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礽踱步。
往左走, 又往右走。
漂亮的青年杵在角落里,根本没去管身后喧嚣的争吵。那在他听着,不过是无趣的背景, 他一心一意地盯着阿珠看。
和梦中的“贾珠”不同, 眼前的阿珠看着岁数和现实相仿,几乎是一模一样。
允礽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在心里默默更正。
不是“几乎”, 是真的完全一样。
这就是他的阿珠。
阿珠站在街坊的角落里, 就和街上每一个人一样, 看着双目无神,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着允礽百般打量都没有反应。
噼里啪啦
身后吵了起来。
摔碎了东西。
允礽看也没看,在碎裂声里, 露出个暧昧的笑, 忽而矮身, 肩膀一顶, 就将角落里的青年给抱在肩膀上。
此处都是随他心意而动,当允礽的想法微微一变,他们身处的场景就产生了变化。
允礽带着阿珠大步出现在了畅春园内。
一直走, 一直走,直到了一处嘈杂之所, 隔着乱糟糟的官员, 甚至还能看到好些个王爷们的身影,仔细一瞧,可都与现在的模样大有不同。
允礽将阿珠放了下来。
然后,将他往树干稍靠了靠。
允礽顺手解开了贾珠的腰带, 还没碰到外衣时,他总算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沉沉的叹息就从他的身前响起,似是无奈,似是好笑。
“我竟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有这样特殊的癖好,还寻了一个这么别致的场景。”
那唾骂,横飞的恶意,冲突,皆从屋内传来。那些顺着骨髓爬来的污秽,本该钻进人的耳朵,侵蚀人的意识,却被此时灿然无奈的笑意驱散。
一双手捂住了允礽的耳朵。
很暖。
许是在梦中,这热意,竟是烫得惊人。
贾珠仔细地看着太子,殿下的眉眼微挑,锐利又美丽,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了起来,“阿珠是想帮孤挡着什么”
“我手酸,所以想搭在太子的身上。”
贾珠答非所问。
太子的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骄矜,可笑起来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非但不叫人讨厌,反倒是昳丽非凡。他亲了亲贾珠的鼻尖,笑吟吟地说道“阿珠活动筋骨时,是这么活动的吗”
贾珠严肃着说道“是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揉搓着允礽的耳朵,致力于将其蹂躏得通红。
咕嘟,咕嘟
那的确是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唯独能听到沸腾得如同烈焰浓浆的脉搏。
“阿珠,孤的耳朵要给你搓掉了。”
贾珠这才松开手。
还没落下,就被允礽眼疾手快地抓住。
贾珠看了看允礽,再看看他身后吵闹的画面,朝着外走。
他拉着允礽,一点点走了出去。
“您是故意的。”
“阿珠什么都不说,孤能如何
“殿下可真是狡猾。”
“不如阿珠。”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阿珠何时能入梦”
“殿下自己猜猜看。”
“孤猜,是从幼时就要。”允礽蓦地看向贾珠,眼底带着幽深,“唯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何阿珠在时,孤的情况会更好些。”
“不都如此。”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以前,我是看不到这些的。”
他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着。
“只是后来,偶尔,我才能看到太子说的这些”他看向四周,语气带着无奈,“事情。”
这一次,是意外。
贾珠牢记得系统说过的话,关乎那些僧道,关乎宝玉的玉佩,然今日,宝玉的荷包掉在他这里,贾珠随手将它搁置在书桌上,陪着他读了一个下午的书,等到宝玉回来时,才让人拿着回去。
正是因为这下午的陪伴,才导致贾珠今夜被太子拉入梦中时,再一次被太子看到身影。
这屡次的破绽,足以叫太子发现端倪。
贾珠再想瞒下去,也是难以做到。
允礽在街上发现贾珠时,其实就已经确定,那的确就是阿珠。
后来带着他“去到”畅春园,不过是想逼着阿珠自己主动打破罢了。
贾珠捡了些能说的。
然除了系统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
两人聊了聊,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珠,“阿珠瞒着孤这许多事,怎能叫孤开怀”
贾珠淡定地说道“太子殿下,难道你没瞒着我什么吗”
两个大骗子面面相觑。
