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受伤调查官在意识到自己劝不动祈行夜之后, 已经尽可能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告诉给他,但实际上, 调查官自己所知道的, 也并不多。
调查官和搭档前来时,污染源的异变已经发生了。
最开始,没有人在意专员未曾回报。
两起污染案忙碌的间隙, 他们只当专员因交集的工作而过分忙昏头, 也没有想到污染源会藏在距离江南区如此之远的地方。
前来应门的温柔母亲,迷惑了调查官。
不会有人忍心对刚失去儿子的崩溃母亲太过严苛, 直到交谈中, 调查官逐渐发觉母亲回答时的异常。
以及,沙发下面露出的笔记本一角。
黑色烫金的标志, 调查局的徽标。专员的物品。
却不见专员。
调查官迅速反应, 但依靠家庭做掩饰的污染源巢穴,已经成型,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猝不及防的袭击之下, 调查官受伤, 开局不利。他们想要寻找专员, 但是学生母亲也屡屡阻挠,无论调查官如何向她解释, 母亲都不愿意放弃已经成为污染源的儿子。因为当时母亲尚未被污染, 因此也在调查官的保护范围内, 他们无奈, 但也只能只躲无法反击, 束手束脚。
他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尽力拖延污染源成长的速度。
好在就在调查官真正失去意识之前, 终于等来了祈行夜。即便受伤调查官依旧担忧,但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希望商长官看重的人,真的可以”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墙壁,低声喃喃。
祈行夜迅速将目标锁定在了学生房间,从房间里建立的巢穴,已经逐步在向外蔓延,就连房门外的墙壁角落里,也依稀可见青灰色粘液,像是阴暗角落里的灰尘。
他轻轻推开房门。
“吱嘎”
入目所及,就是一片昏暗,像是太阳已经在此处永坠,再不见天日。
这里曾经是被收拾得温馨干净的儿童房,依旧能看得到墙壁上贴着的奖状和荣誉,书桌上摞得高高的教材,甚至床上还放着几件衣服,似乎主人只是暂时有事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但是墙壁上,却已经纠缠爬满了青黑色血管,最角落处,一团黏腻黑色在涌动。
“噗通,噗通”
像心脏。
祈行夜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阴森冷气扑面而来,人体求生的本能在叫嚣让他逃跑,肾上腺素激升。
但是狂跳的心脏声中,祈行夜只觉得自己在逐步兴奋。
面对强敌时的兴奋。
他毫不犹豫踏进房间。
帆布鞋踩中地面粘液的瞬间,视野内的变化翻天覆地,瞬间正反颠倒,所有属于人的痕迹都在疾速后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潮湿,怪物的巢穴。
像粘液挂在蜘蛛网上,从头顶坠下来的丝线阻挡了视野,每进一步,都窒息般的难受。
祈行夜猜测,这是因为空气都已经被污染,他的特殊体质,让他在这片污染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后退无路,前方的昏暗中隐约传来细微杂音轻响,四周凹凸不平的墙壁更像怪物的胃袋,在粘稠声音中缓缓起伏。
有东西躲在“墙壁”后埋伏。
祈行夜握紧手中长锯划开那像是异化后坚硬的皮肤,粘液瞬间喷涌,他敏捷躲过,却在看清顺着粘液一起掉落下来的物体时,眼瞳紧缩。
专员。
在学生家失去踪迹的专员,身躯竟然没有真的被污染物融合,而是藏在了巢穴里,还保持完整独立。
专员双目紧闭,浑身粘液,像是刚被生下来的婴孩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最关键的是,他还有呼吸
祈行夜连忙上前尝试唤醒。
而也正是在祈行夜蹲下身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无数血管裹挟着粘液,从四面八方向他冲去
