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得到, 在自己穿越过黑线,进入黑洞的瞬间门,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在疾速从自己身边远去, 后退,消失。
突破那层防线之后,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像是行走在宇宙初开天地未明的混沌荒原,盘古尚未出现,没有日月星辰, 甚至没有天地。
一切都隐匿于浓雾之后,不辨方向。
商南明知道一种刑罚, 将犯人关在小黑屋中没有声音光亮,失去对时间门空间门的感知判断, 不需要多久,犯人就会自行崩溃。
但那样的刑罚, 在眼前的黑暗下,还是显得过于温和。
这里甚至没有边界。
不知道应当向哪里走去, 不知道身边究竟有什么,即便伸手去触碰也什么都不会有。只有浓重的雾气,覆盖一切。
甚至, 他在逐渐迷失,遗忘自己的存在。
他的姓名, 身份, 任务, 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和最珍视不能失去的人
商南明感觉自己仿佛被剖成两部分。
灵魂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理智。
对将要发生的一切详细预料,甚至在冷静判断和评估“自己”将要面对的崩溃与疯狂, 分析自己每一次的情绪漏洞,剔除不必要的感性,只留理智继续运行。
而身躯,依旧在黑暗中执着行走,即便已经开始按照灵魂的预料行进情绪,却也执拗的绝不停下脚步。即使灵魂嘲笑感性的无用,却依旧在坚守。
坚守祈行夜教会他的感性,“情感”。
因为商南明并没有失去方向。
草木生命向阳而生。
而他,他朝向祈行夜。
祈行夜所在的方向,就是他将要,也必须会抵达之处。
即便黑暗遮蔽视野,剥夺感知,但商南明依旧能够本能感觉得到,祈行夜就在这片黑暗中的某处。
于是他一刻不曾停歇的向前,向前。
就算,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片黑暗混沌的荒原中,向何处前行。
但是商南明的灵魂在推着他向前走,让他隐约明白,他现在所行走的这条路,就是通往祈行夜的路。
当身躯失去航向,迷失在苍茫大海中,灵魂却始终坚定。
不知道走了多远,时间门过去了多久,久到商南明已经逐渐模糊忘记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不论是调查局还是西南密林都从他脑海中消失。
唯一只记得的,就是祈行夜。
商南明像是行走在无垠冰原上,迈出的每一步都越发艰难,每一束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抗议,但他仍旧没有放弃或停顿,哪怕一分一秒。
他面无表情,机械的迈开长腿,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祈行夜”是他唯一的指令。
名字,身份,来处他都忘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却知道自己为谁而来。
祈行夜。
他要找到一个名叫祈行夜的人,带回去,予他平安与庇护。
那是不可遗失的珍宝。
身体很快超越人类负荷的极限,商南明的行走也越发缓慢,抬起又落下的脚步足有千斤重。
所有不必要的情绪都被抽离,崩溃,绝望,无助,迷茫所有这些正常人应当会有的情绪,都被商南明毫不犹豫弃之如敝履。
理智全面接管灵魂,绝不屈服的意志力代替将要倒塌的身躯成为钢骨,支撑着商南明继续向前。
忽然间门,商南明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团微弱的亮光。
他麻木的抬起头,循着光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因为长时间门身处黑暗,他是视觉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乍然从黑暗中向突然出现的光明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雾蒙蒙的一团光晕。
但是,商南明还是定了定神,从那一团光里,敏锐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轮廓。
