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推恩令

    又一个休沐日, 天高云淡,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春色正忙, 卫青不见踪迹。

    昨日下午小霍去病帮他大舅抓一只大公鸡,大舅说饿上一夜,明天他二舅回来杀了吃正好。太阳洒满院落了,二舅还不回来,磨叽什么呢。

    今日休沐,小霍去病和小阿奴也不用再写字上课。两个小不点一会跑出去看看,一会跑进来晒晒太阳歇歇脚。

    主父偃本以为卫家十来头猪,七八只羊,两头驴和一头牛, 将近二十只公鸡母鸡, 还有很多鸭子两个大鹅,他得一天忙到晚, 脚后跟打后脑勺。

    鸭子和鹅不需要喂, 小鸡可以赶出去找食,羊圈里放够水和草一天不用管,只需要喂猪和牛驴就行了。又不需要主父偃挑水, 以至于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只需忙一个时辰。

    上书刘彻的文章主父偃写好了, 主父偃不得不相信卫家确实很闲。卫长君先前说不需要长工也不是故意刁难他。

    卫家伙食很好,连吃几日吃的主父偃心虚。他看两个小的很无聊就拿起窗台上的毽子,陪两个小的踢毽子。

    小霍去病摇摇头,“不想踢毽子。我二舅怎么还不回来啊”

    主父偃也想见卫青,“兴许宫里有什么事。我陪你俩去山边走走”

    阿奴摇头“郎君不许我们上山。”

    “那下地薅草”主父偃又问。

    卫长君头一年种红薯的时候草比红薯深。他带着家奴一点点收拾,其中开花有种的草扔水里, 也不叫牲口吃带种子的草,几年下来百亩地几乎看不见草。石头也少了。卫长君带赵大、孟粮和牛固下地找漏网之草是其次,主要看要不要补苗,有没有虫。

    小霍去病跟他大舅下过地,“地里的草叫我薅完了。”

    阿奴忍不住侧目。

    主父偃在卫家几日也弄清楚了,阿奴是奴非奴,跟霍去病待遇一样,但性格相反。小不点乖巧但不傻,甚至比小霍去病稳重。亏得他先前竟然想哄骗他。

    “阿奴不这样认为啊。”主父偃搬个小马扎坐到他俩对面,又禁不住感慨,“大公子做的这个板凳真方便。”

    小霍去病点头“当然了。我大舅最厉害了。”

    “厉害也没见你听话。”

    浓浓的嘲讽从门外传来,小霍去病扭头看去,起身朝来人跑去。来人习惯性蹲下伸手,小不点像一阵风像没看见似的,越过他抱住他身后的人的大腿,“二舅,去病好想你。”

    来人看看空空的双手气得想打孩子。小阿奴抱住他。来人禁不住感慨,“还是阿奴乖啊。”

    主父偃见其仪态不凡,身着玄色曲裾气势惊人,却担心又闹笑话,就一边暗暗猜测他乃何方神圣,一边向卫青行礼,“太中大夫。”

    卫青单手抱住外甥,“你是”上下打量他一番,衣服上有两个补丁,看起来眼熟,孟粮好像穿过。气质又不像奴隶,他大兄也不可能养士,“找我大兄”

    “二舅,他叫主父偃,穷得叮当响,在咱家当长工。”小不点伸出小手拍拍主父偃的肩膀,“韩兄说你想见陛下”

    主父偃看着卫青连连点头。

    卫青对上他真诚的双眸,“你希望我帮你引荐”

    “不敢,不敢。”主父偃怕陛下没见着,反被卫长君扫地出门,“大公子说了,不帮在下引荐。他日见着陛下,我自己跟陛下说。”

    卫青点头“那你说吧。”

    主父偃下意识说“好”,然而苦笑,“我若能见到陛下”

    “咳”抱着阿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彻。

    主父偃被打断,但他不敢发火,韩嫣能跟卫长君称兄道弟,窦婴帮他教弟弟,谁知跟卫青一块回来的是谁。可能是陈掌,更有可能是九卿之一的公孙贺,“这位公子”看到他满脸不快,主父偃机灵的脑袋又动了,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然后双膝跪地,“草民拜见陛下。”

    刘彻很满意,对卫长君满意。但凡卫长君跟他提过自己,主父偃都不会越过他拜见卫青,“免礼。”放下阿奴,“去病,跟阿奴玩儿去。”

