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小说:入侵[向哨] 作者:龚心文
    林苑把埋在沙子里的那个盒子挖出来, 细细地拍掉上面的沙粒。

    “这是什么”小鸟凑过来看了一眼。

    盒子看起来很陈旧,也不像是什么名贵木料。

    表面上原本或许雕着一些古怪的文字,但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面上还有几个凹下去的坑洞, 最早的时候可能镶嵌着一些宝石, 但如今也都被挖走了。

    林苑拿着那个旧木头盒子,却很高兴,翻来翻去的看了一会,很满意地收进自己的背包。

    小鸟觉得略微有些奇怪。

    虽然这只是个旧盒子, 但毕竟是从海底带上来的, 还是用来装那些珍贵能量石的器具。按理说,不应该被这样忽略。

    她们是哨兵,哨兵都具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很少会忽略什么东西。

    但是刚刚, 包括她在内,现场所有的人, 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木盒。仿佛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 不该让任何人看见的东西。

    似乎是有一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那个时候一晃而过, 让所有人整齐地忽略了这件事。小鸟敏锐地想。

    林苑把盒子收进去背包里的那一刻, 动作停顿住了。

    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抬起头, 看向海面。

    一种梦呓似的,杂乱无序的低语, 隐隐约约从海底深处传来。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响起,异常细微, 再想认真听已经没有了。

    只有那些裙摆似的海浪,还在一遍遍刷上金色的沙滩, 发出温柔细腻声响。

    林苑“奇怪, 海底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见”

    哨兵的听力比向导强上很多,如果有声音不可能听不见,除非是林苑听错了。

    “没有啊,我没听见任何声音。”小鸟说,“但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小鸟的哨兵服是定制的,拥有绝佳的弹力,后背还有两道专门切开的裂口。只要不是过度变幻形体,都不用特意脱下衣物。

    这个时候,后背衣服裂开的位置,缓慢伸出一对巨大的羽翅。

    强壮的翅膀扇动着,把她带上天空,她伸手提起林苑,展翅向前方飞去。

    其余的哨兵们放开速度,拔足狂奔,在地面紧紧跟随。

    小鸟飞得不高,林苑可以看见各种绿植和矮矮的屋顶在脚尖飞掠而过。

    这个感觉很新奇。

    “我重不重”她开口问飞行中的小鸟。

    “林向导,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小鸟有点不高兴地说,“除了大虎,我的负重能力是东滨最强的。”

    她喊林苑的时候一直很亲切,偶尔开心的时候还叫她苑苑,这会都喊上林向导了,看来是真的不高兴了。

    林苑不胡乱说话了,她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用脚尖去够那些树顶上嫩嫩的叶子。

    就在这个,她看到脚下的世界仿佛扭曲了一下。那些生动的树木,笔直的马路,整齐的房屋仿佛在瞬间扭曲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在扭动,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小鸟从天空落地,张着嘴呐呐望着天空,

    天空中的星星活了过来,五彩斑然的色彩在流转游动,远处传来欢快的曲乐声,街道的路灯一点点变亮了。整个世界仿佛正在醒来。

    “怎么会”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夜提前降临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

    整个世界“活”了。

    平安无事的“白昼”结束,令人胆战心惊的“黑夜”提前到来。

    原本静寂而空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极其普

    通,在哪里都可以随便看见的中年大婶。

    四五十岁的模样,烫着一头半长的卷发,涂着口红,脸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她手里提着一个买菜的篮子,嘴里不停说着话,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我得赶紧去。”

    这本来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画面,最普通的一个人。

    但是突然在这里出现,出现在这样诡异的污染区内,就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贴着墙,一点点后退,远离那个向他们走来的女人。

    那个有些微胖的大婶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似的,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几句买鸡蛋打折的话,朝着他们走来。

    “今天的鸡蛋打折,三块五一斤。”

    “赶紧去。”

    “要抓紧了。”

