 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太子矜持地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这是你应得的。”
他将昨日从贾珠那里得到的话, 转送给了允禔。
“成何体统”
哪怕康煦帝并不是真的不高兴, 可当皇帝这么说时, 其他几个皇子也只得低下脑袋认错。
康煦帝缓缓地打量着太子和大皇子, 沉声说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爬了起来,看了眼太子, 决定将事情随口带过,“阿玛,只是之前的口角之争,太子这行为也是正常。”最后那几个字,允禔说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允礽假笑, “大哥能意识到这点,可真是不容易。”
“若非我让着你,你以为你可以打伤我”
“那何不再试试看”
“别闹了”康煦帝再次说道,怒视着两个长子,“当着几个弟弟的面,你们两个毫无为长兄的意识”
太子哼笑了声,“阿玛,孤敢保证,这几个弟弟,没一个和我相似的。”
也根本不必担心他们会学习。
康煦帝没好气地看了眼太子,“这要是和你相似的脾气,朕早给你们气死了。”
太子的笑容变得更加假惺惺,“阿玛,怎能随便将这样的字句挂在嘴边呢要是吓坏几个弟弟可就不好了。”
身为弟弟之一,允禛只是将脑袋低下来,不想卷入皇父和几个兄长的麻烦事,最好是完全不要再想起他。
奈何康煦帝这次找他们过来就是为了他们的功课,当然不可能会忘记其余几个皇子。
在被一一询问时,允禛只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走神,然后很快就在皇父的问询中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回答后,待康煦帝满意地点头,他这才打算退下。
“禛儿,听说这些天,小十四总是往你那里跑”
允禛的微笑微僵,只是一瞬,几乎不被觉察到的,他就低头,恭敬地说道“回阿玛,的确如此。十四很喜欢滚球,所以总是会去看看。”
康煦帝颔首,他分明看得出来允禛表情的僵硬,却恍若不闻,继续问道“那滚球如何了”
虽然对皇帝居然会问起一只狗感到有些好奇,不过允禛还是老实地将养滚球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告诉皇帝,康煦帝一边听一边颔首 ,像是真的觉得有趣,直到允禛说完后,他方才说道“这听起来不错,不过,还是别让滚球上你的床,以后小心些。”
皇帝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话,甚至带着善意的嘲笑,却是带着喜爱的意味。
这让允禛的脸色猛地红起来,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阿玛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方才根本没有提起这件事才对。
等到这些年纪小些的皇子们都被问过,他们才得以离开,可这没包括允禔和允礽。
允禛早就意识到这点,在刚才两人爆发了冲突时,他就意识到了这点,皇帝总会让他们留下来询问的。
毕竟大哥找的那个借口实在太烂了。
允禛走在前头,允禩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跟在后面,他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二哥为何要打大哥”
“大哥和二哥的关系真不好。”
“胡说,他们的关系明明很好,这叫相爱相杀。”
“这是谁告诉你的,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七皇子一板一眼地教训谁来着,算了,无所谓,四皇子在心里打发了自己。
“可是阿玛没有不高兴。”
“阿玛觉得有趣 。”
“阿玛还笑了。”
真敏锐的关注力。
允禛半心半意地点头,迈开脚步想要回去时,却在走道上遇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四皇子在心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不是吧,难道还是十四那家伙
以他淘皮捣蛋的功夫,的确有可能甩开身边跟着的那群人。但再一次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瞒着其他人来找他,对四皇子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情绪,毕竟自从上一次的狗勾见面后,十四似乎对这个小活动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总是会找尽一切的可能来乾西五所看狗,以及,看他这个哥哥。
允禛确定自己没有把前后的顺序放错,因为那个臭小子就是如此喜欢他的狗,他,的,狗
允禛该高兴,最起码十四还知道什么是不夺人所爱吗
他叹了口气。
允禛叹气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小家伙动了动的影子,如果他什么都没看到的话,四皇子还能说服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开。
可下午下了雨,他确定那个小家伙躲着的地方肯定很不舒服,哪怕他是那个让允禛感情复杂的十四弟,他也不可能将他丢在这里不管。
“好了”
允禛烦躁地叹息,带着侍从走了过去,“十四,你到底是”
四皇子的话哽在了喉咙,瞪着眼看着躲在那里的小家伙。
那的确是他的弟弟。
却不是十四。
那肉乎乎,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脸蛋,是小十三。
