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城中灯火, 四下又黑又静。哪怕有朦胧月色照来,也仅能分清周围人的轮廓。
秦戎夫妇尚未回神, 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 去看周遭景象。
林风萧萧,间或有什么动物从中穿过,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动。
“咕嘟”一声, 秦戎咽了口唾沫, 发直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连带李明月,夫妇两人去看观澜,眼中闪动出惊喜神色
神仙他们遇到神仙了
在秦戎夫妇振奋时,观澜已经在与秦纵说“你这一去”
秦纵道“便按照此前说的那样,先往东, 再往北。”
观澜看他。他的视线还是幽幽的, 总让秦纵觉得自己被看穿、看透。但面对神仙, 这种感觉仿佛很应当。他不觉有异,听观澜道“分清楚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仿佛困惑,不明白观澜为何这样对自己说。
但要说信任与否,他第一个想到的, 正是陆青。
到现在,陆青给他的那把短刀依然在他袖中,不轻不沉的重量, 让他知道手上有家伙,心头便能安定许多。
“我知道。”秦纵终究道。
观澜略一点头,转眼消失在官道上。
秦纵已有准备,知道观澜会帮他们一时, 却不会帮他们一世。接下来的路,还要他与父母三人去走。
秦戎则道“神仙如何不见了”
同时,李明月“阿纵你是如何结识这神仙的”
夫妇二人一起看向儿子。秦戎抿抿唇,也觉得妻子那个问题更加重要。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秦纵舔了下嘴唇,说“咱们先往出走。”
秦戎与李明月点头,秦戎提到“还是该寻马来。”
“去驿站”李明月也分得清轻重,迅速转移心思。
两人话音落下,却听林中传来一阵嘶声。
紧接着,便是马蹄的动静。由远及近,奔到他们身前。
定睛一看,不是府中骏马,又是什么
它们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见状,秦纵飒然一笑,说“看来神仙又帮了我们一程。”
他在自己的马鬃上抚摸片刻,翻身而上,道“阿父,阿娘,走”
秦戎夫妇对视一眼,一样翻身上马。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远远有话音传来,是“神仙不是旁人,正是宁德门外一家茶摊的老板。”
“茶摊”
“是了,那家茶摊在附近读书人中名气很大。都说喝了里面的茶,便能清心静气”
一家三口讲话的时候,观澜已经回到住处。
他在这个世界的房产,是一个简单的两进小院。观澜睡正屋,越无虞则住侧房。
看似平平无奇。但实际中,观澜有芥子空间,越无虞屋中则摆满从上个世界带来的现代化家具。
听到观澜回来的动静,越无虞走出屋门,手里还端着一个茶壶。
里面泡的是搭配了各种灵植灵果的蜜茶。从他和观澜相逢的第一个世界开始,越无虞就发觉,观澜说是不讲究口味,但还是对这种偏甜的饮料有偏爱。而在上个世界,越无虞闲来无事,尝试出不少配方。
嗅到茶壶里传出的清甜香气,观澜面色不显,眼神却微微亮起。
不用推动,正屋的门自动打开。观澜说了句“怎么还不睡来坐坐”,便和越无虞一起进入其中。
清风拂过,灵气丝丝袅袅,散于四野。
除了蜜茶之外,越无虞另外摆出几样点心,同时问“咱们真的不走”
“不走。”观澜说。
越无虞看他,眼神里带着疑惑。
观澜拿起一块点心,说“他们接下来遇到的问题,都能自己解决唔,”尝到嘴巴里逐渐弥漫开的花香,略有惊讶,“换味道了”
越无虞笑笑,说“对,是桂花。”
观澜舔了舔嘴唇,笑道“不错。”
越无虞说“喜欢就好。”
曾经银湾帝国的皇太子,在外数年之后,多出一个研究食谱的喜好。
两人一起,分食完一盘点心。越无虞眉目间多了倦意,观澜看在眼里,要他快去睡。越无虞也不推辞,点点头,带着空掉的盘子、茶壶离开。
清洗工作自然交给洗碗机。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手交叉放在头后面。没有旁人的地方,耳朵、尾巴又溜了出来,一下一下晃动。
这个世界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距离他回家更近的一天。
多年过去,银湾帝国是什么模样民众还记得当年的政变吗或者,堂弟一家已经完成掩饰,让民众以为皇帝夫妇、太子的去世是一场意外
越无虞越想,越觉得后者才是真相。
他眉尖拧起。届时如何应对、如何让害死父母的人付出代价,是年轻兽人始终在考虑的问题。而现在,不期然的,越无虞冒出另一个念头。
等到他们受到惩罚之后
他要继位吗
如果是在遇到观澜的最初两年,对越无虞而言,这是一个无须犹豫的问题。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诉他,那是他的帝国。
但现在,想到观澜一定不会在一个世界长久停留,越无虞忽而有些不确定了。
夜色愈深。
兽人终究还是睡着了。一墙之隔,观澜留在芥子空间内,舒舒服服地变成原形,沉入湖水当中。
灵液漫上身体,龙族的鳞片、胡须完完全全浸泡其中。半晌,金色巨龙发出“啧”的一声,有点遗憾,没人来给自己刷鳞片。
虽然用清洁法诀也是一样的,作为龙族,“被刷鳞片”总是难以割舍的爱好。
上个世界的玄蛟在这方面与观澜类似。可惜的是,这种事儿要么是下仆来做,要么是极亲近的人上手。玄蛟和青鸾符合后一种情况,所以原淮野能被苍诀伺候得舒舒服服。观澜这边,虽然有一个越无虞,却两项都不挂钩,只好暂且忍住。
他暗暗琢磨,到了下个世界,也许能让越无虞帮自己定制一个自动刷鳞的机器。
