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75
在高原度过的第一晚, 十七所的技术支援小组,除许芳菲外的其余三人都十分痛苦。
高原反应引起的耳鸣头疼,白天还不甚明显, 三个铁骨铮铮的军中男儿咬咬牙, 挺一挺, 都能忍受。可夜深人静躺在了床上,那种难受劲儿便仿佛放大了几百倍。
夜晚身体处于休息状态, 各部分的感官会比白日敏锐, 身体的不适感也会随之增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癌症患者到了中后期,白天看着还算正常,到了晚上却都辗转反侧疼痛难忍,以致只有靠注射吗啡才能入睡的原因。
次日天亮起来, 白陆秦宇和古俊奇便齐刷刷变成了熊猫眼,黑眼圈重得仿佛拿锅底灰化了烟熏妆。
包车司机刚在对面的小餐馆里嗦完面。他点了根烟,咬着烟眯着眼, 边把裤腰带往上提边慢悠悠地过街, 来到了十七所几人住宿的旅馆。
这一头, 技术小组四人和郑西野也都已收拾妥当,坐在小旅馆的大厅里吃早餐。
边上还有几个眼生的年轻人, 口音各异,两三个一桌, 都是昨晚在这儿住宿的老百姓游客。
瞧见白陆几人蔫耷耷的状貌,司机师傅笑了下, 随口问白陆“咋了小伙子,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啊”
白陆苦笑着叹了口气,往稀饭里夹了点咸菜, 闷头吃饭,不说话。
一旁活泼的秦宇反倒开始大倒苦水,唉声叹气道“头晕目眩一整宿,到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就开始做噩梦,太折磨人了。”
古俊奇大口喝粥,接话“你们俩还算好的,至少还眯了一会儿。我最惨,半夜三点爬起来吐,酸水都呕出来了,把我恶心得不行。”
“古俊奇”白陆哭笑不得地抬起头,“你这小子才把我们恶心得不行。吃早饭呢,而且咱这儿还有个女生,你能讲究一点儿不”
古俊奇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甚自在地抠了下脑壳,呵呵一笑,不作声了。
这时,秦宇扭头看向身旁位置,眼神在许芳菲身上打量一圈,见这小姑娘虽然也跟大家伙一样,小脸蛋冻得红红,但整体气色却明显比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好许多。
秦宇不由奇怪,狐疑道“小许,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可以。”许芳菲端起热粥,轻轻呼了口气。
白陆微惊“你就正常睡着了,没什么不舒服”
许芳菲想了想,回答“我也有一些头晕,不过还好,不至于完全睡不着。”
秦宇当即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不一般呐小许,你这身体素质比我们仨老爷们儿都牛,天选同志啊。”
许芳菲腼腆地弯弯唇,说“高原反应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嘛,可能我体质比较特殊。”
几人说着话。
这时,始终安静吃饭的郑西野忽然开了口。他对白陆说“白科长,你们这次过来,应该准备了相应药物吧。”
白陆点点头“昆仑不是一般的地儿,我们东西备得还是比较齐全。”
郑西野说“初入高原,头疼耳鸣反胃都是正常现象,晚上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吃一片白加黑的黑片。”
许芳菲脱口而出接了句话“白加黑不是感冒药吗。”
秦宇替她解惑“是感冒药,也可以助眠。”
白陆笑着望向郑西野,说“谢谢郑队提醒。昨晚我们没吃药,主要是想着这才刚到木石沟,还是应该让身体适应一下。在这儿就开始吃药,再往里走,我们仨估计就得请医疗救援了。”
一桌子年轻人边吃饭边聊天,忽的,隔壁桌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儿转过头来,看向了许芳菲一行。
距离女孩儿座位最近的是郑西野。他模样本就好,身上穿的又是全套的荒漠迷彩军服,更显得整个人挺拔如画,冷峻威严。
女孩儿目光在郑西野脸上打量一圈,道“帅哥,你们是在这儿当兵的呀”
