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觉也不能和老太太说些后世的大道理,说什么自由无罪,单身也不会死,尊重他人意愿这些话。
“季知青,不然你帮我老太婆个忙,劝劝他。”
许老太太想着季觉和许眠同龄,又住在一屋,有共同语言,总比她这个长辈在许眠耳边没完没了念叨要好。
而且许眠平日里对季觉的态度她看在眼里,她大孙子生怕耳朵里漏了一句季觉的话,整天跟前跟后。
季觉怔愣片刻,心想他要是真去劝,那麻烦才是真的大了。
心底无端升起荒唐二字。
而且他未想过给许眠二次伤害,于情于理这句劝不该由他说出口,谁都可以,只是不能是他,不能是许眠还在喜欢的季觉。
季觉是个理智清醒的人,但好似也没逃脱道德对他施加的束缚。
许老太太眼中含着丁点期许,她年纪大了,衰老的生理机能让她的皮肤松弛耷拉,曾经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不再那么泾渭分明,她变得看不清事物。
即使她每天中气十足的叫着许眠,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是生命的流逝,但她总想在这之前为她的大孙子再做点什么。
好让许眠活的更容易些。
季觉从那眼底的期许下看出了悲伤,不舍,担忧。
但这声好,他目前无法应下,就如同许老太太的坚持,季觉也有他需要坚持的准则,他应下这声好,就代表着他会再次在许眠的心口上插一刀,他不想成为一个刽子手。
许眠和许老太太之间,他这次清晰的偏向了许眠。
他不会因为同情去伤害一个没有错的人,许眠就是那无错无辜。
许老太太的脊柱如同往常弓着,几十年的时间让她变得佝偻矮小,如同这十里村其他年老的人一样,但她依旧站在季觉的面前,良久季觉仍看着她眼中闪动的坚持,他难言,最终闭了闭眼,眉端蹙动,声线沉缓,“老太太,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说这个事情。”
“但毕竟是你们的家事,该你和许眠两人共同商讨,不能总由我掺和进去。”
“你需要时间去和许眠彻底的谈一次。”
而他不想介入。
许老太太闻言叹声的应了声好,和季觉道谢转身出去了。
季觉将视线重新放在课本上,后背倚在椅上,椅背上的木头贴着骨骼,膈应的抵着肩胛,不过片刻,喉间短促的气音从鼻端和唇发出,是一段极为短的哼声,似嘲非嘲,他已无心看书,便将书本执起扔在一旁,喉间回转的声调,让他抿起唇线,眉眼微闭。
过了会儿,季觉舒了一个冗长的呼吸,等重新睁开眼时,眼中的情绪归于平淡,墨色的瞳孔看向桌面零散的书籍,伸出右手将之摆放好,然后从屋子内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段没有农活,村民都在家里歇着,季觉来到大队长家的时候,队长还没出门,见到季觉来,脸上表情还有些惊讶,但稍微思考下就知道季觉这小子绝对有事。
一旁同在屋内的张萱看见季觉立马脸上惊喜,想站起身来迎季觉,但很快稍纵即逝,眼里眶着哀怨,鼻头发酸,抵着头不说话。
“张叔”季觉先和大队长打声招呼,接着又和屋内的张家人问好。
张萱听着季觉和她问好的声音,和与向别人打招呼一样,声色平淡的像壶无味清水,眼含泪水的看向季觉一眼,嗤的从凳子上起身,委屈的跑回自己屋内。
张树国看着自己女儿,又看了看季觉,眼神眯了眯,站起身,“季小子,你有什么事。”
张树国说着将季觉带向门外,他女儿这段时间不对劲,在家动不动就掉眼泪,联想到前段时间他和媳妇给这丫头找相看对象,这丫头在旁提了季觉的名字被他给拒了,从那之后整个人就蔫吧哒了,再加上今天丫头看见季觉后这么一遭举动,张树国觉的他很难不多想。
他家这丫头该不会看上季觉了吧。
这哪能成,张树国视线将季觉从头打量到尾,内心不断摇头,觉得季觉浑身上下只有那张白净的脸皮是个长处,其他都是短板。
就拿他那身体来说,三天两头病一回,这要是嫁给他,那负担得多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不能连自己老婆都养不起。
还有他这张小白脸,张树国一旦换个角度想就觉得季觉哪哪都不好,这张小白脸指不定以后还会沾花惹草,弄的一身腥。
在张树国的眼里,女儿嫁人就应该嫁浑身上下一把子力气的,眼里有活知道疼人的,他的思绪在脑子里回荡一圈,寻找村子里和他家丫头适龄的男人,就比如那个许眠,长的就很好嘛,又俊又高,干活利索。
“张叔。”季觉见张树国心不在焉,出声把人叫回来,他也不多言,直接说明来意,“张叔,我想申请搬回知青点。”
张树国闻言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从来都是知青想往外搬的,居然还有想搬回去的,这是不是傻了。
这知青点里过的日子可不如庄户人家,知青个个都紧缩着过日子,想破了脑袋想住进村里人家钻。
