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是为污染战场而生的战士。
就算是再严苛的调查官, 都会在见到他的战斗之后赞叹,那就是在污染这片黑暗水潭中开出的恶之花,无人可及的敏锐和强力。
祈行夜自己也一向如此认为,在污染案件中, 他至今还未曾遇到过不可敌的对手。
可是, 当那巨大的怪物低头向他看来时, 他却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感。
硕大的眼球足有几十米高,赤红一片,像是能够倒映出所有生命死亡前的痛苦和挣扎。被那样一只眼球死死注视,几乎是要溺毙于另外一片死亡的海洋中。
那一瞬间, 祈行夜仿佛看到从远古时期第第一只巨猿直立行走,宇宙爆炸花朵盛开, 粒子湮灭光线流逝,日升月落又再一次沧海桑田, 整个人类历史的完整画卷, 都在那千分之一秒中向他快速旋转展开。
无数人在死亡。
他们在哀嚎, 在哭泣和求助,被迫拿起武器战斗,又被莫名的怪物杀死,天灾抑或是世界灭绝的末日。
于无人的黑暗中,无数人窃窃私语,遥远得没有真实感。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清。
只有感同身受般的绝望在蔓延。
近乎是人类承受极限的情绪迅速飙升,痛苦绝望到狂喜不可抑止只在一刹那, 一秒钟度过一生,人类所有感知都在顶峰爆炸。
理解不能, 挣脱不能, 思考不能。
一张张脸从祈行夜眼前闪过, 耳边无数声音交织共鸣嗡响不止。
头痛欲裂。
过量的信息瞬间被全部塞进脑海,思维过载,在崩溃和愈合的边缘反复拉扯,撕裂般的痛苦。
祈行夜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坚持。
身体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试图屈服,意志力却在怒吼绝不认输,誓要重新夺回主控权,胜负欲不肯让人类输给区区怪物,臣服和征服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对冲,在灵魂和思想中掀起滔天怒浪。
腥甜血液翻涌向上,顺着唇角缓缓流淌。
世界毁灭与重建,只需一秒。
绝不,绝不认输
祈行夜赤红着双目,强迫自己在怪物的注视下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抬头,悍然无畏的与硕大眼球对视。
重压之下,他的脸色苍白失去血色,唇瓣却被血液染得鲜红。
红与白,鲜明到刺眼。
祈行夜却咧开唇角,笑了“你就是小蛇吗”
“ab0009。”
他声音嘶哑,却沉稳有力“跑了二十年,从a国到国内,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也就到这里为止了。不可以,再往前将是你的坟墓。”
绝不允许衔尾蛇再兴风作浪,危害生命。
从徐丽丽十四年前回国至今,衔尾蛇究竟造成了多少延伸污染案,令多少人在痛苦中堕化污染物
祈行夜缓缓抽出长刀,隔着血海与那巨大怪物遥遥相望。
李龟龟早已经在怪物低头望过来的那一眼中迷失了神智,浑浑噩噩想要冲向前,被制止就癫狂嘶吼,像一头失去了灵魂的野兽。
唯一能被他看见的,只剩下怪物,向怪物的方向前进,成为了他生命唯一的价值。
怪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动作。
像欣赏一场小动物的闹剧,静静立在那里,硕大的瞳孔倒映不出任何生机的脸。
李龟龟挣扎的力气越发大,甚至含混不清的嘶吼着向祈行夜拳打脚踢,阻止他的祈行夜变成了恶人。
祈行夜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手起竖立成刀,利落砸在李龟龟脖颈侧。
下一秒,
李龟龟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软软瘫倒下去。
就在这一刻,周围的温度徒然下降。
像数不清的眼睛密密麻麻盯住了祈行夜的后背,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窃窃私语混响成一团杂音。
祈行夜一僵,随即缓缓抬头向怪物看去。
可他对上的,却是无数双眼睛。
老的,少的,婴孩稚嫩的
有一种错觉,他像在被全人类注视。
整个人类都已经灭绝,死亡定格,意识下沉,最终在海底汇聚成新的物种,新的模样。
