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凄厉的女童哭声, 越发把杨仪弄得魔障,几乎分不清梦中还是醒着。

    直到听见薛放振聋发聩的唤声,才陡然清醒。

    “圆儿,圆儿”杨仪反应过来, 她不再挣逃, 张开双臂把被自己吓的大哭的苗圆儿抱住, 极为愧疚的安抚“别怕,是我不好, 别怕,不要哭了好孩子。”

    她的声音格外的急切跟温柔,果然成功地让女孩儿的哭声放低了, 开始抽噎。

    门口处,薛放听着她的轻声安慰,少年微微扬首, 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杨仪却已经睡不着了。

    她安抚了圆儿,叫斧头来看着小孩儿,自己出了门。

    先到厨下转了转, 发现竟有些糕饼, 自是昨日薛放叫人送来的,她也不挑拣, 撕了一块饼慢慢嚼着吃。

    踱步出门, 见十七郎人在堂屋, 听见她的动静, 他问“你是每次睡觉都这么能折腾”

    杨仪先是摇头,继而醒悟他看不见,便道“倒也不算。”

    “那今日是怎么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就吓得见鬼似的”

    杨仪手中还掐着一块饼, 被他一句“见鬼”,又想起梦中所见,顿时没了食欲。

    “旅帅怎么也不睡了是被我吵得睡不着了,还是眼睛有什么不适”

    她说着走到薛放身边,俯身细看他面上,一边自然而然地把住他的脉。

    薛放感觉一只绵滑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突然想到之前在魏村错握了她的手。

    当时他以为是隋子云,心里还嘀咕“这隋嬷嬷人如其名,手怎么越来越软了。”

    一时又有点不太自在,连她身上那股兰香都越发浓了似的。

    薛放只得转开注意力“我有个疑问。”

    杨仪察觉他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又小心翻开他蒙眼的布条查看双目“旅帅请说。”

    “就是”薛放感觉到温热的指腹碰在自己的脸颊上,令他在瞬间走神。

    拉长语调,终于想起要说什么“我听说吃过蟹的只有两家孩童,那其他的为何都病倒了可你又用同样的药把他们治好了。所以我不懂。”

    杨仪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此事,竟还对这些事如此清楚。

    她当然不知道薛放的侍卫跟了她一路,一则是为保护她万全,二则把她诊断开方种种,都禀告了薛放。

    “哈。”杨仪笑。

    村中的人对她的方子深信不疑,既然孩子都好了,当然也没有人再节外生枝提别的。

    连先前那来请教的大夫也忽略了此事,并没提起。

    却没想到一个“外行”偏偏注意到了。

    杨仪看过十七郎的伤处无碍,又观察了一下瞳仁的颜色“其实除了光儿跟同样吃过蟹的那孩子,其他的孩童并没有得病。”

    “嗯”薛放不解“难不成那些家伙都是装的”

    “并不是这么简单,”杨仪道“人皆有从众之心,光儿病的那样厉害,村民都认定是吃青日大哥送的肉导致,自然都担心自家孩童,家长们着急询问,如临大敌,孩子们不懂事,便以为自己真的病了,所谓疑心生暗鬼,没病也觉着有病,不疼也觉着疼了。”

    薛放啧了声“竟然如此。”

    杨仪道“是啊,比如我去给陈澄看过,他的脉象如常,并无病症,其他孩子亦是同样,我便知道是被吓病了。”

    “这些臭孩子,忒不懂事,你没骂他们。”

    杨仪笑“旅帅如何也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他们才几岁,还不知是非呢。大人们一顿恐吓,他们岂会毫无反应这也是人之常情。”

    薛放感慨“你这个人也太好脾气了,如果是我就算不会为难那些孩子,也要把大人教训一顿。瞧他们先前喊打喊杀的样儿,你反而以德报怨。这可不是我的脾气。”

    杨仪道“旅帅自有旅帅的行事风格。我岂能跟您相比。咳。”

    薛放眉头一皱“你这话我可又不爱听了。”

    杨仪便不再跟他辩解,只出到外间,把那炉子的活又扇了起来,重新熬蛇胆汁。

    药味散了出来,薛放皱眉“这劳什子药汁太苦了,别说喝呢,闻着就够人受的。”