祈行夜耳边听风,迅速拎着专员转身闪躲。但在需要保护一个完全无意识的成年人的情况,他逐渐显得狼狈,束手束脚,无法自由发挥力量,必须要看顾着专员的安危。
“噗呲”
巨响之下,粘液迸飞。
他愕然转身,就看到在自己身后,有一道狼狈的黑色身影。
那人半个身躯都陷在粘液里,手臂颤抖但依旧紧握武器,指向祈行夜背后。
一团在半空中纠缠的血管爆裂,软软瘫下去,重新被地面上的粘液吸收。
本想要偷袭祈行夜的怪物,唤醒了受伤严重的调查官,让他挣扎着清醒。
“普通市民,请立刻远离这里避难。”
调查官声音嘶哑虚弱,脖颈肩膀上血液汩汩流淌。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皱了下眉“你我见过你,枫副官桌上有你的档案。”
祈行夜大方的自我介绍,随即将昏死的专员扛在肩上,敏捷的从满地粘液中避让开试图抓住他的粘稠血管,跑向受伤严重的调查官。
“你怎么进来了没人告诉过你吗,这已经是污染源的巢穴了。”
调查官目光不赞同“你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祈行夜耸肩“商南明可不是喜欢我这张脸才给我机会的,他要的又不是个花瓶,他是需要我解决问题的。”
他轻笑着敲了敲调查官肩膀的伤势,对方顿时冷嘶一口气,没说得出来话。
“比起被保护,我更喜欢被你们当做同事,正常对待和信任。”
他笑眯眯,手中的动作却半点不停,立刻撕了自己的衣服当临时绷带,帮调查官简单处理了伤口。没有医药,但最起码不能妨碍动作。
毕竟,他需要对方把昏死的专员带出去。
“你的搭档已经送出去了,放心。”
祈行夜平静道“罗溟一定已经派增援过来了,按照这个距离算,最多一小时就能到。”
“你只需要带着专员撑一小时,到时候就安全了。”
调查官被祈行夜“托孤”般的语气说得直皱眉“什么意思”
但祈行夜已经站起身。
他环顾四周,快速观察起巢穴哪里有薄弱点。
污染计数器在外部并没有响,直到进入房间后才开始示警巢穴不仅已经成型,并且已经脱离现实世界,独立在外。
并且巢穴内部的空间,也已经远远大于学生房间。
整个巢穴外部的“皮”,看上去都像是由污染源异化后的皮肤组成的,他们站在巢穴里,像是在无花果内部,上下左右都是涌动的青灰色粘液,伺机偷袭。
即便没有怪物,巢穴自身也并非好对付的存在。
“祈行夜。”
调查官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你如果有办法离开,最好趁现在还有力气就走,在这里时间越长越有可能被污染。不要管我。”
祈行夜却已经被墙壁上凹凸不平的颗粒吸引。
“异化到这种程度,不完整的污染源还剩下多少人类的特性”
调查官下意识回答“如果是完整的,那就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部分了。但既然是不完整的”
他愣了下,意识到什么反问“你是说,巢穴并不是完整污染源的”
他严肃起来“那还会保留一小部分人体构造的特性。不过,很难说它还有人类思维。”
祈行夜勾唇“够了。”
调查官早就陷在了巢穴里,因此没有看到污染源现在的模样,但祈行夜却看得清晰。
污染源,已经开始吞噬生命。
吞噬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并且,不排除还有其他人已经被其吞噬。
商南明的提醒,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对污染源的人性,他并未寄托希望。
但既然巢穴的外壳是人类皮肤异化而来,并且保留人体构造的特性,那就相当于它并非不可攻击的。
比如,那些颗粒物。
很像是神经突触。
祈行夜决定放手一试。
不等调查官反应,他已经拎起武器冲向旁边的黏腻外壳,猛攻其中一点,就像他之前从污染物“肚子”里逃生。
整个巢穴剧烈动摇起来,像是大地震,愤怒的嘶吼声像是从很远处传来,空洞而反复回响。
调查官踉跄摔倒在粘液里,祈行夜也左摇右晃站不稳,但他手中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停止。
甚至他像背后长眼了一样,准确感知到身后冲向他的青灰色血管,头也没回的反手挥舞长锯,粘液喷溅中,被切断成无数段的血管纷纷掉落。
调查官虽然伤重难以移动,但也咬牙帮祈行夜击退漏网之鱼。两人没有更多交流的机会,却配合默契,硬生生在怪物的巢穴中,开辟出了一块安全地带。