祈行夜。
商南明不由加快了步伐,从没有声音的荒原上,走向光的终点。
祈行夜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如锋利长刀,透过光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劲瘦有力的腰线,窄腰长腿线条漂亮,却爆发力十足,蕴含的力量感如刀尖锋利,令人畏惧不敢近身。
但比他本身更可怕的,却是祈行夜的眼眸。
那双曾经明亮剔透的丹凤眼,现在已经彻底转化为沉沉墨色,随意瞥来一眼便令人胆寒。
危险,恐惧。
黑暗的化身。
却美得惊心动魄。
让商南明移不开眼。
他屏息,深深注视着祈行夜,原本迷蒙的视野也一点点清晰起来,像拭去了玻璃上的雾气。雾里看花的朦胧散去,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祈行夜,是从未现于人前的危险冷酷。
不同于人人喜欢的老城侦探社老板,身在黑洞中的祈行夜,像是褪去了一切伪装的外表,露出内里彻骨深刻的真实。
失去笑容之后,看到祈行夜的人才会惊愕的意识到,那张造物主顶级俊美容颜,究竟美得有多锋利。
无情的冷酷。
商南明皱了下眉,因为被黑暗麻痹而迟钝的大脑缓缓重新运作,他浑噩中想起,自己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祈行夜。
在京郊殡仪馆那片深不可测的海中海之下,祈行夜也曾显露出他这样一面。
那时,不过惊鸿一瞥,幽深海底的祈行夜美得像是传闻中的塞壬,危险,却令航行的船长忍不住想要靠近,只要能见他一面,即便会触礁身亡也在所不惜。
商南明至今也深深记得那一刻。
有关祈行夜的记忆就像利刃,劈开迷雾破土而出,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所思所想,只剩祈行夜一颦一语。
深夜惊扰开门后站在侦探社里穿着睡衣的祈行夜,使计谋想办法努力加入调查官队伍的祈行夜,笑嘻嘻和所有调查官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祈行夜,还有面对污染与被污染所害生命身前愤怒的祈行夜
无数画面重叠旋转。
商南明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这么关注祈行夜了吗似乎只要有祈行夜在,他的目光,就不会注视向其他地方。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多有关于祈行夜的记忆,甚至比他自己本身,记得还要深刻入骨。
即便是在他遗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甚至是模糊了自己本身存在的时刻,他仍旧记得他,是
“祈行夜。”
商南明声音嘶哑的呼唤着他,向他缓缓伸出手“我来带你回家。”
祈行夜听到声音,歪了歪头,目光从脚下的“土地”转而看向商南明,那眼神极冷,极暗,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温度。
也是在此刻,商南明才从昏暗中,看清了祈行夜脚下踩着的,究竟是什么。
尸体。
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铺就了整片荒原,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所有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的断肢残骸。
人们死不瞑目,青白僵硬的脸上和露出的皮肤上,青紫色的血管线条蔓延如蛛网,紧紧将他们束缚。
他们没有死亡,不会腐烂,甚至不再是人类的身份,而是以另外一个新物种的身份存在。
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商南明也知道。
那就是衔尾蛇。
在看清那些尸骸的瞬间门,商南明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看到,就在祈行夜身周,点点粉色晶体轻盈漂浮,像无数萤火虫飞舞在密林深处的花园,那些微微如星光的光亮,也是他在远处看到的光团。
而祈行夜,就站在光的中央,隔着满地尸骸血河的荒原,与他静静对视。
良久,祈行夜一言不发,却转身准备离开。
商南明眉头一皱,立刻迈开长腿快速跑向他“祈行夜”
