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双重生(18) (二更)“睿王殷玄,……

    天寒地冻, 滴水成冰。

    这样的时节,殷玄立在殿外,等候父皇传唤。

    往来朝臣见了他, 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殷玄面色冷凝, 只做没有看到。

    事实上,此刻, 他也的确没有心思留意更多。

    太冷了。寒风扑簌簌地刮来, 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躯体尚有衣物遮蔽, 面颊却冻得发麻发痛。

    殷玄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这样情形中,他想到了上辈子被自己爱臣创造出来的刑罚将人裸地丢在雪地里,等到冻到半死了,再将人拽出。这时候,敲在那人身上什么地方,哪块骨肉就要掉下来。

    而现在,状况好像调转。他不再是身着锦帽貂裘,哪怕在冰天雪地之中, 依然一身融融暖意的天子。真正皇帝议政的地方近在咫尺,可没有传唤, 他便不得进入。

    皇帝显然是生气了。他可以有一个沉迷书画的儿子, 一个愚笨的、不会处理政务,只能别人推一步,他跟着做一步的儿子。但是,他不能有一个暴虐致死,接二连三将下人活活打死的儿子

    现在他还在位, 殷玄就能做出这等事。一旦他不在了,殷玄又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皇帝要给殷玄下马威,其他人则乐意见到一个皇子提前退出角斗。

    就这样, 殷玄从下朝站到黄昏。他面色发青,早就难以分辨究竟是冻的还是气得。有其他皇子从宫殿中出来,有意漫步到殷玄面前,惊讶一般,道“呀,八弟,你如何还在这儿站着”

    “八哥,父皇还没召你吗”

    “八弟,今日京中仿佛有些传言。”

    “八哥府中若缺下人了,和弟弟我说一声就好。我府里那么多人,都能随八哥差遣。不过啊,要把人活着给我还回来,哈哈。”

    最后一个讲话的是齐王。他待殷玄,着实是又恨又怨。从前还要收敛,但到今日,眼看殷玄失去圣心。这会儿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话音落下,对上殷玄的目光。

    齐王硬生生被其中阴冷意味骇得一个激灵。

    他露了怯。殷玄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下,又压下,嗓音轻而缓,说“不劳十一弟挂心。”

    齐王喉结滚动一下。他半是恨殷玄这副作态,半是恨自己方才露怯,此刻面色变换片刻,终究说“只可怜了皇兄,不知还要在这冷风萧萧里冻上多久。”

    殷玄瞥他一眼。齐王屏住呼吸,正想着一旦殷玄回嘴,自己要如何再讽他一讽,找回声势,就听殿门被推开,一个传话太监探出头来,唤道“睿王殿下陛下要您进来”

    殷玄唇角一抿,缓步往前去。

    毕竟站得太久,又兼天寒,腿脚僵硬不可避免。哪怕他极力控制,第一步时,还是略有踉跄。

    齐王看在眼里,心头那口气总算顺了些。眼看殷玄消失在视线中,他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暖意扑来,殷玄的第一个感觉却不是舒服,而是疼痛。

    原先因寒冷而麻木的知觉忽而开始复苏了。从指尖到天灵盖,所有地方都在颤抖。

    他撑着一口气,在天子面前跪下。原先是行礼,但这一跪,殷玄再未起身。

    他额头深深叩在地面,像是每一个被他踹死、打死的人。谦卑,恭顺,嗓音沙哑,说“儿臣知错。”

    皇帝“哦”

    殷玄听到笔杆落在笔架上的声音。

    紧接着,皇帝喝了口茶水。往后,才说“你有何错”

    殷玄说“儿臣不该一时冲动,将人伤至如此地步。”

    皇帝看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低低重复“冲动。”

    殷玄从中听出鲜明的不满。

    他愈发谦谨,说“去岁以来,儿臣入朝堂,见过诸多是非,心头再难静下。这些日子,儿臣深作反思,日日在家抄写经文”

    皇帝吩咐“来念一段。”

    殷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他能以此作为借口,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殷玄背诵经文的声音。

    皇帝仿佛再度忘记他的存在,放下茶盏,又开始批阅奏折。

    殷玄跪在地上,口中不停,面色也有所遮掩。唯有紧捏的双手,能稍微暴露出他的心绪。

    可惜手在袖中,旁人无法看明。

    他口中说着释迦牟尼佛在忉利天宫,如何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心中却想,不行,绝对不行。

