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俞星臣在近侍的引导下, 绕路向杨仪所住的院子走去。

    此时雨总算小了些,他们来到院门口,却见门是敞开着的。

    可却不能进, 因为一只黑狗正坐在门洞里。

    侍从介绍“这是那杨先生所养的狗儿。叫豆子。”

    话虽如此, 他知道豆子不是什么人都亲近的,谨慎起见, 未曾靠前。

    不料俞星臣并不畏惧,他走上台阶,只见豆子盯着他, 低低的吠了两声。

    侍从忙说“俞大人留神,被咬一口不是好玩的。”

    俞星臣伸手试着去摸豆子狗头, 一边道“犬亦如人,我观此犬面相敦厚,并非那种狂暴乱咬的”

    谁知话未说完,豆子蓦地张口, 竟是咬住了俞星臣的手。

    跟着他的那侍从本来正准备对俞星臣的话点头称是, 猛地看见这一幕,下巴颏都要掉下来。

    俞星臣也有点没想到, 但他并不尴尬,只把手从豆子的嘴里抽出来, 却见手指完好,竟并没有受伤。

    “我说吧,”俞星臣微笑, “它只是跟人玩耍而已。”

    说着俞大人便掏出一块帕子, 擦擦那被狗啃过的手,迈步进门去了。

    豆子也没有再叫,只是扭头看着这个装模作样的人。

    俞星臣向内走的时候, 雨都要停了,院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响动,房门却是关着的。

    跟随他的那名侍从叫了声“杨先生在么”

    连唤了两次,并没有人答应。

    侍从道“兴许杨先生不在。俞大人”

    他本来想叫俞星臣暂时先离开,不料俞星臣望着眼前紧密的两扇门,竟直接走了过去,将房门推开。

    扑鼻一股奇特的香气,幽幽地,如兰似麝。

    俞星臣蓦地止步,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但定睛看时,却见屋内只挂着一床简单的青账,床上一个枕头,旁边小小包袱。

    床前方桌上放着两本书,旁边压着两张纸,清清淡淡,如此而已。

    “主人”不在,自己贸然开门已是逾越。俞星臣实在不能再进去翻看。

    正要回身,就听到有个少年的声音道“你是谁,跑到杨先生这儿做什么”

    俞星臣听是一口熟悉的京城口音,回头,却见个巴掌脸的小子,正叉着腰瞪着他,豆子便跟在身后,轻轻地摇晃尾巴。

    俞星臣还未开口,陪他来的侍从道“斧头,这是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来见我们将军的,不可无礼的。”

    斧头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京内来的”

    俞星臣微笑道“让我猜猜看,你莫非是京城扈远侯府里的么”

    斧头越发震惊“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你是谁”他连珠炮似的扔出一串问题。

    俞星臣道“我倒是没见过你,可我听人说,扈远侯府派人往羁縻州来,请他们府里的十七公子回京,该就是你了吧。”

    斧头挠挠头“自然是我,可你咦,你瞧着有点眼熟。”

    那侍从见他两个竟说起话来,便提醒俞星臣“大人,该回去了。长途跋涉,到底该好生休息休息。”

    俞星臣一点头,便下了台阶,经过斧头身边的时候,他略一停“你们十七爷,为何还不回去呢”

    斧头道“这儿的事多绊住了呗。”

    俞星臣若有所思地颔首,迈步去了。

    斧头眼看他将出门“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俞星臣回头看看他,却只一笑,仍是没回答。

    斧头努了努嘴“这人好怪,只向我笑是怎么回事对了,好生眼熟,到底哪里见过呢。”

    杨仪先前洗了澡,喝了姜汤水,感觉通体暖洋洋地,十分舒泰。

    为防万一,又写了一副当归四逆汤的方儿,让屠竹去讨些当归,桂枝,芍药,细辛,甘草等回来熬煮。

    才打发屠竹去了,杨仪又想到一件事,稍微把头发弄的干爽些,又琢磨了会儿先前薛放叫人送来的狄闻的药方,杨仪便打伞出了院子。

    几乎是她前脚才走,俞星臣后脚就来了。

    堪堪错过。

    杨仪不是去别处,而是去寻那位胡大夫,问一些有关狄闻病情的问题。

    可走到半路她改变了主意,假如这胡先生乃是朝廷眼线,自己找他去反而不便,不如寻狄闻的近侍。

    将走到精舍,却见两个侍从在那里说话,一个道“将军特别交代,务必谨慎仔细,别怠慢了钦差大人。”

    另一个道“方才看他们往南边去了,这位大人看着是蛮和气的,之前被我们小姐说笑了几句都不恼,就是太过年青了些。”

    先前那个说“别看年青,来头大的很,你可听说过京城俞家”

    杨仪正忖度听他们两个住口的时候自己再过去,猛然听见那两个字,简直冷风扑面。

    恰其中一人看见杨仪,忙招呼“杨先生怎么来此可是有事”