舍弃了曾经人类的个体身躯,以集合体的方式存活下来,变成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新物种或许,那里是新的世界。
那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祈行夜,从死亡深渊瞥来一眼,像在参观动物园里的猴子。不包含恶意。
可也没有善,或者温度存在于那双眼睛里。
根本就是在看着无机质无生命之物。
像人看空气,草木,泥土。那里没有生机。
那怪物太庞大了,光是暴露在祈行夜视野内的,就已经足有百米之高,在海中仰头望去,甚至无法准确估量它的体积,更别提还有很大一截依旧隐藏在海中海,向下的那一片幽暗根本探不到底,不知究竟有多远,多深。
是会让人误以为整个地底深处都已经被挖穿,全部都被这怪物的身躯占据的程度。
只要它稍微的任何动作,都是一场海底地震,海水呼啸翻滚扑来,眼前的一切都在震颤。
而那一身坚硬诡异的鳞片,也随着怪物转动。
成千上万的青白死人脸从祈行夜视野中滑过,在透过海水照射下来的微弱光线下折射着幽幽冷光,阴诡森冷。
水流淹没杂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向黑暗深处涌来。
祈行夜知道,面对这样庞大到远超出体型限制的怪物,唯一有可能微弱胜出的方式,就是先下手为强,以巧取胜,直取怪物最核心的致命点,以小博大。
没有正面战胜的可能百余斤的人类,单枪匹马怎么战胜几万吨的怪物
他知道,现在已经是最佳时机,他必须要在怪物完全反应过来并重视之前近身。
但是他动不了。
连转动眼眸都做不到。
当那些死人骷髅鳞片齐齐向祈行夜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压力刹那间铺天盖地向他压来,无形的五指山就在他的肩背上,拼命想要下沉,将他砸进泥地里,碾作尘埃。
我已经死亡,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看,他为什么还能思考,他是什么东西。
只有死亡,只应该有死亡
像是有怨毒声音在耳边响起。
山岳一般的压力远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海水倒灌,仿佛整个星球宇宙的重力,都在这一刻压向被怪物注视着的“敌人”。
祈行夜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此生所有不肯弯折的意志力,像体内有不折钢骨代替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在支撑着他站立,才没有因此而在重压之下被砸进深海中。
可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每一束肌肉都在向同一个方向用尽所有的力量在坚持,意志力低声嘶吼,绝不肯就此认输。
鲜血顺着唇角滑落,越来越多,白衬衫染得鲜红,五官接连溢出血液,从苍白面孔上滑落,像是血泪。
他艰难抬起眼眸,一双眼眸沁在血泪里仍旧雪亮如刀,没有过半分放弃和软弱。
他很想笑一下。
可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怪物什么也没有做,像是原初时便高坐神坛的神祇。
抑或是已经融合了所有
人类的意识而形成的“阿赖耶识”,所有时光中所有生命形成的历史,没有它所不知之物,早已看清人类将会犯下的错误,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的任何一步,都逃不出它的预料。
它只需要静静注视,没有惊讶的必要。
祈行夜区区一个人类,在它眼中如此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就像人类眼中的一粒尘埃。
吹过,也便散了。
祈行夜只是注定会消散的生命,连记住他名字的必要也没有。
你会知道从自己眼前飘落的那一粒尘埃,叫什么名字吗
怪物并没有一张具体的脸,似乎只有一只注视着人类世界的单眼。
可祈行夜却从它身上,清晰的读出了无数多的情绪,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弱小。
面对怪物,人的处境似乎就是如此绝望。
祈行夜的大脑也越来越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尽全力甚至不再顾及此后岁月只坚持这一秒的努力,也在逐渐崩塌。