但祈行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门就已经远在天边,缩地成寸。
明明祈行夜的步伐和速度并没有变化,可他和商南明之间门的距离,还是被逐渐拉开,直到遥远得不可追赶。
商南明难得有些心慌,心脏空落落的,像是将要失去祈行夜。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拖着已经不知在黑洞中行走了多久的脱力身躯,拼命向前奔跑。
祈行夜似乎有所感知。
他顿了下脚步,侧眸向后冰冷一瞥。随即,就这样消失在了商南明的视野内。
商南明再想去追,可拦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宽阔血河。
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数尸骸漂浮在血河河面上,腐烂血肉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河流,纵横流淌在荒原之上。它们失去了眼珠的黑黝黝空洞眼窝,直直向上看去,无声无息的阴冷注视,像是在怨怼,为何河岸上的人还能存活,而它们就要凄惨痛苦的死亡,沉尸于江。
商南明抬眸向四周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被困在四面环河的孤岛上,被远远的隔离在祈行夜之外,无法离开,更难以靠近。
而天边尽头的光,也越来越黯淡下去。
似乎那些追随着臣服向祈行夜的粉色微光,也在逐渐远去,最终将消失在视野中,就连这样可以追逐定位祈行夜的点点光亮,也不复存在。
商南明眉眼一沉,毫不犹豫迈开长腿,纵身跨入宽阔汹涌不知幽深的河流。
涉江而过。
霎时间门,所有污脏黏腻的血肉,都从四面八方争前恐后的向他涌过来,紧紧贴附在他的长腿上,腰上,然后没过胸口,锁骨,脖颈
汹涌血河淹没了商南明的口鼻,他逐渐下沉,视野中失去了祈行夜的身影,只剩围绕在他身周的尸骸重叠交织的青白面孔,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窝成为他最后的印象。
然后,彻底被血水淹没。
商南明伸向水面的手臂慢慢滑落,他闭了眼。
祈行夜
他喃喃着,绝不允许自己忘记最重要的名字。
无数气泡飘向水面。
而他,坠向河底
眼睁睁看到黑洞坍塌失去入口,余荼想要冲过去制止,赶在黑洞彻底消失之前,跟随商南明的身影一起进入。
但她失败了。
黑洞很快塌缩消失,它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草木依旧茂盛覆盖,看不出黑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只在不远处,留下一个深坑。
“那就是t国财团抛弃尸体的地方。”
阿泰伸出枯瘦手指,指给余荼看“三年前,在我循着财团的脚步找到这里的时候,深坑里已经堆满了弃尸。”
“但是现在,它们全部消失了。”
融为一体,变成了飘扬在山林中硕大的人头气球。
余荼迅速靠近,站在深坑边缘向下望去。
坑内空无一物。
还能看得到被尸体骸骨剐蹭得凹凸不平的坑壁,还有散落在坑底被压得深浅不一的潮湿泥土,但是尸体,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仅是尸体本身,还有血液,碎肉,腐烂后渗入土壤地底的粘液所有的一切,都被挖地三尺带走,不留下一点痕迹,彻底的“干净”。
余荼抬头,看向天空。
飘荡的硕大人头仍旧在缓慢膨胀中,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一般悄无声息的胀大体积,甚至已经从上方压迫到了百米古树,还能听得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木屑树叶扑簌簌落下。
单看人头如此活跃的模样,似乎它并没有被黑洞影响,不知去向的祈行夜好像并没有产生作用。
但是,人头在腐烂。
像发霉的面包,青绿斑点生长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逐渐腐蚀整体,吞没面包,青绿长毛覆盖面包表面,稍微碰一碰就会掉落残渣。
暗色斑点在人头上迅速蔓延,从难以察觉到肉眼可见,似乎只是一瞬间门。
余荼眼睁睁的看到刚刚还庞大到不可比拟的巨物,竟然转眼间门就开始分崩离析,一块块腐肉沾染着血水粘液从天空坠落,像是暴风席卷海面后降落的一场鱼雨,将从大地与海洋拿走的,重新归还大地。