郑西野闻声顿了下,片刻,礼貌而疏离地回“过来出差的。”
“哦,在这儿出差很辛苦吧”
女孩绽开笑容,主动自报家门“我们是南城过来的,走这条路进藏区,听说前面有个盐湖很漂亮,准备过去看看。”
郑西野淡漠地点了下头,不再搭腔。
女孩见他不仅人长得格外英俊,气质也沉静稳重,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兴趣同好感。同行的两个同伴看出女孩的心思,又是递眼色又是打手势,示意她“冲这么帅的兵哥哥,赶紧要个联系方式”。
女孩迟疑两秒,接着便双颊微红,拿出手机试探说“帅哥,能在这儿遇见也是缘分,军民一家亲。不如我们扫个微信,交个朋友”
话音落地,白陆几人全都被稀饭给呛住,一个个干咳几声,把脑袋埋进饭碗里,一副不看不听,事不关己啥也不管的态度。
许芳菲眼风在女孩和郑西野之间扫视一圈,也没说话,继续垂下头,默默喝她的粥。
紧接着便听见郑西野出声。
他冷淡地说“公务在身,不太方便。抱歉。”
“好吧。”女孩儿遗憾地叹了口气,朝同伴们摊摊手,耸耸肩,意思是没辙啦,超帅的兵哥哥对我没意思。
吃完饭,众人便拿上各自的行李离开小旅馆,从木石沟出发继续前进。
小旅馆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车,游客们的私家车都停在左面,灰扑扑的七座包车和冷硬的军用越野则停在右面区域。
郑西野径直走向越野车,手刚碰到车门门把,被身后的白陆叫住。
白陆追上前,迟疑地询问“郑队,你这车里还有位置不”
郑西野答“我这是四座车,还能坐三个人。”
“那就好。”白陆爽朗一笑,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七座车,招呼“小许你过来”
此刻,许芳菲穿着棉服裹着大围巾,看着跟只圆滚滚的小企鹅似的,正站在七座车的后备箱旁,请秦宇帮她放行李。
听见这道嗓门儿,她动作一顿,怔了怔,连忙又把行李箱从秦宇手里接过,拖着走过去。
许芳菲不解“怎么了白哥”
白陆往她走近两步,声音略微压低“那个本地的司机师傅是个老烟枪,昨儿开了一路车,就抽了一路烟,我看你都被熏得受不了了。今天你坐郑队的车。”
白陆不愧是技术小组的领队组长,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不说,心眼儿也好,相当为组员着想。
许芳菲心里动容,感激道“谢谢了,白哥。”
“谢我干什么。”白陆朗声一笑,吩咐道“待会儿开车的是郑队,谢郑队去啊。”
许芳菲囧,只好又看向拿到军装凛冽的身影,乖乖地说“谢谢郑队,麻烦您了。”
两人的情侣关系要保密,当着其他人的面,彼此之间当然只能客客气气。
郑西野目光柔和几分,朝她很淡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旋即,他视线又看向白陆,神色恢复如常,说“白科长,这儿离我们的扎营坐标还有相当一段路,硬要赶的话,今晚也能到。但是那地方,你们的包车师傅不方便去,我建议,今天我们就先到边防营。”
“嗯,咱俩想法算是不谋而合。”白陆沉吟着,缓慢点头,“先到边防营,休息一晚。”
两人商量完,敲定好今日的行程,之后便各自上车,驱车出发。
开阔笔直的国道线上,军用越野车在前方带路,七座小面包颠颠儿地跟在后头。
许芳菲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一侧。
只见车窗外,天空颜色仿佛调料盘里被打翻的一池水蓝,澄净,透彻,坦荡。云层雪白,随风翻涌,犹如远海深处,被鲸尾温柔扫起的浪花。
高原的太阳也特别,直白热烈而又彪悍,照在远处的雪峰峰顶,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越往前走,大道两旁的植被便越稀少,到后来,视野中的绿色已经无处可寻,满目的沙粒荒土,遥遥看不到尽头。
蓦然间,许芳菲眸光惊闪,看见车窗外有什么东西蹦跳着闪过,成就静态万物中的一点动态鲜活。
她定神仔细去瞧。
发现,数十米外的小河旁边,竟然有十来只小动物。它们有的没有角,有的角细而直,上身的毛发呈现淡淡的棕色,胸腔腹部又是软绵绵的白,四肢纤长而有力,正懒洋洋地踱着步,喝水嬉闹。
最稀奇的是,这些小家伙圆圆的屁股上。都有一个很标准的爱心花纹,十分可爱。