太渺小了。
以卵击泰山之高。
他的皮肤在沿着纹路迅速开裂,失去了保护和隔绝的作用,鲜血在从皮肤下面一点点溢出,浸湿了整件衣衫,连米色大衣也染成鲜红。
内脏在重压之下逐渐崩塌,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寸寸断裂碾磨成齑粉,热流从心脏涌向大脑,四肢冰冷体温极具下降几十亿年来所形成的这套人类身体机能系统,在拼尽哪怕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想要救回祈行夜的生命。
可祈行夜的思维仍旧无法抑制的在滑向深渊,浑噩,迟钝,昏暗
黑暗降临。
剧痛之中,祈行夜鲜明的感知到他的身体在叹息。
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可即便是这一秒,祈行夜也没有放弃心中坚定的希望。
他榨出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勉强咧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笑容。
我说人类终将战胜污染。
祈行夜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却抬手,指向那怪物。
我说
你必将死亡。
于黑暗。
一秒之后。
所有的思维轰然垮塌,像被重压彻底碾碎成齑粉吹散。
祈行夜的意识徒然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向后仰去,张开双臂却无力跌向地面。
“砰”
血蛇被大口径子弹射穿出一个硕大的血洞,软软倒向地面,发出重响。
商南明平静抬起枪口,掀了掀眼睫,漠然向更远处的黑暗看去。
他慢慢皱起了眉,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冰冷俊容上难得浮现出忧虑神情。
就在开枪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祈行夜在喊他的名字,从无数污染物涌出来的那片黑暗中,祈行夜在呼唤着他,让他向更深处走去。
祈行夜
商南明的眸光沉了沉。
“商,商长官加油啊”
明荔枝一脸惊恐的和李龟龟徒弟抱成一团,两人扭得像个圆滚滚的花卷,缩在商南明脚边瑟瑟发抖。
商南明漠然垂眸,不带一丝感情的向发出声音的明荔枝看去。
明荔枝一惊求生本能,启动
“加油加油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商长官全世界最棒,绝不会抛弃同伴,老板回来看到我们都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还是在动的,搜肠刮肚寻找适合的词语拼命赞美商南明,疯狂暗示对方你得带我们出去啊我们可是祈行夜的人
明荔枝很清楚自己
在商南明那里别说面子,分量都没有。但没关系,他有老板啊他老板在商长官那里分量足足的
李龟龟徒弟更是直接被商南明一眼吓得哭出来。
他眼含热泪小声问“这位真不是来杀我们的吗”
徒弟哽咽“我看那好莱坞丧尸大片,进入的a国大兵不都是咵咵就是扫射,不让一个丧尸逃出去吗”
“虽然换了我们这边现在是僵尸,但这位长官,他,他真的会带我们离开吗”
徒弟惊恐怎么看都像是来清扫战场的杀手啊
先前有祈行夜在时,虽然徒弟也担忧过,祈老板一个穷嗖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侦探社老板,真的能起作用吗,但是祈行夜一直笑嘻嘻虽然经常没个正形,却很能让身边人放松紧绷的神经,愿意相信他,跟他走,听从他的指挥。
任何人看到祈行夜,都可以信心十足的确信这绝对是自己人,上辈子开始的挚友
现在保护他们的换成了商南明
虽然这位制服威严的长官一看就很靠谱,非常专业但他杀人是不是也很专业啊啊啊杀僵尸怎么和打蚊子一样轻松,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徒弟他杀敌人这么干脆,杀我也一定更干脆
明荔枝没有嘲笑徒弟的惊恐,反而同情又深有同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放心,这位长官虽然嗯但是我们有老板呐祈老板和商长官是至交好友,他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一定不会杀了我们的。”