    “旅帅动刀子且不怕,还怕喝苦药”杨仪嘴里说着,却又去找了昨儿没吃完的豆末糖,捡了一颗,本想放到他手里,转念,还是送到他的唇边。

    薛放一愣,旋即半张开口衔住。

    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杨仪慌忙缩手,反应过来却又笑自己太小题大做。

    薛放把那糖在嘴里磕开,一股浓香甜蜜在舌尖弥散,他仍嘴硬“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杨仪瞥着他的脸,微微一笑。

    薛放却察觉了“你笑什么”

    杨仪惊讶于他的耳力“没什么。”

    其实她是在心里想,若单看他的脸,可也是嫩的很,不如之前弄一副假络腮胡般威猛。

    知道这一句话搪塞之意太过明显,杨仪转开话题“旅帅是否饿了”

    薛放道“怎么,你会做饭”

    “在下厨艺不精。不过看昨日剩的糕饼还有些,旅帅是不是”

    薛放哼“嘴里淡的很,有肉么”

    杨仪道“目下旅帅还是忌口的好。辛辣油腻,大鱼大肉之类,戒个天最好。”

    薛放哀叹“那泼蛇死就死了,给人留这许多麻烦。”

    杨仪刚要笑,又转开走开,去看药罐子。

    薛放听着她的脚步轻轻,过了会儿,问道“你之前说你住在哪里来着”

    杨仪在炉子前蹲下,轻轻拨火“朔州博城。”

    薛放向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我没问过你为何孤身一人吧”

    “这倒不曾。

    “那现在问了。”

    杨仪的手势一停,沉默片刻,回头看他“旅帅对我还有何疑心么”

    “你不回答却反问我,难不成我疑心对了”

    杨仪摇头“不知旅帅疑心我什么”

    薛放重新将身子靠向椅背“若不是你病恹恹的,连个七八岁的孩子都未必打得过,我真要怀疑你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或许在别处犯下滔天之罪,所以才刻意躲避于这蛮荒僻壤。”

    “穷凶极恶,滔天之罪”杨仪呵了声,笑的九转回肠。

    前一个词跟她毫不相干,至于后一个,那还真给薛放说中了,前世,她不就是被牵连在谋反大案里么

    薛放仿佛来了精神“怎么你笑的像是给我说中了一样。”

    杨仪望着炉子中跃动的火光“那如果是真的,旅帅可要拿我归案。”

    “那你先要跟我坦白你到底做过哪些大案。”

    杨仪默然。

    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她倒是生出几分促狭之心,很想编造些骇人奇案来唬一唬这狂妄不羁的小侯爷。

    不过薛放似乎也没把她的话当真,他慢悠悠地说道“我的手上沾的人血握的人命,已经不知多少。不过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面不改色地去切开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那样子,我真想”

    要是杨仪的样貌稍微地跟“威猛”或者“丑恶”沾上一点边,十七郎当时就要将她收拾了。

    她那副比冷血屠夫还要冷血的架势,把见惯生死的薛旅帅跟隋子云都惊到了。

    杨仪淡淡道“这个不奇怪,旅帅是将领,是要上阵杀敌的,你只管杀而已。但大夫也是将领,不过是救死扶危的,关键在一个救。但二者有一处相同之处,那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薛放不由侧耳倾听“何解”

    杨仪道“旅帅的战场您自知道,但大夫的战场,是病者的身躯。只有将人体的骨骼构造,血液流转,乃至奇经八脉都弄得极为清楚,才”

    她突然停住了。

    原来杨仪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对薛放“侃侃而谈”,她懊恼地扭了扭自己的手疯了,难不成是这两天没教孩子,竟对这位小爷开始说教了

    简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也忘了避他锋芒的初衷。

    薛放正听得兴头“怎么不说了”

    杨仪只能再度转开话锋,含糊道“我想旅帅还是养一养神,这对您的眼睛恢复也有好处。”

    薛放道“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他坐着,却试着把双臂稍微一活动,“早知道今晚上我们同榻而眠,你也不至于白白把小圆儿惊醒了。”

    杨仪觉着他是在说笑,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没敢接这个茬,只说“卯时了,再过顶多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薛放道“那是再也睡不成了。你也不睡了对了,你还没说你先前梦见什么就吓得那样。”

    药罐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杨仪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了京内,而羁縻州郦阳县发生的这桩惨案,是伴随着薛放回京之后她陆陆续续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郦阳县曹家的曹方回曹二爷,在残忍杀死一名女子后潜逃。