“咔嚓”
很轻微的声音。
但祈行夜没有错过。
他眼前的“皮肤”,已经开始有细小的裂缝出现,并缓缓蔓延。
“诺,这个你带着。”
祈行夜将专员扔向调查官,对方愕然,手忙脚乱的接住。
“祈行夜,你”
调查官的问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祈行夜后退数步,随即深吸一口气猛冲向壁垒,重重踹出一脚。
“咔嚓”
原本的细小缺口,瞬间在重击之下破碎,被轰出一个更大的洞口。
新鲜清冽的空气涌进来,有光透露,照射在祈行夜身上。
他眯了眯眼眸,笑着回身看向调查官“那就等下次再见了。”
调查官心脏颤了颤,意识到祈行夜想要做什么,但力竭的他并没有更多力气制止祈行夜,只能在被祈行夜架住肩膀拎起来时还不肯放弃的想要劝阻,试图让自己留下来,而将难得生还的机会让给祈行夜。
却被祈行夜笑眯眯拒绝“你很清楚,现在我们两个中,谁留下来更有利。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也只是死在巢穴里,制止不了污染源。”
“何不尝试信任我”
调查官看来时,祈行夜眨了眨眼,嬉笑依旧轻松“商南明优选,值得信赖”
调查官无语“”
在这种时候还有精力开玩笑,看起来是很自信。
“但是”
祈行夜没有留给他更多犹豫的时间。
破损的口子已经在逐渐蠕动着向中间聚拢,分泌出更多的粘液,试图修复漏洞。
它在关闭。
祈行夜深吸一口气,随即将手中调查官连同专员一起几百斤抡圆,骤然发力砸向洞口。
腥臭的风在调查官耳边呼啸,阳光越来越近,身后的祈行夜连同昏暗巢穴却远得看不见。
“咔嚓”
逐渐在自行修复的洞口被重量撞碎,碎片混杂着粘液迸飞。
调查官下意识蜷成安全姿势,将昏死的专员保护在怀里,自己用臂膀后背硬生生承担下了所有外部伤害,碎片在他身上划出无数道伤口,黑色制服破碎,血液飞溅。
他只来得及睁眼回望向祈行夜一眼,最后的印象定格在对方笑嘻嘻挥手的模样上,然后
,整个人摔向地面。
“砰”
尘土飞溅,剧痛到难以言说。
调查官眼前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向四周看去。
他已经不在学生家里了。
很奇怪,四周是昏暗走廊,他身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伸手一摸,拽出半副骷髅骨架。
调查官心脏停了一瞬,随即才意识到那只是人体模型。
应该是在他摔下来时压住的。
这是
他迟疑环顾四周,逐渐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大脑,才慢了几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鉴定中心
“还有人了吗”
“都检查过了,小楼所有的污染物都被清理出去,伤员也送去治疗。”
“那刚才什么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交谈声,随即是焦急奔跑的脚步声。
快速赶来的调查官们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的血人,先是错愕,随即赶忙上前。
“你怎么在这还这模样不对,你是去那学生的家里了”
就连受伤调查官自己,都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在巢穴里的自己,下一刻会被摔出十几公里远,甚至还跨了城区。
他想起昏死的专员,连忙让同事们先把专员送去治疗,他则拼命撑住意识,将自己和祈行夜的情况快速向同事说明。
“巢穴外面,是另外一个城区”
几个调查官面面相觑,随即一拍大腿“完了”
“祈侦探的猜测是对的,污染源确实是几具尸体在争抢”
正如祈行夜在小楼失踪,转头却出现在另一个区的学生家居民楼一样。
这是污染物和污染物之间,彼此都形成了不完整的巢穴,并且在争抢试图成为唯一的污染源时,吞噬掉了对方的一部分,使得巢穴相连,无视时空进行跳跃。
而受伤的调查官能从巢穴回到小楼,只说明一点巢穴,在融合。
和污染源李李相争的污染物,是在小楼开始异化的,也因此将小楼地下的空间视作自己的巢穴。