“好了,现在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煦帝锐利的视线在太子和大皇子的身上打转,当然,更多的是落在太子的脸上,毕竟他颧骨上的那块红痕,可是非常明显。
“保清,你把保成打成这样”
允禔猛地跳起来,“阿玛,我发誓他脸上的伤痕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你确定和你没关系”
允禔迟疑了一瞬,改口说道“好吧,最起码,这总不是我打的吧”
“算是你打的,那也没差别。”
“这差别可大了”
允禔大声说道。
这要是他打的,就算被康煦帝惩罚也是无所谓,最起码他爽到了,然这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平白无故担了罪名还没爽到,那根本不可能。
“别装了,隔着几步远,孤都能听到你心里的偷笑声。”太子厌恶地说道,“别再去找阿珠,他是孤的人,如果大哥记不得这点的话,就别怪孤报复回去。”
康煦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阿珠,当然,和他扯上关系,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前几年还有人想要将贾珠拿去献祭,他的身上,再有什么古怪,皇帝都能相信,有时候,康煦帝甚至还有些期待。
“保清。”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大皇子的身上,这自然是想要个合理的解释。
允禔其实很想问康煦帝为何不去问太子,明明当事人是他才对。
不过,顶着太子好像要杀人的目光,大皇子站直了身子,语气平稳地说道“阿玛,之前刺杀的事情,算是保成第一次直面这些较为残酷血腥的事,而我担忧这是否对保成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才去寻了阿珠一趟。”他说到最后,对着自己点头,笑眯眯地说,“便是我,都没想到我居然是如此好心善良,阿玛,你觉得呢”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看向允礽,“保成”
“大哥说得大差不差,只除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添油加醋。”太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让阿珠误以为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他猛地瞪了眼大皇子。
允禔朝着他摊手,“是阿珠记挂心切,这才没听出来嘛。”
康煦帝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着底下这两人差点又要闹起来的样子,只得强行压下他们的冲突,严肃着脸色说道“保清,你才是太子的兄弟手足,这样的事本该你来做,假借他人手也就罢了,怎可这般胡言乱语”
允禔皱巴着脸,别扭地说道“阿玛,我和太子可相处不来。”该死,他现在的肚子都在疼,刚才允礽那两拳头的力气可不轻。
太子露出个假笑,“孤很赞同。”
康煦帝将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都赶了出去,全都是惹人嫌弃的麻烦蛋。
皇帝看了眼边上的梁九功,他连忙欠身说道“皇上,昨日贾大人的确是入了毓庆宫,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才离开。”
至于毓庆宫内发生了什么,梁九功没说。
康煦帝知道不是他隐瞒,而是他也不知道。在太子逐渐长大后,他对毓庆宫的掌控越发强,如今到了现在,除非康煦帝想要惊动他,不然,是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探知到关于毓庆宫的消息。
不过今日之事,都不必猜,也知道揍了太子的人是贾珠。
一想到这,康煦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非常有趣。
“梁九功,你看过阿珠发脾气的时候吗”康煦帝饶有趣味地问道。
梁九功微笑着欠身,“奴才还从未见过贾大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康煦帝哈哈大笑,“不错。”
皇帝乐于看戏。
他可不会为了太子脸上的痕迹就大动干戈,既然不管大皇子还是太子的争执中都不曾提及这点,那只能说明,他俩都知道太子挨揍是他应该的。
再则,看到大皇子主动或者,是类似主动挂心太子的行为,让康煦帝心情大好。
哪怕他对这些皇子们各有自己的盘算看法,可身为父亲,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关系更好些。
哪怕是皇帝,这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和皇帝的谈话显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自从太子意识到他跟贾珠在一起的行为,必然会引发他跟自己皇父的冲突之后,许多伏笔就已经被埋下了。
太子清楚世人会有什么看法,可他不在乎。
然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一切人的看法,却唯独不能无视皇帝的想法。纵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然康煦帝可还在呢,太子做出的大部分事,皇帝都只会笑盈盈地当做是小事儿,但有些事儿不行。
