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院对外界所有人来说, 都是个密不透风的黑箱。
调查局知道这一点。明荔枝也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个被所有研究员敬爱憧憬的父亲,很多人都告诉他,他的父亲在科研领域抵达的高度, 世人只能仰望却不能及。
他们说,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是个幸运的孩子,能成为明院长的孩子是他的荣幸。
他们说,他的父亲是污染功臣, 以一己之力追平世界高度,是不世出的天才。
但只有明荔枝自己知道, 他对父亲的所有印象, 都只剩下深深恐惧。
想要逃离。
好在父亲并不在乎他。
对父亲而言,眼里只有科研和污染, 甚至多年不回一次家。
这让明荔枝松了口气。
当他成年,几乎是逃也般的离开了家,冲进京城大学。他恨不得割肉削骨, 彻底斩断与“明”这个姓氏的联系。
很多人不理解。
但明荔枝仍旧后怕。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老板,那时他的命运,不知会往哪个岔路口拐去。
可现在, 他最恐惧的父亲, 变成了他最喜欢的老板的敌人。
老板还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明院长的小儿子
明荔枝沮丧的把自己窝在沙发角落, 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缝里。
这样老板就不会看到他,也不会想起来要把他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睡桥洞捡垃圾吃,然后在寒风里瑟瑟枯萎。
从明言结束了试验场, 回归科研院,已经过去多时。
祈行夜也结束了休养,作为总教官回归调查局,重新开始了工作。
但明荔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快乐的跟在他老板身后回去。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侦探社很多天了,一步没出去过。
生怕走出去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啧。”
窗帘紧闭的昏暗客厅里,忽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你是想把自己烂死在这吗怎么,想死了变成鬼来和抢地盘”
明荔枝沮丧抬眼,看到自家院子里的老柳树女士正在客厅里烦躁踱步。
“喂要死要活你能不能痛快点”
厉鬼表示“你要是想死,我也可以看在往日情分上送你一程,包你无痛死亡。”
明荔枝往日什么情分每天吓我的情分吗
他蔫嗒嗒的又垂下头,把自己埋进双臂和膝盖组成的安全区里。
“我才不想死呢。”
他嘟囔道“有老板在,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想跟着老板环游世界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老板还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带上我。”
明荔枝哽咽,眼圈发红又想哭了。
门外,祈行夜准备推门的手一顿,敏锐听到门里的对话。
他垂下眼眸,静静站立片刻,然后“砰”的一声猛地推门。
明荔枝一哆嗦,惊恐看向大门。
“小荔枝快,怎么还在偷懒”
然后,他便撞入了一片晴朗灿烂的笑容。
他老板的笑脸,蓦然出现在他眼前,毫无阴霾。
“快起来工作了,又有案子需要我们负责。”
祈行夜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掀了小荔枝的毛毯,把他往手臂下一夹,气势汹汹转身就走。
不给半点反应时间。
明荔枝“”
“啊诶老板”
小荔枝懵逼“为什么老板你在这,等等我”
不等他说完,祈行夜已经把他塞进了车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向商南明扬了扬下颔“出发”
一气呵成。
明荔枝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
直到车子开出去,趴在车窗上看着自家厉鬼女士在后面怜悯摆手再见,他才后知后觉,有了一点实感。
“老,老板。”
他攥着衣角,紧张到手心出汗“那,那个,我”
“嗯嗯,我知道了哟,你爸是明言,你哥是明镜台。”
祈行夜爽快帮他说了,笑眯眯问“所以呢”
明荔枝怔了下,被问蒙了“老板你不是不喜欢明院长”
他转头,就看到后视镜里照出的商南明的脸,更是冷得他哆嗦。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通过后视镜,漠然看了明荔枝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也没有仇恨。