贾珠摸了摸鼻子,看向远处,“保成,忠顺王府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吧。”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允礽思忖了片刻,还是默默地放过了之前的话题,假装没发现,回应道“自不是孤放的。”
话罢,允礽没好气地摇头。
“阿玛倒是执意认为这把火与孤有关。”
贾珠低头笑了笑,“谁让太子殿下前脚刚走,这后脚,火就烧起来了呢”
这些天,关于忠顺王府到底是怎么起火的传闻纷纷扬扬,然忠顺王世子一口咬定这件事只是意外。
然因着太子那一日,曾去见过忠顺王,这私底下,还是不少人认为,或是和太子有关。
“阿珠为何觉得不是孤”
“要真的是殿下动手,那忠顺王和世子这几个,应当是不能活的罢”贾珠淡笑,“可现在看起来,整座王府烧得太彻底,也太干脆。不由得让人怀疑,王爷是不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阿珠猜得不错。”太子的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心里快活,正因为贾珠猜中而有些欢喜,“的确如此。”
“然,我唯有一事不解。”贾珠看向太子,“若这是忠顺王自己做下的,为何他会将自己烧伤成那样”
忠顺王自打王府出事那天,就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据说一只脚都踩进地府,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
忠顺王身边都是被康煦帝派去的人手,这件事上应当不会有错。
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
不管忠顺王有什么目的,都不可能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要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吧
“那自是因为,是孤把他关在书房。”允礽慢吞吞地说道,这猛然一句话,解开了贾珠心底的谜团。
怨不得,不管忠顺王有什么目的,他定是不可能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非得是最安全,最靠谱的地方,才是恰当之所。
然最终,诺大个王府,出事最严重的,反倒是忠顺王。
“殿下是在上门时,就发现了不妥吗”贾珠微微皱眉。
“那日,孤登门拜访时,忠顺王的表现,都非常正常。”太子慵懒地说道,“只除了一点,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让孤早些离开。”
忠顺王已然做得足够聪明。
这样的老狐狸,是很难露出破绽的。允礽有所感,乃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兆。在意识到这点时,允礽就暗示身边的人在王府溜达了一圈。
忠顺王知道太子的身边带着人,自然做足了防备。然有些人,是潜藏在暗处,与太子的联络,只在殿下的举手投足间,便已然是一次命令。
等太子将要离开时,守在门外的玉柱儿被允礽招了招,示意他进来说话。大太监面无表情地进门来,就俯身在太子的身旁,仿佛是在听着命令。
直到这时,忠顺王都没看出来不对。
然问题就出在玉柱儿起身后。
太子骤然笑了。
不同于太子在外界的传闻,太子其实很经常笑。他笑起来,自也是好看的。只是,太子在外时的笑,多数是冷笑,狞笑,有时,更带着阴森恐怖的气息,不管怎么看,都不该是正面的意味。
然此时此刻,太子却是带着餍足的笑意。
仿佛,他刚刚知道了什么绝妙的消息,这眉梢都不由得流露出艳丽之意。
忠顺王是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十分正派,就连说话谈吐,都非常洒脱自然,“殿下,若是您喜欢,本王手中,还有几幅好画,殿下何不拿去鉴赏鉴赏这好画,自然该在应得的人手中,本王倒是有些不大相配了。”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婉转周到。
太子摇头,懒洋洋地站起身,“王爷这话,就不必了。孤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拿到手里,方才有那个滋味。”他斜睨了眼忠顺王,“被人送来,那就没那个味道了。”
太子这话,不知为何让忠顺王觉得心中一跳,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然此时太子好不容易要走,忠顺王巴不得呢,自然不再追究,连忙跟着太子起身,就预备着将人送走。
然太子走到门口,却是抬手将门给关上了。
忠顺王脸上的笑意一僵。
门外,玉柱儿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闲杂人等,全都散开,面得挡了太子殿下的道。”而后,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听着,就好像是刚才守在门外的那些侍卫太监,都跟着“太子”一起离开了。