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将一些迹象藏起来,至少在这件事上,太子无人能出其右。
毕竟这些年来,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太子身上那件关乎梦魇的事情,其实还在持续不断地发生着,并且迄今已有十来年。
太子将这件事藏得很好。
哪怕是皇帝,也并未真正察觉到。
唯一一个频繁注视到这些迹象的人,只有贾珠。
太子摸了摸颧骨,龇牙咧嘴。
阿珠下手时,可一点都不留情,这肿痛的痕迹,还要在他的身上停留好些天。
大皇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的身后,可也看得出来,无形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太子出其不意的袭击。
“所以,你们的麻烦解决了”
“你该庆幸,孤刚刚当着阿玛的面保证了不会再乱来,最起码,是今天。”太子扫了一眼大皇子,那一瞬间的眼神,好似要将允禔给剖开。
大皇子微微皱眉,过了一会,贼眉鼠眼说真的,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毕竟大皇子其实长得还算浓眉大眼,可这个动作着实有些猥琐。
从他的动作来看,太子真是说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
大皇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太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现在的眼神,瞧着有些过分。”
太子冷哼了一声,“孤还没去找你的麻烦,大哥却来说孤”
“我没和你开玩笑。”大皇子的态度更加严肃,“你知道,我上过战场,我见过那些士兵的眼睛,我也知道,当一个人杀了数十人,百人,甚至已经杀到麻木时,会是什么眼神。”
康煦帝御驾亲征时,哪怕要参与军务,可是那些将军当然不可能真的让皇帝和那些士兵们接触。哪怕与兵同乐,也顶多是几次热闹的宴会外,就再无其他的近距离来往。
谁敢让皇帝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然大皇子不同,他是软磨硬泡,这才在亲王福全的默许下能够和底层的士兵接触,也曾看过几个爬到中层的将士。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
不尽相同。
哪怕是在边关军营,能够往上爬的人,要么是身份,要么是能力。很遗憾的是,在允禔看来,哪怕是他那几个皇叔皇伯,他们能成为指挥的将军靠的不是他们的能力,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而更多有能为,更加适应军队的人,自然是那些一步步爬上来的将士。
有手段,有谋略。
允禔花了一段时间观察他们。
而在他们身上,大皇子倒是发现了一些共性,更多发生在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身上。
他们在观察人时,反射性会观察对方的身体弱点,眼神锐利得好似一瞬能将人四分五裂,彻底剖析开,那种眼神总归叫人不舒服,带着隐隐的刺痛感。
这不是他们故意,却是本能。
允禔曾确认过其他人并未有他这么敏锐的感应,也许这算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而近来,他在太子的身上感觉到了相同的刺痛感时,天晓得允禔多震惊。
太子是个残酷冷血之人,与他真的杀过那么多人,是两回事。
而允禔仔细回想过往,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乎太子会这么做的踪迹再不济,他没能发现,难道康煦帝会什么都没发现吗
那这就只能和那一次的刺杀有关。
据大皇子所知,这是太子第一次杀人。他开始担忧,或许太子曾在这次杀戮中有了什么负面的影响
他不知道。
而允禔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适合和太子交谈的人。
他的脾气不好,允礽的脾气不好,前几次太子“为了他好”的做法,就是将大皇子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让他们两人朝着彼此大喊大叫,甚至打得鼻青脸肿。
为了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允禔决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要是再吓到福晋可就不好了。
所以他找上了贾珠。
而现在,看起来效果似乎是有的。
可,太子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带着那些怪异的刺痛。
那非常,非常奇怪。
允禔皱着眉,打量着太子。站在他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太子,可为何他总有一种奇怪隐秘的担忧
他确定自己的脚后跟还是牢牢地抵在原地,没有后退。
他不该,也不允许自己产生畏惧感。
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某一瞬间,允禔心里的确冒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允禔,似乎没有将他的发问放在心上,半心半意地说道“大哥,你知道,孤想将你大卸八块的冲动,不是现在才有的。”
他丢下这句话后,大步朝前走。
似乎根本无法忍耐自己再和大皇子呆在一起了。