    杨仪已经忘了自己是来找人的“你们方才所说,什么钦差、俞家的”

    那侍从忙道“先生还不知道是京城里兵部的一位主事大人奉命前来,他便是姓俞。”

    “俞叫什么”

    “叫、叫什么我们却不知道,”那侍从为难“但方才听里头说,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俞家的人,说他们家出过一个宰辅的”

    杨仪没敢再细打听,她也没勇气再听下去了。

    侍从们好像还跟她说了什么,杨仪只顾转身往回走。

    她沿着精舍的院墙慢慢往后,甬道是青石铺成,有的长了青苔,才下过雨,滑溜溜的,她尽量小心,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似的,好像不知哪一块没走好,便会直接摔下去。

    正走着,冷不防肩头被人轻轻地一敲。

    杨仪转头,见身侧无人,薛放的脑袋却从另一侧探了出来“你去哪儿了”

    她吁了口气“旅帅。”

    薛放走到她跟前,嗅到她身上新鲜的胰皂的气息,跟些许似有若无的兰香桂气。

    他嗅了嗅,怀疑她的衣裳上用什么花香熏过“我才又去看了戚峰,他身上的伤才好些,又淋雨,被我臭骂一顿。”

    杨仪听了这个,才回神“对了,我也得去给戚队正再看一看。”

    “不用了,他好着呢,还在照料那个佩佩”薛放一笑拉住她“何况你也才淋了雨,别着急走来跑去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杨仪回答“本来想去找狄将军的侍从问几句话,将军在忙,我便回来了。”

    薛放陪着她往回走“哦,记得你先前说什么京内的消息么原来是京内来了钦差,据说来头不小,是俞家的人,只怕有狄老头子头疼的地方呢。”

    杨仪低头不语。

    薛放打量着她,解释“你大概不清楚这俞家,他们家累世在朝,代代都有三品以上的官儿,你说他们家的人得有多少心眼儿所以我说狄闻一定会头疼,毕竟就算俞家的一条狗来了,也不能小觑。”

    他说着说着,觉着有趣,便笑道“万一他们家的狗也能倚马千言呢总之,大概比你的豆子要厉害。”

    十七郎正自顾自说着,就听一声咳嗽从旁边角门处传来。

    薛放抬头,却见一名身着青缎绸文官常服、头戴乌纱折上巾、脚踏黑纱宫靴的青年走了出来,面如冠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乍一照面,薛放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盯着俞星臣“你咳嗽什么”

    俞星臣道“我只是觉着薛十七郎言谈风趣的很,不过我们家的狗并没有倚马千言的本事,倒是让您失望了。”

    薛放轻轻地嗤了声“我只是说笑,还当真去失望么我可没那个闲工夫,你这解释倒也多此一举。”

    俞星臣的目光轻转,看向他身旁的杨仪“这位,大概就是京城太医杨家的”

    杨仪直直地看着俞星臣。

    在听侍卫们说俞家有人来见狄闻后,她便知道就是俞星臣。

    如果说当初意识到薛放的身份,对她而言如跟一头猛虎狭路相逢的话,那现在面对俞星臣,就是面对阎罗。

    是,在她心中,俞星臣是比鬼还可怕的人。

    先前杨仪之所以那么担心薛放会被杨甯玩弄于股掌之中,并非因为她多管闲事或者乐于助人,主要是,她自己便体会过被人背叛跟玩弄的滋味。

    没有什么比玩弄人心更卑鄙的事情,没有比把别人一片真心跟真情在脚下践踏更可耻的事情。

    俞星臣干了,杨仪深恨的事,他都干了。

    之所以选择在回到杨家之前逃离,说她怯懦也好,想开也罢,她总是不想再叫自己回到那个烂泥潭。

    她没有那种想要去毁天灭地报复所有的勇气,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配角,因此宁肯远离和尽量遗忘。

    杨仪根本没想过假如有朝一日遇到俞星臣,她会如何。

    因为她不敢想。

    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她怕自己会疯了。

    俞星臣给她的伤害,不止是对她一个人,还有

    她最不可言说的

    杨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在看见俞星臣的时候几乎给她一种错觉,肚子里的那个、她拼了命才得到的小东西还在。

    都是他,都是他把她的真心跟真情践踏成血泥,也顺带戕害了她不惜一切想维护的珍宝,让她再不可得。

    此时此刻,杨仪的脸白的像是一张纸,眼睛却红彤彤的,像是染了血,从眼角,几乎染到了眼白。

    俞星臣起初还带着笑,当看见她的神情之时,他觉察出不对。

    薛放也看出来了“杨易”

    俞星臣听见“杨易”这两个字“什么”

    薛放却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顾垂头望着杨仪,他伸手在杨仪的眼前晃了晃“杨易,杨先生”他有点惊慌失措,“这是怎么了”