可太子不就在他的眼前吗
忠顺王此时已感到不对,正拍着扶手猛地站起来。
然后,一把匕首就横在了忠顺王的脖颈处。
忠顺王僵硬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太子,见他露出个顽皮的笑容,“王叔,就这么一点点小事,你能做到的吧”
在“太子”离开后,王府的侍从才敢靠近这院子,有人小心翼翼地扣着门,“王爷,殿下 他们都走了。”
锋利的刀口按住了忠顺王的脖子,往下再下三分,已是割破了皮肉。让这雍容华贵了几十年的忠顺王平生头一回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殿下,想要本王做什么”
忠顺王干巴巴地说道,原本平静的声音显出了几分僵硬。
太子笑眯眯地说道“你就说,照计划进行就行了。”
忠顺王的眼底透着深沉的恐惧,过了好一会,他才僵硬着说道“别来烦本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他说话时,那把匕首就在忠顺王的脖子上割来割去,轻轻划拉着皮肉,刺痛的感觉让忠顺王差点没忍住痛呼的声音。
“可是王爷,您,您还不走吗”
“本王还轮得到你们来说自会有人来接,都快滚。”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赶走了门外的侍从后,忠顺王的额头满是冷汗,他都不敢侧过头去看太子,生怕再给自己的伤口划拉出更多的口。
“殿下本王都按照你的要求去办了,这,这东西,能放下来了吗”
“如果王爷能配合,不乱说话,那自然是可以的。”太子弯着眉眼,瞧着忒是好说话。
可忠顺王听着那满是笑意的声音,只觉得一种可怕的寒意正占据了他的后背,连说话都带着一种艰涩的恐惧。
“本王,当然不会。”
太子颔首,随手将匕首给收了回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然后又退了几步,正看向外面。
就在那一瞬,忠顺王猛地抄起了放在桌面上摆设的花瓶,恶狠狠地摔了过去。
这里唯有太子一人,纵然,纵然
忠顺王那一刻根本没去想自己这个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本能地做出这个选择,那是因为
如果不这么做,那他会死。
忠顺王感觉到了危险。
太子留下来,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问他什么,更甚之,他是要他的命
这王公贵族们说话,总是讲究个证据,讲究个客套,你来我往,哪有像是太子这样突然来这么一手的
那一刻,忠顺王甚至还有闲心思考,把太子砸晕之后,他要立刻出城去。
纵然王府烧毁了,趁着乱象,他一个明面上看着没有实权的王爷想要离开京城,也不是难事。只要脱离了危险所在,未尝没有机会。
可如果不是太子突然威胁他,给忠顺王一百个胆子,他都不会这么做。
这都是
要怪太子啊
如果不是太子逼他
滋啦
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一道劲风,那花瓶被太子抬腿踢到了墙上碎开。
太子咧开嘴,笑得意气风发,“倒是和孤猜想的差不多。”他在腰间一抹,一道长鞭就甩了过来,这刺耳的破空声让忠顺王本能地打了滚,避开了鞭子的袭击。
然忠顺王虽勤于锻炼,却还是比不得太子年轻,被抽中了好几下后,再疼得满地打滚,根本爬不起来。
太子还略有抱怨,“今儿这鞭,倒是有些不顺手,使不出力来。”
忠顺王听着都要咆哮出声,若这叫什么使不出力气,那什么才叫能使力气
他疼得都要晕过去了。
太子使的是巧劲,看着衣服毫发无伤,然底下 却是痛得要命。见忠顺王失去了反抗的能耐,太子懒洋洋地一抖手腕,长鞭顺服地回来了。
使鞭对他来说,就好似驯养了一条非常听话的毒蛇。
轻巧又服帖。
“忠顺王,孤再问一遍,你是怎么得手那批军器的”太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这笑意,却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披上人皮,根本是大凶之兆
忠顺王“太子殿下,您根本就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却无故殴打本王,还上门说这些胡言乱语,岂非是没将律法放在眼里”
“孤现在还能和你说话,而不是直接杀了你,已经很足以将律法,放在眼中了。”太子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鞭柄,“说起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
忠顺王身上痛得要命,根本无心去管顾其他事情,再怎么好闻的味道,难道比得上等等忠顺王忽而意识到允礽到底在说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味道。
是了,焦香,焦香的味道。
是焰火舔舐着木料的气息。