“是不喜欢啊。”
祈行夜欣然点头“但是这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明荔枝瞳孔紧缩。
“你爸和你哥,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都不是你,生你的时候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生在那个家庭里。为什么他们的事情,要牵连到你”
祈行夜侧身,唇边噙着一抹笑“小荔枝,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是明院长家的小公子。”
“我不是为了你的身份认识你的。只是因为你是你,我喜欢你,所以才会想让你留在侦探社。”
“除你之外,所有人皆是他人。”
明荔枝愣愣看着祈行夜,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他一生都笼罩在父兄的阴影下。
不论他做得多好,抑或是叛逆地毁掉一切,他人在谈论起他时,说的一定是“明院长的小公子”、“明先生的弟弟”。
他聪明,是因为父兄聪明,因为明院长是伟大的科学家,所以继承了基因的他捡了便宜。
他性格好,是因为父兄为他了好环境,让他衣食无忧。在那样的家庭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京城大学,甚至连年全系第一。
校长也只会欣慰点头,说“不愧是明院长的孩子。”
明荔枝偶尔会有一种冲动,想要问问他们你们看不见我吗我是个透明人吗为什么你们只在乎明,却不见“荔枝”
可他的老板从第一次见面就亲昵喊他“小荔枝”的老板,现在却告诉他你就是你,姓氏只是个前缀。
二十年,终于有人看到了他。
不是谁的附庸,只是他自己。
“老板”
明荔枝鼻头一酸,伸手就要扑向祈行夜。
却听祈行夜道“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姓氏,你也可以姓祈,祈荔枝,也很好听。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叫商荔枝。”
祈行夜笑容灿烂“看,选择这不是还有很多呢吗”
“快叫爸爸”
明荔枝“”
他惊恐转头看了眼平静注视自己的商南明,顿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了不了”
哪敢姓商啊怕不是晚上就被商长官暗鲨。
祈行夜唇角勾着笑意,半撑着脸侧身看小荔枝。
这个存不住事,又害怕被丢弃的小傻子,已经放下了忐忑,开始嘿嘿傻乎乎直乐。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窗外。
正是四月末的暮春,夏日的燥热已经渗透进来一角,繁花锦簇。
偏偏正是这个时候,忽然又下起了雪。
毫无预兆的,点点轻雪从晴朗天空飘扬落下,而春日晴朗,日光正好。
行人惊讶“下雪了这个气温”
整座城市的人都纷纷抬头,不免惊愕“这可是十几度到底怎么下的雪”
“天气预报没说啊,根本没提下雪的事。”
“诶这雪好轻。”
整座京城的红墙绿瓦,都笼罩在晴雪之下,美不胜收。
调查官们却在惊愕后紧绷,如临大敌。
高于零度的天气确实难以降雪。
因为这根本不是雪。
是凝实成物,肉眼可见的高浓度浓缩污染粒子。
当污染浓度高到一定程度,污染粒子就会具现化,化作雨,化作雪,融入自然与世界,悄无声息。
如此大面积的落雪,甚至调查局想要拦截都不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向京城大地。
情报部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电话铃声一个接一个。
气象台紧急发布天气预警通知,强烈建议全体市民留在家中或室内,不要外出。
派上去的飞机冒死冲向雷电云,但绕了一圈又一圈,却根本没找到降雪的云。
“雪不是从云层落下去的。”
飞行员震惊回报“是从高空上裂开的大洞里下去的。”
纵宽的缝隙颜色极淡,地面上即便用高倍数电子望远镜,也根本看不见。
只有战机近距离绕飞,才终于拍下勉强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京城正上方的天空,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像纵横蔓延的裂谷。
气象局专家百思不得其解,表示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祈行夜却眉头紧皱,抬眸看向商南明“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已经是调查局的老朋友了。”
裂缝。
会导致污染源出现,并且污染生存所需的污染粒子。
在此之前,世界各国遭遇的缝隙,都不过几毫米宽,并且很快就会合拢。
虽然在商南明制定的污染应对守则中,明确表明应当首要寻找缝隙和污染源,从源头防治。
但因为长久以来,缝隙都自行消弭,所以调查官们也逐渐忽视了它的存在。