在祈行夜离开之后,调查官们随即对小楼进行了全面的清理,使得巢穴能为污染物的力量在下降,但污染物不死,巢穴就不会消失。
现在巢穴融合,也代表了“主人”的状态。
恐怕污染源李李,在吞噬前来争夺的污染物。
“祈侦探的情况怎么样”闻讯赶来的安可连忙问。
受伤调查官却摇了摇头,愧疚道“他把我和其他同事都送了出来,自己却留在了巢穴里。”
安可的表情沉重。
祈行夜仗着自己不会被污染,将身上的所有装备都给了出去,帮助其他受伤的调查官保住性命。但这样计算下来,现在祈行夜身上,恐怕只剩下一支阻断剂。
这对任何一个调查官来说,都是不容乐观的。
即便是祈行夜
得到消息的罗溟,长久沉默后,才轻叹一声,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祈行夜让我相信他,他用行动做到了。”
罗溟顿了下,严肃道“各部以祈行夜为中心,重新规划行动,以祈行夜会突破巢穴重创污染源为假定前提进行突击。”
“他为我们争取到的时间,绝对不允许浪费”
无线电频道内,一声声应答汇集到一处,震耳欲聋。
所有参与cd5111案件的调查官和专员,此时都听到了同一个名字,为同一人的生命而与死神争抢时间。
祈行夜。
在送走伤员后,祈行夜终于能松口气,不再束手束脚还要顾忌着同事的安
危。
最好的莫过于,为同事轰开的口子,也让他得以呼吸了些许新鲜空气。
祈行夜感动得热泪盈眶空气我爱空气
不过坏处在于
他彻底激怒了污染源。
整个巢穴都发了狂,所有血管和粘液都向祈行夜猛冲而来,誓要将这个胆敢攻击自己的人杀死在巢穴中。
即便是祈行夜,也无法在怪物的地盘上发挥自己的全部优势,从最初的游刃有余,逐渐显得有些吃力。
但他仍旧记得自己刚找到巢穴时,房间的模样。模糊中,大脑向他提问为什么污染源会保留房间,甚至连试卷书籍都没有吞噬
污染物都拥有吞噬无生命体的能力,污染源只会在它之上,但它身处于此,却将自己出生成长,熟悉了十几年的房间,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显露出与污染格格不入的温柔。
祈行夜心中疑惑,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并迅速确定了方位,然后向着印象中学生书桌的方向前行。
巢穴中黑暗,不辨日夜方向,但他还是硬生生凭着粘液中的几片碎布料,成功找到了书桌的位置。
一大团黑色出现在祈行夜眼前。
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动。
就像心脏。
那一团黑色足有两三米高,像是沿着房间墙角生长蔓延的植物。异化后的血管格外粗壮,甚至可以看清血液在其中流淌时的鼓动。
祈行夜仰头看去,轻声不知对谁问“这就是你要的吗”
那个在考试成绩之后跳河自杀的学生,在冰冷寂寞的停尸房孤零零躺了很久,没有等来前来接他回家的母亲。
却在被污染后,立刻回了家。
甚至就连巢穴,也是自己最熟悉的房间。
像是回应了祈行夜。
角落里,一张书桌的模样缓缓显现,台灯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光,一道身影坐在桌前,静静背对着祈行夜。
还维持着人形。
“你,问我想要什么”
那人形声音嘶哑,混合着杂乱的气音,像是在拼命压制住已经开始异化的声带,在努力像人那样说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怎么,你,告,说你。”
“我没有过想要的东西,我有的,是妈,我,要,的。”
“只有,我妈妈,给我的,制定的,目标。”
含混不清的话语中,祈行夜努力分辨每一个音节。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眼前的并非吞噬人类的污染源,只是一个迷茫不知路在何方的孩子。
日复一日的学习,努力,永远没有尽头的试卷和考试,家长的严苛和期待,只会在看到考试结果时不那么吝啬于一两句夸赞,但随即却是更加严格的要求。
他们说,你要考京城大学,他们说,你要好好学习。但他们从来没说,你要有自己的目标。
他死了。
在秋日冰冷的河水中。
在不理想的考试结果和父母的责骂中。
他跳下来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过。
唯一后悔的,只是“为什么,要,叫醒,我”