芥子空间外,明月一点点升起,落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朝臣们纷纷起身,预备去上早朝。
这几天,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除了当日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人外,另有不少臣子被骇破了胆,称病在家。能在这会儿爬起来的,可谓心志弥坚之辈。
秦戎原本是一个例外。接连几天,他都被金鳞卫架着来来去去。旁人看在眼里,往往不忍。
但今日不同。
一直到宫门打开的时间,秦戎都没有出现。
更晚一点,确信秦戎真的不在府中的金鳞卫们胆战心惊,去朝殷玄禀告此事。
其时正在上朝。朝臣们只见总管太监匆匆入殿,在新君耳边说了句什么。殷玄霍然起身,竟是不顾正在进行的早朝,直接质问“你说什么”
近些日子里,凭借臭味相投,和殷玄处得颇愉快的总管太监听着这话,不自觉地哆嗦一下。
他开始恐惧。
但是、但是
他曾经为殷玄办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换句话说,他手里也捏着殷玄的天大把柄。
总管太监心中稍安,只是讲话时还是磕磕巴巴,说“小将军,连带秦戎和其妻,都不见了。”
殷玄目光阴沉,眼神如刀,落在总管太监身上。
“那群废物,”半晌,他从牙齿缝隙中挤出这一字一句,“连个人都看不好,朕要他们何用”
话音落入朝臣们耳中,不少人的脑子立刻活了起来。
这会儿还能站在殷玄面前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心术都谈不上正。余下一个,也是虽被骇破了胆,但更加不敢以病名欺君的窝囊之人,此刻虽然意识到秦家三口人逃离,却也不敢为他们庆幸。
前者纷纷开口,给殷玄建议“陛下有金鳞卫层层保护,小将军怎能从府中离开依臣看,人多半还在府中,只是寻了个僻静处躲藏”
殷玄听在耳中,若有所思。
一个讲话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接连道“刘大人所言有理。一般人府上,总有那么几个旁人不曾得知的密室。小将军一家或许就在当中,只等金鳞卫搜寻一遍,放松防备,这才要走。”
“怎么能这么说”有人另辟蹊径,“小将军与陛下情投意合,正要完婚。照你们的说法,倒像是小将军有意要走陛下,依臣看,还是去查守在府中、府外的金鳞卫,许是他们当中有人动了歹心,要害小将军。”
“正是前些日子,陛下刚下了一批人入狱。许是他们的家眷心怀怨意,买通金鳞卫,将小将军藏起”
一时间,朝堂上话音不断,竟像是菜市场一样喧闹不止。
殷玄听了片刻,蓦地开口“够了”
下面有人还在说“不,依我看,还是搜将军府。”
“还是搜金鳞卫”
“”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朝臣们安静下来,真正落根针都能被听见。
这样环境中,殷玄下令“关城门让人去搜,去查朕就不信,朕的皇后能消失无踪”
一顿,如秦纵所想,殷玄第一时间记起留在北面的军队。
上辈子,这群人在秦戎夫妇死后就与朝堂离心。朝中虽然派了新人前去管制,但新过去的人总要被秦戎旧部孤立。
后面殷玄继位,他嫌麻烦,更是不曾多管。这也造成一个后果,后面裴钦带军北上,一路占城占地,殷玄给北军发了数道旨意,他们却始终不曾南下救驾。
到今生,他原先觉得,自己与秦纵心意相通,北军便不再会成为问题。但现在来看,秦纵离开了,如果他能顺利出城,那要去的地方不做他想。
殷玄下了第二道命令。
他目光从下方朝臣身上一一扫过,点出几个名字。
被点到的人正有狂喜,便听皇帝说,要他们去北疆任命。
一群人僵住。谁不知道,江南是好地方,北面却苦哈哈。可现在,皇帝这么说了,他们咬咬牙,还是先后谢恩。
罢了办好皇帝要求的事儿,迟早也能调回来。
就这样,京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搜人活动。
守在秦府之外的三百金鳞卫受罚,他们的统领吃挂落,却有其他金鳞卫继续做事。他们像是一把篦子,将京城来来回回筛了不下五遍。不必说,自然找不秦家人的影子。
消息传回皇宫,殷玄的目光正式转向北地。同一时间,百姓们开始悄悄议论“小将军定是逃走了”
“我便说一个男人,为何要当皇后小将军果然是被逼迫”
“这皇帝,从前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害人无数。先帝为何要选他继位”
“嘘,还没听说吗是因为他勾结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改了诏书”
说到一半儿,有金鳞卫从外闯入,将议论的百姓带走。
不出两天,京城中的监狱爆满。人人恐慌,再不敢在街上开口。
其中还有另一件事。那些挨了板子、原本要被带回牢中等死的朝臣,竟然一个都没死,还个顶个的嘴皮子利落。这会儿见了被关的百姓,他们一一长叹,竟是直接拿了前面不曾外传的状况来说。
听闻皇帝还是睿王时的暴行,不少人恐惧淡去,转为义愤填膺。
再到他登基的猝不及防,百姓们想到之前听闻的消息,浮想联翩。
还有秦戎空荡荡的袍子、愈发憔悴的面色百姓们开始长叹,虽然还是不能安心,但也的确不像之前那样惊弓之鸟。
听着听着,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吃着馒头的百姓们纳闷儿牢中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里面竟然还有馅料。
同时,城中一家卖面点的商户正在忙忙碌碌。
近日来了个大主顾,每天都定几百个带馅儿的馒头,真好,也真累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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