    除了一双眼珠子控制不住的来回乱转以外,她从外貌到衣着的细节,真真就像是一个生活在身边,正准备去买鸡蛋的大婶。

    小鸟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冲大虎比划了两个战术手势。

    大虎点点头。

    在那个古怪的女人近到面前的时候,大虎突然暴起,两刀将人断成三截。

    在同一时刻,小鸟领着余下所有人,贴着路边突破前行。一眼不看战局,一溜烟穿过这片街道,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中。

    大虎很快跟了上来。

    在他们刚刚跑过的街区,那段成三截的女人躺在路上,骨头内脏都和真人无异。只是没过多久,三段血肉之躯竟开始慢慢蠕动,逐渐变化,最后三个大小不一,模样却相同的女人,从地面上爬起来。

    三人身高完全不同,高的有半个成人高度,小的只有头颅大小。衣着打扮却和之前一般无二,卷发,黑痣,肉色的短袜,挎着个篮子。

    她们有些茫然,四处打量一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最终又开始继续念叨着买鸡蛋打折的话语,颠颠地向前走去。

    躲在巷子里的小鸟等人松了口气。

    几人轻手轻脚溜出巷子,拐入另一条街道。

    街道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起来。

    拄着拐杖的老人,拖着玩具的孩子,抽烟的中年大汉看上去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社区街道。

    路灯明亮,星光璀璨,空中响着细细音乐,吃过晚饭的人们在街道散步。

    只是这里的人身高比例和正常人类完全不同。

    那个中年男子只有拳头大小,小小的身体蹲在一截石墩上抽着烟。

    拖着玩具的小孩却异常高大,足足有三米高,巨大肥胖的身躯挤在小小的巷子中,发出哐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前走。

    “千万小心,”小鸟低声交代,“不能碰到他们的身体,也不能碰到他们的东西。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我们。”

    大家排着队挨着墙角走,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人。

    路太挤了,小小的马路上来来往往好几个“人”,躲避得很艰难。路边的窗户都亮着灯,屋子里有人影在走动。

    但所有“人”就好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现他们这些外来者。

    到了街角尽头。

    那个只有拳头大小的中年男子,蹲在石墩上抽着烟,

    几个人屏住呼吸贴着石墩,贴着石墩从他眼前走过。

    男人抽着烟,口中反复碎碎念着“明天该去找我老婆了。”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们。

    平安从那人眼皮子底下穿过。

    所有人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路边的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白发老人端着一盆水,哗啦一声泼到了街道上。

    小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水泼到。大虎从后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提到了一边。小牧逃过了一劫,只是大虎粗壮的手臂上,不可避免地被渐到一片水花。

    那个刚刚还看不见他们的中年男人先是一脸呆滞,随后脸部表情扭曲,露出一脸怒容,怪叫着从墩子上跳下来,张牙舞爪地冲他们扑过来。

    整条街的“人”仿佛都在一瞬间突然看见了他们,大大小小的畸变种神色狰狞地向着他们冲过来。

    “跑”小鸟喊了一声,后背衣服撑开,伸出白色的翅膀,抓起林苑就飞,“都跟着我。”

    她从两栋楼之间的夹缝斜飞而过,一刻不停穿过一条细细的巷子,又拐过一条涵洞,最终落在一栋陈旧的筒子楼前,跳进了二楼的走廊。

    其他人攀爬上来的时候,小鸟已经从脖里掏出一把用红绳拴着的钥匙。她把那钥匙插进一扇铁门的锁眼中,轻轻一拧。

    吧嗒一声,门居然开了。

    所有人鱼贯而入。

    大虎进屋之前,二话不说,挥刀把自己手臂上沾了水的那一整片皮肤,连皮带肉削了下来,甩在院子里。

    铁门哐地关上,蜂拥追来的大大小小怪物们冲着院子中的那一块血肉扑去。掠夺争抢,贪婪吞噬,最终绕着地面的一点血痕转了半天,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慢慢地,又恢复那种呆滞闲适的步伐,口中念念叨叨着重复的话语,逐渐踱着步,从楼栋的院子中散去了。