    那是一桩悬案,毫无结果。

    但是案情的种种细节,却是口耳相传,毕竟就算是在光怪陆离的京内,此案也着实太过骇人听闻。

    一是涉及男女风月,本就引人注目。

    何况案犯曹方回,是薛放交好之人,更添话题。

    而让杨仪记忆深刻的,是这案子之中,除了猫儿将那惨死女子的脸啃噬殆尽这一点外,还有一点

    那女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此时杨仪很想问一问薛放,那曹方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而她又记得先前从魏村回来的路上,隋子云跟薛放禀告此时之时,十七郎曾亲口称赞过曹方回是难得的君子。

    可是犯下此等血案的人,真的会是什么君子吗

    或者说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演技太佳,把薛十七郎都给骗了呢

    薛放没听见杨仪回答,却听见了黎明将至之前,远处的犬吠鸡鸣。

    他能想象到东边的山巅上被即将踊跃而出的朝阳照的微红灿烂,明亮壮丽,可惜今日他是不能见了。

    而跟那些相比,此事对薛放而言,让他更感兴趣的是面前之人。

    他觉着很奇怪,自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好似把杨仪难住了,他感觉得到她的心事重重,也许这噩梦,正是她无法出口的隐衷。

    十七郎有些好奇,他觉着杨仪简直像是一个谜。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她一样的人,这样温吞绵密,一推就倒,而偏又有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柔韧之气。

    跟快意恩仇如他正好相反。

    “哦,对了,”薛放没有再等下去,而只道“先前我没得空说,那石娃儿的尸首,我已经明蓉塘的里正带人埋在了他们家原先的坟茔边上。”一并下葬的,还有圆儿的那长命锁。石娃曾用性命也要维护的东西。

    杨仪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她圆睁双目看着薛放。

    薛放听出她陡然吸气的声音“那毕竟是个人,不好随意烧了。你说呢。”

    他本来以为杨仪会一直沉默下去。

    不料他听见了一声“多谢。”真心实意。

    薛放扬眉,却牵动眼底的伤口。

    令杨仪没想到的是,薛放竟有这点慈悲心。

    她以为他不会在意那件“小事”,事实上,虽然她也记挂过这件,可一连串迎头而来的事情令她无法分神,连她自己也是在硬撑着处理,却没想到十七郎居然如此周全。

    她跟石娃儿非亲非故,只是十分痛惜那可爱可怜的受尽折磨的孩子。

    如今苗圆儿被成功救回,薛放又把他的安置在石家祖茔,至少,对那不幸的孩童而言,算是一丝慰藉吧。

    小厮斧头在门内听了半天,没敢冒头。

    直到看杨仪要去端药罐子,他才忙蹑手蹑脚地现身“杨先生,我来吧。您歇会儿,看您的脸色也不大好呀。”

    杨仪点头,挪步到了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了,回头看到墙角横七竖八的薄荷,随手摘了两片。

    斧头麻利地倒药汤,一边讨好地问“杨先生,我们爷的眼睛什么时候就全好了我可全指望您了。”

    杨仪眨了眨眼“今日且看看情形才能判断。”她中肯地说了这句,忽然领会到斧头的意思“顺利的话两三天就能见效。”

    斧头总算挤出一抹笑“这种地方,能找到先生这样高明的大夫实在少见,您要治好了我们十七爷,我给您磕一百个响头。”

    杨仪不由也笑了笑“我要你的头做什么,我也巴不得旅帅的眼睛快”

    她说到半截,忽地意识到薛放一直没出声,他应该是在听着他们两人对话。

    杨仪知道薛放机敏非常,虽然她觉着自己说的话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也担心多说多错,或者被他嗅出什么不一样来。

    斧头伺候薛放喝了药,又去寻摸东西做早饭,十七郎的两个侍卫却同里正又送了些焖饭,米糕,肉酱,炸豆腐等过来,正好省事。

    日出之时,杨仪又给薛放眼眸旁的几处穴道针灸了一遍,才收手,外头光儿的爹带了孩子站在门口喊她。

    男人恳切而赧颜地“杨先生,昨儿是我鬼遮了眼,错怪了你,亏得你心好医术又高,才救了这孩子一命,也是救了我们全家,我叫他来给您磕头。”

    不过一夜功夫,光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此刻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杨仪忙将他扶起来“光儿是我的学生,再怎么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光儿的爹把手中提着的篮子递过来“这是她娘天不亮起来做的蒸糕,还有家里晒的菌子,一些鱼干,您好歹别嫌弃。”

