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霁在宿舍的地板上做负重训练。
手指着地发力, 双腿绷直悬空,姿势标准的俄挺俯卧撑,肩背还加了不轻的负重。
手臂肌肉和肩甲肌肉的线条绷得很漂亮, 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的掉落, 在地板上汇聚了一小滩。
个人终端在身侧弹出一个虚拟屏幕,播放的不是音乐也不是战术知识, 却是一个甜食制作视频。
“你变了,堕落了, 把你那些血海深仇都忘记了。”
倪霁的手边摆着那柄苍白的匕首, 骨白色的刀柄裂开一道口子, 发出古怪的嘲讽声。
倪霁没有说话, 手臂肌肉收张,一下一下支撑身体起伏。
“你把他们都忘记了不报仇了如今每天只要月亮星星温暖的毛毯就行了吧”
“晚上睡得着吗那些死掉的人都还在看着你呢。”
阴阳怪气的古怪腔调中,倪霁的情绪没有波动。
手臂撑直,强大的核心力维持着身体和地面平行,双腿稳稳不动, “你不会懂的。”
匕首被激怒了,语调一下拔高,
“什么叫我不懂, 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年。你不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向导吗整天忙着开屏。很久没给我血了,我的血呢快给我血”
“从前。我其实不是想报仇,我只是不想活了。”倪霁持续训练, 汗水落下来,一滴滴洇湿地面,“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真正想为他们复仇,想去做一点事。”
他没说他要做的事。但妖刀的语调降了下来, 嘴里小声嘀咕着,“谁信啊。”
其实它信了,它虽为妖物,却贴身跟在倪霁身边许久,喝了倪霁无数的热血,看着倪霁每天东奔西跑,是最知道他要做什么,最能明白倪霁内心的生物。
这家伙变了,变得惜命,变得更为忙碌。心里有着更深更远的计划,内心也坚定起来。他每天早上赶去陪那位向导训练,下午收集琢磨资料,晚上和白塔里的一些哨兵悄悄混在一起。忙得打转,充实得很。
只是这样,自己能喝到血的机会就变少了。
“那我的血呢,不管,你还是得给我血。我想要很多很多,大量的,要你鲜血淋漓的模样。”
倪霁沉默了一会,“马上就去无瞳之地了。”
“哼,和那个向导一起去,那个克拉肯,有趣,其实我一直想尝尝她的血。”
“你碰她一次,我就折断你。”倪霁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平,手上的动作稳定。
但匕首瑟缩了一下。它知道这个家伙内核有点疯,平时说几句倒也没事,唯独用这种语调说话是最恐怖的时候。
匕首怂了,不再敢说这个话题,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哨兵训练时的鼻息声,还有视频里那位美食主播甜美动人的声响。
“把砂糖熬成漂亮的金黄色哦,这样的糖会甜进你的心里。”
片刻之后,饥饿的匕首又开始小声犯贱,
“你这样的人也敢喜欢别人。就你想干的那些事,明天也许就掉脑袋了,你还以为自己能活到天长地久呢。”
倪霁“”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着你只是自己喜欢,不让她知道就好。”
倪霁“”
“陪她训练,陪她去最危险的地方,陪她成长。等将来哪天你无了,她还会有大把的哨兵。”
倪霁“”
“桀桀,这样想想我还挺期待那一天的。你悲惨死去的那一天,我可以喝光你全身的血。顺便帮你看看那只克拉肯又会挑选谁做她的专属哨兵。嘻嘻嘻嘻。”
倪霁皱着眉头,以单手支撑着地面,咬掉另一只手的手套,一把握住了那把苍白的刀刃,薄薄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指,舔到了一点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地喝着,终于满意,不再胡言乱语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虚拟屏幕中美食主播甜美的声音响起。
“下面,就教大家怎么做美味的糖醋鱼哦。”
楼下的街道传来一些吵闹声。
距离其实有些远,但以哨兵敏锐的听力能清楚地听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杂乱的军靴踩出来的脚步声,和一个小女孩的尖叫。
倪霁走到阳台看了一眼,穿上鞋,握上他的刀,翻身从高楼一跃而下。
一辆军车停在街角,车门开着,几个穿着治安厅军服的哨兵站在车边,其中一人正在拉送煤球的那个小女孩上车。
“我不是向导,我不是向导。我不要去白塔。”满脸煤灰的小女孩连踢带打,挣扎打滚,死活不肯上车。
“隐瞒新转化的哨兵和向导可是重罪。你上一次替换自己的血液,已经是违法了,要不是你是向导,早该蹲大牢去了。别闹,快跟我们上车。”
“我不去,我爷爷病了,一个人躺在家里,没人照顾他。我不去,不去。”女孩一脸眼泪鼻涕,满身煤灰,往哨兵身上蹭。