人头,耳朵,手指,心肺器官无数碎肢残骸噼哩噗噜从天空降落,高空赋予它们重力的沉重,砸断树枝,压弯灌木,在土地上砸出小坑。
余荼迅速抬手拔刀,扬手将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刀身嗡鸣,刀光快得只能看得见残影,将所有落向她和阿泰的尸块碎肉,全都在半空中就绞碎打飞,避免了被这场血雨砸中。
污染源像是一边掠夺力量被滋养而扩大,一边却又被重伤而腐烂脱离,一进一出极致拉扯,那张丑陋僵硬的巨脸上五官因疼痛而扭曲,发出刺耳哀嚎。
地动山摇。
余荼深深皱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黑洞。或者说,祈行夜。
“黑洞,为什么会出现”
余荼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阿泰“是祈行夜对吗”
她的目光极具压迫力,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将阿泰吞没。
这位手上沾染鲜血,于无人所知的黑暗中斩杀过数不清敌人的队长,她本身,就是最锋利的那柄尖刀,远非常人可以抵御的恐怖存在。
即便是阿泰,也一时冷汗津津后背发凉,恐惧在心脏蔓延。
与死亡为伍的降头师,在这个昏暗无光的夜晚,看见了死亡本身。
阿泰长久沉默,然后,他嘶哑着声音问“你是,祈行夜的朋友”
余荼挑眉“我个人并不支持,这样简单定义我和祈行夜之间门的关系。”
3队没有朋友。
只有敌人,和潜在的敌人。
所有会危害到调查局,加重污染的存在,都会由他们来肃清。
不论那些人之前是否是调查局的“伙伴”,甚至本身就是调查局一员。
阿泰久久注视着余荼,不发一言。
他的眼神在明晃晃的告诉余荼除非你是祈行夜的朋友,否则,就算是杀了我,也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句话。
余荼无奈,只会点点头“我是祈行夜的朋友。”
最起码在祈行夜背叛调查局之前,她都会是。
阿泰这才开口“向我承诺,你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也不会以此对祈行夜不利。”
在余荼回答之前,他淡淡补充道“女士,注意你面前之人的身份。你或许可以杀了我,你可以轻松胜过我。但是。”
他抬头,一双阴郁狠戾的眼珠,蛇一样冰冷的死死盯住余荼。
“你记住,你在承诺的,是一个黑衣降头师。”
世界上最为记仇,并且善于复仇和诅咒的一个群体。
阿泰嘶声如毒蛇吐信“向我发誓,你不会用我向你透露的任何消息,伤害祈行夜。”
余荼平静注视阿泰良久,郑重点头“此时此刻,你可以信任我。”
阿泰似乎是在评估余荼此言的真实性,半晌,他才开口,将自己所看到的祈行夜,向余荼说出。
包括祈行夜对那些污染物的压制,震慑,以及最关键的那黑洞,既是祈行夜。
余荼眉头紧皱,心情复杂。
她很清楚祈行夜无法被污染的特殊体质。
从商南明最初对祈行夜的庇护,像老鹰护崽一般紧紧盯着所有试图靠近或中伤祈行夜的人,包括商南明对祈行夜那种,她从未在商南明身上看到过的重视程度
种种一切,都让她在猜测揣度祈行夜的重要程度,怀疑是否祈行夜在进入调查局之前,就与污染有关。
为此,她翻阅了调查局内外所有能找到的,与祈行夜有关的资料。
甚至亲自走访了一趟山南地区,按照祈行夜入学京城大学时填写的原始地址,找到了他在官方登记的住址与家庭背景。
但是很遗憾,祈行夜所登记的,是他在法律上的监护人,他的一位叔叔。
这位叔叔唯一所知道的,只有祈行夜少年时的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他则在祈行夜的父母双亡后,成为了他的监护人。
不过,祈行夜只在他家待过短短不到一年,很快就因为婶婶的刻薄对待而离开。
叔叔本想要去把还是个小少年的祈行夜找回来,但是婶婶不同意,喊着自己家里也不富裕凭什么要多供一张嘴吃饭,咒骂他的无能和贫穷无法拿到更多的工资,连自己家的孩子都快要吃不饱饭,凭什么要分给那野崽子一口饭,一口奶。
婶婶尖叫着打砸着家里的家具物品,上手与叔叔撕打在一起,他们家的胖儿子也尖叫说不让野崽子来分走他的可乐
等几个小时之后,叔叔终于从满屋争吵哭泣中疲惫脱身,冲出门去找祈行夜时,那个小少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落雪的冬季。