    杨仪本要推辞,可又知道推回去他们指定心里不安,于是便接了过来“那我不客气了。替我多谢嫂子。”

    光儿跟他的父亲见她收了,都乐得笑开花,因知道薛放在这里,不敢久留,寒暄几句便去了。

    杨仪因见薛放十分浅眠,这对他的眼睛恢复并无好处,之前就在药罐内加了几颗助眠的酸枣仁,果然,喝了药后,十七郎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日上三竿,在门口玩耍的苗圆儿叫道“豆子回来了豆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豆子从外跑回来,黑狗的爪子上沾着新鲜的赤色泥,它又扭头向着身后叫了两声。

    杨仪知道有人来,走到门口往路上看去,却见隋子云风尘仆仆,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几个士兵,正向着此处而来。

    那边隋子云也先看见了她“杨先生,你的狗子在村头呵,它可真通人性,主动替我们领路。”

    先前他们经过村口,看到里正等正修葺新坟茔,豆子便在坟茔旁边趴着,见了他才跟过来。

    隋子云打了一鞭子紧赶过来“十七如何了”

    “服了药正睡着,隋队正为何回来的这样快可是有急事”

    “这不急,”隋子云踌躇“好歹叫他再睡会儿。”

    此时那马车也停在门侧,隋子云看着杨仪身后的苗圆儿,脸上露出笑容,又对杨仪道“我从郦阳过来,正遇到这老人家”

    说话间,一个长须锦衣的老者从车内探头出来,苗圆儿一眼看见,不可置信地大声嚷道“外公”

    那老者浑身发颤,看见圆儿,便连滚带爬地从车内下地“圆儿”

    苗圆儿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隋子云低声道“苗家已经给查抄了,这老人家听闻消息便赶了来。”

    老者已经抱紧了苗圆儿,老泪纵横“我的乖乖,你差点把外公外婆吓死过去,你外婆在家里想你,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院中,斧头悄悄地走到门侧“圆儿要走吗”

    杨仪望着那一老一少“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隋子云闻听,脸色有点古怪,便拉了杨仪进门。

    杨仪问“何事”

    隋子云从怀中掏出一本看着就有些年岁的簿子,递给杨仪“这是先前从小魏村找到的。”

    杨仪不知何物,随便翻开一页,竟是一张图,旁边有详细批注。

    那图却是一支花瓶,极细长,花瓶中却并没有花草,而只是一个美人头。

    杨仪一惊,掠过那些字,见写得是美人缶。底下记录什么削皮去骨等等,触目惊心。

    她强忍不适赶忙翻过去,却见另一张竟是只毛猴子,并一个小小幼童,她只看见什么“选取三四岁为佳”“血热而披挂”等等,竟再也忍不住,周身恶寒,急忙合上。

    “这是”杨仪咬唇。

    隋子云道“如你所见,这魏家干这买卖,追溯于百年之前,直到这一辈才有收手之势,若非那老妖物有想造烛九阴的妄想,只怕他们的累累罪行便无人知晓了。”

    说着,隋子云回头看向苗圆儿“要不是你,这小孩子也成为此簿中记录一笔了。若这簿子传出去,给一些歹毒之人看见,更是流毒无穷了。”

    杨仪吁了口气“隋队正,可否将这簿子给我”

    “使得,你要”

    杨仪没等他说完,迈步回到屋檐底下,那熬药的炉子中尚有余火,杨仪将那簿子撕碎,扔进火焰之中,滚滚火苗将那些怪形恶相的图画尽数吞噬殆尽。

    隋子云颔首“也罢,烧了最妥,以绝后患。”

    苗圆儿依依不舍地道了别,跟着自己的外公回家去。

    虽然那苗帮主罪不可赦,幸亏圆儿的外公外婆并未受到牵连,而且二老家产殷实,也甚是疼爱她,杨仪放心送别了圆儿。

    中午不到,薛放便醒了,杨仪将他蒙眼的布解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旅帅可看见什么了”

    薛放淡淡道“你在摆手。”

    杨仪惊喜“旅帅果真看到了”

    薛放不动声色地“我感觉到冷风扑面。总不会是你在给我扇风吧。”

    杨仪哭笑不得“就是说还看不到”心跟着一沉。

    薛放扭头又问隋子云何事。

    隋子云正憋了一肚子话“还是小曹的事。”