    俞星臣的目光飞快扫了眼薛放,又看向了杨仪。

    以俞大人的洞察力,他似乎能看出杨仪眼神之中的那种强烈的憎恶跟痛苦。

    “杨易”薛放着急,晃了晃杨仪,又试着去捏她的嘴“说句话大白天的中邪了不成,你可别吓我”

    薛十七郎的手指毫无章法地在她脸上唇上抓来抓去,又摸她的额头试试烫不烫,就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最蹩脚的大夫,却正拼尽全力地要给病人诊治。

    “你再不回我话,我就要扇你耳光了”薛放无奈要挟。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个法子,假如是中邪的人,只要给其狠狠一耳光就能清醒。

    瞎猫撞到死耗子一样,杨仪被他叫魂似的叫了回来。

    “旅帅,不要动粗。你知道我不禁打。”她哑声说。

    手从腹部移开,知道自己就算摸上一千回,也终究是空。

    薛放肩头一沉“你真要吓死我”

    “你”俞星臣也开了口,他指了指杨仪脸上“流血了。”

    杨仪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薛放却看见了,一丝血渍从她唇角蔓延下来。

    薛放汗毛倒竖,赶忙凑近细看,才发现她的下唇已经给咬出了几个深深牙印。

    “你这”薛十七郎简直无话可说。

    杨仪却没有在乎,抬手在嘴上轻轻一抹“不碍事,一点都不疼。”

    比这更疼千百倍的,她也经历过。

    薛放在旁看呆了。

    他一直以为杨仪是弱不禁风,需要被小心维护的“瓷器”,可现在,她嘴角沾红,眼神凛冽,神情冷漠,这还是他认识的“杨易”吗

    俞星臣竟有些耐不住了,他笑的不太自然“先生名字是,杨”

    “易。”杨仪半垂着眼皮,极冷淡的“长安居,大不易,之易。”

    “哦”俞星臣仿佛了然又像是轻叹“杨易先生,您是太医杨家的人”

    杨仪带血的唇角轻蔑地一撇“太医杨家,很高贵吗”

    她男装以来,从未上过妆,加上天生体弱,唇色始终极淡,如今一抹血渍,却透出些摄人心魂的绝艳。

    俞星臣的惊愕止不住地从好看的双眼里流露出来“这我只是有此一问,并无他意。”

    杨仪道“口不对心吧,俞大人。”她的神情仍是冷淡之中带几分明显厌倦“太医杨家,高不可攀,其他什么来历不明的小角色,怎么配跟太医杨家沾亲带故有所牵连是不是”

    从来都只有俞星臣堵人的时候,就算面对比自己官职高许多的狄闻,他也是游刃有余,毫不逊色。

    但是此刻面对杨仪,他居然像是个毫无防备而被偷袭了的人,有些无所适从。

    这感觉让俞星臣错愕,并且隐隐地有点恼羞成怒。

    “休要强词夺理。”他没了那温和的假面,也有几分不逊地看着杨仪“倘若本就是假的,而冒认是杨家的人,被当面揭穿,难道不该自惭形秽么”

    薛放听到这里,不高兴。

    当初狄闻问过杨仪是否跟太医杨家有关,杨仪已经否认,是他为了在中弥寨行事方便,才给她捏造的。

    他想反驳。

    杨仪却握住他的手腕。这是个制止的动作。

    薛放欲言又止。

    “自惭形秽,”杨仪看着俞星臣,呵了声“好一个词,我方才问你太医杨家是否高贵,您说并无此意,现在却自相矛盾,是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是何人”俞星臣沉声喝问。

    薛放实在看不下去“你耳朵聋了要不要叫杨先生给你看看”

    往俞星臣跟前走近两步,薛放盯着他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俞家的那位了不得的三公子,我可不管你是哪儿派来的神仙,现在你最好别拦路,给我让开。”

    俞星臣望着面前煞气十足的少年,奇怪的是,面对薛放,他的假面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微微一笑,俞星臣点头,挪步往旁边让开“小侯爷,请。”

    他不是叫“薛旅帅”,而是“小侯爷”,这当然是他故意的。

    薛放眼神一变。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屠竹远远地便扬声“杨先生在这儿呢,药都熬好了”

    俞星臣自顾自转身,走前两步。

    将跟杨仪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道“听闻你在为狄将军看诊,既然瞧不起太医杨家,那就拿出相衬的本事来,不然你确实该自惭形秽。”

    在薛放发飙之前,俞星臣冷笑了声,率人离去。

    薛放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长了一张叫人看着就想揍的脸。”

    杨仪想迈步往前,双腿却一软。

    她赶忙举手去撑着墙,掌心擦过青石,似乎有点刺痛。

    薛放察觉,忙过来扶住“还好么”

    “冷”杨仪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握着一块浮木“我我大概是风寒未除,”她哆嗦着,像是才从冷水里被捞出来“旅帅送送、送我回去服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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