“哇。”许芳菲低呼出声,“外面那些是小鹿”
郑西野闻言,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嘴角很淡地牵起一道弧,回答“是藏羚羊。”
听见这个答案,许芳菲一下反应过来。
藏羚羊
对。她以前在电视里看见过这种动物,它们栖息在海拔五千左右的高山草原与高寒荒漠,生活区域集中于我国羌塘为中心的青藏高原地区,所以会被称作“藏羚羊”。
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喜悦,许芳菲忍不住拿出手机,远远拍下了几张小羊们的照片。
郑西野将她的表情和举动收入眼底。
须臾,他方向盘一打,越野车靠边停下。
许芳菲愣住,扭头看他“你停车做什么”
“开了两个钟头,有点儿乏,准备抽根烟。”郑西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敲出一根捏在手里,撩起眼皮看她,“你可以下车,多看一会儿。”
许芳菲欣喜,眼睛噌的一亮,正要打开车门又顿了下,踌躇着回过头“会不会有点耽误行程”
郑西野“几分钟的事儿,不会。”
“那我去多拍几张照片,马上就回来”许芳菲面露喜色,“你等等我。”
郑西野眸色宠溺,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嗯。”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后面的包车师傅看到郑西野停了车,也跟着将车停靠在路边,抽着烟休息。
白陆几人也是第一次见藏羚羊,稀罕得很,也顾不上高原反应难受,下了车冲到许芳菲身旁,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藏羚羊原来长这样。”
“瞅你那没见识的样子,以前在动物世界没看见过”
“动物世界都是录播,能跟这几只活灵活现的比么”
“哈哈,多拍几张,拿回去给我闺女看。”
技术支援组的组员们远望着河边的藏羚羊群,说说笑笑。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有些警觉地问道“你好,请问你们是游客吗”
许芳菲转过头。
望见前方的小路上走来两个男人,一个高一个矮,穿着旧兮兮的大棉袄子,短发粗硬,身形敦实。积年累月的高原风沙模糊了他们的轮廓,黝黑了他们的皮肤,也粗糙了他们的五官。
奇怪的是,这两人看着其貌不扬,说出的国语普通话,却极其标准悦耳。
“哦,我们是当兵的。”白陆笑着回答那个高个儿男人,“准备去前边的边防营,路过这里,觉得这些藏羚羊好看,就想拍点儿照。”
听见这话,两人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越野军车,眼神里的警惕和戒备这才消逝。
他们双双露出笑容,说“可以,拍吧。也是你们运气好,我们在这儿这么多年,都很难一次遇见这么多只。”
说完,两个糙汉子没再多留,又踏着步子,沿小荒路慢悠悠地离去。
几分钟后,一行人上车继续赶路。
许芳菲系好安全带。
郑西野发动了汽车引擎,随口问“照片拍得怎么样。”
“挺好的,这里真的很好。”许芳菲手指滑屏幕,翻阅着相册里的藏羚羊照片,突然想起刚才的小插曲,便说“刚才我和白陆他们拍照的时候,有两个男同志过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郑西野“那两个人应该是附近保护站的。”
许芳菲起初没回过神,问他“什么保护站”
“这一片是藏羚羊的栖息地,早些年盗猎猖獗,国家就在这儿设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站。”郑西野说,“那些队员有些是本地人,有些是外地来的志愿者。”
许芳菲恍然“原来是这样。”
许芳菲忖度两秒,又好奇道“现在法律这么完善,保护站的同志也这么尽心尽责,盗猎分子应该很少了吧”
郑西野回答“少,不意味着没有。”
许芳菲突然有点担心“所以,保护站的同志们依然会和盗猎分子起冲突”
“嗯。”郑西野开着车,双眸冷静而平淡地直视着正前方,答话的语气也稀松如常,“我都遇上过他们发生两次枪战。”
许芳菲大惊失色“枪战”