只剩下门外堆满积雪,昏黄路灯下空荡荡无人的寒冷街道。
叔叔也再没能找到祈行夜的踪迹。
他后来听说,祈行夜去了父母的其他亲戚那里,但那年月,很少有人家富裕愿意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很多亲戚都只是塞给那衣衫单薄的小少年一笔钱,就将他打发走了。
当余荼假装成社会新闻记者接近叔叔,向他询问起往事时,叔叔满脸愧疚,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叔叔说,没有人知道祈行夜究竟如何了,也没有人准确了解祈行夜的人生轨迹,所有亲戚和邻居朋友们,所知道的都只是些旧日破碎的片段。
有人说,祈行夜死了,死在冬日寒冷的路边。山南寒冷的冬日对流浪的猫狗和人,都极为不友好,总会有人在推开门扉的清晨,看到门外路边冻僵成冰雕的流浪汉或流浪猫。
他们说,那样一个小小少年,身无分文,又不了解社会,没有父母的庇护,怎么能听过冬季活下去呢
也有人说,祈行夜是被人卖掉了,不知是卖去了哪里。或许是黑煤窑,或许是割了器官,尸体沉在某条河里毕竟少年人健康的器官,总是值钱的。
也有离开过这座城市的邻居在茶余饭后,说起那个容貌漂亮得不似普通人的小少年,说自己在其他城市见到过他,他在读书上学,经营着生意风生水起,就连那附近的成年人都要经常去寻求他的意见,俨然是那一带的意见领袖,在人群中很有人缘和威望。
也听说过祈行夜似乎和某位大老板称兄道弟。
但消息传回来之后,很快,另外的新消息又变了,说祈行夜其实是和另外的老板领导关系非常好
林林总总的消息,不知真假的夹杂。
叔叔在很长一段时间门内,都在努力关注着祈行夜的消息,想要知道他还活着,过得好。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缓解他的愧疚。
不论那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叔叔告诉余荼从车祸之后,那孩子就变了,和普通小孩完全不同,如果你看到过那孩子的眼睛,你会明白我现在说的是怎样的感受。那不是普通人,他脑子里的所思所想,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龙困浅滩,终有一日将腾空九万里。
寻常人面对比自己聪明些许的天才,会羡慕,会嫉妒,但他们终究还是认可那些天才是“人”的一员,是他们这个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
但养过小祈行夜一段时日的叔叔,却很清楚,当他注视着祈行夜,即便那小少年在笑,即便对方比自己渺小瘦弱太多,似乎根本不是对手,但是,他在畏惧。
发自灵魂深处,如同在凝视深渊黑暗的恐惧。
叔叔苦笑着向余荼道,祈行夜总是有办法照顾好他自己,那孩子,是神的使者,是紫薇圣人,是老天爷借来观察人间门的一双眼睛。
余荼不信仰鬼神,也不认同叔叔说的绝大部分话,但她很认同一点。
祈行夜,始终是威胁。
什么最危险
不可知才最危险。
对于3队来说,从其成立以来,作为调查局的影子,他们秘密杀死过太多人,不论是敌人,叛徒,卧底,间门谍,有可能导致泄密的自己人甚至是妨碍计划的友方
以人类存续为宗旨,他们无所不能。
却唯独找不出祈行夜完整的成长轨迹。
余荼问过祈行夜和他父母所有的亲戚朋友邻居,几乎走遍了那座小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也趁着那些人出门时潜入他们家中,翻找所有可以指引真相的老照片,老记录。
但一无所获。
目前唯一可以溯源到的祈行夜老家,已知祈行夜待过最长的地方,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与京城或滨海这些一线国际大城市不同,那个平静的小城市,甚至至今都没有实现电子化,监控摄像更是少得可怜。
不论是动用电子技术,还是亲自走访,堂堂3队队长亲自出马,所能带回的唯一一条确认消息,竟然只是祈行夜的父母因车祸双亡。
不。
就连这条信息,也无法被确认。
余荼在发现自己无法翻找出祈行夜的过往之后,立刻切换角度,从祈行夜父母身上入手,查看当年的车祸记录。
因为年代久远,当年的一切档案资料全部是纸质保管,经历过两次洪水和一次火灾之后,再加上档案所搬迁,到达年限废弃,重新整理所能查到的资料,少得可怜。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祈行夜的父母,是在夜晚时的狭小居民区巷子里,醉酒的司机驾驶着车辆一头撞向围墙,硬生生将父母两人碾压在车轮和砖块之下。