现在,它却变成了如此巨大之物。
“就近观察下,缝隙长千米,宽百米,呈不规则形状”
飞行员传回来的汇报忽然被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覆盖,抽成诡异不轻的音调。
与此同时,另一个频道里的运输部惊呼一声“侦察机摔了”
祈行夜忙切换画面。
卫星视角被电流严重干扰,靠近缝隙的地方只剩一片雪花点,难以看清情况。
但另一个机内监控角度,却能看到侦察机在靠近缝隙的瞬间,立刻像触礁的泰坦尼克号,重重撞在一堵空气墙上。
下一秒,战机骤然解体。
监控画面天旋地转,找不到定点。
抽动的一片混乱颜色中,只能听到飞行员急促的呼吸和机舱里响成一片的警报声。
然后,画面猛地黑了下去。
一秒,两秒漫长的等待中,无数工作人员紧张到汗湿,焦急紧盯着屏幕。
终于,几十秒后,无线电频道里重新传来声音。
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在飞机解体的最后时刻,毅然跳机,找回了一命。
整架飞机则在坠向缝隙时,猛然溃散成无数白色光点,化作晴雪,纷纷扬扬落下。
连一颗螺丝都没能幸存。
后方响起欢呼雀跃,为飞行员的成功存活而真心高兴。
祈行夜唇边也不由勾起笑意。
“最后一秒,我靠得太近了,像撞到了那东西的防护网上,触发了反击机制。”
飞行员回想,仍心有余悸“那缝隙,就像个黑洞,所有靠近它的东西都会被吞噬和解体,成为它的一部分。”
无法靠近,无法侦查,所有现代化科技手段在面对天空缝隙时,都已失效。
严重的电磁干扰无法让任何武器靠近,卫星也无可奈何。就是飞过去一只鸟,也会在靠近缝隙时崩溃成点点微光。
“没办法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徐文卿焦虑的不断舔嘴巴,已经干燥起皮到出血“现在想要阻拦它,就一个办法你在缝隙下面拉一张大布,把所有污染粒子都拦下来。”
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污染粒子现在虽有实体,但它具有高强度穿透性的特性并未改变,别说一片布了,就是一堵墙,也穿越渗透得轻松。
所以所有涉及污染的机构,才会使用数米宽的铅板,密不透风。
“徐文卿那个废物还能不能有点用”
情报部张长官勃然大怒“他想不出来办法,就要让我部门的人去送死吗下次侦查,把徐文卿给我装飞机上去科研部门找不出来办法就看着徐文卿去死吧”
徐文卿愧疚低头。
旁边长官叹息“老张啊,你冷静点,现在这情况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以前从未出现过。”
“除非徐部长能想出办法,把几平方公里大的厚铅板吊到空中去堵漏洞。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当前世界科技水准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
林不之沉吟,问正在赶赴一线的商南明两人“南明,你有什么想法”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1
商南明漠然“该怎么办怎么办,污染进化,但调查官的职责不变。这本来就是人类自己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当然要我们自己关上。”
人为干预的衔尾蛇,到底还是催化了污染进程。
祈行夜眉头紧皱。
他想起了在衔尾蛇地底时,自己看到的缝隙,以及缝隙后的眼珠。
虽然那时他及时闭合了缝隙,但似乎,还是有什么本质性的东西被改变了。
有东西,通过衔尾蛇缝隙,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了。
祈行夜闭了闭眼,轻声叹息“越过那条线,就回不去了。”
商南明侧眸。
祈行夜苦笑“碎过一次的东西,就算被完美修复,也无法像完好无缺的物体一样受力承重。它只会在原本的裂缝基础上不断加压,受力,崩溃。”
“不断的反复碎裂。”
像已经被砸碎过一次的承重墙,如何能擎得起百丈高楼
即便再修补,也无济于事。裂了的东西,裂纹永远都会在。
“当它再也无法受力,彻底的毁灭就会来临。”
祈行夜看向车窗外的落雪,听到还有市民为下雪的美景而欢呼,在街边跑跳自拍,与朋友家人分享喜悦。
他有些怔愣。
收回视线后缓缓摇头。
“碎裂的承重墙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世界。”
衔尾蛇击穿了世界一点。
但阿基米德撬动地球也只需要一个支点。
听到祈行夜预测的林不之一怔,合拢的手掌缓缓放下。
会议室寂静无声。
“这么糟糕”
张长官惊愕“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应对。”
祈行夜沉眸坚定“衔尾蛇刚刚死去,世界现在也不过只有衔尾蛇这一个漏洞,离大厦崩塌还要很久。在那之前,都是我们可以反击的时间。”
不到最后一秒,决不放弃。
林不之颔首“好。”
他侧身,冷淡向秘书道“去请明院长过来开会。”