虽然他们确实很累赘
虽然他第一次和老板一起出任务时,也惊恐全程担忧这个问题,并且到现在仍没有打消顾虑但是没关系
问实力有祈行夜,要交情有祈行夜,看面子还有祈行夜
明荔枝试图挺直胸脯自信。
却又在商南明随意瞥来的一眼中,立刻像被扎破了的气球般快速漏气,瘪得重新缩成一个大花卷。
明荔枝嘤
祈行夜不在,商南明一人要看顾两个小废物,还要从围攻上来的污染物中杀出一条血路,同时时刻注意着祈行夜可能的动向,随时准备配合对方。
这让他面对这两个小废物时,更加惜字如金。
他伸出手拎住明荔枝外勤夹克脖颈后面的伤时把手,只淡漠嘱咐一句“抱紧了”,就一把将抱成花卷的两人拎了起来。
瞬间腾空而起的两人“”
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惨叫声硬生生被堵在喉咙里,明荔枝憋得鼻涕眼泪一起淌也没敢多发出一声,甚至还抽出手死死捂住徒弟的嘴巴。
徒弟呜呜呜
明荔枝憋说话说话就真的死了
商南明不是祈行夜,会为了二百块的委托费就赌上性命,为了一句委托就奋不顾身一诺一命。他更像是理智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人,会为了最大化的胜利可能而摒弃所有不利因素。
尤其是祈行夜不在身边的时候。
明荔枝很清楚,如果自己和李龟龟徒弟乖乖当个挂件,也就还好,对商南明来说只是个二百斤的武器毛绒人形挂坠,和普通人的手机链抱包包挂饰差不多。
但如果,他们敢发出哪怕一声,影响战局
可能祈行夜回来的时候,就要黑发人送肉泥了。
明荔枝抖了抖,努力适应自己的挂坠生涯,当好一个在半空中来回晃悠的大花卷。
而周围的局势,绝对算不上好。
从祈行夜冲进巨蟒腹中身影消失之后,殡仪馆连同整个荒山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障眼法消失,所有的建筑和有形之物都消失不见,唯一剩下的
,只有一望无尽的尸体。
从商南明眼前,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死不瞑目的脸。
尸山血海,不过如此。
看得明荔枝毛骨悚然,浑身颤抖发冷。
就算是蚂蚁,他都没见过如此多的蚂蚁尸体,更何况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像是被扔在超市摊位里售卖的虾米,一个个睁着黑眼珠,不甘看向仍旧鲜活的世界。
以商南明一人之力,很难从尸海深处带着两个小废物成功脱离污染巢穴。
明荔枝也在沉默良久后,终于在商南明又一次重击围攻而来的血蛇,腥臭血液飞溅到他脸上时,忍不住开口“商长官”
商南明看向他的瞬间,黑黝黝的枪口已经指向他的额头,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可以按下。
明荔枝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道“要不然,您就把我们放下吧。”
“我们就在这里等您,等您找到老板,杀了污染源,再回来找我们,带我们出去。”
他看得分明,更想得清楚。
自己和李龟龟徒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商南明的累赘,在这种程度上的苦战中,任何多出来的负重有可能影响战局走向,细微的一根羽毛也将决定成败。
他们这二百多斤的重量,已经随着时间和商南明的体力流失,变成了负担。
与其所有人死在这里,不如让商南明自己先离开,找到出路。
那也是生的希望。
明荔枝何尝不知道如果失去商南明,自己一个根本连调查官甚至专业都不是的小助理,很难带着徒弟在污染物环伺中活下来。
不过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从祈行夜接受商南明的顾问侦探正式聘书,做好了死亡准备的那一刻,决定继续跟随的明荔枝,也同样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抬头,坦然注视着商南明,漂亮的眼眸干净清明“商长官,请留给我一把枪,两把弹夹。然后,就等长官和老板胜利时,我们再相会。”
徒弟惊恐,鬼哭狼嚎“卧槽明荔枝你说什么呢你能行吗,怎么觉得你不靠谱呢你来保护那我们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就像是病人眼睁睁看到主刀医生,是曾经和自己一起弹蚂蚁的废物同伴那样惊恐不信任。