    躲在屋子里的小鸟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楼下的情况,直至畸变种们稀稀落落地离去,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大虎的一条手臂鲜血淋漓的,露出白骨,十分可怖。已经有伙伴在用随身携带的止血带给他包扎。

    小鸟没有开灯,摸黑走进屋子的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伸脚一踹,让那个箱子滑到大虎脚边。

    这时候,大家才有空细细打量他们藏身的这间小屋。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除了里面的卧室,客厅餐厅和厨房的功能呢全挤在外面小小的空间里。

    小鸟找到了医药箱,还卧室内顺出一条毛毯。她走出来把毛毯递给林苑,又熟捻地打开冰箱,拿出里面的几瓶啤酒,给除了小牧和林苑外的人一人丢了一瓶。

    自己就坐在窗边,啪一声打开易拉罐,侧着头透过窗户缝隙看外面,抬手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哨兵本来是不能喝酒的,白塔里的哨兵们都喝一种单独为哨兵特别调制的类酒精饮料。

    但哨岗里没这个条件,他们也都喝惯了。一点点低度数的啤酒不会误事,还能让过度紧绷的精神安静下来。

    “小鸟姐姐,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小牧忍不住问道。

    小鸟伸手,把他偷摸到的一瓶啤酒拿走,不让他喝,小牧苦苦拿着不放。

    “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十年前。”小鸟这样说,趁男孩诧异的时候,把他的酒没收了。

    屋子里没有亮灯,凌乱得很,窗外的路灯透过来,照着小鸟的侧脸和那闲散握着酒瓶的手指,仿佛她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坐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

    林苑裹在毛毯中,感觉到有一点点疲惫,悄悄打了个哈欠,“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

    “如果运气好,没被人发现,最好躲到黑夜过去。”大虎这样说,他刚刚包扎好手臂,也单手拿了一瓶啤酒在喝,视线悄悄看了小鸟一眼,“就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回来。”

    小鸟就不说话了,埋头喝她的酒。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负责站岗的哨兵都睡着了。

    林苑打了一个小盹醒来,看见小鸟就坐在她的身边。

    头发短短的女哨兵靠着墙,手指转着空了的酒瓶,眼睛一直看着窗户,不知道在

    想些什么。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正常的街道,住着很多人。”小鸟突然说。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熟睡的人,

    “那时候,我和我老妈就住在这间屋子里。我妈很爱喝酒,冰箱永远有酒,她每天都喝醉。”

    林苑“十年前就是上一次大扩散的时候那你是那时候从这里逃出去的”

    “不是。”小鸟看了林苑一眼,把手里的空酒瓶放在地上,“那天,我和我老妈吵架,吵得很厉害,两个人彻底闹翻了。我拿了两件衣服离家出走。”

    地板上空着的易拉罐倒了,在底板上滚了滚,发出冷淡的响动声。

    小鸟平静的叙述声,混杂在冷冷响动的金属声中。

    “我走了很远,一直没有回头。污染区突然扩散的时候,我就没被卷进去。我老妈,还有那些邻居和很多的熟人,全都留在这里了。全他妈留在了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夜晚很凉,天空中远远传来细细的曲乐声。

    林苑裹在毯子中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倾听,小触手们乖乖地一个个竖立起腕足,在黑暗中陪着两个女孩。

    “其实也没什么啦。你别这样看着我。”小鸟回过神,顿时觉得自己太感性了,朝林苑挤出个笑容,“我走了我老妈可能很开心,她就从前一直嫌我烦,说我是个拖油瓶。”

    “她每天喝酒,活得醉生梦死,现在也挺好,直接生活在这个做梦一样的世界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外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巨大的佝偻着的身影,垂着长长的卷曲的头发,从窗户前走过,停在了屋门外。

    屋子里所有人被这动静惊醒,人人屏住呼吸,握紧了手边的武器。

    “白花儿,是白花儿回家了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白花儿是小鸟的名字。

    所有人屏气凝神,死死盯着那道门,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叹息,逐渐安静下来,门外的“人”似乎是离开了。