郑西野“盗猎的人有枪,保护站的人当然也得有。”
许芳菲眉头紧紧皱起“那岂不是会有伤亡”
“是啊。”
“”许芳菲心蓦的一沉。
片刻,郑西野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崽崽小同志,高反,盗猎,枪战,伤亡,只是这片土地的冰山一角。你很快就会明白,这地方究竟为什么会被叫做雪域葬歌。”
云城城北,地下拳击俱乐部烟雨。
“烟雨”俱乐部的名字,是好几年前唐玉给取的。唐玉喜欢风雅,俱乐部重新装修的那段时间,她又正好在读诗人李中的江南春,尤爱其中那句水果楼台晚,春郊烟雨收。
大boss让她给这俱乐部起个名,她顺口就说了“烟雨”两字。
唐玉是黑弥撒的私人助理,跟在黑弥撒身边已经好些年,经常帮黑弥撒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宜,颇得黑弥撒的信任与喜爱。
唐玉要给拳击场取什么名,boss自然应允。
可别看“烟雨”这名字挺温润,绵绵细雨润如丝,仿佛显尽水乡的柔美,俱乐部本身,却与“柔美”二字半点不沾边。
高档法式的装潢,华贵高雅,内部整体构造仿的是悉尼歌剧院。然而,与这份典雅格格不入的,是正中央那个铁笼造型的拳击台。
黑弥撒深谙人性之道,这个地下拳场,是供上流社会人士宣泄欲望的天堂。
他让他们戴上面具,喝着红酒吃着鹅肝,披上华丽的人皮,看最原始最血腥的格斗生死局。
白日里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总裁、新贵、精英,每当夜幕降临后,就变成毫无人性的野兽,呐喊,下注,尽情享欲,在面具的遮掩下回归真我。
这种场面,总能令黑弥撒身心愉悦。
上午十点多,烟雨拳场内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客人。没一会儿,背后一扇铁门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外籍壮汉缓缓走出来。
他的个头在一米八左右,遍布刺青的疙瘩肉却超过一百公斤,壮硕无比。双手戴拳击套,咬着护齿,满眼的虐杀兴奋。
壮汉走上拳击台,开始活动筋骨,热身。
拳击台对面是一座玻璃高台,s观景区,人坐在里面喝红酒,能将擂台上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此时,唐玉垂着头,恭恭敬敬站在一把琉璃餐桌椅旁边,低眉敛目,大气不稳。
从她低垂的视野里,只能看见男人优雅交叠的长腿,锃亮不染尘埃的皮鞋,和纯手工定制的精细黑西裤。
男人坐在椅子上,修长的食指敲击着左额,有一搭没一搭,没什么规律。好一会儿才开口,很平静地问“事情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你在这儿干站了五分钟,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话,唐玉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恐,恭谨回道“boss,您成为奥秘组织在中国区域的执行官,还不到一年,他们让你给的东西,我认为有些强人所难。”
男人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曼声道“奥秘组织的首领是个人才,我挺欣赏他的,他的许多观念也跟我不谋而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丑恶的,肮脏的,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衣冠禽兽。”
唐玉眼帘垂下去,没有接话。
男人语调轻蔑几分,讽刺道“如果人心真的可以至诚至信,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卖国贼。那么多鱼,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在红旗底下宣过誓,要对国家对人民忠诚。一份文件也就几十几百万,尝过甜头以后,这些忠诚的人是后面怎么做的哭着求着要把国家机密卖给我们,嫌钱少了,还讨价还价。”
