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阴影中的江阳硕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苑苑。”
他从树荫中走出来,朝着林苑的方向迈进了两步。
西装革履, 金色的竖瞳,带着浓烈的情绪。
轻微半兽化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一条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这一次会做得很好, 会很珍惜, 绝不会再这样的犯错。”
他一点点向林苑靠近,声音苦涩,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 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林苑向后退了一点。
江阳朔的情绪很浓烈,外放。触手们捕捉到各种复杂的情感, 焦虑、痛苦、渴望、悔恨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混杂在一起很难读懂。
人类总是这样, 林苑想,复杂又多变, 不好理解。
但她发现这里面还是有区别的。
区别在于自己想不想去读懂。
不久之前,也是类似这样的环境。
在光线很暗的地方, 周边有些吵闹。另外一个哨兵站在自己面前, 朝自己露出一点苦涩的笑。
他的情绪如烈火熔浆, 带得自己心都热了。
当时自己将的想法存在记忆中,时时揣摩,反复理解, 直至今日。
很想搞懂, 心心念念着
不像此刻,对面传递来的情绪汹涌澎湃。
但自己的心像那冰冷的湖水,不起丝毫波澜,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只想能快些离开。
江阳朔好像很激动, 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走神了的林苑只听到了一点断断续续的片段。
“我知道我错了,林苑。”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快要疯了。”
“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她知道这一刻江阳朔的情感或许是真挚的,大概十年前,也在一个花园中,当时找到自己的少年江阳朔对她说的话也同样情真意切。
林苑不由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当年她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小小的身躯,孤身一人,对自己所处的世界茫然无措。
抬眼所见,眼前只有很窄很窄的一条路。
国家指定的伴侣,最终归于家庭和后院的生活,人生几乎一眼可以终点,没有任何选择和试错的空间。
那时候只是觉得迷茫。
到了如今,见过真正的天空和群山之后,想想如果让她再回到当时的生活,简直令人惊悚。
江阳朔还在说话,
“我们从小就认识的,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
“我不再介意你是攻击型向导还是别的什么。”
“不会再说那些让你伤心的混帐话。”
“家父说了,如果你愿意,他立刻去请求陛下赐婚约,你马上就能成为江家的女主人。”
林苑听见这话,醒过神来,大吃一惊,连连摆手,
“不不不,谢谢了。”
她差点都要忘记了,向导是帝国的财产,必须服从国家匹配的婚约。如果这个时候,江家再次求婚,女王应允,那她只能选择逃亡,成为帝国的通缉犯了。
必须杜绝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再微小也不行。
拒绝他,并彻底掐灭他的希望。
在必要的时候,善于洞察人心的林向导迅速上线,果决理智冷漠,高效找出解决方案。
快快快,给我抄答案林苑下达指示。
触手秘书群一秒内从万千记忆碎片中搜寻出合适的画面,捧到林苑面前以供模仿。
“谢谢你把我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但可能要和你说抱歉了。”
紫藤花架下的女孩微微低下头,面露羞涩的模样,模仿得很像,
“可是我已经有了别的哨兵啦。”
“不可能。”江阳朔下意识朝前伸出手,想拉住林苑的手臂。
站立在花影中的女孩骤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双眸冷莹莹的,像浸在冰泉中的一对寒玉。
那目光可真冷啊,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的留恋和情谊。
江阳朔抬在半空的手凝滞住了,在冰冷强大的威压下,慢慢垂了下来。
很多年前就认识的女孩,从小牵过她的手,一度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如今,站在眼前的她对自己只有基本的客套,想多靠近一分,她都能以威压相对。
江阳朔觉得自己心很疼,像是被烧红的匕首扎了进去,还要狠狠搅一搅。
或许当年,林苑看见自己牵着别人的手的时候,也曾是这样的心情
不,更可悲的事情是,她可能根本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在意。
江阳朔的眼眶红了,抱着最后的幻想,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询问,
“不可能的,苑苑,你只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不会有比我更适合你哨兵,你忘了,我们的匹配度可是70。”
“可是他对我很好,很喜欢我,我们很登对,在一起非常愉快。”
林苑有点不耐烦了,开始懒得模仿,语气说得很冷淡。
最后想了想为了更有说服力一些,还是补充了一句,