大皇子恍惚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他捂着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腿,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有些吓了一跳。
“大皇子”
那太监凑前来,却被大皇子无谓地摆了摆手。
太子的脾性的确叫人头疼,可有些时候,却也是不赖。
等大皇子笑累了,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想,焉知这不是阿珠带来的影响
一如既往。
这是太子的言外之意。
不管他有何改变,太子对大皇子的态度又不是从今日才如此。
那些锐利锋芒不过是伴随着太子的改变而变得更加叫人刺痛,从此来说,太子的改变岂非也少到可怜
大皇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又不是整日都要跟在太子的身边转悠,对他来说能分出这样的精力就足够了
毕竟,会时时刻刻盯着太子的,另有其人。
贾珠揉了揉头,感觉方才那一瞬,他的后背爬满了寒意,然不知这恶寒从何而来,只叫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同僚抬起头,“是不是冷了”
贾珠摇头,“这天都热了,哪会再冷”
入了翰林院后,他们这些庶吉士如果没有事做,便也是要学习的。
此外,除了长官会带着他们四处奔忙,也可能会被皇帝叫进宫中起草诏书,或是给皇子们讲经。
就在过去几个月,就有几个庶吉士被陆陆续续地挑选入宫去。
这最初在他们看来是好事,不过后来,他们发现他们除了给皇子们讲课外,根本没有半点权力后,便会有些失望了。
贾珠清楚康煦帝不允许皇子师傅们对皇子们有任何洗脑这是根据系统的说法的行为,只允许他们传授知识。
就好比当年在给太子挑选师傅时,康煦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们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尊卑教训。
这也导致后来汤斌和太子的关系有些紧张。
不过这些年过去,太子除了偶尔骂一骂汤斌是个怪老头之外,也从不曾对汤斌做什么。
逢年过节时,给汤府送一堆看起来昂贵无比偏生又是汤斌讨厌的东西,这已经成了太子每年固定的习惯。
他们自有一套交流的办法。
贾珠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除了偶尔可能的入宫,学习外,他们在翰林院内也会做些杂事,近来就被派来帮忙抄写经文。
编纂史书不论对谁来说,都算是一件大事。哪怕只是参与抄写,也只有部分内容,对于这些本就觉得自己无事可做的庶吉士来说,只会觉得高兴。
贾珠懒洋洋地干完自己今日的活计,回去的时候,让马车特地绕了个道路,买了一些糕点回去。
眼下府上除开元春,迎春,探春,黛玉外,还有个偶尔会来暂住的小惜春。再加上留住着的英莲,女儿家家可不少。
贾珠听宝玉说过,他们还曾办了诗会。
一想到这,贾珠就忍不住笑。
元春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可都是小孩,一想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模似样地举办着诗会,想想便是有趣。
他往后靠在马车上,轻轻叹息了声。
郎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贾珠闭着眼,“没有,近来的药不错,别再去折腾那些大夫了。”
郎秋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要不是大爷的脉象瞧着这般吓人,小的也不会这么担忧。”
贾珠笑了笑,“从小都是如此,你该习惯了。”
郎秋装模作样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那可不成,小的这颗心总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吓人呢。”
贾珠闭着眼都能踹了他一脚。
待马车停下,回到贾府时,贾珠提着那些东西,还没回到后院送给那些小家伙,就先被贾政身边的小厮拦下,“大爷,老爷请你过去书房一趟。”
贾珠眨了眨眼,将糕点交给了郎秋。
郎秋清楚大爷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让他先行去将这小玩意分送给那些兄弟姐妹,尤其是这些糕点,若是趁热吃会好些。
可郎秋只是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将这个任务吩咐下去后,脚底一转,就又回到了外书房。
方才去叫人的小厮已经守在了外面。
郎秋也默不作声地并列站着。
“你不必”
当他说话时,郎秋差点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贾政身边的小厮会主动和他搭话。
在其他地方,这自然是有的。
可这是外书房。
郎秋听着他未完的话,“你似乎并未说完。”
那小厮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是大爷的父亲,尽管有些时候刻薄了些,可不代表老爷不关心大爷。”
哦
郎秋大概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下意识也跟着回头看着屋门。
“不,我不会和老爷说什么。”
撒谎。
郎秋知道他肯定会。
郎秋的眉头好似是拧起来,他盯着这个小厮,他跟在贾政的身边许多年,他记得有一次,宝玉差点被打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偷溜出去找人,这才拦住了贾政暴虐的行为。