而且知青点住房条件差,当初是一连片的老旧房子改的,过个两三年就得修一修,补补水泥粉灰,前些天这些知青和他反应屋顶漏雨,他还没抽出时间去找人修理,这季觉是犯哪门子傻,好日子不过往知青点跑。
该不会是和许家闹矛盾了。
张树国心中明了,觉的自己想对了,他当这么多年大队长,也处理过不少次知青和村民的矛盾,思及此他自觉挺了挺身子,看向季觉,语重心长道,“闹点小矛盾,你别犯浑,赶紧回去。”
“你一个大男人被吵吵几句,不伤筋不动骨,忍忍就过去了。”
他就觉得季觉这小年轻,年轻气盛,不肯舍面子,但其实少挣那一口气也掉不了肉。
甚至还觉得季觉没事找事,亏他前段时间见季觉不旷工不早退,对他稍稍改观。
这么仔细想想又有些不对劲,许家这祖孙两从来不轻易和人红脸,同村这么些年都知道许家是个安分不闹事的。
现在季觉自觉要搬出来,这小子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逮着了。
不然许家以前能接受季觉长期蹭吃蹭喝,三天两头不干活,现在却让他走,所以这次绝对是把人家惹毛了。
张树国浓黑的眉毛当即一皱,骂道,“你小子在许家干什么坏事了。”
季觉看着张树国在他面前自言自语,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意思,原来以为他做了坏事,惹了许家把他赶出来。
季觉淡声打断张树国的过度脑补,道,“大队长可以放心,我没有在许家做任何出格的事。”
“是我自己想从许家搬离。”
“您可以去求证。”
张树国瞪大了眼睛,这小子真吃错药还是病傻了,“那你说你想搬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私人原因,不便告知张叔。”季觉淡淡道。
“嘿,你这小子。”张树国气道,挥了挥手,“行了,知青点正准备维修,你目前去不了,你这事容我想想。”
张树国回家后想了一上午,觉的还是得去许家求证求证,是他们自愿分开的还是因为有什么龃龉。
能调和还是调和的好,张树国不大愿意季觉搬回知青点,因为知青点离他们家不远,就两三分钟的路程,这要是被他们家那丫头知道了,倒时候又想着去追季觉。
瞧他回家没多久,那丫头就旁敲侧击的想问季觉找他因为什么事。
要是那丫头好不容易灭的死灰又燃起来了,他不得后悔死。
“行了,”张树国从凳子上起身,对着一旁的张萱道,“别瞎打听,总之没你的事。”
“爹”张萱不甘的跺了跺脚。
张树国没理会张萱,径直往外走,他们家和许家在村子里的距离不算近,之间要通过一条村子里的主干道。
张树国走的不快,身后没一会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不正是许眠,真是巧了,也省的他多跑一趟。
他朝许眠招了招手,“许家小子,你过来。”
“张叔。”许眠简单的打声招呼。
“嗯。”张树国应声,和许眠来到路边,开口道,“你家里头和季觉闹矛盾了”
“是那小子做错事还是”
“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就先各退一步,以后好好相处。”
“就当给叔一个面子。”
“但他要真犯了什么大错,我也不包庇他,不会给他求情。”
“你跟叔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许眠眉头紧紧锁着,看向张树国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叔,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和季觉闹矛盾。”
张树国不设防坦言道,“今天季觉那小子,来我这和我说他想搬回知青点。”
“我这不就来问问你,是不是你们处的不好,这不想着能不能给你们调节一下。”
“不是大矛盾,我就不建议他搬。”
“我让他先回去,这不找你来打听情”况。
“哎你跑什么”
许眠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张树国的身边冲了过去,留给张树国的只有一个越来越快,越来越远的背影。
许眠的心咚咚的疯狂跳动,好似要冲破胸腔,过快的心率让他眼前发黑,险些栽倒,他只能用更快的步伐朝家赶,直到哐当一声,大门被巨大的声响推开。
许老太太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出来,“谁啊。”
“大孙子,你”
许眠粗喘着气,从她的身前跑过,接着又是一声哐当,东屋的门开了,许眠看见季觉端坐在桌前,一手指腹抵着书本页面,一手拿笔偶尔勾勒,指节修长干净,背脊笔直,如同他走之前的姿态。