唐玉沉默,还是没说话。
“这个世界是由人组成的,人心都如此丑陋,这个世界也不会好的。”男人说着,忽然伸手,轻轻捏住了唐玉的手腕。
唐玉身子僵住,被他一拉,跌坐在他腿上。
冰冷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脖颈曲线。
男人用最温柔和蔼的语气道“我就是要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不得安宁。而刚好,奥秘的首领想要的和我一样。”
唐玉一动不动,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只觉毛骨悚然。
“为了我和首领伟大的心愿,我不能只满足于做中国区的执行官。我们要毁掉的不止是中国,还有这个世界。”男人贴近她耳畔,轻声“所以,首领要的东西,我们一定要送给他,懂吗”
唐玉颤声说“可是boss,那些基站的坐标是军事绝密,我们目前手上掌握到的唯一信息,就只有这些基站是狼牙在负责建立与维护。狼牙的人嘴最严,想从他们那儿套东西,您知道,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郑西野”
男人露出个毫不在意的笑,缓慢说“能让蒋家毁于一旦,倒确实有点儿本事。”
唐玉打量着男人的面色,不解“boss,您有什么计划”
“机场的伙计说十七所最近派了几个人去青海,这些人里,刚好有郑西野的那个小女孩儿。”
男人说着话,手便从唐玉西装裙的裙摆下探入,漫不经心地续道“我猜,她和郑西野现在应该在一个地方。”
唐玉呼吸不稳,十指用力收握成拳,仍是不敢反抗。
男人唇贴近她耳侧,问“我记得,你的私人医院今年招了一个儿童心理科医生”
唐玉点点头。她顿了下,恭谨回道“是的。听院长说,现在国内从事这个领域的人很少,那个男孩子性格温和善良,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医院的小朋友都喜欢他。”
“温和善良”黑弥撒听见笑话般,低笑出声,轻轻拍了下唐玉的颊,“小玉,你手底下的人越来越蠢了。看人的本事还得再跟你学。”
唐玉眼神里流露出疑惑。
黑弥撒修长的手箍住唐玉整个下颔骨,将她的脸抬高,沉声,一字一句吩咐“那个男孩和姓许的小姑娘有点渊源。说动他,让他帮我们做事。”
唐玉“是。”
黑弥撒薄唇微张,狠狠一口咬在唐玉的耳垂上,很快便尝到了一丝腥甜。
唐玉额头分泌出冷汗,痛得闷哼了声。
“等许芳菲从青海回来。”黑弥撒说,“我就要得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昆仑基站的全部坐标图。”
唐玉点点头,颤声回答“是,boss,我明白了。”
青海,青藏高原西北部。
中午时,郑西野与许芳菲一行在车上随便吃了点面包和压缩饼干,当做今天的午饭。从木石沟出发,经过近七个小时的车程后,下午四点半,五人终于到达边境线上的戍边营区。
狼牙大队这次的特殊行动,是由中央直接下的命令,早在郑西野来这里之前,上头便已提前和边防营打过招呼,要营区全力配合、支持狼牙大队的工作,并在任何时候相应帮助。
技术支援组四人得到了营区的热烈欢迎。
边防营的对接干事叫姚大成。他热情而周到,带郑西野和以白陆为首的技术组人员去食堂吃完饭后,便又张罗起五人的住宿。
昆仑营区毗邻边境线,位于四千五百米的高原腹地,气候恶劣,荒芜萧条,用“鸡不拉屎鸟不下蛋”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干部战士们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张生面孔,忽然看见几个大城市来的帅哥美女,自然新奇又高兴。
残阳逐渐西沉,彻底消失于天际。
姚大成领着郑西野他们去往招待所。
路上,秦宇抱着氧气袋吸个不停。他左右打望两眼,忽然感叹说“姚干事,你们这儿的条件有点过于艰苦了。在这儿工作,比在深山老林苦修还难吧”
姚大成笑了下“其实习惯了也就好了。”
古俊奇又问“那你们一年到头,岂不是只有休探亲假的时候才能回家”
