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金陵19
萧复的一句话, 似乎一瞬点燃了二殿下眼中最深处的渺茫渴望,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复“皇父,儿臣如何能”
萧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二殿下看着他的眼睛, 声音哑住了, 改了措辞“儿臣,想。可是朝臣会非议。”
“想便好, 朝臣非议又如何, 你要做天子,是要活在黎明百姓的凝视里,若你不负皇父的期望,”萧复蹲下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表露出温和的一面,“皇父便做你的靠山。”
二殿下泪眼婆娑, 跪下磕头,磕得很响“煊儿定不负汝命皇父放心, 儿臣, 一定听皇父的话, 做圣帝明王”
“好,梁洪。”萧复喊梁公公, “带二殿下去沐浴, 传消息下去,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金陵满城哭丧之后,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林子葵坐在船上, 都能听见四处而起的钟声, 似近似远。
墨柳说“公子, 街上人都在说,皇帝驾崩了。”
“驾崩了”
在大多数老百姓心中,或许都没有哀痛。
林子葵也是如此,他心情毫无波动,只想着,文泰帝驾崩,那登基的会是小皇子还是赵王。
记得文泰帝刚登基那一年,护国寺的石碑被雷劈碎了。文泰帝求问大师,大师说要重新寻一个镇国之宝,派了巡抚在全国各地搜罗大件宝物,弄得民不聊生。
四年前林子葵来赶考,结交的一位老师乃是当朝御史,为此事进谏,说“邺朝可没有镇国之宝,但君不能没有爱民之心”
文泰帝恼羞成怒,罚老御史军棍四十,当晚御史老师就走了,林子葵听闻消息,匆忙赶去老师府上吊唁,老夫人哭得心碎,咒骂昏君,连绵病榻一个月,人也跟着没了。
林子葵想,自己不用当官辅佐文泰帝这样的昏君,是太好了,好事。
举目望去,金陵白茫茫一片。
皇帝驾崩,后宫嫔妃和文武百官需要服丧二十七日。
开春了,温度回暖,文泰帝的灵堂点着香,然而也无法掩盖尸体的臭味。大家闻到了,也只能当做没闻到。
护国寺的和尚正在念经超度,庞大人悲切地念着祭文,底下跪着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哭,假哭真哭混淆在一起。随后,殡堂之上宣读“遗诏”,二殿下就在灵前即位,大殿下跪着,冷冷的目光刺向二弟。
三殿下倒没什么反应,兴许年纪小,对皇位没有那么大的,拉着懵懂的小四弟,给父皇哭丧,四殿下看大家都在哭,有些迷惘。
新帝宇文煊一声不吭,眼看百官哭丧,却是内心悲哀。他的母妃,死后连灵柩都没有,听闻白绫赐死,直接丢去了乱葬岗,他在冷宫,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有些老臣捶胸顿足“摄政王,二殿下是罪人徐氏之子,他品德有缺啊万万不可啊”
萧复居高临下站着“常大人,此乃先帝遗诏,尔等还不接旨传先帝之令,二殿下品行端正,立为太子,死后由太子继位,望众爱卿,竭诚辅佐新帝,诏谕各路王子,一律就地举哀,不得进京吊唁。”
什么遗诏,众人心知肚明,皇帝都驾崩快一个月了,这是假遗诏是摄政王和太后商定的遗诏
可事已至此,没人敢出声拆穿。
因为萧复冷声道“常大人对先帝遗诏这么有意见,何不去向他进谏,要让本王现在就送你一程去追随先帝么”
常大人瞪大眼睛。
萧复缓和了下,给他一个台阶“还是你就地遵旨,辅佐新帝”
常大人痛定思
痛,悲恸抢地大喊“陛下,陛下啊臣,臣遵旨”
一时间,祭文和哀嚎声共鸣。
萧复本来站着呢,瞥见宇文铎苍白浮肿的尸体,好似能闻到尸骨的臭味般,令人作呕。
他忍了许久,终究是忍无可忍,假装哭晕了过去“皇上,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辅佐新帝的。”
梁公公看见摄政王都哭晕了,哎呀一声。
太后更是吓到了,萧复这样武功高强,身体强健,竟都哭晕了,一定是近日朝政之事太过忙碌,他都好些天没睡了,身子别拖垮了,江山还要倚靠他,萧太后连忙让梁公公将摄政王扶着去歇息。
梁公公将摄政王扶起时,萧复嫌他走得慢,大步带着他离去。
梁公公发觉了,不敢吱声,扭头去,看见摄政王侧脸俊美无俦,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有。
服丧二十七日,萧复是断然不能离开的,拖人带了口信给林子葵,传达思念,林子葵回了一封信,说自己安好,请他处理家事,不必挂记自己。
薛相一把年纪,也跟着进京吊唁服丧。
此次进京,不免见到了萧复,昔日在他相府撒野的泼小子,如今成了摄政王。
萧复单独把他传到御书房去,薛相还以为萧复会说什么重要的的话,譬如有关新君的,请他回来辅佐,他连拒绝的措辞都想好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想到对方只有一句“相爷烦请您先带着林子葵回淮南去,金陵近日是非多,带他远离此地吧。”
“林子葵”薛相皱眉,“我原想在金陵多待两个月,这春闱推迟,顶多也就推到五月罢了,朝廷官位空缺,明年怕是要特开恩科才行。他如今跟我回去,又很快要来赶考。”