    他才该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才应该是让人恐惧,让人讨好,让人顺从的那个人

    他偷偷抬眼,看向坐在高处的父亲。倘若皇帝此刻抬头,一定会为此刻儿子眼里的怨毒所惊。

    可毕竟没有。

    一个时辰后,殷玄口干舌燥,说完最后一句“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天衣珠璎”

    他声音静下。

    皇帝的落笔的动静仍然不停。

    少顷,泰昌帝终于道“宫门已经落匙了吗”

    旁侧的太监深深弯下腰,回答“陛下,是的。”

    皇帝看向殷玄,慢慢叹过一声,说“老八。你好书画,是一件好事。陶冶性情,返璞归真。可今日来看”

    他停下来,话锋一转,“罢了。今日以后,你便多读经书。府上份例,先减上三年。”一顿,“既然天晚,你便在侧殿歇上一夜。”

    说完,泰昌帝挥一挥手。

    这是让殷玄下去的意思。殷玄道了声“儿臣告退”,方才起身。动作间,又是一个踉跄,起到一半儿,重新摔在地上。

    泰昌帝不动,看着殷玄挣扎着站起,离开。

    宫室中的烛光依然明亮。过了许久,终于暗下。

    夜半之时,仿佛有模糊声响。

    “呀,睿王爷”

    “我起身更衣。”殷玄说,“这便回去。”

    转眼天亮。

    就像是皇帝当初把醉心书画的八皇子从笔墨堆里拉出来一样,这会儿,他又把人按了回去。

    回府之后,殷玄开始闭门不出。好像他当真是老老实实,一心修佛。有其他皇子还不放心,有意找了个和尚去睿王府试探。过几日,和尚从睿王府走出来,竟是一副被睿王论佛到大彻大悟的模样。

    都这样了,大约是真的吧

    其他皇子转移了注意力,继续你争我斗。在兄友弟恭的面皮之下,是一份份欲置旁人于死地的狠辣。

    最让他们被刺激到的是,天气转暖以来,父皇的身体一天天地糟了下去。等到三月末,竟已经站不起身,只能被人扶着,去与朝臣们议政。

    这么一来,早朝自然取消了。皇子们见到皇帝的次数骤然减少,一个个在在自己府中急出燎泡,生怕被人捷足先登。

    一时之间,所有皇子竟然诡异地达成一致希望父皇活得久一些,好让自己有所表现,得了青眼,最好被册封为太子,才算安心。

    可事情并不随他们所愿。

    四月,皇帝开始时不时地陷入昏迷。

    谁也没留意到,这个时候,皇帝身侧亲信的总管太监隔三差五就要消失片刻,再回来时,总带着餍足神色。

    五月,皇帝昏迷的时间愈长。

    谁也说不出天子到底害了怎样的病症。他本人拿不了主意,后位空悬。偶尔询问一下几个皇子,皇子们能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到六月,久病的皇帝终于有一日清醒。

    百余天下来,原本精神矍铄的泰昌帝变得消瘦、形容枯槁。

    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他勉强起身,吩咐人,传唤皇子们。

    所有人都有了预感。接下来,就是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候。

    听到消息的皇子们飞一般地往宫中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忐忑,唯有看向贤王、端王时,眼神有些不同。

    贤王是现有皇子中的“长”,端王则是“嫡”。在父皇没有表现出对谁有偏爱的状况下,一定选出一个人出来,仿佛只能是他们俩。

    这也是贤王、端王的心思。他们面色紧绷,偶尔却能露出一丝喜色。再到与彼此对视,目光又变得凶狠。

    一路奔赴,总算入宫。

    来到殿前,皇帝的状况却又一次恶化,口中不断“嗬嗬”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昔日的威严不复存在,这会儿,诸人面对的,仅仅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可这个老人仍然执掌着无上权柄,让人不能小觑。

    大约是自知身体状况糟到极点,泰昌帝放弃开口,只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瞳仁微微缩小。

    那里竟有一道圣旨

    眼看众人目光转去,皇帝欣慰。

    他身侧的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将人交到其他宫人手中,自己走上前去,拿起圣旨,开始宣读。

    所有人屏息静气,等待那个名字出现。

    “睿王殷玄,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随着这句话,满室寂静。

    床榻之上,泰昌帝瞳仁蓦地收缩,不可思议地看着总管太监。

    可他除了继续发出“嗬嗬”声响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头脑晕眩,眼前逐渐一片漆黑。

    手指颤动良久,终究还是没了声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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