那身影缓缓转身,背光看向祈行夜。
学生的面容已经严重异化,五官走形扭曲,高度腐烂后又重新拼凑的脸,歪歪斜斜如孩童随手涂鸦,黑黢黢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黑红色粘液,顺着骸骨缓缓流淌。
它在问“为什么,让我,重新回来”
“死亡,睡眠”
我已经死亡,得到解脱,为什么要让我重新回到这世界
可被污染后异化的污染物,就算
是自身想要死亡,也做不到。
它在哭,撕心裂肺。
整具身躯都随着它的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青黑的皮肤像是虾壳,甚至能看到腹腔里腐烂的脏器和骸骨,所有血肉都不知所踪,只剩下被污染异化后的空壳。
祈行夜暗道不妙,赶紧想要冲过去将那身影抓住。
但他刚有动作,立刻就被地面上蔓延的血管缠住脚踝,一个踉跄摔在粘液里,再抬头时,却已经不见了书桌和那身影,只有一大团剧烈鼓胀跳动的“心脏”,烂肉和粘液缠绕。
祈行夜手中的长锯早就钝了锯齿,冲向他的血管越来越多,粘液几乎要将他溺毙。
局势极具下降,情况对他越来越不利。
他唯一的希望,只在眼前的“心脏”上。
祈行夜心一横,深吸一口气猛然蓄力从粘液中起身,冲破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阻碍,如鸟投林,没有丝毫犹豫的直冲向那一团烂肉。
整个人扎进了怪物的心脏中。
视野一片漆黑,四周温暖,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耳边咕噜噜的液体声音略过,一串气泡从眼前向上升去。
而他在坠落。
高浓度污染让祈行夜没有呼吸的可能,每一寸空间都被污染粒子占据。
他睁开眼,看到无数散发着微光的白点,从自己眼前悠悠飞扬而过。
像芦花吹拂,晚风温柔。
一切静谧而美好,没有反抗和挣扎的必要。
有那么一瞬间,祈行夜自己都有种错觉“就留在这里吧,何必再去争夺什么呢就这样投降吧,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态,在另一个世界存在而已。”大脑如是温柔。
但下一秒,耳边响起商南明的话“不要走进这片黑暗水潭,祈行夜。”你说我不行那我就做给你看
胜负欲,启动
祈行夜瞬间像被拧足了发条的小火车,快速在粘液中狗刨往上游,心里只剩下一定要回去炫耀给商南明看的想法
他接触污染不多,但在医院停尸房时,他并没有看到余大将自己的心脏拿出来另放。可现在,明明污染源在房间外和竞争者厮杀,却把自己的心脏放在巢穴里。
这让祈行夜在疑惑的同时,也有了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心脏和巢穴有关否则学生为什么会把自己本身留在这里,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保留
他不清楚污染源,但他了解人,知道人会将自己珍视之物藏在最深最熟悉之处,妥善保管。
他不确定攻击心脏是否有用,但值得一试
没有武器,祈行夜就把自己当做武器,在心脏中胡乱搅动,徒手将所有见到的血管全部捏碎,不断撞击心脏四周的“皮肤”,那层外壳被快就被他撞得不断发出异响,裂纹蔓延,气泡一连串冒出。
有空气进来。
祈行夜心中一喜,更加用力撞击,在这一团烂肉粘液里拳打脚踢。
很快,心脏剧烈颤动起来,连带着整个巢穴都在震动,像是吃掉了不消化猎物的野兽,拼命想要将内部的东西吐出去。
但祈行夜并不满足于此。
巢穴和污染源相辅相成,像是将军和城池。
祈行夜大致猜到,小楼地下空间就是污染物的巢穴,罗溟等人进入小楼后,必定会对巢穴进行清理。那会导致另一个问题竞争污染源的两方,力量开始不平衡。
一强一弱,很快就会结束。到那时,污染源的注意力就会转向别处。
但如果祈行夜身处巢穴内部,从内部柔软的薄弱处发起攻击,令污染源李李的巢穴受损,情况又不一样了。
两个竞争者都被削弱力量,却势均力敌,它们
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对彼此的厮杀中,不会有时间去伤害周围民众。
祈行夜打定主意,在自己憋气失败前拼上所有力量,在心脏内部大肆破坏。
巢穴在动摇,浑浊粘液奔涌如河,怪物嘶吼咆哮,心脏逐渐破损产生裂缝。
终于,最后一击重击