“我的一切毛病在他眼中都是优点,我们在精神图景中也十分契合,我对他满意的,他已经是我的哨兵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谁,脸颊微微泛起一点霞色。
在弥漫着花香的夜晚,有那么一点像一个真正陷入爱恋中的人类女孩了。
“是谁”江阳朔问的很绝望,“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才能死了这颗心。”
江湖救急,为了一次性彻底根除这个的麻烦。
林苑把这些年熟悉的哨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从众多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中挑选了一个名字。
他和自己有着过命的交情,彼此为了帮助对方可以不顾性命,料想他不会介意替自己当这么一回挡箭牌。
“那个人是”
这两个人站在庭院中的花架下说话,隔着流水的大厅内,最明亮的灯光下,倪霁身边围绕着很多人。
新任的皇家卫队的副官在这样的宴会上应对得很得体。
他不太热情,也没有过于冷傲,那种不远不近的度拿捏得刚刚好,相处起来令人舒适。
年轻俊美,战功赫赫,荣耀加身,老练通达,无疑是一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新秀。
无数人举着酒杯凑近他的身边和他攀谈。
一位治安厅的旧僚正腆着肚子兴奋地说着什么,倪霁点点头,注视着他,笑容温和。
没有人知道这位浅笑轻言,应对自如的哨兵此刻实则很紧张,五感全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远离这里的一方水榭。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林苑。
知道她拎着裙摆,带着酒杯独坐到那水边的花架下。
听见裙摆摩挲的细微声音,听见她松了一口气似地拍拍胸口,听见她在水边坐下。
层层叠叠的紫藤花影下,一只莹白的手持着水晶杯晃动,美酒随着她手指的摇晃发出细微的流动声。
那声音远远传来,被哨兵强力的听觉捕捉,摇晃了心神。
倪霁一边应付着身边不断说话的,务求不出大错,一边忍不住极力捕捉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她杯中的酒香一路扩散,远远传来。
在喝的是一种龙眼酿造的果酒,入口甜,后劲大,是她喜欢的口味。
料想此刻。那个人花荫遮面,嘴唇上染着酒液,正微微眯起眼睛,很惬意的模样。
她的裙摆上沾染着草木和蔷薇花的香味,很淡。
或许在更早的时刻,她提着裙摆跑过她家的庭院,染上了她们家庭院中独有的气味。
那个有草木、蔷薇、月季还有很多花的院子。自己曾经去过好多次。
有什么人在靠近她,倪霁的目光骤然变冷,
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打扰到了她的平静。
是那个所谓前未婚夫,在这一次她们回来之后,不知死活地打扰了林苑很多次。
那是个该死的家伙。
倪霁听见了那两个人的全部对话。不应该去听的,哨兵守则上写着的礼仪,但完全忍耐不住。
站在那里,远远地听见另外一个哨兵热烈直白地对她倾诉衷肠,求她原谅,求她眷顾。
心会忍不住提起。
听见她很冷淡地回绝了。心里松了口气。
又听见她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哨兵。
还听见江阳朔问那个人的名字。
在林苑张开了口,要回答。
倪霁觉得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腔,冷冰冰的手指一下握紧了他狂跳的心脏。
不让它挣扎,不让它跳动。
那一刻呼吸的能力好像被剥夺了。身边的同事嘴巴还在缓慢一开一合的说话,但倪霁已经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全身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一起,越过往来的人群,穿梭的脚步。
他听见一只蜻蜓震翅掠过水面,流水中倒映着垂垂花影,有一条游鱼浮上来甩着尾巴搅乱湖面,
站在水边的人缓缓开口,“那个人的名字是”
那一刻,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倪霁的脑海在这个时候瞬间晃过人生的无数画面。
幼年时,他没有父母,日子过得很难。
那时候太小,寒风瑟瑟饿得快死的时候,会羡慕那些亮着温暖灯光的人家。
伤病交加缩在墙角的时候,会一直渴望着亲人的怀抱。
这样跌跌撞撞地侥幸长大,在心底不知不觉埋下了渴求着什么东西的种子。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迷迷茫茫一路追寻。
进了哨兵学院之后,仰慕过师长,师长们后来变了。
交到了好友和同学,同学最终背离。
在哨岗得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战友,那些人也都走了。
他想要的东西一直没有得到。身体是空缺的,心也永远缺着一块。
直接遇见了她。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渴望的是什么。
一个带给自己温暖的人,一个家人,一个有体温的怀抱,
自从遇见了她。自从她抱了自己那一次。这份难灭的渴求,就永远系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或许自己又有了新的伙伴,想要做的事,想成就的目标。
但心中对她深藏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晰,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江阳朔在等着林苑开口,等着那个名字的落地。
倪霁也在等,屏住呼吸,暂停心跳,
像等着一场人生中最重要的审判。