“要真能正常休探亲假,那还好了。”姚大成叹息着摇摇头,抬起胳膊摇指远处,“你们瞧,边境线就在那儿。这个营区,一小时一分钟,哪怕是零点一秒都不能离人。今天要巡逻,明天要往上头交材料,后天要接待来执行任务的同志,大后天还得应付上头派下来的宣传部干事,配合着他们写新闻拍纪录片,哪儿走得了啊。”
这番话,姚干事说得半带打趣半含玩笑,许芳菲几人却听得有些心酸。
他们都是军人,自然了解,军中最苦是戍边。
戍边战士们是一棵棵白杨,是伟大的,不朽的,深扎于全中国最荒芜凄苦的土地,没有养分,没有肥料,信念和信仰是他们唯一的水分与光源。也是一粒粒螺丝钉,是渺小的,没有姓名的,他们拧死在每一道关卡,筑起了中国密不透风、无坚不摧的数万里边防线。
许芳菲神色微凝,看姚大成的眼神,也不由自主便增添了几分敬重。
办好入住,五人各自将行李放回自己屋。
在高原赶路极耗体力。
海拔的增高,令人类赖以为生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这么颠簸整日,就连高原反应最轻的许芳菲都有点扛不住。
她拿出一袋氧气,套上面罩,接着便坐在床上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信号还剩最后一格,并且极不稳定,时有时无。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微信给妈妈发了一条消息。
许芳菲妈,我快到目的地了,一切平安,勿念。
摁下发送键后,这条消息转啊转,转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弹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
发送不成功。
她又试了几次,依然不成功。
许芳菲无奈,放弃了,随手将手机放到床上,仰头往后倒,准备吸着氧小睡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阵愤怒的咆哮却从窗外传来,眨眼功夫便将许芳菲的瞌睡虫赶了个没影。
她心生疑惑,氧气袋往旁边一放,起来打开了房间门。
已是晚上七点多,天色昏暗近黑,寒风猎猎吹着,营区哨塔投下一盏巡逻灯,成为昏沉中的移动光源。
随着白光扫动晃荡,许芳菲眯起眼,这才看清,招待所外的空地上有两个人,都戴着肥厚的雷锋帽、裹着熊一样的军大衣,正抱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
“哟。咱昆仑营区的思想工作搞得好呀。”
白陆几个也听见响动出来了。他们伸长脖子定定地瞧,纳罕说“战士们这么相亲相爱,大晚上的还抱一起跳探戈”
话音落地,一声淡嗤突兀响起。
许芳菲和白陆等人循声去看。
是郑西野。
本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同志正两手抱肩,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满脸的淡漠随意漫不经心。
趁其它人没注意,许芳菲压着步子偷摸着溜到他旁边,小声问“这两个跳舞的同志怎么回事”
“跳舞”郑西野看她一眼,凉凉说“这是在打架。”
许芳菲瞬间呆住。
她皱起眉,更仔细地去观察那两名战士,这才发现,他们确实如郑西野所言,是在打架。
但因他们的衣物过厚,彼此身形看着都相当臃肿,也使不出什么训练时学的拳腿动作格斗技巧。只是一个掐那个的胳膊,另一个拧那个的大腿,手套里的拳头胡七八糟地乱抡,所以看上去混乱无章,毫无任何观赏性。
两人厮打的同时,嘴里也不忘骂骂咧咧。
许芳菲的耳力是天赋所赐,自幼便极佳,但两名战士争执的对白,她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只听见叽里呱啦哼哼唧唧,不知是哪个地区的方言。
配上他们的动作,整个场景极其滑稽。
不过这个关头,许芳菲当然笑不出来。
部队里的男孩子大多脾气爆,一言不合比划比划,再正常不过,郑西野意态闲闲,白陆秦宇古俊奇也不为所动,都没当回事,知道俩小子穿得厚,打也打不伤。但许芳菲是个女孩子,胆子小些,怕这俩人再打下去会出事,身子一动就准备冲过去拉架。
好在这时,姚干事来了。
姚大成箭步冲到两个战士旁边,将两人扯开,然后厉声斥道“顾学超,刘进,你们干什么呢”