“锵”
一道光线投射进来。
更多的裂缝在蔓延,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心脏,光亮渗透。
短暂的寂静。
随即“轰”的一声,像被戳破的水球,整个心脏都猛然溃烂,祈行夜连同粘液一起被冲了出去。
他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不等睁眼,就察觉到一道怨毒阴狠的视线死死盯住自己。
祈行夜“啊”
拉仇恨,好像,有点过头了
他默默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从巢穴里吐出来了,正趴在客厅的瓷砖上。而旁边的房间像在战火中被摧毁一样,狼藉一片,污水横流。
大门外,身躯庞大的污染源死死盯住他,青灰透明的皮肤下,四五只眼球蠕动,转向祈行夜。
空气安静一秒。
祈行夜试探着站起身,顺手拎起离自己最近的痒痒挠当武器,小心翼翼问“如果我说,刚刚都是误会,你会相信吗”
污染源“吼”
厉风呼啸,腥臭腐烂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被狂风吹个正着的祈行夜“”
好像被讨厌了。
被损毁了巢穴的污染源发了疯,疯狂攻击祈行夜,甚至就连他身后的污染物都不在意了,所有的仇恨值都集中在祈行夜一人身上。
他不得不在客厅里仗着灵活辗转腾挪,不断避让开污染源无所不至的攻击。
手里的武器更是帮不上什么忙,被祈行夜嫌弃“挠痒痒呢吗”
痒痒挠你猜我为什么叫痒痒挠
他随手将被污染源一掌拍断的木头扔到一旁,在被逼进厨房时,终于心满意足的摸到了老朋友铁锅,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和另一手中的菜刀配合得毫无间隙。
一手切菜,另一手下锅。
锅里活蹦乱跳都是被现宰现杀的血管烂肉。
罗溟等人冲上来时,离老远看到的就是祈行夜站在满地粘液碎肉中,悠闲自得的“炒菜”。
他甚至还在颠锅。
罗溟“”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担忧祈行夜的自己是傻子。
“祈行夜”
罗溟大声吼着指向祈行夜身后的窗户“你跳下去”
祈行夜刚看到前来增援的调查官们,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笑容,就忽然听到罗溟的要求。
“”
罗溟终于忍不住想要弄死他了吗
祈行夜“卧槽多大仇多大怨啊兄弟不至于吧我为调查局拼过命,我为调查局立过功,让我见商南明”
罗溟“现在突然很想弄死你了。”
他无语“让你从窗户逃生。”
祈行夜回头往下一看。
还真是。
下面就是升起来的云梯和铺好的垫子,调查官离他就一层的距离,见他看来还向他行礼“祈侦探你放心跳,肯定接住你。”
“巢穴已经被捣毁,污染系数在下降,你可以暂时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祈行夜“啊”
他摸了摸鼻子,转头就把刚刚的误解忘了,笑得甜滋滋。
调查官的增援来得很快,晋南和郝仁的带队也已经将整栋居民楼包围疏散,清空出一
片战场。
祈行夜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大开大合的向污染源发起攻击。
他接住罗溟扔过来的长刀,本来已经被污染源逼到墙角的劣势瞬间反扑,重新冲向污染源,眉目锋利坚定,不见一丝疲态。
“退开”
祈行夜一声暴喝,跃空而起,手中长刀直直指向污染源皮肤下的眼球。
“噗呲”一声,眼球爆裂,粘液四溅。
祈行夜没有任何退缩,手中刀刃坚定向下,一刀贯穿污染源的“头”,甚至直插进楼板,粘液中有金属闷响传来。
污染源在哀嚎抖动,拼命攻击向祈行夜,异化的血管像倒刺钢鞭,瞬间就让祈行夜身上多了几十道血口,但他却连摇晃都没有,反而头也不回的嘶吼“罗溟,拘束”
拘束设备已经就位。
在祈行夜发出信号的瞬间立刻启动,与此同时,重武器装备的调查官也迅速上前,将污染源团团围住。
祈行夜如同贯穿污染源的“钉子”,将它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拘束设备生效,哀嚎着却依旧被圈在这个包围圈中,即便是粘液也像是撞上无形的墙壁,从半空滑落。