可不是,季觉在他不在的时间做了很多事,门吱呀一声被许眠反手关上,他冲上面去抱住季觉,急促的呼吸过快的心跳,让他手脚有些发软,他双手紧紧搂住季觉的脖颈,下巴抬起,头往后仰,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季觉没走,没走。
很快季觉久听到许眠低声的呢喃,“季觉没走。没走。”
“季觉没走。”
“季觉没走。”
他像是再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续命。
季觉这次没有推开他,因为他清楚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他留给许眠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
季觉由着他抱,如果说他本想慢慢来,但现在他想加快步伐,该和许眠说的道理他已经告诉,动作稍快点也无伤大雅。
许眠身上的热气穿过相贴的衣服触及季觉,季觉能感受到许眠的心跳在自己的胸膛上共振,温暖而酥痒。
许眠勒的很紧,两手从脖颈滑下扣住季觉身侧,将他环住,手臂像是紧锁的绳,他渐渐的将头埋进季觉的颈窝,久久未动。
那天许眠抱了多久季觉就陪了他多久,两人从头到尾没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许老太太担忧的在外敲门。
许眠过去将门打开,老太太狐疑的向屋内看了眼两人,没看出什么,摇摇头,问许眠,“让你买的布都买了吗。”
“买好了。”
许眠的声音低哑,他的眼白内斥着红血丝,将头转向一旁,许老太太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筐子里的布上,没注意到许眠的异常。
她摸了摸手中的布,是块好料子,颜色也够亮堂,终是放下了一点担忧,朝许眠高兴道,“阿奶这就给你做成衣裳。”
等衣裳做好,她就安排人给许眠相看。
许眠苦笑了声,却将那苦含入咽喉,笑着“嗯。”了声。
许眠和季觉都知道这间衣服一旦完成意味着什么,是许眠的另一段开始,是季觉的抛弃过往,是两人的分道扬镳。
许老太太将这些料子当成了宝物,白日里天刚亮,她便要拿出来缝,晚上更是小心仔细的放在床头。
连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
季觉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他照旧看着他那些书,时不时的在书面空白处写上重点。
就这么过了些日子,许老太太的衣裳终于完成,她迫不及待的找到许眠,“大孙子快来,试试这件衣裳。”
她将衣服捏在手,在空气中抖了抖,将琐碎的线头抖掉,让许眠快点过来。
许眠瞳仁滞涩的看向那件衣服,唇线抿起,怎么也迈不开腿,许老太太看见他在发愣,就将衣服拿了过去。
许眠的心中发寒,脚不可控的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愿接受这件外衣,他一旦穿上了,他就彻底失去了一切。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骗过自己。
季觉呢,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最起码不能在季觉的面前穿上,他不想让季觉看到他那副样子。
他艰难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阿奶,再等等行吗。”
“再等几天。”
他朝老太太露出个讨巧的笑,只是他连嘴角都撑不起来,许老太太怎么能看不出他的勉强。
老太太低头叹了口气,怜惜的摸了摸料子,没有说话回了屋。
一家子三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整个宅院寂静的空旷,季觉目前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量不要出现在这对祖孙俩的面前,尤其是许眠的面前,他尽量的沉默。
大队长那边,知青点的房子维修快完成了,虽然大队长不情愿季觉搬过去,但他始终没打听到季觉和许家出现了哪方面问题,加上季觉给老太太的说辞,他就只能当季觉,是为了给许眠结婚腾出房间,而和平搬离许家。
而许眠听到这番说辞,他整整三天没合上眼,闭上眼脑海里就回想起那句,季觉为了给他结婚而搬走。
他真的想问结婚真就那么重要吗,能不能就不结了。
他混乱的思绪里出现季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仅仅因为和我的感情,你丧失的远比你得到的多。”
可是此时此刻他不觉得他得到了什么。
他失去了季觉,他得到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
