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
病房门打开了。
神色中掺杂着些许疲倦的年长男人从病房内走了出来, 当即就有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迎了上去。
“老师。怎么样,那个学生有说什么吗”
“嘘。”
徐老师伸手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病房门,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转身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尽头开着一扇小窗。
徐清河在窗前站定,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对着身侧年轻人叹道
“乔阳啊那个伢子, 肯定是被那种东西盯上了。”
被唤作乔阳的年轻人神色随即变得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的老师很少会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话。
“我已经问过李秀同学了。被七娭毑骗着在家里给红大人做施食的时候,他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 并且他一直以为, 这就是家里老人在胡搞。“
“这怎么可能”乔阳眉头紧皱,眼中闪过怀疑,“那个细伢子该不会是在撒谎吧那个老婆子带回家的可是可是红大人。那种东西凶成那个样子,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细伢子搞什么施食, 根本就是在找死,这么多年下来, 他家里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老师苦笑一声, 抬手示意乔阳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说嘛, 这件事情真的难搞。”
男人取下眼镜, 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李秀说,七娭毑一直让他把那个东西当亲人来看, 还让李秀叫它哥哥。”
回想起病房里李秀说起“哥哥”时古怪而复杂的表情, 徐老师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那个七娭毑怕不是在发疯。”乔阳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肖家供了百多年都没消掉凶性, 把人家一家人满门灭门的邪祟,她以为自己带回家供点米就行了,她以为这是在养东南亚那边不入流的小鬼哦,还叫哥哥,当一家人人老了脑子怎么就这么发晕”
“怕就怕,红大人真的应了秀伢子那一声哥哥。”
乔阳怎么也没想到徐老师会这么说,整个人不由愣住“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嘞”
徐老师戴好眼镜,反问了一句。
“启明都平安无事这么久了,怎么偏巧就是李秀受了欺负之后开始出事你没发现,到现在为止,出事失踪的那几个伢子,之前都欺负了李秀”
“啊老师,你”
“我找了李秀的班主任还有他同学问了,”徐老师叹气道,“他这种学生在启明过得不怎么好,失踪的王荣发,死掉的宋城,都是那种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的。哦,对了,那个叫欧阳的男老师,也不对劲,估计也是想对李秀下手,结果被搞死了。乔阳,你觉得这种事情像什么”
“像,像什么”
乔阳没反应过来。
徐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不就是那种,家里小弟小妹受了欺负,那个大的去帮人出头吗”
乔阳张口结舌“啊等等,可是,那些学生崽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
“那就是一只邪祟,它不是人。”
徐老师声音变得格外严肃。
“所以它是分不清轻重好歹的,李秀受了欺负,如果是个活人大哥,再蛮横也顶多就是上门把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崽子打一顿,可是它一出手”
“就是死人。”
这次乔阳终于接上了话。
徐老师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这才是最可怕的。”
乔阳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身侧老师一眼,试探着开了口“那,老师,既然是这样,是不是等那个东西消气了就没事了现在欺负李秀的那几个学生好像也都死的死”
话还没说完,乔阳只觉额头一痛,向来温和的徐老师这次简直是暴跳如雷,拍着面前年轻人的脑门连连骂了好几句。
“什么叫做没事啊都是人命啊人命”男人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而且,哪里可能这么简单,我都说了多少次,你绝对不能用人的想法去揣测那些东西。那个红大人,现在怎么看都是真的应了李秀的念想当了哥哥,你以为它会干什么“
“”乔阳捂着头,没敢吭声。
“它只会想方设法,把那个学生伢子搞死,带走,把人扯到它那个世界去一家人整整齐齐你知道不,红大人这种东西不会想着说人鬼殊途,它只会觉得,既然一家人,那就得整整齐齐。一个人活着,还有一个却偏偏是死的,那叫什么一家人。可是,死人变不成活人,活人却可以变成死的”
徐老师一字一句说道,表情也变得愈发难看“最糟糕的,还不仅仅只是红大人要带李秀走,最怕就是,它不仅要带李秀走,还要让李秀不孤单。”
“啊”
“李秀说,他在那个世界里还被忽悠着上了学,好咯,这次他遇到的那些同学都是纸人假扮的,所以被他分辨出来了。那红大人要是觉得纸人不够,想要把他班上的同学都带过去给他作伴嘞你有了同学,上课的老师是不是也要有”
听着徐老师的话,乔阳也渐渐白了脸。
虽然听上去十分荒谬,可是想到这些年来接触到的那些事情,乔阳不得不承认,徐老师说的并不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如果不好好处理,当初灭了肖家满门,举全国玄学大师之力才勉强封印起来的那个东西,也许会将整个启明的学生都带走。
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最心爱的“弟弟”作伴。
萦绕在师徒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异常沉重。
过了许久,乔阳搓了搓脸,强打精神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们都在那个学生家了找了这么久了,他说什么李钰的骨灰坛就在房间的床底下,问题床底下地板都快被我们刨穿,根本就没找到骨灰坛啊。”