学生的家已经被损毁大半,墙壁倒塌,满屋凌乱,从房间到走廊全部成为混战的战场。
相互斗争的污染源彼此消耗了大部分力量,让前来支援的调查官没费太多时间,就将它们的空间缩减到最小,暂时看管在走廊上,像被关进玻璃罐的虫子,左突右撞无法逃离。
祈行夜缓缓站起身,脱力般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身后有人稳稳扶住了他。
他转头,就看到罗溟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祈行夜咧开一个笑容“怎么样,我棒不棒”
罗溟看向身前。
走廊上到处喷溅着粘液和碎肉,人体组织碎末已经难以辨认,满地的狼藉和鲜血。
污染源在哀嚎,挣扎,却还是被拘束。
而祈行夜脚踩在高高的烂肉粘液上,即便筋疲力尽,依旧笑容灿烂。
以胜利者的姿态。
“嗯。”
许久,罗溟轻声回应。
“祈行夜,你说让我信任你。”
罗溟垂眸“你做到了。”
祈行夜咧唇笑开,即便满身污脏,依旧得意洋洋一叉腰“那是我可是最好的。不论是私人侦探,还是其他什么。”
“你告诉商南明,别以为可以有任何借口让我远离污染。”
祈行夜骄傲仰头,眼睛明亮仿佛有太阳坠落海洋“还有什么考验放马过来”
“你祈爷爷等着”
视频定格在祈行夜骄傲的神情上。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抬头的瞬间,掩去眼眸中的笑意。
“如各位所见,突发情况。”
“cd5111影响案发生时,祈行夜刚好与调查官一起行动,参与其中,救回机动1队调查官六名,分析部专员一名,普通市民三十四人,极大助力调查官小队完成对cd5111污染源的拘束工作,贡献突出。”
他平静问“如各位先前所言,调查局认可能力。那现在,在各位看来,祈行夜能力如何”
穹顶会议室内,一片安静。
无数目光接触交流又转开,暗流涌动。
无人言语。
另一位长官打破僵持,无奈道“正式调查官这个头衔,即便是对调查局内部而言,也算是荣耀,难以取得。商长官想要就这样,将头衔送给一个刚接触污染不过两天的外部人员恐怕调查官们不会认同,会产生怨言。”
“哪怕商长官是要祈行夜以非正式
身份,辅助调查官工作,我们也会同意。”
他为难“但正式调查官,绝对不行。”
旁边情报分析部张长官也接话“南明年轻,有冲劲,也是为调查局考虑。”
张长官笑了“如果南明认为祈行夜确实是优秀人才,也可以让祈行夜来分析部,从外部专员做起。正式调查官,太高了。”
他在嘲讽商南明异想天开,年轻鲁莽。
一个开头,就有人点头。
满会议室无人支持商南明。
商南明却勾唇“那就这样吧。”
其他人疑惑。
商南明“非正式身份,辅助调查官工作。”
他平静道“我接受让步。”
“既然各位已经达成共识,那祈行夜将以顾问侦探的身份,与机动1队,一起行动。”
他站起身,微微躬身致意“我尊重全体与会人员的决议,向各位对调查局高度负责的认真态度和英明决策,致以敬意。”
死寂蔓延,会议室压抑。
“”
“”
有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商南明。
商南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祈行夜做正式调查官他很清楚调查局不会同意。
他这是以退为进
众人惊愕醒悟,但商南明却已经对他们的“决议”拍板定性。
并且一副自己顾全所有人而委屈退让的姿态。
多通情达理,多顾全大局的特殊长官商南明
枫映堂半隐没在商南明身后的影子中,笑咪咪咧开唇角,露出小虎牙。
商南明平静道“那么各位,我的全部提案已经结束,会议记录将归档,对祈行夜一事,就此结束。”
“他将担任顾问侦探一职,直隶于机动1队。”
“南明。”
商南明转身欲走时,却有温和嗓音从会议桌上传来,问他“如果祈行夜做错事,危害调查局和同僚,怎么办”
商南明转身,沉沉看去。
半晌,他嗓音低沉而郑重“我会让祈行夜跟随不离,有关污染的一切,由我亲自引导教习。他危害,也只危害我。”
像在许下一生的誓言,分量沉重如山。
“祈行夜,会由我全权负责并担保,与我的生命荣耀相连。”
荣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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