    哨兵们相互打着手势,有两人悄悄移动脚步,准备上前查看情况。

    门锁中,突然响起了钥匙插入的声音。

    咔嚓。

    屋子的门被打开,推门的是一只白生生的手臂。

    那手纤瘦,柔美,映着走廊冷白的灯光,无名指上带着一个细细的戒指。

    手伸了进来,人却没有动。

    “是白花儿回来了吗”屋外的人这样说。

    白花儿是小鸟的小名。

    小鸟咬着牙,一点一点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还未露,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她知道来的人是谁,十年来,她来过五号污染区无数次,每一次都刻意地回避了这片区域,就是不想碰到这个人,不想看到她如今的样子。

    一只柔软的手从旁伸出,按住了她拔刀的手。

    小鸟红着眼眶看去,是站在她身边的林苑。

    “没有,白花儿还没回来。”林苑突然出声说道。

    屋里所有人被林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林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话。

    会不会是因为林苑并不熟悉污染区的规则

    她不知道在这里,这间屋子属于污染区内“本地居民”的空间内,贸然和畸变种对话,很容易激怒畸变种,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身材纤细的向导站在屋子里,平静地注视着伸入屋中的那只手臂,在她并不高大的身后似有无数巨大的阴影涌动。

    她缓缓地,温和地又说了一遍,“没有

    呢,你的白花儿还没有回家。”

    屋外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哨兵们的冷汗从额头滴落。

    大家心中都隐约知道来的人是谁,不论强大于否,他们不想在这里战斗。谁也不愿在这里和小鸟的“妈妈”拼个你死我活。

    过了不知道多久,

    屋外的人轻轻说“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不想回家。”

    苍白的手臂收了回去。

    门外一片寂静,再无声响。

    也,也不是不能沟通的嘛。

    吓我一跳。

    还是有点可怕

    怎么办,我感觉她还会回来

    下次别让我出来,我胆子小

    空无一物的大门外卷进一阵凉风,清冷的星光透过门洞,静静照在底板上。

    小鸟凝望着敞开的大门片刻,很快收敛了情绪。

    在这样的地方想要活下去,不能给自己太多怀念和悲伤的时间。

    “这里不能待了。”她说,“我们走。”

    他们沿着楼道的楼梯往上跑,楼梯间里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的内容,是一位丢失了女儿的母亲,寻找她名叫白花儿的女儿。

    小鸟一言不发地从那些贴在墙上的寻人启事前跑过。

    照片上的小姑娘十分年幼,十年前的小鸟还留着长发,有着一幅倔强而生动的表情。

    污染区里,时光几乎不会流逝。

    十年之前,那位母亲寻找孩子的心,也就永远地贴在了楼道街头。

    当年为什么和母亲吵架,小鸟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母女俩生活得很难,母亲总是骂她,她的脾气也很大,从小和母亲对着干。

    “要是没有了你,老娘活得轻松多了。”

    “你滚了最好,有本事永远别在回来。”

    原来,记忆中总是很凶的妈妈并不是一点不在乎她,原来妈妈也会在她走了以后到处贴寻找她的告示。

    但她已经回不来了,再也回不到这个又小又破,却总是出现在梦中的家。

    沿着楼梯一路跑上天台,强壮的羽翅在身后出现,小鸟准备带着林苑飞起。

    林苑把自己撕下来的一张寻人启事塞给她。

    “给我这个干嘛”小鸟不太高兴地撇开脸。

    “收着吧。你不是想要吗”

    小鸟咬了咬嘴唇,最终接过了那张十年前自己没有看到的纸,小心地折叠好,放进胸前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去了。

    暗夜的星空下,哨兵们在一栋一栋房屋的顶楼间飞跃。

    这里的地势很高,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

    空中的曲乐奏得愈发欢乐,黄金色的沙滩上,一个个从海底爬上来的黑色身影,浑身湿漉漉地排着队,拖着一地水痕向那些亮着灯光的街道走去。

    一个巨型的,发着微光的身躯,随着海浪上岸,它湿哒哒地蠕动了片刻,爬起身来,柔软的腹足翻过高高矮矮的房屋,蠕动着在街道中穿行,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个,那个东西是不是朝着我们过来的”