徒弟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连根烤肠都要抢我的,你还能干什么
明荔枝眼神坚定“长官。”
商南明却利落收回了枪,头也不回迅速指向自己身后,果断开枪“砰砰砰”
枪响之后,刚从黑暗里冲出来的血蛇应声而倒。
商南明拎着两人继续向前,丝毫没有按照明荔枝所言去做的趋势。
“祈行夜把你交给我,他想再看到的,不是一个死人。”
商南明平静沉稳“你再打扰我,就不一定了。”
如果明荔枝哭嚎求生,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对方,防止任何后续会被对方干扰计划,砸烂局面的可能。
但明荔枝求死说明对方还保持理智,不会妨碍他。
那么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商南明没有再多分给两人一个眼神,单手迅速更换弹夹,扛着重型机枪扫射周围一圈黑暗。
直到他所能看到战场内,再无任何污染物站立。
本就已经逐渐融化失去个人形状的死尸,更是在大口径重型子弹下,化为一滩黏腻血肉,肢体散落,眼球头颅骨碌碌滚动,拼都难以拼上。
明荔枝迅速闭嘴,刚刚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重新惊恐团成一团。
徒弟傻眼,压低声音“你刚才不还那么勇敢吗”
明荔枝“废
话面对这些玩意儿谁能不害怕啊”
大局是大局,害怕害怕他自己也克制不住啊啊啊
商南明将所有试图近身的污染物全部击杀,踩踏着一条血路,却没有想办法冲出污染巢穴,而是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通向巨蟒的道路,战靴沉稳踏在血浆碎肉上,走向已经逐渐开始融化的巨蟒。
污染巢穴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土地逐渐被血水淹没,尸体消失在海中,不见山林和人影。
那条吞噬了祈行夜的巨蟒,是这片血海中唯一浮出海面的东西。
但从祈行夜离开起,那十几米高,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庞大的巨蟒,却开始痛苦而剧烈的挣扎翻滚起来,它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嘶吼哀鸣,像是将齐天大圣吞入了腹中翻江倒海不得安宁,将要被生生撕裂。
巨蟒在海面上下翻滚起伏,试图寻找一种方法摆脱腹中痛苦,可任由它如何挣扎,都只能绝望的剧烈颤抖着,硕大的赤红眼球,眼睁睁的看着商南明踩踏着满地尸骸走向它。
行走于海面之上,也如同行走在大地。
“咔,嚓”
枪上膛,安全锁被解开。
特制重型机枪的枪口直指向倒在海中奄奄一息的巨蟒,冰冷没有一丝犹豫温情。
商南明居高临下看去,在黑暗中近乎纯黑的眼眸里,却倒映不出巨蟒的模样。
“祈行夜,在哪里。”
巨蟒徒劳张开血盆大口,却只发出嘶嘶声响。
下一秒“砰”
重击枪声一声接一声连发不绝,直到一整个弹夹被清空。
巨蟒的头颅已经被轰得稀巴烂。
原本它身上的骷髅鳞片,也随着它不再动作而缓缓脱落,化作一条条血蛇重新游进大海,像宿主死亡后脱离的寄生虫,在血海中油油的飘摇。
商南明没有阻止,只是眼眸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那些脱离的鳞片,确认它们每一张脸。
都是他见过的脸。
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让商南明清晰记得每一个殡仪馆内的人,也记住了相关污染案资料中每一个受害者。
即便污染物已经高度异化,但那皮肉分离被拉扯得狰狞,几乎分辨不出人形的脸,仍旧可以被商南明一一对应上身份和资料。
可,直到最后一片鳞片脱离,巨蟒猛然溃散成一地烂肉,逐渐与海水相融,商南明都没有看到自己期冀的那张脸。
没有祈行夜。
但也没有许文静以及所有的研究组员。
商南明拿枪的手掌僵了僵,眉头紧皱。
人呢
但污染巢穴并没有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寻找失踪的人。
“长官,商长官”
明荔枝的惊呼声就在身边响起“那些,那些蛇,蛇回来了”
商南明听到了。
在海水轻轻拍击的细微声音中,有另一重轻浅得几乎会被忽略的底噪。