而事发时,小祈行夜不过才七岁,正在家酣睡,出事后被吵闹声惊醒出门寻找父母,受刺激晕倒在了车祸不远处。
档案处的老警员,还向余荼这位从京城来的“档案科专员”感叹,说那小小少年,竟然亲眼看到了他父母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找到时就昏倒在草丛里,还是他们几个成年人将他抱了回来。
那之后,小少年被吓得断断续续烧了几个月,医生都差点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但他还是坚强的挺了过来。
说起祈行夜,那位老警员满眼怜悯疼惜,问余荼你说,老天爷怎么就对这个孩子这么不公平,让他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父母死亡,只是苦难的开始。
在丛林中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兽,很快就会死亡。
死于饥饿,疾病,寒冷,或是其他成年凶兽的狩猎,成为其他野兽的口粮。
老警员还记得小少年是这个小城市里从未有过的漂亮聪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夸一句,说他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可惜,天妒英才,慧极必伤。
老警员以为祈行夜已经死亡,但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的余荼,却听得冷笑。
死亡
祈老板在京城过的不知道多滋润,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朋友,没有他解决不了和摆不平的事。
那个一直对外宣称自己贫穷普通的私人侦探,却拥有着远比任何人都要恐怖的经商天赋。在还没有前往京城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赚到了一笔又一笔的钱。
还未成年的祈行夜,已经拥有了很多普通成年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财富。
然后,又散尽财富。
所有的钱财,都被祈行夜送了出去。
他不在意物质。不论是房子,车子,奢侈品寻常人有可能喜欢的一切,会虚荣的用来标榜自己过得好的所有物品,他统统不在意。
祈行夜要的,只是情报。是人,一个个被结交下的挚友。
这是余荼花费了数月,仔细的理顺了祈行夜所有可以追溯的账目和动向之后,得出的结论。
只是,她依旧不清楚,祈行夜花费了如此巨额的财富和所有时间门,一直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余荼无法从纸面和电子的档案资料中得到更多,对人群的调查也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于是,她想到了要去找祈行夜双亡父母的尸骨。
她去了墓地,挖开坟墓,想要验尸。
可坟墓里埋的,却是另外的人。
守墓大爷说,将近一十年前,这里迈着的确实是一对夫妻的两口棺材。但是后来,所有墓地都规整变成了私有化,没有人来为这对夫妻交钱续费,所以新接管墓地的公司,就统一推平了这些没有交钱的坟墓,将墓地卖给了别的乖乖交钱的人。
余荼问他,以前的尸体都去哪了
守墓大爷耸耸肩,说好一点的棺材都拿走重新粉刷,当新的重新迈出去了,差的棺材劈了卖柴烧,至于尸体
没有人要又不值钱的尸体,被扔进了垃圾堆,填埋进了哪座垃圾山或小山村里。或者已经彻底腐烂,或者被动物啃食,但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此,余荼对祈行夜的背景调查,彻底走到了尽头,查无可查。
而祈行夜在京城大学期间门的档案
被封锁了起来。
甚至被列为了国家安全的联动触发。
就连余荼的权限,也无法查阅。
更令她惊愕的,是下令封锁档案的人。
不仅有商南明。
还有另外一个,从京城大学内部发出的,极高权限指令。
余荼不得不承认,祈行夜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不可被破译的谜团。
即便是3队。