郎秋“我只是觉得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他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缓缓地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不管老爷要大爷做什么,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不论是读书,出人头地,亦或是做官”
说到这里时,郎秋的语气微沉,“大爷很少说,可他非常敬爱老爷,不然他不会这么刻苦勤奋。”
“他喜欢读书。”小厮说道。
“大爷喜欢,但大爷不喜欢为了目的去读。”郎秋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闲暇时看书打发时间,是的,大爷是喜欢这样的。可他绝不会喜欢到夜半三更还在苦读的地步,这全都是为了老爷喜欢。”
“所以”
“所以我不懂,为何老爷还是不满意。”郎秋咬紧自己的牙齿,他想阻止的,可有些话就是自己想要溜出来,“大爷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就在对面的小厮若有所思,想要说点什么说时,紧闭的屋门已经打开,贾珠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
然后挑眉。
他注意到了屋门外这两人的古怪气氛,青年谨慎地留神了一会,便淡定地说道“郎秋,该走了。”
“是。”
郎秋没再去看对面那个人,连忙赶上了贾珠的步伐。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落地说道“大爷,小的方才对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
贾珠拧着眉听完了郎秋说的话,半晌,“你是故意的。”
郎秋抬头看着贾珠,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不是作假。
“你的确担心父亲会为此惩罚你,可是他问起时,你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贾珠叹息着摇头,“因为你知道,他有可能会说给父亲听。”
“大爷,我”
“我很感激你。”
贾珠这话,吓得郎秋差点窜起来,他抓着自己的耳朵,面红耳赤地摇头。
贾珠还在笑,但坚定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维护的心意,可不必,也不要再这么做了。我无意让你们卷入这些事,下一次,不要再自作主张。”
“小的记住了。”
郎秋羞愧地低下头,生怕反倒是给贾珠惹了麻烦。
而方才他们离开的外书房内,贾政正坐在椅子上,皱眉听着方才门外那男人的说话。
他冷冷哼了一声,“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恭敬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依着小的来看,郎秋对大爷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弃主子,只是有些愚忠,看不透老爷对大爷的栽培”
“好了,”贾珠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小厮的说话,端正的脸上露出怒色。
他方才叫贾珠过来,不过是因为北静王设宴,拜帖上也有贾珠的名讳,这才与他提了一句,顺便问过他这些时日的情况。
本来贾政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可郎秋的话却是让他抹了一层阴霾。
这样嚼舌根的蠢仆
贾政的心里正计较着要怎么惩处他,便听到外面又传来了别的动静。待小厮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赵姨娘来给老爷送宵夜。”
贾政看了眼时辰,这时候送宵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太太不是叫她们不许往前头来吗”贾政心头有火气,赵姨娘刚好撞上,“还不叫她快滚,再有下次,就让太太好好惩治一番了”
小厮下去传达了贾政的意见,而他则是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除去郎秋这件蠢事外,贾政所烦恼的,自然不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只能说,这是导火线。
一下子将贾政心里思虑的其他事都翻了出来。
东府自打贾敬沉迷炼丹后,就已经少了不少门路,余下的那些侄子辈,哪怕贾政想要说几句好话,却也清楚他们没什么能耐。
荣国府看起来虽是不错,然要真的振作复兴,却还需要更多
贾珠做得虽然不错,可要得贾政赞誉,却还是缺了点手段。
他知道贾珠是清高的。
读书人自来如此,他曾经也是差不多,哪怕是眼下,豢养着那些请客,每日与他们交谈,贾政也知道清高这两个字埋在他的骨子里。
可除了清高外,贾政又是知道变通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府,自然,也就不喜欢贾珠明明还有可为,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态度。
贾珠拥有太子的宠爱。
便意味着许多事。
然贾珠却将这巨大的财富当做虚无,置之不理,这可的确是愚蠢了些。
北静王府上,来往的客人纷纷。
这是一场抓周宴,能被请来的人,自然都算是北静王较为亲近的人家。
宴上的氛围,在太子和大皇子亲至时,攀到了巅峰。