“脏死了,你们谁来帮个忙。”拉她的哨兵嫌弃得很,口里不耐烦地劝说,“去了白塔,从此好吃好喝养着你,漂亮的衣服穿着,长大嫁给贵族,日子不要过得太美。还惦记你那个乞丐爷爷干什么。”
其他几位哨兵只嘻嘻笑着围观,“你既沾了手,就你搞定吧,煤炭一样黑,谁也不想碰。”
“我不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只想和爷爷在一起。”煤炭一样黑的小姑娘牙口锋利,在抓她的哨兵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哨兵吃痛松手的当口一出溜往外跑。
可惜她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刚刚分化的向导,怎么可能从一个哨兵的手中逃脱。
那哨兵伸手一捞,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抓过来,抡起胳膊一巴掌将六七岁的小女孩扇在地上。
“小兔崽子敢咬人送你去享福,还不知好歹。白塔是你想去就去,不去就能不去的地方吗你要是跑了,你仅是你和你爷爷,连累我们几个都没好果子吃。”
他抬起脚往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上踹。
脚被另外一只军靴绊住。那只靴子利落地一绊一踩,空气中响起骨裂的声音。
哨兵龇牙咧嘴地惨叫起来。
车边看热闹的几个哨兵跳起来,怒气冲冲围住了从楼上下来的倪霁。
倪霁脚上穿着靴子和军裤,上身只有一条被汗水洇湿了的黑色工字背心,手上握着一柄不太起眼的短刀。
瘦瘦高高的个子,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臂章。
但很快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倪霁。以前也在我们治安厅的人,现在升去皇家警卫队了。”那人低声和身边的同伴说,“很强,不好惹。”
皇家警卫队的头衔让几个治安厅的低阶哨兵有些忌讳。从天而降,一言不发断人手脚的狠辣身手更让他们觉得眼前的人不好惹。
倪霁把地上的小姑娘拉起来,
送煤球的女孩半边脸肿了,也不哭嚎,含着泪,咬着嘴唇,站在了倪霁身后。
“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回家告别一声。”倪霁说。
“你警卫队的人,凭什么管我们治安厅的闲事。”有哨兵想要囔囔,立刻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哨兵们都很敏锐,从外放的气场威压,就能感知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的差距。
“倪队。”最先认出倪霁的哨兵上前一步,“不是不给您面子。只是这女娃滑头得很,别看她年纪小,她不仅敢替换抽检的血液,还跑过一次,我们就怕她跑了。”
小女孩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跑,我就回去看看爷爷。”
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知道哭和撒娇是没有用的,知道审时度势,不添乱。聪明得让人心疼。
“让她回去。”倪霁再说一次。
“那如果她跑了怎么办你负责吗”断了腿的那个哨兵咧着嘴喊。
“跑了关我什么事你们无能到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倪霁的目光冷得像冰川,蛮横不讲道理。
在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强大又不讲道理的人。打又打不过,道理也没处说。
几个哨兵只好压着脾气,送那个女孩回家。
倪霁站在屋顶上,看着脚下的巷子。
巷子潮湿阴冷,阳光照不进来,巨大的垃圾堆积成山,蝇虫和蟑螂遍布。
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孤零零的走在潮湿昏暗巷子中,身后不远处,几个哨兵守在巷子口,长长的影子像怪物一样拖在街边。
站在垃圾堆边的女孩抬起头,悄悄看了屋顶的倪霁一眼。
那目光触动了倪霁的回忆。
他记得在很多年前,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日,年少的他也曾站在这样的屋顶,看见那个坐在垃圾堆边的年幼向导。
那时候发动了很多哨兵寻找从白塔中逃出来的这个向导,但只有自己发现了她。
当时他还不能理解,生活在白塔中的向导,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是帝国的珍宝。为什么还会想要逃跑害得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奔忙。
现在却已经懂了。
他们也只是囚徒,不过是被巧立名目囚禁在一座更为华丽的牢笼中。