这让她对祈行夜的特殊体质更加产生了浓厚兴趣,也更激起了她想要得到祈行夜,让祈行夜加入3队,与她一同共事的热切。
无法解决的危险人物怎么处理
让他成为自己的同僚,与自己身处同一战壕。让危险的枪口,对准敌人,而非自己。
查到最后,就连余荼都无法准确说明,有关于祈行夜的一切,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到现在,她唯一敢肯定的,竟然只是祈行夜的特殊体质。
但她依旧不知道那体质形成的原因和原理,也不知道它究竟会如何作用。
商南明封锁了任何靠近祈行夜的可能。
而现在,阿泰告诉她,祈行夜竟然就是黑洞本身
余荼震惊,她缓缓侧眸,看向黑洞消失之处。
“你是,祈行夜的什么人”
她问阿泰“你和秦伟伟是什么关系”
那位一直在被祈行夜甩锅,日常气得头顶冒烟的倒霉系主任。
阿泰没有隐瞒,告诉她“秦伟伟,拯救我的灵魂不至于腐烂。我欠他,我的灵魂。”
对降头师而言,仇恨要复仇到底,而恩情,也一定会刻骨铭记。
没有什么比灵魂更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
“所以,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阿泰说“只要我还有呼吸一日,就会一日为他祈祷祝福,保佑他平安健康,百毒不侵。”
余荼还想再追问什么,但就在此时,对外通讯恢复。
罗意威在“劫持”了一颗卫星并与地面相连,经过数个附近基站的反复增强之后,终于与被高浓度污染粒子环绕又狂风大作的山林内部,形成了稳定链接。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欢呼自己真是太棒了,不愧是最具有价值的存在
余荼“”
她深呼吸一口气,打断了罗意威夸夸其谈的自吹自擂和讲解技术,语气阴沉“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否则下一次发射火箭,我不介意把你挂在卫星上。”
罗意威立刻闭嘴。
他很确定,他们队长有可能感触这种事。
“队长,这是卫星在一分钟之前拍下的照片,以及您所在山林的热成像图。”
他将照片发送到终端上,快速道“您的附近,全部都是污染物,并且最大的一个,呃人头气球它在努力向山外挣扎想要离开。”
但是,它失败了。
罗意威做调查官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整个山林,都被暗色淹没。
甚至污染粒子在它面前,都显得像是小狗狗般温驯可爱。
黑色的不明物质组成了巨大的圆环,像土星环包裹着土星那样,环绕着山林。
纯然的黑色,未知而危险的魅力之美,令人深深着迷。
但在罗意威看来,那不仅是黑色圆环,更是监狱,和深渊。
它封锁了人头气球所有离开的可能性,不仅如此,它甚至在吞噬已经膨胀道足有上百米之高的硕大人头。
在卫星照片的俯瞰图中,人头化作一缕缕血雾,挣扎着嘶吼着,却根本无法逃避的被吸向黑色圆环。
吞噬了如此的庞然大物,黑色圆环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无风无波的平静海面。
向深海投下一颗石子,海能够被填平,能够上涨海面吗
黑色圆环就像无法被填满的深渊,不论投进去多少东西,都无法让它有所变化。
更遑论改变它动摇它。
对人类甚至调查官而言,如此可怖棘手的巨大人头,对黑色圆环而言,只是开胃小菜。
罗意威忧心忡忡“队长,我让技术进行了评估,就算我们全队一起对付那黑色的东西,胜利面也只在65。”
无限接近于失败的数字。
“我们无法掌控它,也就无法掌握现场。如果它有所异变,或是向山林外扩张,我们无法阻挡。最糟糕的情况”
罗意威严肃“它会吞没整个云省。”
甚至罗意威怀疑,就连一整个云省的土地和生命,也填不满那可怕的深渊。
余荼垂眸,久久注视着终端上所显示的照片,出神沉思。
“队长,队长”
余荼眨了眨眼,恍然回神。
“把照片同样发给白翎羽和聂文。”
她淡淡道“不必担心,它不会对我们不利。”虽然只是暂时的。
罗意威“”
他还特意从耳边拿下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是打给了余荼,担忧是不是自己联络错了人,或是余荼被污染或夺舍了。
那个从来没有“安全”,怀疑一切,掌握一切的余荼余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余荼知道罗意威在想什么。