整个忠顺王府的锻造,都是用着上好的木材。而这样的木材,在燃烧时,也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
而现在,那味道,正逐渐在整座王府弥漫看来。
忠顺王悚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好奇地歪着头,“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为何这般看着孤呀,王叔”
其实依着太子的地位,他根本无需这么称呼忠顺王。忠顺王每一次被太子称呼王叔时,这心口总是忍不住一蹦跶一蹦跶,总觉得背后发凉。
可没有哪一次,是如现在这么恐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火,已经开始燃烧起来。
他们能够听到若隐若现呼救的声音。
忠顺王到底是心狠。
他这么做时,只考虑到了自己人,却根本不在乎整个王府上的那些下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如果不是太子拦下他,现在的忠顺王,早就逃之夭夭,会在恰当的时候离开王府,更别说此时还深陷于此处,无法脱离。
“这难道不应该问王叔吗”太子叹息着摇头,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悲伤,“这么大的嘉业,就这么一口气都烧掉了,多可惜呀。”
“殿下说笑了,”忠顺王干巴巴地说道。
“这怎能说是玩笑”太子摇头晃脑,那笑容既美,又充满锐气,“不如说,王叔这片王府到底藏着多少好东西宁愿彻底烧掉,都不愿意给人瞧瞧。”
他作势压低了声音。
“难道说,那些东西,其实还藏在府里吗”
啪嗒,啪嗒
火焰燃烧的声音,逐渐近了。
也不知道,这府内到底是做了什么准备,能叫一瞬间都腾空起这般的大火。
空气里充满了灼热,仿佛滚滚热浪,已经顺着外侧,一点点地爬进了缝隙了。
从窗外,忽然跳进来一个男子。
他利落地跪在太子的跟前,低着头说道“殿下,再不走,这附近就要烧到了。”
忠顺王激动了起来,他要爬起来的时候,被男人一脚踹了回去,狠狠地摔在了桌椅边晕了过去。
“殿下”
这贴身侍卫也着急起来。
要是太子在这里出了事,他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允礽打量着这花厅,寻了个最容易烧起来的地方,指挥着贴身侍卫将忠顺王给搬运了过去。
“将他就安放在这里。”
侍卫依言而行,将忠顺王给搬了过去,然后做出一副拄着下颚思考的模样。
然后,太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东西,离开了此处。
只在单手撑着窗户出来时,太子转身看了看还安然无恙的地盘,从怀里摸出了个火折子,吹了吹,见火苗冒了出来,这才顺手抛了进去。
嚯
迎风而起的火势,让太子满意地颔首,这才转身消失在了这片火海里。
贾珠听完太子的“英勇”后,双手掐住了允礽的脖子,作势晃悠了好几下。
“万岁爷那话倒是不错,殿下打一开始,就打算做什么吧”
“阿珠,你怎能和阿玛一起污蔑孤”太子眨了眨眼,无辜委屈地说道,“论迹不论心,这火可不是孤放的。”
“那殿下带着火折子做什么”
“为了安全起见”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阿珠出行时,身上不会带着一些小零碎有备无患吗”
贾珠“”
保成总有歪理
两人坐在河畔。
这梦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允礽心念一动,就能立刻转换地方。
贾珠看着这清澈的河面,好半晌,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没见过的场景,或许就存在于太子曾经去过的某处。
“阿珠,你觉得,那些大牢祭祀,是为了什么”
“不知。”贾珠摇头,“不过,我觉得一个人会知道。”
“谁”
“朔方先生。”
太子微微眯眼,贾珠忽然说起他,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你觉得,他还在京城”
贾珠“我觉得,他的确还在京城。”
“京城已经被阿玛筛查过好几次,倘若在这样的力道下,他还能藏得住,那可真是能耐。”
贾珠笑了笑,“我心里有些猜测,不过还未确切,等知道了,再与殿下说。”
“阿珠既然有所怀疑,为何不直接与我说”太子将头压在贾珠的肩膀上,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贾珠也学着太子的样子,蹭了蹭太子,而后说道“这是向殿下学习。”又道,“敢做常人做不能为。”
太子嗷呜一声咬住了贾珠的肩膀。
不疼。
贾珠敛眉,果然是在梦中,连带一点痛感都没有。
何其稀罕。
他们居然稳坐在这梦里相会。
太子想知道贾珠藏着掖着的是什么,可贾珠不愿意说,两人幼稚地打闹成一团,差点摔落河岸。
太子险之又险地拉住贾珠。