送煤球的小女孩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屋子很狭窄,破破烂烂的门楣,却是她的家。是她和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小小世界。
屋里没有点灯,角落里堆满了收集来的废品。
一台大概从废品站捡回来的破旧电视机开着,巴掌大的屏幕闪着晃动的白光,正在播放皇族公主接见向导学院新生的画面。
象征皇室的公主穿着珠光宝气的衣裙,和那些身着精致礼服的小向导们站在一起,背景播放着欢快喧闹的曲乐。
电视的对面是生了锈的铁架双层床,屏幕惨白的光线照不亮这里,只能模糊看见黑漆漆的下铺上窝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
“爷爷”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声音里透着点委屈,“我回来了。”
屋顶上的倪霁突然皱起眉头。
不对劲。
太静了。
哨兵强大的感知扩散开来。
那间小小的屋子太安静了。
除了电视的杂音,没有其它任何声响。
没有心跳和呼吸,没有属于活人的气息。
倪霁的心坠了下去。很快,他听见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了小小的哭泣声。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小猫一样,一口气含在胸肺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细细抽泣。
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活得顽强,努力挣扎着,却还是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么多年在哨岗,倪霁见过无数人间惨剧。
但这样的事情,无论经历了多少,也无法适应。
那些跟上来的哨兵,敲了敲门破烂的屋门,“别哭啦,既然人没了,正好不用再磨叽。跟我们去白塔享福吧。”
他们甚至皱了皱鼻子,“好臭,一股什么味。”
下一刻,一声巨大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那是寂静中的尖锐叫喊,并没有真正的声音,像一道冲击波以小屋为中心扩散。在场的所有哨兵包括屋顶上的倪霁,都感到脑海中一阵强烈的刺痛。
原始的,无法控制的,精神力攻击。
好几个低阶哨兵捂住脑袋,委顿哀嚎。
倪霁从高处纵身跃下,迎面看见一只浑身燃烧着白色火焰大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屋子内飞了出来。
它新生的模样还未定型,外貌含混不清,颤抖着翅膀飞在空中,周身苍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仰颈对着天空悲鸣一声,模糊的身影溃散消失。
是那个孩子还不成熟的精神体。
几个治安厅的哨兵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把屋子里那个昏迷过去的小向导带出来,塞上了车。
“这么凶的向导还是第一次见。”
“白塔里的向导们不都是些很温柔的人吗”
“真是倒了霉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家伙,我脑袋疼死了。”
治安厅内的哨兵们骂骂咧咧,开车离开。
倪霁站在那条昏暗的巷子中,收紧拳头,看那收获了向导的汽车扬着尾气,向远方白塔的方向开去。
帝国内所有向导的归属只能是白塔,登记造册。不容私藏,不容瞒报。
除了贵族,成年之前不能离开白塔。
这是倪霁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汽车开得很快,转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倪霁转身,进入那间昏暗狭窄的房屋中。
老人冰冷的身体躺在那小小的铁架床上,弯曲着脊背,掉落在床沿的手指上贴着一条条卷了边的胶布。
床前的破旧电视,还在播放着节目。
电视屏幕惨白的光晃动在老者死去的面孔上。
倪霁看着那张脸,
混迹战场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死者。
一个人是因病而死,还是因意外死亡,在哨兵视觉敏锐的眼中,无可遁形。
播音员甜美动人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小屋中,“向导是哨兵的伴侣,是帝国的珍宝。让我们像呵护着鲜花一样,呵护着温柔美丽的向导们。”
倪霁的脸色沉下来,深深锁住眉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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