无骨般的冷血动物在地面上迅速爬行游走。
海面粼粼,光影分割。
似乎是海浪在一荡开的纹路。
可已经彻底失去伪装的巢穴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风
那根本不是波纹。
而是蛇在海面下游动,形成的水波。
明荔枝被拎住后脖颈悬在半空双脚离地,但从他这个高度,只要一低头,就能清晰的和几十厘米下方海水中的蛇对视。
一条条纠缠,涌动,翻滚,纠结成团。
明荔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剥了壳的荔枝变成带壳的荔枝,人如其名。
他长长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平息心中的波涛骇浪
,但还是没忍住“卧槽”
他怕蛇啊啊啊啊啊
徒弟“啊啊啊啊啊啊师父祖师爷妈妈啊啊啊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妈妈啊有蛇,有蛇啊啊啊啊”
明荔枝“啊啊呃。”
他被徒弟歇斯底里的惊恐大喊声震得耳朵差点当场聋了,反而被惊回了理智,眼看着那些血蛇已经逐渐开始循声向这边聚集而来,他当机立断抬手一把抱住徒弟,扯下自己的围巾死死塞进徒弟的嘴巴里。
徒弟“呜呜呜呜”
下巴要脱臼了
明荔枝总比被蛇吃了或者被商长官一枪崩了强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眨眼之间,商南明脚下所踩着的海面,已经有数不清的血蛇聚集翻滚,逐渐纠结成巨大的蛇团。
在巨蟒死亡消散后,被打碎的个体所释放的力量,重新寻找一个可以聚集的点,并以此为基点想要重新聚集成庞然大物的集合体。
上一个被选定的基点,是许文静。
而这一次它们想要污染的,是商南明。
海面之下,血蛇越聚越多,早已经超过了殡仪馆所死去的尸体数量,不知有多少延伸案件的污染物被吸引而来,在商南明脚下的黑暗中,逐渐磅礴仿佛不可战胜。
像一座被海水遮蔽存在的冰山,将庞大的身躯藏在海面下,只露出冰山一角。
可任由那些聚集而来的污染物如何想要冲向商南明,将他吞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冲出海面的那一层阻隔。
明明只有薄薄一层海水,只要再稍微向上就能达成目的,可就是这一层海水,却遥远得不可触及。
像人类与污染物之间不可触碰的界限。
商南明踩在海面上,一人,就镇了整片海。
他微微垂眸,平静无波的看向下方幽暗的海水。
血蛇争先恐后,却突然之间,猛地齐齐僵硬在原地,失去动作,像一团缠绕的生锈铁丝。
血花炸开。
“草有蛇”
浓雾边缘,忽然有调查官惊呼出声“三点钟方向”
晋南毫不犹豫,听到提示的瞬间立刻抬手开枪,准确无误的根据报告击杀草丛中的蛇。
另一个年轻队员讶然“蛇不都是冬眠的吗现在都这么冷了,还能看见蛇”
说着,他就要走过去查看蛇是否死亡。
却被晋南拦了下来。
“别因为2777是c级就轻视它,这可是已经成型的污染巢穴。”
晋南皱眉“既然蛇应该已经冬眠,那你要考虑的就不是蛇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要把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当做污染物预先看待。”
他示意另一人拿着拘束箱过去。
污染计数器发出尖锐的示警声。
“队长还真是污染物。”
那人惊愕“这,这蛇也被污染了这次案件的污染范围这么广的吗”
但话音落下,那人立刻发觉了不对劲。
那蛇通体红色,并且,蛇头的模样和人脸极为相似,倒在草丛中的一团模糊血肉,几乎像是一颗人头在草丛中静静仰头注视,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不是蛇。
是人。
曾经是人。
晋南已经快步走过来,利落拨开草丛令那蛇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几乎所有队员都瞬间屏息。
是人,人脸并非蛇是污染物,而是人被污染之后,失去了人形融化成了蛇。
白雾四合,越发浓重,覆盖了视野的边缘,抬头再不见荒芜山林。
而四面八方的草丛中,却响
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晋南和很多调查官心中都瞬间浮现出一个想法蛇。
那些污染物化作的血色长蛇,在向他们汇聚过来。
“c级案件,允许开火。”