    被小鸟带着飞行在天空的林苑指着远处那只快速蠕动的怪物。

    哨兵们举目望去,那只巨大的,逐渐成型的怪物,翻越高低不同的地势,正以极快的速度前进

    很明显的,它是直奔着他们而来。

    小鸟把战斗的地点选在一处没有任何建筑物的荒野。

    虽然不知道怪物追上来的原委,但不管怎么说,对付一只畸变种,总比被整条街道一群的怪物同时围阻来得好一些。

    直到到了近前,才真正看清那只庞然大物的全貌。

    它有着一张堪称俊美的脸,银色的卷发,灰蓝的眼睛,目光柔和而深邃,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戴着一顶船长帽。

    那帽子林苑觉得的自己见过,玛丽号沉船中,那位死去多年的船长遗骸上,也戴着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

    在那有着俊美面容的头颅下,是一个人类男性的身躯和各种乱七八糟海洋生物的融合体。

    巨大、诡异、扭曲的融合,不是人间活物。

    七八只有着甲壳的手臂从脊背、从腋下伸出,柔软的腹足垂在地上,后背有彩色的鳞片,身后拖着蝓蛞似的尾部。

    几乎是把美艳和恶心集为一体,是从地狱中,从深渊里爬行而出的噩梦。

    这形态诡异的畸变种,却有着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生命力。

    无论是洞穿他的腹部,还是劈开他的身躯,伤口都迅速地,违反常态地愈合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都毫无波澜,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大虎脱掉外衣,面部和身躯在短瞬间化出繁密的毛发。他大吼一身,百兽之王,虎啸丛林,山川大地亦为之撼动。

    大虎半兽化的身躯,巨大化到极限,虎头人身,后背竖起尖锐的铠甲,几乎和那只巨型怪物等高。

    猛虎的利爪将那畸变种的身躯活生生撕裂,船长的头颅顺着裂开的半边身躯软下去,那张垂下去的面孔上,双灰蓝色的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林苑。

    那里面似乎没有痛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很单一纯粹的执着。

    它本沉眠在深海,安睡了无数年。

    如今混沌的脑海之中无端响起细碎喧闹的声音,那些声音催促在它杀死这些打扰到它们深眠的人类。

    反复喧哗,不停奏响,刺激着它浑浑噩噩的大脑,让它感到混乱,难受,不得安宁。

    于是它不惜从海底深处爬出,扭曲地一路拼凑身躯,直到毁灭这些带来喧闹的源头,从新回到属于自己安眠的温床。

    没有用了,逃跑吧

    他太强大,而且专注,无法左右

    触手们可以改变人潜意识的一些想法。

    趁其不备,潜移默化地行动是最有效果的。但如果对方的精神力强大,专注,或者过于固执地朝着某个目标前进的时候,它们是很难左右的。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不想要一只死掉的小鸟,大猫也不行

    可能有一个办法

    巨大的怪物和虎头人身的哨兵还扑斗在漫天烟尘之中。

    小鸟从空中落下,她的一边翅膀几乎断了,白色的羽翼全是血。

    “小牧。”她喊来了队伍中最年少的男孩。

    被激烈地战斗吓到的男孩手忙脚乱地赶过来。

    “小牧,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小鸟抽出自己随身的短剑,放进男孩的手中,染着血的手指握住男孩的手和剑,“你带上林向导先走。”

    “为,为什么”小牧张目结舌,他知道让他们两人先走的意思,

    “我们还没有输,大家都还在,大虎哥哥那么强,我们还可以战斗”少年激动起来,“我们还有机会赢的,小鸟姐姐”

    “我们是还没有输。”小鸟的目光温柔了起来,她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脑袋,“再过两年,你就可以正式来我们哨岗了。真想看到那时候的你。”

    “但是现在,我要你保护向导离开这里。这是命令。身为哨兵你必须服从。”