北静王红光满面,亲自去迎接了太子殿下,然后就连脚底下都踩着棉花似的,走路都有些摇摆。
除了太子殿下外,当然还有大皇子。
这两位年长的皇子才拥有自由出入宫闱,或者是在宫外居住的权力,其他的皇子如今都还没到岁数呢。
不过很快,等三皇子也结婚后,他也会搬出皇宫,属于他的府邸眼下正在翻新,很快就能完工。
贾珠站在角落里,看着太子和大皇子笑吟吟与北静王交流的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打算。
毕竟他刚才已经被连番的慰问弄得有些精疲力尽,北静王带着他走的时候,贾珠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眼神。
当时北静王还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就是太不喜欢这些事,总是藏在贾府内不出来走动。旁人越不能看到你,便越会对你感兴趣。相信本王,若是你多参与几次,保准没人再关心你。”
贾珠苦笑,他知道北静王说的的确不错,只他的确是做不到。贾琏倒是无比适应这样的环境,如鱼入水般与与人交谈。
贾珠的身后跟着郎秋和江九。
他们两人几乎寸步不移地跟着他,没有叫他落下的可能。
等贾珠回神,再看向场中,就发现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想必是去看他们的小侄子了
抓周宴开始时,贾珠才再一次看到了两位皇子,他们的确是在北静王的身边,当王妃抱着小小的孩子出来,将他放在那些被摆出来,象征着各种不同祝福的物什边上时,许多宾客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抓周仪式上。
而在这时,太子的眼神对上贾珠的视线后,朝着他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贾珠微愣。
太子朝着身边的大皇子说了点什么,在他要抓住他之前,就翩然离开了。
贾珠看了眼小孩抓住的玉佩,没去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就动作细微地跟着挪了开来,那的确非常不得体,也不太正经,怎么能够在其他人的宴席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外走,任何其他宾客填补着他的位置,能听到场中有人大笑着祝福,而后续尾音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正被一双手带离了这里。
他的肩头被太子拢住,而少年笑眯眯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孤就知道,你明白孤的暗示。”
贾珠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暗示难道是殿下朝着我眨了眨眼吗”
那可真是好大一个暗示啊。
一个不经意就能错过。
太子不满地噘嘴,“阿珠,孤可是非常努力地摆脱了大哥那个烦人的家伙,才来找你。”
“大皇子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贾珠心虚地说道,“我们的确不该跑出来。”
允礽漫不经心地抓着贾珠的肩膀,“你没发现筵席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吗这样的抓周宴有什么趣味”确保了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胭脂水粉,这就显得太没趣味了。
“这不是有趣,是为了祝福。”贾珠无奈,“当初难道太子没有做过”
太子琢磨了片刻,“并无印象。”他转而看向贾珠,“那你当时抓了什么”
“一套文房四宝。”贾珠道,“被藏在了库房里,说是要好生纪念着。”
太子眼前一亮,“孤想好今年的生辰礼物。”
贾珠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殿下,你难道是”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当然是给孤的生辰礼。”他的手指在贾珠的肩头点了点,是一种暧昧的暗示,“孤要那些笔墨纸砚。”
只不过是区区一套文房四宝,自然算算不得什么。太子想要,自然有无数人会奉上珍贵材料所打造的文房四宝。
贾珠沉默了片刻“我早该在开口提到的时候,就想到这个可能。”他看了眼太子,“殿下不是知道,那只是一些不一定有用的祝福。”
“孤要那个。”
太子就像是个执拗的小孩般重复。
贾珠总是会答应。
他叹气,“殿下,你知道你不能总是这样,想要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打上标记吧”
太子想要那套文房四宝的缘由,再清楚不过。
那是贾珠的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
是他周岁时最好的代表。
以太子前些时日宣称的可怕念头来看,他想要拥有这样的东西,再自然不过。
太子还站在这里,就站在他咫尺的距离,抬手就能碰到,他歪着头,笑得有些童真,带着得意洋洋的高兴。
好似这真的是多么快活,在无视掉那其中纠缠着的阴郁怪异,当真像是那么回事。
贾珠又叹了口气。
太妙了,这些天他都不想细数自己叹了多少次。
好像这样就能够拍走心头的阴霾。
可哪怕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曾真的将这当作多么可怖的事。
“好。”
是的,他总会答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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