他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将要被人屠杀殆尽。
时间就在这么一点一滴的走了下去,在一个傍晚许老太太将许眠叫进了她的屋内。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件新衣。
她对许眠说,“告诉阿奶,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相看。”
她不知道自己的孙子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许眠跪在老太太的面前哑声问道,“阿奶,我一定得结婚吗。”
老太太说,“你不结婚你想干什么呢,大家都会结婚。”
“难道你想当老光棍”
村子里以前有个几十岁也没媳妇的光棍,但他几乎受到了十里村所有人的嘲笑,他们瞧不起娶不上的光棍,就连一些聚会也会将他忽视掉。
“你想以后变成他那样”
老太太眼中闪过泪花,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变成那样,光是想想她都心疼,心疼没人疼爱了的许眠。
“眠眠啊,”老太太叫着许眠的小名,她又想起她那早逝的儿子儿媳,哀切的哭了几声。
许眠握住老太太的手,给老太太擦了擦眼泪。
老太太两手捂住许眠的手心手背,“这个家只剩下你和我了。”
而她现在都这个岁数了,她还能活几年,一旦她没了,这个家就剩许眠一个人了,她的眠眠怎么办。
一个人多孤单啊,许老太太不想让许眠独自一个人,她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给许眠安排好一切,这样就算她死了,许眠还有家,还有人陪着他,有人爱他。
饿的时候给他添饭,冷的时候添衣。
“眠眠啊,就听阿奶这一次。”
许老太太在季觉的成长路上从来没有约束过多,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要求许眠,你可以说她年纪大了,忧思过度,但为人长者,生怕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到委屈,过的不好。
“阿奶不会害你。”
老太太轻轻拍着季觉的手背。
“知道了,阿奶,我听你的。”
许眠将额头,放在许老太太的手背上,感受着她手上松弛柔软的温暖。
殷红的眼角闭上,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了。
许眠最终穿上那件衣服,这是季觉有预料的,但没想到一早睁开眼就看到,许眠穿着这件衣服,前些天束缚他的那些条条框框好像卸了下去。
季觉只是微微诧异了会,但很快就整理好表情,许眠在看到季觉起来的时候甚至说了声早。
他们也几天没说过话了,但从许眠刚刚的态度,季觉知道,他和许眠的过往翻篇了,他们所有的感情在那场沉默的拥抱中彻底结束。
季觉也回了声,“早。”
许眠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是个好的信号,季觉心底也随之放下。
许老太太更是将多日不见的笑容挂在面上,吃过早饭就急急忙忙的去找他的老姐妹打探情况。
季觉将用过的碗挨个叠收,拿去洗刷干净,放回壁橱。
许眠端着板凳坐在庭院等着太阳出来,他倚靠在墙壁头微微仰着,清晨的阳光,将他的五官映的棱角分明,线条优越,他闭上眼像是在享受。
季觉收拾好后就回屋了,他手上的高中课本还有最后一本没做完笔记,他拿出笔将在本子上不急不缓的跟着脑中思维做着笔录。
一个小时后,季觉放下笔,捏了捏眉心,给眼部休息放松,他将视线投入庭院,发现许眠还保留着刚才的姿势,好似一动未动。
季觉将视线一向别处,短暂的休息后他再次投入书本中去,他准备两天时间将这本书的笔记完成。
之后的时间他要准备搬家,知青点那边的维修进入尾声,季觉不准备再拖。
尽早的搬离对于他和许眠的尴尬关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即使他们现在表面看似无波澜。现在已经快经过了春天,知青点的条件差,但几个月他还是能接受适应的,待到冬天来临,他将会迈向自己的路程。
选择自己将要走的路。
十里村会成为他记忆中的一个落脚点,被放置在一侧,季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忘记这个小山村,忘记这里的人,也许会,也或许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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