两个兵其实都只有二十出头,但风雪沙尘令他们的皮肤有些糙,看上去比城市里的同龄人年长一些。
此时,他们的情绪依然相当激动。
听完姚大成的话,顾学超和刘进都没吭声,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彼此,活像两头要把对方撕裂的猎豹。
姚大成皱着眉头打量两人一圈,狐疑道“我记得,你俩不是好哥们儿吗,新兵营里好得穿一条裤子,老家也是一个地方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动手啊”
顾学超这会儿冷静了点儿,愣头愣脑地回答“我和刘进,当年是一起来的。咱们说好了要这地方发光发热干番大事业,结果他刚才告诉我,他已经打了转业报告。我气不过,就动手了。”
闻言,对面的刘进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讽地笑出来“发光发热干番大事业顾学超,这句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你看看这周围,你看看这天,看看这地这他妈有个叼的事业”刘进越说越激动,眼睛都赤红成一片,“我当兵是想给家里长脸,是想闯出名堂,想被家乡的人看得起,不是想天天在这儿吹雪风淋冰雹”
顾学超沉沉叹了口气,道“阿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有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你还记得自己看见昆仑山脉的第一眼,对我说了什么吗”
刘进头垂下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没吭声。
顾学超“你说我们是最苦的兵,也是最光荣的兵,最神圣的兵才两年半你就变了”
“是,我是变了。”
刘进猛地抬眼,死死盯着顾学超,“我变得清醒,变得现实,变得不再那么容易自我感动。老顾,我受够了,一年到头,要假假没有,要钱钱又少,女朋友也跟我分了。人家一个条件挺好的姑娘,凭什么虚耗青春等着我一个穷光蛋戍边战士凭我光荣凭我神圣还是凭我这一身的伤”
一嗓子吼完,风雪忽停,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顾学超眼神复杂,嘴唇蠕动了好几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边,宣泄完心中的所有愤懑与不甘,刘进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这个血性阳刚的七尺男儿眼眶微润,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他的心中涌起一丝遗憾与不舍,却依旧坚定无比地道“转业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劝不动我。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年底之前也一定会走。”
说完,刘进面朝姚大成敬了个军礼,大声吼道“报告刚才是我先动的手,顾学超同志只是正常自卫,我自愿去禁闭室反思”
姚大成无语地看了刘进一眼,皱起眉,不耐烦地摆了下手。
刘进便大步离去。
顾学超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都放弃,最终只能目送挚友的背影消失于雪夜。
姚大成批评了顾学超几句,然后便罚他清扫前院的积雪。
顾学超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去边上拿了把大扫帚,紧接着便开始扫地。
姚大成拍了拍军大衣上的雪粒和沙子,回转身,视线冷不防和许芳菲的目光撞个正着。
姚大成颇为尴尬,呵呵了几声,说“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许芳菲只能窘迫地摆摆手,答没有。
姚大成走了。
只留下一个扫积雪的清秀小战士。
闹剧收场,白陆几人嫌冷,搓搓胳膊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许芳菲犹自思考着刚才战士刘进的话,眉微皱,发着呆,安安静静地站在郑西野身边。