    小鸟冷下脸色,推了少年一把。

    自己重新展开血淋漓的翅膀,清鸣一声,飞上天空,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入战场之中。

    他们是还没有输,但他们是人类,人类的力量有穷尽,人类的血肉之躯无法承受无穷

    的伤害。

    但他们的敌人是一只不死的怪物,它可以一次又一次从地狱中爬起,永远也杀不死。

    战场激昂的硝烟渐退,几乎裂开两半的畸变种又一次地在烟尘中缓缓愈合。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悬在地狱中的鬼灯,永远毫无波澜,永远不肯熄灭。

    而大虎的身形已经小了一圈,小鸟浑身浴血,哨兵们愤怒地嘶吼着,死死顶在战场上。

    但他们顶不住多久了。

    小牧咬咬牙,拉住林苑的手,开始往战场外飞奔,“林苑姐姐,我,我负责带你走。”

    身后,铺天盖地的浓烟,虎啸,鹰鸣,哨兵们的嘶吼,还有怪物那双冰冷淡漠的巨大双眼。

    少年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向着出口去,那里或许还会过来其他的人,他们会打开一个逃离这里的门。

    自己和林苑姐姐就可以跟着出去了。

    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还这么的小,家里还有母亲,有妹妹。

    逃吧。

    这是无计可施的事。

    有时候,小牧真希望自己不是哨兵。

    没有哨兵那么好的听力,他就不会听见地狱的声音。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大虎哥哥倒下了,被那只怪物按着脑袋,压在了尘土中。

    他听见小鸟姐姐扑腾在空中,发出绝望的嘶鸣,他听见无数鲜血流下的声音。

    我就这样跑了,我真的可以就这样跑了吗

    小牧飞奔的步子停下来,他回头看林苑。

    “林林苑姐姐。”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能自己跑吗”

    林苑看着他,“那你要去哪里”

    小牧觉得,这位林苑姐姐有时候有点和别人不一样,她的脸上,大部分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不论发生了什么,她总是一幅平静,冷淡,镇定的模样。

    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想,至少比起哭哭啼啼让自己安心一点。

    “是这样的,”少年吸了吸鼻涕,把自己的地图塞进林苑的手里,“我是哨兵,我还有战斗的能力,我不能把大虎哥他们丢下。你,你自己保重。”

    他没跑成,林苑拉住了他的手。

    “如果你想去送死,”林苑陈述着事实,但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如果你连死都不怕,那你可不可以配合我。我有一个计划。”

    “计,计划”

    “我要你听我的,一丝一毫不能违背。”

    她站在那里,身后的触手们全跑了出来,铺天盖地,在漫天滚滚烟尘中舞动,并不比任何一位哨兵的精神体更加弱小。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这个世界里,连雨丝都是流光溢彩的,仿佛天空中的星辰在不断坠落。

    小牧愣愣地缩在一个破旧的窝棚前,身后躺着五位昏迷不醒的哨兵。

    小鸟,大虎他们都在,虽然伤得很重,但总算还活着。

    到了现在,小牧还是有点没弄明白,他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

    或者说林苑姐姐是怎么让他办成这件事的。

    荒野中,那只巨大的怪物还在漫无目的的走动。

    柔软的腹足蠕动着爬行前进,拖出一地长长的水迹。

    但他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那双灰蓝色的双目在雨中茫然地睁着,毫无目的地缓缓前进。

    他向着这边来了。

    缓缓的,几乎是贴着小牧藏身的窝棚走过。

    那巨大的,柔软的,诡异的怪物慢慢,几乎是擦着他眼前走过。

    小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怪物离开,突然又转了回来,带着船长帽子

    的银色发辫垂下来,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小牧一动不动。

    明明是这样恐怖到极点的场面。怪物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闻到那黏腻的肌肤上的海腥味。

    但他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此刻是一块石头,是一块铁片,一截木头,心中毫无波澜。