精神图景中,海面上迷雾茫茫,波涛滚滚。
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天平,天平的一端,装着家国,使命,仇恨,责任,情怀一切的一切,重中之重。
另一边是空着的。
直到林苑双唇微分,最终说出那个名字,
他是我的哨兵,他的名字是
倪霁。
倪霁两个字,从天空缓缓落下,落在了天平的另外一边。
得到了平衡的天秤,旋转在万千星斗之下。
哨兵的世界在那一瞬间稳住了。
波涛和浓雾都散开,心脏落回胸膛,新鲜的空气重新流进肺里。
隐约知道林苑有可能只是用自己的名字敷衍一下江阳朔。
但听见她亲口说,自己的哨兵是倪霁,自己喜欢的人是倪霁,不是他人,不是什么别的名字。
好像就够了。
仿佛这一路走来,从茕茕孑立的孤儿,到历经苦难的战士,所经历的,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今日的这一刻被抚慰。
江阳朔脸色苍白地离开。
林苑松了口气,弯腰从垂着紫藤花的花架下探出头来,就看见了那个刚刚被自己借用名字编排过的人。
那人立于水边,莹莹波光浮动在他眉目分明的面孔上,身边是水,眸中仿佛也盛着波光。
林苑看见一抹显眼的霞色,染透了他的耳廓和脖颈。绯红的色泽一路向下,被收进军礼服紧束的领口中。
那位哨兵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在香气袭人的夜色中开口,
“你原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那声音很轻,像是浮在杯中的一抹甜酒,听着就容易让人沉醉。
林苑有点怀疑自己今天夜里破天荒地喝过量了,不然为什么脑袋这样乱成一片。
连碎落的紫色花瓣掉了自己满肩都无暇拍去。
他说什么,什么心意
我刚刚被他听见的是什么
我已经有哨兵了,那个人很喜欢我,他的名字叫倪霁。
你刚刚说这个
我和他哪哪都默契,在精神图景里也契合得很好
触手们很尽职尽责地提醒。
林苑张了张嘴,一时茫然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倪霁叹了口气,伸出手将掉落在她头顶的一片花瓣轻轻取下。
看着她呆愣的脸,冲她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
“没事,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知道你只是拿我当做借口,知道你对我还没有那种感情。
都没事,只要那个名字是我。就已经让我很高兴。
你别在这个时候说多余的话,伤我的心
曲终人散,挥金如土的皇家宴会结束了。
倪霁回到了那间放置武器的密室。
明明只是参加了一场宴会,什么事也没有做,却好像历经惊涛骇浪一般疲惫。
他在黑暗中坐在了靠椅上,伸展长腿,放松身体,一动也不想动了。
皇家宴会不允许携带武器,两把刀都被摆在架子上,没有带去,他们不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不是又遇到了啥事}
{肯定的,你看他这个样子。}
{是遇到什么憋在心里,又没有人可以说的事吧。所以特意跑来这间屋子,宁可听我们俩骂骂他}
不用说了,又是那只克拉肯
{也是可怜,感觉再下去都快憋出抖属性了。}
{黑老兄,你给他出出主意。你不是擅长搞感情戏吗}
{谁擅长感情戏我只擅长搞颜色好吧。}
{不过你要我说的话,那我也不是不能指导指导,嘿嘿,小子,你听我的唔唔唔}
倪霁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捂住了刀柄。
黑刀挣扎从指缝里努力发出声音。
“听我说,你就该把自己洗干净送唔唔生米做成熟饭,让她负责任”
“傻白甜唔听一听都不敢,你这么纯怎么搞得定那只克拉肯的唔唔唔放开”
“别捂他嘴。”
“话黄理不黄。”
“等别的哨兵抢走了她。你别回来哭给我们看。”
“我可不喜欢血的味道都变酸了。”
黑暗的屋子里,倪霁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亮了一下,提示有未读信息。
点开屏幕,一只圆溜溜的粉色章鱼的头像在起伏跳跃。
倪霁捂着两只刀柄,刀身上眼睛一眨一眨。
黑暗的屋子瞬间安静,谁也没说话,几乎落针可闻,只听得见哨兵清晰的呼吸声。
快看看说了啥。傻了吗
半夜约你说不定是好事
过了有那么一会,哨兵松开手,点亮那只跳跃的小小章鱼。
虚拟屏幕的光照着他的面孔,眼眸移动,屏幕上一段段跃出的文字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倪霁其实能分辨林苑和林苑的触手们发来的消息。
如果是林苑自己发的消息,从来都是言简意赅冷淡疏离的文字,嗯,好,是,可以。基本不会超过三个字。
触手们就不一样了,输入速度很快,长长的甜言蜜语。最后还会点缀上一些漂亮的爱心符号。
这一次,显然是林苑自己输入的。文字出现又撤回,出现又消失。
倪霁甚至能想象此刻屏幕的另一边是什么模样。
那个人此刻想必对着她的个人终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白皙的手指点着虚拟键盘,反复确认着文字的意思是否是自己心中想表达的情感。
一堆的触手七嘴八舌在边上参谋给意见。
“我要去食庞之地了”
正在输入,正在输入。
“那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对我有些重要。”
“也挺危险的。”
“想问问你”撤回。
“想邀请你”撤回。
“我很想你能陪我一起去。”
“不知道你能不能腾出一段时间”
“等你回复喔”撤回“喔”字。
“哦”撤回
“哟”
“等你回复哟符号”。
五角星符号撤回。
尴尬笑脸撤回。
正在输入,正在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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