秘书一怔“局长,明院长从来不接受调查局调派,他只会在自己想来的时候过来,他不想,再催促也”
“下雪天,路不好走。明院长不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林不之微微一笑“去调派一支护卫队,请明院长过来。”
秘书不敢再说“是。”
长官们之间眼神交换天,要变了。
而另一边,祈行夜挂断视频会议,抬头时,已经停在了其中一位求助人的家楼下。
专员小王正等在楼宇门房檐下,看到车牌,立刻打着伞跑过来“祈侦探,其中一个求助人阿飞,就在上面的十八楼,另一位同事就等在门口。”
他掏出黑色雨披和雨伞递过来“商长官,祈侦探,还是遮住一点吧。这雪好看是好看,可致命。”
祈行夜不惧怕污染,但也没拒绝专员小王的好意,微笑道谢。
气象局发布了红色警报。
所有官方的电视台广播台网络媒体,也都在呼吁京城级附近省市的居民非必要不出门,出门一定要带伞穿雨披,不能接触到雪,更不能在雪中嬉戏。
对外,说的是雪中有化学厂废弃物,接触皮肤可致癌,会摧毁生育能力,会变蠢。
严厉的措辞和官方暗中流出去的各类“小道消息”,果然吓到了不少人,都乖乖躲在室内不出门。
但当祈行夜撑伞从盛雪中走过,还是听到了不远处的嬉闹声。
几个年轻人在广场上嬉戏打闹,将雪捏成雪球砸向同伴,时不时响起银铃般清脆的欢快笑声,同伴也为漂亮的女孩找角度拍雪中自拍,摆姿势不亦乐乎。
祈行夜撑伞驻足,扬声唤了一声。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雪不干净,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
他笑问“你们家住哪我朋友的车可以送你们一程。”
远远被制止的几人不高兴“你谁啊我们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更年期了吧大叔,嘁,什么东西。”
专员小王欲怒,却被祈行夜握住手臂制止。
商南明眉眼冷肃,掀了掀眼睫向那边看去。
虽然商南明高大的身影隐在黑色雨伞下,看不清面容。
但那几人还是无端一哆嗦,像被凶兽眠龙盯上的猎物,恐惧感油然而生。
还想说的话,被吓得卡在了喉咙里。
那几人悻悻扔下雪走过来“不玩就不玩,谁稀罕。”
祈行夜抬了抬雨伞边沿。
走得近了的几人这才看清,刚刚与自己说话的,是怎样风姿卓绝的神仙人物。
祈行夜一袭黑色大衣利落垂在身侧,腰带掐出劲瘦腰身,长身鹤立,修长挺拔,自成一段风流气韵。他垂眸,俊美眉眼安定,从容得仿佛没什么能惊动他。
撑伞立于雪中,他是雪色与月色之外的盛景。
看得几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连刚才的怨怼不满都忘了。
“老板,装备箱我拿来了。走啊。”
穿着雨披的明荔枝一手拎一只沉重箱子,欢快跑过来,打破了无声冷寂的僵硬气氛。
那几人猛地松了一口气,恍惚觉得这才活了过来。
他们现在才明白,原来在绝对的俊美与强大气场之下,连呼吸都是艰难。
美能杀人。
明荔枝好奇伸头看了看对面几人“老板,这是”
祈行夜微笑,向几人点了点头“早点回家吧,你们父母在等你们。”
商南明伸手,揽住祈行夜肩膀,两人一起转身离开。
他高大的身躯将祈行夜的身影遮得严实,让那几人再想看也是徒劳。
胆子大的想要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好奇拥有这样气场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他刚一动作,商南明已经侧眸,冷漠瞥来。
那人一激灵,顿时被吓僵在原地,不敢再追。
“嗯”
祈行夜似有所觉抬头。
商南明淡淡道“没事。”
求助人的精神状况并不好,从那夜见鬼之后,就一直恍惚,躲在租的小房间里不敢出去,哭哭笑笑,状若疯癫,时而大吼时而疯狂以头撞墙。
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污染案的专员,担心求助人会自杀,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一旦他有过激行为就立刻制止。
祈行夜到的时候,负责看守的专员一脸疲惫,眼下青黑像几天没睡。
“商长官,祈侦探,你们来了。”
专员长叹一口气,有气无力。
祈行夜挑眉“你这是”
专员苦笑“别提了精神病院的工作有多累,我这就要乘以十。”
面对一个有心自杀自残的人,外人再如何牢牢看护阻止,也防不胜防。
祈行夜走进阿飞的房间时,阿飞正躲在被子里神经质的发抖。
他恐惧得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直哆嗦。
“你,你们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人。”
祈行夜在他阿飞对面坐下,平静道“我能为你捉鬼驱邪,保你平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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