她笑了“暂时无法战胜的东西,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既然他现在还是朋友,那就很多的利用吧。”
然后在利用中,靠近,了解,悄无声息的侵入他的人生,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进而掌握他一切可供攻击和薄弱处,找出他的弱点和把柄,威胁他,压制他,让他永远不会背叛调查局,站在人类对立面。
余荼看得很清楚,如果那黑色圆环与黑洞有关,是祈行夜本身或是被他搞出来的,那她很难杀死或掌控祈行夜。
即便在祈行夜背叛人类的那一天。
既然打不过,那就成为朋友吧绑定利益甚至情感,长长久久的朋友。
余荼毫无心理障碍的愉快做出了决定,笑意吟吟告知罗意威“放心,那是一位朋友。人类必须保有的好朋友。”
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感情也好恋爱也罢,金钱名声地位一切都可以被利用。
只要能确保那黑暗,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人类。
罗意威听得胆战心惊,半晌,他犹豫着问“人类的好朋友呃,余队你是说,狗狗吗难不成余队你在森林里捡到了小狗狗”
永远和可爱又热情的小汪汪做朋友
余荼“”
她毫不留情“下个月你就去西伯利亚挖土豆吧。”
果断挂断电话。
罗意威“”
他惊恐试图补救,但电话里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再想联系余荼,也只得到了“滚”这一个答案。
余荼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这种时候才更格外感慨如果祈行夜可以切片成十一个,每一个都成为3队队员该多好为什么她的下属平日里看还可以,但和祈行夜一比,就觉得这么拿不出手呢
她摇了摇头就怕比较啊
余荼带着阿泰在敏锐躲避着天空落下的尸骸血雨的同时,另一边,白翎羽和左秋鸣也在努力厮杀战斗。
所有的污染物就像疯了一样,一窝蜂的从密林深处涌出来。
它们就像是被水淹了老巢的惊恐蚂蚁,没头没脑的往外冲,不关心周围形势,只想以最快速度逃命。
然后一头撞进了白翎羽早就准备好的包围圈。
蹲在树枝上的白翎羽嗤嗤笑了两声,等污染物全部踏进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之后,毫不犹豫按下了开关。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升腾。
巨大的火球吞噬了所有冲进来的污染物,将它们连骨灰都不剩的烧掉。
混乱之中,左秋鸣沉着有力,双枪连发。
像在串钎子一般,一颗子弹就能带走数个污染物。
就算有些污染物没能被炸药覆盖,或是侥幸逃离了火光,也会很快迎来左秋鸣的子弹。
他们配合密切,只以两人之数,就包围了成千上万的污染物,将它们阻拦在此处。
即便偶尔也会有零星一两个漏网之鱼钻过去,左秋鸣也不慌不忙,没有转身去追。
在山林最外围,还有聂文等在那里。
他们就像是层层滤网,如此过滤下去,不会有任何污染物能够翻越过云省大学的围墙,危机山林外的生命。
白翎羽随身携带的战术箱子中,炸药的数量足够将整个云省大学炸上天。
在得到了余荼“无限制攻击”的命令之后,跟是玩得不亦乐乎,像在游乐园里玩疯了的孩子,欢呼着,雀跃着,为污染物的死亡而鼓掌大笑。
看得左秋鸣胆战心惊。
左秋鸣担忧京城的调查官,都这么疯吗真可怕,绝对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接近哥哥,会危害到我那善良柔弱的哥哥。
白翎羽却炸着炸着就失去了兴趣,逐渐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面容严肃。
不对劲。
污染物的状态,不对劲。
她本以为,是因为密林深处的余荼和商南明,才会驱赶着这些污染物像在被追杀一般疯狂逃命。
但是,污染物的恐惧,远在那之上。
不是对敌人。
更像奴隶对君王,深入骨髓不可违逆的恐惧。
以及君王惊怒时的大地震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翎羽皱眉,无意识喃喃。,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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