从理论上来说,其实像是红大人这种本体被封,只有一些载物还遗落在外的邪祟,是不难处理的。
只要把当初被七娭毑偷走的,沾染了红大人气息的骨灰找出来,并且用紫朱真火焚烧干净,红大人没有了凭依,自然也就无法再作祟。
可就像是乔阳说的,在发现不对后,徐老师派人前往李秀家回收李钰的骨灰时,却发现被放置在床底下供奉了十多年的骨灰离奇消失了。
而且李秀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那也没有办法,还是得想办法找啊。”
徐老师沉声道。
说话间,他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那间看上去平凡无奇的病房。那个被邪祟认定为“家人”的瘦弱少年就在那间病房里。
徐老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离开病房前,李秀忽然喊住他然后问出来的那句话。
“徐老师。”
“嗯”
“它会放过我吗”
徐老师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李秀的提问。
他告诉李秀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要养好身体。
可实际上,年长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秀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它不会放过你。
那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病房内。
李秀坐在病床上,徐老师走后,他盯着被紧紧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打了一个冷战。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也可能是因为遭受到了生活的重大打击,李秀这段时间总是会觉得好冷。
李秀用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又给自己披上了一条毯子。
今天从徐老师那里知道的事情有点多,李秀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为了平复心情,李秀干脆拿起了陈老师之前送过来的模拟题,一口气做了小半本。高强度的用脑让原本就虚弱的李秀变得有些晕沉,不知不觉中,李秀闭上眼睛,晕睡了过去。
等到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到了晚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半掩的窗外夜色一片深沉。
临睡前还扎在手背上的针已经被取出,吊瓶也已经撤走。
中性笔还有练习簿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上,李秀身上还多了一床柔软的被子。李秀半坐在病床上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自己睡着期间似乎有护士姐姐进过病房。
她好像叫了自己几声,不过当时李秀睡得正沉,并没有醒来。
李秀看了一眼手机。
骤然亮起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上面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事实上,在看时间之前,李秀就已经猜到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了。
自从住院之后,几乎每个晚上的凌晨三点,李秀都会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
大概只是精神过于紧张吧。
一边安慰着自己,李秀一边咬着牙重新倒回了病床。
好冷
李秀无意识地点开手机通讯软件里方乾安的对话框,从记录上来看,一直都是方乾安发过来的废话源源不断,而李秀只是偶尔会回上那么一两句。
之前也不是没有觉得方乾安的废话多没营养。
可此时此刻,李秀却看着方乾安的那些废话看了好久。
徐老师之前并没有细说,可清醒后李秀大概也能猜到,被带到另外一个世界用于照明的“蜡烛”,其实跟一个人的命脉息息相关。结果方乾安为了救他,一整根蜡烛都烧完了。
所以,被救出来之后,方乾安的状况比他差很多,虽然说是说现在已经养好了,可从那天之后,李秀就再也没能收到方乾安的任何消息。
那个笨蛋
现在真的还好吗
李秀心中难掩担忧。指尖在讯息发送框上来回点了好几下,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消息。
太晚了。
他想,还是等明天吧。一边想着,李秀一边往被褥里缩了缩。眼角有些微微发热,李秀摸了一下枕巾,发现是潮湿的,可能自己在梦里一个不小心又哭出来了吧。
深夜的医院安静得不可思议。
李秀躲在被子里,孤独却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慢慢涌上来。本来想再睡一会儿,然而,躺在床上躺了许久,他却始终睡不着。他只能睁着眼睛,呆滞地盯着紧闭的病房门。
住院区走廊的灯是常亮的,在李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门缝里泄露进房间的微光。在给他安排病房时,也许是考虑到他经历的一切,徐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距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
在接下来几天里,这成为了李秀最大的心理慰藉。
虽然他晚上还是睡得不太好。
知道就在一墙之隔还有人在看顾着自己,李秀本应该感到安心才是。然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躺在床上,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么多冷汗来。
李秀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喉咙紧绷而干涩,在呼吸间隐约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死死地拽着被子,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想。
是什么呢
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明明他就躺在与护士站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李秀沉重地呼吸着,背上冷汗涟涟。