两人对视了一眼,贾珠忽然说道“殿下,忠顺王府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原本他要是不那么急切,阿玛自会按部就班地处理,左不过是从他的嘴里挖出来和他联系的人是谁。不过这对象是谁,其实心中也有数。”太子嗤笑了声,“毕竟忠顺王面上看着和军中没什么接触,可实际上,这些人家哪个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几个是干净的。”
他把玩着贾珠的手指。
“眼下他将自己闹成这样,时候想趁机逃脱,然早就盯上他了,怎可能让他如愿”太子的眼底露出阴霾,“他要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如今活着,就算是爬,也得给孤爬去天牢。”
贾珠“眼下放着不理,只不过是因为殿下看到了此事中,反倒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搅浑的水面,对吗”
“阿珠,你既知道,就莫去管。”太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孤保准会将这事妥当给办了,让你往后纵是出京,都不会再遭到这些事。”
贾珠闻言挑眉,含笑说道“殿下不是不愿意我出京吗”
允礽“不愿意让阿珠离开是一回事,可要是连出京都担忧会遇到这种狗皮膏药,那又是另一回事。”
太子说这话时非常阴沉。
那瞧着比说起忠顺王还要咬牙切齿。
贾珠笑了笑,低头吻住太子的鼻子,就如同刚才允礽动作一般,轻笑着说道。
“那我等着。”
一觉醒来,贾珠神清气爽。
他洗漱时,许畅快手快脚地给贾珠递上帕子,轻声说道“大人,郎秋刚刚才回来。”
贾珠吐了吐,接过帕子按住了嘴角,“可是已经有了消息”
许畅颔首。
贾珠露出微笑,“看来,这想法却是对的。”
得知贾珠醒来,郎秋很快就出现在了屋前。他熬了一夜,看起来却是神清气爽。
“大人,您说得不错,小的按照大人的指示,找上门去时,那门子收下了那匣子,而后,与小的说了一个地点。”
“是何处”
郎秋在贾珠的耳边说了几句,令他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片刻后颔首。
“去叫马车准备,即刻出城。”
郎秋犹豫地说道“大人,要不要和太子殿下说一声”
“都带着沉九,有何需要担心的。”贾珠含笑说道,“且,我这是去寻人,又不是去抓人。”
他看着郎秋犹犹豫豫的模样,将手里的帕子丢在他的脑袋上,“好了,莫要再想那么多,还不快去”
他瞧着很是温和,可实际上,一旦严肃起来,那谁也不敢违背贾珠的命令。
等他出门时,日头刚亮起,只带着稀薄的日光浅浅地落在车帘前,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远处浮现,这白雾还没散去,马车走起来,也就有点小心翼翼。
沉九等人跟在车马的边上,一个个都打起精神。
毕竟这一回,贾珠是要出京。
其实说是离开京城,他要去的地方,也不算远。马车走上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贾珠坐在马车内,从边上抽出了一个匣子,然后递给郎秋,“你吃点东西。”
那里面放着的是糕点。
郎秋猝不及防收着,挠了挠鼻子,尴尬地说道“大人,小的不饿。”
“不饿才是怪了。”贾珠淡淡地说道,“是你说自己要跟来,也是你说你最熟悉情况,我方才让你一起来。可你昨夜没休息,今晨又没吃东西,要是还不吃,你索性下去,换了许畅跟来罢。”
郎秋闻言,连忙打开匣子,捏了一块糕点就吞下去。
贾珠顺手将茶水也给倒了出来,然后推到了郎秋的手边。
郎秋看到,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你还是让我自己来。”郎秋捂着嘴,说话都闷声闷气,生怕东西喷出来,“大人再这样,小的可要折寿了。”
“年纪不大,话倒是多。”贾珠轻斥了句,“闭嘴吃你的东西。”
郎秋生怕贾珠再给他弄东西,连忙大口吃喝,总算将早上这一顿给补了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出了城,直到半途,这路倒是越来越熟悉起来。
最终,马车在一处山寺外停下。
这地方的确很眼熟。
正是之前,曾经出过命案的那座寺庙。自从出过事后,再加上官府几次查抄,寺庙的香火已经比之前要少不少。这山寺外的车马停得稀稀落落,根本没有多少。
郎秋“大人,这寺里的生意,倒是不如从前。”
贾珠一颗暴栗敲在郎秋的额头上,无奈地说道“说什么生意,那是香火。”
他看了眼前面的空地,声音淡淡。
“近来京城如此,谁敢随意妄动”就算外出礼佛乃是正经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行的人自是少了。
贾珠一行人出现在山寺外,前来接引的僧人,依旧是当初那位大和尚。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贾珠。
郎秋“师傅还能记得我家大人”
大和尚带着他们往里面走,一边诚实地说道“那是因为,大人卷入了敏感,小僧这才记得清楚。”
这的确是大实话。
郎秋被大和尚这诚实得过头的话哽住,一时间不再言语,老实地跟着贾珠去礼佛。
贾珠虽对这些不太有兴趣,然少时也偶尔跟着家里人进出,于是一步一步,照着从前家里的习惯去做。