    杨仪正在心里筹划该怎么下一步,听到这句,不由留心。

    隋子云并没有避忌她,只将声音稍微放低“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小曹,可惜到我回来之时,仍是毫无消息,而那具女尸仵作查验,她好像、已经有了身孕。”

    薛放嘶了声“她是哪个”

    隋子云道“发现尸首的时候,有好几只猫儿正在啃噬、那女尸的脸伤损的极其严重,本来无法确定何人,不过小曹身边的叫荭儿的丫鬟不见了踪影,所以暂时认定是那丫头。”

    “一个丫头”薛放抿了抿唇,良久才道“你总不会是特为了说这个才又赶回来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隋子云正在打量他的反应,闻言一笑“狄将军已经发了调令,命你一日之内赶回郦阳,官复原职,不得有误。”

    杨仪在旁听见这句,大感意外。

    十七郎的眼睛还未有起色,这么着急离开的话,又将如何是好

    她只顾焦虑,竟没留意到在隋子云说起调令的时候,薛放若有所思地向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那个老狐狸,”薛放挠了挠下颌,他本来是想揉眼的,总觉着发痒“他不知道老子瞎了么”

    隋子云陪笑“狄将军应该是不知,之所以着急调你回去,应该也是为曹家这件事。毕竟曹家是郦阳的首富,小曹”

    “你想说的是,小曹跟我的关系不错,这件事没人敢兜揽”

    隋子云笑“你都想到了,就不必我说了,戚峰倒是愿意去干,但他是个张飞,做不成绣花的活。狄将军的军令可违抗不得,但你的眼睛又偏还是再好生想想如何两全。”

    此时斧头先凑过来“我们爷是要回京的,怎么还回郦阳”

    隋子云早留意到这个看着很狡黠的小少年了“我听他们说京城里有薛家的人来了,就是你不知为何而来”

    斧头挺了挺胸“我们老侯爷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我们十七爷回去当然是正理了。”

    薛放不等隋子云回答,便呵斥“一边儿去。”

    斧头撅了撅嘴“放着清闲的贵公子不做,何苦来干这个苦哈哈的差事呢,如今又弄得眼睛看不见唉。”

    隋子云目送斧头离开,问薛放“府里若是真想叫你回去,只怕京城很快也会有调令吧”

    “管他呢,”薛放满脸不耐烦“当我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什么调令不调令,有本事押着我回去。”

    隋子云忙俯身,温声道“不可赌气。”

    “谁赌气了,就算天王老子的命令,那也得看看我能不能动,”薛放却向着杨仪的方向“杨先生,你告诉他,我这个样子能离开么”

    杨仪转身,谨慎地回答“旅帅的眼睛还需要至少两三日的观察时间。”

    “听见了”薛放有向隋子云“告诉老狐狸,大夫的话比天大。”

    隋子云苦笑“你不乐意回去我知道,可小曹是何等热心的好人,昔日他在的时候,咱们也多亏了他照应,如今他遇到难关,几乎成千夫所指”

    薛放拢着手,半晌道“这件事你去办就是,何况我这个样儿,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隋子云欲言又止。

    忽然杨仪道“旅帅,我有一言。”

    “杨先生想说什么”

    “既然是将军的调令,不可不从,我想,旅帅倒不如返回郦阳。”

    “哦你不想给我治了。”

    “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同行,直到旅帅双目复明为止。”

    这一下子,在场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隋子云先反应“若真如此可就大善,杨先生我先多谢你。”

    薛放却道“是什么叫你改变了主意”

    杨仪微怔“嗯”

    薛放道“你先前明明一副要快点儿把我打发走的架势,怎么竟愿意跟我同行了”

    “我、我并未想打发走旅帅。”杨仪垂首。

    薛放不置可否。

    杨仪当然想尽快“打发”了薛放,没想到这人看不见,却更心明眼亮。

    而杨仪之所以改变主意愿意陪他去郦阳,一则是因为薛放的眼睛还没起色,她得负责,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做的那“梦”。

    羁縻州的一件有始无终的奇案,之所以会在京城内传的那样鼎盛沸腾,直接的原因就是跟薛十七郎有关。

    虽然当时人人都认定曹方回杀人潜逃,万恶该死,但薛放却并不这样认为。

    甚至有一次在茶楼之中,因为有一桌人议论起此事,把曹方回骂的很难听,薛放一对十几个砸了半个茶楼,又闹得京城哗然。

    十七郎极相信他的“朋友”,一旦得了他的信任,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对人好,就如同他对杨甯。