    小霍去病勾住他二舅的脖子,“二舅,大舅说晌午吃炖鸡。我不想吃。我想吃炸鸡。二舅,你跟大舅说”

    “我不想吃炸鸡。”卫青打断他。

    小霍去病松开他挣扎着下去,冲他哼一声,“我告诉大舅,你打我”

    主父偃因刘彻到来而激动的心平复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怒气腾腾往外走的小不点。卫青把堂屋门边的椅子搬过来,“别管他。他说破嘴也没用。”

    “谁说的”到正院门口的小不点停下。

    刘彻震惊“这么远你也能听见”

    “我耳朵尖着呢。”小不点瞪他一眼,拉着阿奴继续往外走。

    主父偃吓得心脏停了。小霍去病跟侯爷吵架就算了,怎么跟陛下说话也这样。他慌得偷瞄龙颜,天子不以为意地笑笑,骂道“小混蛋”

    三个字叫主父偃看清刘彻对卫家人的偏宠。随即主父偃不明白,霍去病不怕陛下,有陛下的纵容这是一定的,卫长君肯定也没怎么管。否则凭他叫霍去病刷牙霍去病不敢洗脸这点,小不点绝不敢瞪陛下。

    既然这么放肆,卫长君为何那么忌讳帮他引荐。主父偃很想不通。但有一点卫长君没骗他,在卫家等着果然可以见到天子。

    卫青“主父偃,陛下坐车累了,想说什么快说。”

    主父偃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他计划深秋时节见到天子如何如何。可短短几日人就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又有太多话想说,主父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卫青见他欲言又止,禁不住蹙眉,“没想好”

    机会难得,主父偃怕刘彻对他失望不敢说实话,“陛下且等等。”说着话就朝外跑去。

    刘彻看卫青“找你大兄”

    “大兄向来说一不二,找大兄有什么用。”卫青话音落下,刘彻看到主父偃朝奴仆房拐去,片刻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三张纸。

    刘彻很意外“文章准备好了”

    主父偃脚步一顿,被卫长君收拾的不敢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地说“草民文采远不司马先生,近不如东方先生,恐污了陛下的眼。但还请陛下看完。”

    今日东方朔也来了,看热闹。此刻在卫青身后。刘彻瞥一眼东方朔,“东方,先生”

    东方朔慌忙出列,“陛下饶了臣吧。”

    主父偃愣住。

    前些日子他到处打听该走谁的门路的时候听说过东方朔。其人博学广识,甚得陛下赏识。东方朔跟他一样出身贫寒,没钱孝敬王侯将相士大夫。陛下登基初年,广揽人才,上书陛下的奏表如雪花一般飞入宣室,东方朔依然能脱颖而出,可见其博学非虚。这点导致主父偃一直认为东方朔跟司马相如年龄相当,没到半百也有四十。

    实则东方朔二十出头吗主父偃不敢信“您是东方曼倩”

    东方朔“普天之下有没有同名的我不知道,但陛下身边只有一个东方曼倩,那就是我。”

    以前主父偃也曾给刘彻上过奏表。犹如石沉大海。主父偃一直认为他的上书没到御前。得知东方朔家贫,皇帝用人不看出身,主父偃就觉着无论如何都得见到陛下。正因如此那日在卫家门口他才厚着脸皮讨好两个小不点。

    “东方先生。”主父偃四十多了,可能比东方朔父亲还大,他却今日才见到天子,以至于对他的羡慕无法掩饰。

    东方朔诧异,还有人羡慕一个郎官当了六年的他,“当不得先生,叫我曼倩。”

    卫青轻轻咳一声,朝刘彻看一下。东方朔和主父偃一看天子在看主父偃的文章,都不由得屏气敛息。

    文章很长,但竹简换成纸,白纸黑字清晰可见,也不用一点点翻竹简,待曹女烧好茶汤,刘彻就看完了。

    主父偃因为刘彻抬头,心里咯噔一下。随着他揉额角,又禁不住咯噔一下。卫长君和韩嫣一东一西,倚着正院门框,看着主父偃的手指头一抽一抽,相视一眼,由卫长君开口,“陛下,给他个痛快吧。您再长吁短叹下去,人就被你吓死了。”

    主父偃陡然回头,卫长君和韩嫣直起身进来。

    “大公子,韩上大夫,您二位何时来的”