萧复“相爷不知,什么时候会试,难道不是我说了算么”
“这”薛相哑然。说得也是,可摄政王的权力,是让他这么用的么
萧复不这么用怎么用
语气理所当然“我自然要等他眼睛恢复后再开会试的,他是将相之才,国之栋梁,还望相爷竭诚教导。”
“这不必你说,我收他做学生,就定会倾尽我所能地教他。不过,他竟还不知你身份么你如今又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他日怀甫殿试,那他”
“殿试的事,到时等殿试再说吧。”
林子葵回到淮南,先行回凤台县扫墓。萧照凌派了金樽跟着他,护他周全。
薛相老家也在淮南,距离凤台县不过两个时辰车马,林子葵回凤台县,先将家中清扫一番,附近友邻纷纷涌上门来,问他金陵的事,问他科考的事。
林子葵也如实回答了“会试推迟了,我此次乃是回家扫墓的。如今新帝登基,改国号为万宣,已是万宣元年。何时考试,还要等天下圣旨。”
林子葵扫了墓,又将家中里里外外地修缮整理一番,这里马上就要用作婚房了,要打扫得干净一些,漂亮一些,哪怕不同房,也要让照凌住着舒服。
国丧之期,嫁娶一事,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照凌定下的三月十五成婚,竟恰好在皇帝驾崩的一月后。
墨柳也懂规矩,知道国丧,嫁娶不能大肆操办宣扬,尤其他家公子有举人功名,让人嫉恨报了官如何是好
他帮着公子一起,将全屋的被褥都拿出来晒了,换了新的棉被,还购置了喜被,林子葵要去做喜服,走到了布店,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萧照凌具体的身材尺寸。
但他是抱过照凌的。
用手围了一下,给布店裁缝一一交代了“大概是这么多的肩宽,他有这么高,鞋码是这么大的”
他记性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裁缝听得瞠目结舌“等等,林小公子,您媳
妇肩膀这么宽,脚这么大,比你还高,这合理吗”
这当然不合理。
林子葵笑笑“娘子他就是比我高些,新娘喜服您就按照这个做,他喜欢穿红色,还喜欢白梅花的绣样,除了龙凤呈祥,再给他绣些白梅花在袖口和领口吧,布料要用最好的。”
裁缝眼神古怪,这么文弱的举人,娶了个五大三粗的媳妇,什么眼光啊多少好人家姑娘等着嫁给这小举人呢。
订好喜服,墨柳又道“对了公子,得给新娘子买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吧”
“这些”
于礼来说,是得准备。
可萧照凌需要么
“买吧,买一些。”林子葵挑了简单的胭脂水粉,打了素雅的珠钗首饰,想着以后不用,融了给照凌做发冠也行,这一花下来,两百两银子就没了。
这还不是大肆操办,只是给新娘子做喜服,买了些珠宝罢了,在凤台,除了首富之家,鲜少有人这样对待上门媳妇的。
另一边,回到老家的薛相,思及林子葵这个学生,念叨着“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回乡路途中,薛相和林子葵同乘一辆马车,马车上师生间谈天说地,从宇宙洪荒到天下大同,言谈甚欢,相逢恨晚。
确实是个好学生,好孩子,这番才华,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哎”薛相大叹,“他怎么就有一门婚事了呢是谁抢了老夫的好孙女婿啊”
小孙女还未婚配,他看着林子葵,实在是满意。
“老爷,”薛相的老仆迟疑了下,说道“我回来时,听林公子那书童说,他好像三月半要娶妻了。”
“三月半那不就是半个月后么”薛相站起来,“不得了,他怎么不告诉我啊。他爹娘都走了,谁为他主婚啊”
“林公子这人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约莫是怕您知道了,给他礼金,不愿受您的恩惠,所以便不说的吧”老仆给林子葵找好了理由。
林子葵迟疑过,三番五次想说,但没说。
萧照凌说,他做过薛相的学生,虽然只做了十五日。
那薛相岂不是知道照凌是女儿心,男儿身
诚然林子葵也没有万分确认,仍持有一丝侥幸心。
可这如何好跟相爷说
薛相听了消息,坐不住了“不行,老夫得去凤台县一趟,你帮我备马车,再去库房挑些贺礼,拿一对玉如意,一对双耳瓶,再拿一套上好的红色瓷碗。老夫倒是要去看看,谁抢了我的孙女婿是有多美,林子葵他连相府贵婿都不做了。”
凤台县不大,街坊邻居,也都认识,林子葵自幼在这里长大,娶妻的事,他先是瞒着,后来瞒不住了,都上门来贺喜,问他是哪家的姑娘“林举人,不是咱凤台县的吧你从金陵回来,莫不是金陵的千金大小姐啊”
“千金大小姐,那林举人应该是上门赘婿了,哪里会回老家办婚事啊。”
“你倒是说啊林举人”
林子葵招架不住,门槛都被人踏破了,他扶着自己的竹青色板帽“各位父老乡亲,到时,在下会送上拜帖的,要过大半月才成婚,大家不要挤”
“哪里人士,叫什么啊”
林子葵迟疑了下,说了“他是云南人,姓、姓萧,名叫萧照凌。”
正好赶到门口的薛相爷“”
他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万念俱灰地问老仆“他说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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