在添了香油钱后,贾珠方才转身,对着门外候着的小沙弥说道“小师傅,一路走来,却是有些累。可否寻一处空置的屋舍,能叫我们歇歇脚”
那小沙弥机灵地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出去。
此时,贾珠的身边跟着四五人,一个个看起来,比贾珠要严肃得多。
小沙弥原本是在专心致志地引路,结果走着走着,忍不住和贾珠稍稍靠近,压低着声音说道“施主,敢问身边这几位,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家里请来的护卫,生怕我在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会过于警觉。”贾珠含笑说道,“让小师傅感到不舒服了吧,我让他们离得远一些”
小沙弥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施主不必在意,这也是正常。方才只是”他微微红了脸,低头说,“他们的眼神,和厨房的师叔瞧着有些相似,他偶尔看着寺里的人,就总是如此可小僧没偷吃包子。”说来,还有点委屈地抱怨,却也有点可爱。
这小沙弥光着小脑袋,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孩子气。
瞧着,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光景,还是个话痨。
一路上不仅是引路,还嘀嘀咕咕和贾珠说了不少事,一下子将自己的事情都抖露干净了。
将贾珠送进屋舍时,沉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沉声说道“这才是孩子。”
很显然,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小沙弥”,心有余悸。
贾珠笑着说道“可一不可再,你们也别这么紧张。”
这处屋舍很是素净,除了几个蒲团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以及一张床 。床上有枕头和被褥,除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沉九走到床边看了看,忽然皱眉,从枕头捏了一根毛发,“这里有人住着。”
最起码,昨天晚上,或者早些时候,肯定有人在这里歇息。
旋即,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一位慢腾腾的老先生,正背着手散步而归。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最终,在他们所在的屋门前停下。
“哟,来得还挺快的。”
他推开了门,在看到了贾珠一行人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沉九站在床边的模样。
他嘿嘿一笑。
“屋子屋子,便是要留给人住的地方,再是空荡荡,可能住人就行了。”他跨进来,慢悠悠的模样,和屋内其他人戒备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别在我床边挨了,难道你不掉头发吗”
沉九盯着自己手里那根头发,干巴巴地说道“最起码,我还有头发。”
而后,他的眼神挪到了来者的脑袋上。
“可你没有。”
朔方先生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可我倒是觉得,我光头的模样,还挺好看的。”他斜睨了眼沉九,“只有光头时还能瞧着好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沉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礼貌回绝了朔方先生的邀请。
朔方先生可惜地摇头,然后看向贾珠,声音里的笑意更加真挚了些,“珠儿,难道这就认不出来了”
贾珠的视线慢吞吞地落在朔方先生的光脑袋上,再慢吞吞地下移,半晌,才叹息着说道“先生倒是,丰腴了些。”
朔方先生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掉,狐疑地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这不能吧”
他自觉在山寺里修身养性,吃斋念佛,这般克制隐忍,动心忍性,怎可能还能胖了
贾珠诚恳地说道“真的,不信的话,先生可以捏一捏自己的脸。”
那明摆着比以前,都要大上一圈
朔方先生就像是一颗失去了灵魂的小白菜,飘魂似地走到了房中央。其他人的戒备,都在贾珠主动迎上去扶住朔方先生时悄然散去,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朔方先生抬眸,仔仔细细地将贾珠看了好几眼,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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