    卫长君“陛下看第二张的时候。陛下看得认真,没敢打扰陛下。陛下,如何”

    “你还敢问。”刘彻抬手把纸拍卫青怀里,起身怒问“刘陵怎么回事”

    主父偃悄悄后退,东方朔悄悄往前。日前刘陵进宫告御状卫长君轻薄她,接着又请陛下给她和卫长君赐婚的时候他也在。东方朔不信卫长君这么饥不择食。他若换上红装不比刘陵差。他又不喝酒,跟刘陵也不熟,难不成脑袋被驴踢了。

    卫长君看韩嫣,“当日韩兄也在。”

    韩嫣颔首“臣在院中听去病和阿奴背书。”

    光天化日之下,院里有人,其中一个还是他外甥卫长君的脑袋被驴踢过又被门夹过也干不出那等下作的事。东方朔心想,看来真另有隐情,“陛下,院里风凉,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卫青“陛下,喝点茶汤去去寒。”

    马车有风,刘彻被吹了一个多时辰也觉着有点不适,就随卫青进去。东方朔跟黄门守在门外,然后眼神示意主父偃退下。

    主父偃不知刘陵其人,但姓刘肯定是皇亲。他也不敢掺和,关上院门去找赵大等人闲聊。

    韩嫣进去之后就把那日的事大概说一遍。刘彻十分诧异地看着卫长君,“韩嫣不是说过她有可能看上你了。你居然还敢跟她独处”

    卫长君“不是独处。韩兄在院里。”

    “那屋里也只有你二人”刘彻拔高声音。

    东方朔禁不住替卫长君反驳,天没黑

    卫长君神色不变,也没为自己辩解,“陛下相信草民是那样的人不可能今天才来。您就别故意吓我了。我和韩兄猜刘陵可能倒打一耙,趁机请您赐婚。刘陵见着陛下怎么说的”

    刘彻哑然。

    韩嫣知道他猜对了,“陛下又是怎么回的”

    “朕查明真相后给她一个交代。”刘彻方才太大声,嗓子痒,端起水喝一点,“叫朕想不通的是,朕故意说,真有此事朕定不饶长君,刘陵居然也没替长君求情。”

    韩嫣“您不会以为他真看上卫兄的脸长君活着可能弄出比现在的耧车更好用的耧车。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论他死,还是长君娶她,她都不亏。”

    “她没想过第三种可能”刘彻问出东方朔也想问的话。

    卫长君反问“谁看见了”

    刘彻不禁放下杯子,亏得他这几日一直琢磨怎么给刘陵个交代。刘陵到宣室那日,宣室除了他和刘陵就是他的心腹。由于干系到翁主的清白,刘陵走后他就下了禁令,连他母亲太后都不知道。

    想到这,刘彻笑了“朕也没听见。”

    韩嫣和卫青以及卫长君愣住。东方朔更是忘记呼吸,然后同另一边的黄门面面相觑,还可以这样吗。

    三个月前刘彻都不敢这么无赖。

    日前上林苑的农奴回来禀告,各封国王爷看到耧车那么好用,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地上了。他只需再拖四个月,春红薯收获,诸王见识到红薯多高产只会惧怕朝廷。那时一个淮南王还不任他揉搓。

    三四个月很快的。

    刘彻屈手敲着几案算计怎么拖延,不经意间瞥到卫青手上的纸,他无声地笑了。四个月,再过四个月,不止淮南王,天下刘姓诸王都不再是威胁。

    可是有些人会很不快。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卫长君曾说过一句市井俚语,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一旦成了,他缩在宫里不出来也有可能受伤。

    他需要一个人啊。

    刘彻猛然朝外看去,“主父偃”

    东方朔进来禀告“主父偃出去了。臣去找他”

    “不”刘彻一顿,“叫他收拾收拾同朕回长安。等等,告诉随朕来的那些人以及卫家、韩家和窦家奴仆,不许跟任何人说,主父偃认识长君。”

    卫长君很意外,这就要颁布“推恩令”了吗。

    “陛下,主父偃写的什么”卫长君佯装好奇,看向卫青。

    纸合上了卫青也不知道,下意识递给他大兄。刘彻伸手夺走,“你无需知道,好好种你的地。”顿了顿,又不放心,“再弄个刘陵出来,廷尉大牢就是你今后的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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