“呼”
“呼”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凝在了门口门缝处泄露的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影直接从他门口一闪而过。
李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熟悉而且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他的病房门口掠过了。
啊,那道影子是夜班护士,应该是其他病房出现了症状在呼唤护士吧。
李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徐徐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再次僵住了。
“呼”
呼吸声。
李秀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是呼吸声不对。
刚才他明明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可是,他却依然听到了浑浊而沉重的呼吸声。
在住院的这七天里,这声音一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重叠在他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中,所以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却找不到原因。
积累下来的不安感,让他每天晚上都不由自主地惊醒。
直到刚才,他终于听到了病房里的不应该存在的,属于另外一个存在的呼吸声。
从他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李秀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被子,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可是,隔着病床的床垫,那呼吸声却忽然间变得异常响亮而清晰。
李秀努力想要屏住呼吸,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极度紧张中的屏息只是让他愈发头晕。
是谁
不,应该说是什么在他的床底下
李秀捂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强烈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但是又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般不停地鞭挞着他,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确定床底下究竟有什么。
“呼”
是错觉吗
还是他发生了什么恐慌症
李秀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可是,那种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却变得更近了,至少,在李秀听来是这样。而且这一次,李秀听到的呼吸声,似乎是从床头的位置传来的。
那里明明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可是为什么会有东西在那里喘气
李秀现在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他根本就不敢将头探出去。
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掀开被子,便会看到自己这辈子也不想面对的东西。
李秀的心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他死死咬着嘴唇,然后,颤抖着,将手机按到了拍摄模式。
他用指尖推着手机,将手机的上半截沿着被子和床铺指尖的缝隙推了出去。
然后,他躲在被子里,蹑手蹑脚地,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
手机成功拍摄了好几张照片。
李秀强忍着恐惧,慢慢地把手机从被子外面抽了回来。
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时,李秀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
然而,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时,李秀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他并没有看到伏趴在自己被子上的女鬼或者是男鬼,也没有看到那些曾经占据他噩梦的纸人面具。
事实上,现在屏幕上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红。
屏幕正中央是一团黑,只在四个角是一层猩红。连续好几张都是一样。简直就像是这台老旧手机的摄像头出了问题一样。
所有的图都是那么的模糊。
李秀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一道灵光来得很突然。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李秀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他的手机并没有出问题。
是那东西靠得太近了。
近到李秀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调整好焦距,所以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团黑红。
黑色是那个东西的瞳仁。
而红色,则是它溢满了鲜血的眼白。
“阿秀啊。”
李秀听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
“阿秀啊,你今天怎么没有给你哥哥送饭”
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婆,一如既往在李秀的耳畔催促着。
只是,外婆生前的声音不会如此含糊。
一股淡淡的尸臭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就算李秀把被子裹得再紧也隔绝不了那股味道。
那不是外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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