郑西野察觉到雪风的风向,微侧身,不露痕迹地替她挡住寒风。
他垂眸注视着她,忽然开口,轻描淡写道“小姑娘,现在知道这里有多不美好了吧”
许芳菲沉沉叹了口气,不知回什么话。只好继续沉默。
不多时,不远处的营区大门突然开启,一辆破旧的电动小三轮吱嘎吱嘎地被人开进来。
许芳菲诧异地眨了眨眼。
看见那辆小三轮里装满了红彤彤的番茄,骑车的女孩儿穿着传统的深色藏服,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年纪很轻,最多十六七岁,皮肤黑黑的,眼睛圆而亮,两颊各浮着一朵娇俏的红云。
是附近村庄专门给边防营送菜的小村民。
有炊事班的战士出来接这小姑娘,笑着打趣“央拉,今天你这菜送得巧呀,顾学超正好被罚扫前院。”
叫央拉的女孩愣了下,唰一下回过头,果然看见一道弓着腰扫地的身影。
央拉顿时腼腆地弯起唇,连带着两颊的红云,都更艳几分。
她小跑着走到顾学超身后,促狭地站了会儿,然后伸出手,拍拍年轻战士的左肩。
顾学超没理她。
央拉噘嘴,又拍拍战士的右肩。
这一次,顾学超终于无奈地回转头来,说“央拉,你每次拍我左肩,就躲到我右面,拍我右肩,就躲到我左边。你连捉弄人都不会。”
央拉听得懂汉语,但是说不太好,被顾学超拆穿把戏也不生气,继续冲他甜甜地笑。然后又指指他握住扫帚的手,挤出几个蹩脚的普通话发音“手,伸出来。”
“你又要用什么虫子吓我啊。”顾学超好气又好笑。
央拉瞪大眼“快。”
顾学超只好把手伸出去,摊开。
然后,藏族小姑娘便笑容灿烂地,轻轻往他手里放入一颗白色的糖果。
顾学超怔了下,清秀干净的脸庞霎时也浮起笑色,说“谢谢你,央拉。”
央拉嘻嘻笑,转身走了。
清秀的戍边战士与淳朴的藏族姑娘,这一幕落在许芳菲眼中,让她感感觉到一种仿佛能驱离酷寒的暖意。
她忍不住也跟着弯起唇,露出一个吃吃的姨母笑。
郑西野在旁边瞧着她,挑挑眉毛,饶有兴味道“人小女孩儿给心上人送颗糖,瞧把你给开心的。傻乐什么”
许芳菲转过头看他,小手摊开,向他展示那对淳朴可爱的小年轻,语调格外认真地说“你看,这不也挺美好的吗。”
“”
郑西野失笑,无声地摇了摇头,不与这小姑娘争辩。
片刻,许芳菲轻声问“你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应该也是很不习惯,充满了怀疑吧。”
郑西野静了静,抬眸眺望远处的雪峰荒原,道“当然。这地方就是这样,没来的人想来,来过的人想走。许多热血和抱负,都会在日复一日的萧瑟寒苦中消亡。”
许芳菲定定盯着他,说“可是你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郑西野没有说话。
许芳菲继续“这片雪域只是你所有足迹的一个点,你去过比这里更荒寒的地方,忍受过比这里更非人的生活。你都坚持下来了。”
郑西野与她对视数秒,淡声说“不可退缩,不可放弃,这是我的责任。对国家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
许芳菲说“所以阿野,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也能做到。”
风雪停了。星星和月亮从黑云背后露出脸,这是雪域高原最圣洁的浪漫时刻。
郑西野仰望着头顶的星月,兀然眯了下眼睛,漫不经心道“其实也有点遗憾。”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得许芳菲有点困惑。
她问“什么遗憾”
“青藏高原的格桑梅朵,花期是六七月,你来晚了一些,没有看到。”郑西野目光落在许芳菲脸上,嗓音温柔,宛如被星光织起的一个易碎的梦,他说“以后,我一定会亲手摘下一朵昆仑的格桑花,送给你。”
许芳菲眨了眨眼睛,还是不解“为什么”
郑西野盯着她,回答道“在藏族人心中,格桑花的寓意是幸福与美好,男人手里的格桑花,只会送给他最珍视,也最心爱的姑娘。”,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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