    杨仪觉着,薛放这样的人,值得一个清楚明白的真相。

    虽然现在的她也没有把握,就算回到郦阳县,又是否会找到他们想求的真相,而那真相又到底是什么。

    而杨仪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去郦阳县,除了“真相”这个原因外,还有另一个缘故。

    杨仪心里清楚,这蓉塘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

    就算此次不过是一个误会而起,也已经化险为夷,但村民们对于羿人的印象根深蒂固,而杨仪也不会刻意断了跟沙马青日的交往,久而久之,依旧会有麻烦。

    昨日从光儿家中回来、看到残破的门扇跟被踩踏的薄荷茶花等,杨仪的心就凉了,此非久留之地。

    杨仪正收拾东西,她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只把能用的草药捡了些,豆子叫了几声,门外士兵似乎在喝问什么。

    杨仪往外一看,原来是沙马青日,赶忙请他进来,说明自己要暂时离开。

    沙马青日惊讶万分,急急地问“我今天早上去集市,听他们说先生你有事,这才忙来看看,怎么就突然要走要去哪里不如去我们寨子”

    杨仪拉着他,离薛放隋子云远了些“我要往郦阳县一趟,青日大哥不必担心,我在这儿的这段时间多承照料,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物件。”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油布包,里头有三颗褐色的尾指大小丸药“这是我先前做的,本来想再寻到草药多做两颗,如今不能够了,大哥拿去,每年三伏之日,给大娘吃上一颗,可以强身健体,减少疾症。”

    沙马青日知道这必定极珍贵,感动的眼眶发红“杨兄弟我、我”

    杨仪叮嘱“我不在这里的时候,青日大哥也尽量少来村中。”

    沙马青日将纸包郑重放入怀中,又十分不舍地“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若不回来,以后我去郦阳县怎么找你”

    杨仪瞄了眼薛放方向,见他仿佛在跟隋子云说话,她便压低声音道“不必去寻我,等我处理完事情,自会去找大哥。”

    沙马青日连连点头,又握住她的手“杨兄弟,你可要多多保重,早点回来找我。”

    薛放那边又咳嗽了几声,杨仪便敷衍了几句,送了沙马青日出门。

    十七郎听她回来“先生跟这羿人倒是很投契,比跟别人更能敞开肺腑。”

    他可记得杨仪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三缄其口”,连问她为何做噩梦,她都不肯告诉,倒是跟那蛮人亲密无间。

    杨仪知道薛放在揶揄自己,便道“青日大哥是个赤诚的人,我怕他只顾担心我,贸然来找反而招惹村民们的敌视,若因为而伤了他,岂不罪过。”

    薛放道“我看你快要成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杨仪笑了声,又自去收拾东西。

    她要离开的事并没对任何人说,倒是隋子云把蓉塘里正唤来,不知交代了几句什么。

    日影正中之时,他们便启程了。

    原先杨仪跟薛放同车,虽也不自在,但好歹有个圆儿。

    如今苗圆儿跟她外公去了,车厢内的气氛更加难以言说的古怪。

    杨仪只能频频往外看,见豆子时而在车外跑,时而跟着斧头跳上车,极快活的样子。

    回头看薛放杨仪自觉着自己的方法并没有不妥,可薛放竟还是看不见,这让她觉着有些棘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穴位拿捏的不够准确,哪里算错了之类。

    默默地苦思了半天,没什么头绪,杨仪便道“旅帅,不如跟我说说那位曹公子吧。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薛放长吁了声“你也认定他十恶不赦,杀人潜逃”

    他先问了这句,又道“但你们都错了,我是相信小曹的,他绝干不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杨仪暗一摇头,内心不以为然。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情多了,远的不说,比如前世她跟俞星臣,而薛放跟杨甯,不都是典型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后知后觉。

    如今她已经吸取教训,而薛放

    杨仪想到他一旦回京,恐怕又会坠入杨甯刻意编织的温柔圈套里无法自拔,虽然跟她无关,可心里竟然有些别扭。

    或许,该先给他一个狠点儿的教训,让他知道凡事别这么笃定轻信的。

    曹方回的案子,就是个现成的好机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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