    既不害怕,也不恐惧,茫茫然呆坐在这里,没有丝毫的情绪。

    他就是天地中一截死物。

    怪物看了他半天,终于放弃了,游动着身躯,慢慢像远方的大海走去。

    小牧知道,以自己的精神力是绝不可能这样完美掩饰所有情绪的。

    但林苑姐姐竟然能够做到,封闭他的一切情绪。

    在他没有抵触,全面配合的情况下。那些触手们封闭了他和他身后所有哨兵们外放的情绪。让他们感觉起来,就像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

    居然就这样,就这样骗过了那只强大不可战胜的怪物。

    刚刚,就在不久之前。

    他们两人跑了回来,在怪物的眼皮子底下,相互配合着,把伤重的伙伴们解救了出来。

    一个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另外一人趁机把受伤的哨兵抢救出来。

    等怪物即将逼近的时候,吸引怪物的那人变成“石头”,而远处的另外一个人重新负责吸引怪物。

    这样来回拉扯,利用间隙之间的短短时间,抢救出濒死的伙伴。

    抢出来,封闭五感,彻底地隐藏。

    这需要非常默契的配合,怪物的速度极快,稍稍慢上一步,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那时候,他的脑海里不断响起各种指令的声音。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完全放弃自己的思维,彻底按着林苑的指令行动。

    虽然过程极为惊险,但不可思议地,他们居然成功了。

    直到了现在,那只怪物已经离开。

    小牧还像一块石头一般呆坐着,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已经成功了。

    就像林苑姐姐说的,你既然想去送命,那我们就用性命来试试。

    太疯狂了。

    但他们成功了,不是吗

    是谁,是谁想出这个疯狂的想法

    好刺激,我很喜欢

    灵感来至于大鱼

    还记得在那条漆黑的管道里摸鱼的经历吗

    当时,大鱼也是这样欺骗了我们

    这让我想起了美好的回忆

    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只海怪是用感知分别敌人的。

    那还用说吗它和我们很像,不是吗

    可怜的海怪,别怪我们。要怪就怪那只鱼去吧

    触手们叽叽喳喳说着话。

    雨水稀里哗啦地落在屋蓬上。

    林苑蹲在那里,伸手接那些雨水,但是他们要怎么出去呢,能够战斗的哨兵基本全军覆没了。

    “这么惨得吗你们这是几乎全军覆没了啊”雨幕中,一道奚落的声音响起。一位陌生的哨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附近,站在不远处,发出嘲笑的声音。

    小牧见过这个哨兵,不久之前,在沙滩上抢夺他们所有物的那队哨兵中的。

    他瞬间站了起来,拔出短剑,护在林苑身前。

    能够战斗的哨兵全都躺下了,他们队伍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昏暗的雨幕之中,陆陆续续出现了一整队的哨兵。

    是那些人,不久之前,在沙滩上抢夺他们东西的恶人。

    雨水淅沥沥地下着,

    那一队高大的哨兵,远远站在雨幕中,晦暗不明的视线透过流光转动

    的雨帘看来。

    像一群黑夜中的狼。

    我拼了命也要护住大家。小牧悲壮地想。

    “能不能帮个忙”这个时候,身后的林苑站了起来,语气温和地请求,“我的哨兵都受伤了,能帮忙背他们一程吗”

    小苑姐姐,你太单纯,太善良了。小牧几乎想要哭了,你以为这个世界上都是像你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吗

    那一群饿狼,一群刚刚抢掠了他们宝物的强盗,沉默地站在雨帘中。

    过了片刻,他们领队的哨兵分开人群走出,冷淡地看了他们片刻,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按规矩,捞一个人出去,五十帝国币。”

    “你抢钱吗”小牧喊,“大虎哥他们进来一趟的报酬也才五十帝国币。”

    林苑拦住了他,很温和地说“可以。”

    她甚至伸出自己的手臂,“你有个人终端吗我们加一下,我一出去就转账给你。”

    对方那个高高瘦瘦的哨兵沉默地看着林苑,最终别过头去,“不,没有。”

    嗨,小鱼

    小鱼,你好傲娇啊

    明明很高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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