晋南果断下令“进入战时状态,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长官几人踪迹,允许任何紧急状况协议任何责任在我。”
所有调查官立刻反应,武器在手上膛,肩扛式导弹填装,所有随身携带的阻断设备和攻击设备已经就绪,随时可以作用。
当第一条血蛇猛地从黑暗的雾气深处冲向调查官时,早有防备的调查官立刻毫不犹豫开火。
成阵列式的火炮密集交织,火光照亮了本来昏暗的山林,任何冲过来的血蛇都在特制炮弹之下化作碎肉血浆飞溅。
有了晋南及时果断的全权授权,调查官们状态良好,稳步推进,将原本被围攻而逼剩的地盘重新扩张开来,逐步拿回被雾气覆盖的阵地,将被血蛇打乱的阵型复原。
除了最初见到蛇的惊奇之外,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应对。
血蛇源源不绝。
调查官的火力攻击更为猛烈。
一轮打空,立刻有新一轮补上,交替成阵,熟练而紧密的合作不知已经进行过几百次,出生入死换来的绝对信任。
硝烟浓重,甚至覆盖了远方的雾气取而代之。
视野内最后一条血蛇也应声倒下。
晋南抬手挥开烟雾,看了眼手表。
足足一小时没有片刻停歇的枪战,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调查官们也觉得手酸。
但没有人试图停下来休息,而是一批人放哨示警,另一批人原地迅速修整,检查并补充装备,整理子弹修理枪械。
在长官失踪这个大前提下,晋南等十几人进入殡仪馆地界已经做足了准备,携带了远超常规作战应对计划足足五倍的弹药,但即便如此,此刻调查官们也接连报告弹药不足。
污染物的数量,远远超出预计。
而晋南手表的指针继续向前,咔嚓,咔嚓两针重合。
十二点。
“商长官和祈侦探失踪,四天。”
晋南抬头,严肃“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看到污染物,并且数量如此多,很有可能之前是由长官和祈侦探在巢穴内部应对,防止了污染物外泄扩散。而现在”
突然之间如此大量的倾泻,令晋南不得不考虑一种可能巢穴内部的第一道防线,已然失效。
商南明和祈行夜,已经战死。
“队长”
调查官猛然大吼“快看”
强光手电穿透雾气,照亮浓雾后的远方。
晋南在抬头看清的瞬间,眼瞳紧缩。
其余调查官们也纷纷抬头,随即惊愕“卧槽怎么回事”
“殡仪馆没了,坟墓也消失了。怎么现在连山都没了”
“不止是山,你赶紧再拿两个手电筒来什么都没了”
所有人都逐渐意识到,浓雾后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像是暴露在太阳下的露珠,迅速蒸发消退。
就连太阳永不再升起的漆黑天幕,也荡然无存。
建筑,山林,甚至是天地。
人类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
调查官们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辽阔黑暗,他们只是海面上凸起的一块渺小岩石,四周皆是危险。
手电筒也无法穿透那片黑暗,看清真实。
山变成了海。
晋南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污染巢穴,我们,从外面,就这么进来了”
不
还有一种可能巢穴,在扩张。
污染物的力量在前所未有的壮大。
吞噬自己,也吞噬世界的贪婪。
许久,才有人颤声问“如果商长官和祈侦探在的话,他们绝不会允许污染物向外扩张。哪怕是拿命堵,也一定会把巢穴拖死在原地。”
任何正式调查官,都不会愿意看到污染巢穴扩大到不可抑制的地步,就算是以命换命,他们宁可自己战死在巢穴,也不会让污染越过自己。
一人,就是一道不可摧毁的生命战线。
更何况,那是商南明,和祈行夜。
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没有人真的愿意问出那句话,可所有人的心中,都不可抑止的升起同一个想法到底要怎样的危急情况,才会使得巢穴进入无限制扩张的地步
或者说商南明和祈行夜,还活着吗
“商长官祈哥”
调查官嗓音嘶哑沉痛“他们是不是,已经战死”
晋南本能想要否认,祈行夜绝不会死。
可当他张嘴想要回答时,却忽然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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