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正也在寻找黎渊。
她最后见着黎渊, 是在她给马帮弟子看诊的时候。
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出了院子后,杨仪放眼看去,院子里的马帮众人好似都不见了踪影, 门口却都是巡检司的士兵在把守。
她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一件要紧的事
急忙拦住一个过路的士兵“跟我一起的那个蒙着脸的人可见着没有”
那士兵站直了回话“杨先生, 您说的是谁周旅帅在前边堂中, 您要找人问他是最快的。”
前方堂中亮着灯,时不时人来人往。
杨仪来到堂外, 还没进门, 却听周高南道“跟薛旅帅说了”
那人道“才有兄弟去禀告了。”
周高南道“岂有此理, 好好地他难道插翅飞了这姓黎的”
杨仪正听到这里,门口的士兵迎着她道“杨先生, 您来找我们旅帅”他自然是极有眼色,故意给里头周高南通风。
果然周高南降低了声音, 吩咐了几句后, 两个副官从内快步而出。
杨仪才迈步进内, 周高南便走了出来“先生不是在跟十七说话吗怎么有空找我有事”
杨仪并没藏掖,直接道“周旅帅是不是在找黎渊”
周高南见她问了出来, 也瞒不过, 便道“不错, 这人神出鬼没, 比那个糟老头子还难对付。倒要小心戒备,免得给他趁虚而入。”
杨仪忙道“周旅帅, 是我忘了跟您说, 其实黎渊并不是来害人的。”
周高南皱眉“他不是追杀过先生的吗为何替他说话。”
杨仪把黎渊从乌山公手上将自己救出,去给那产妇催生,并两人一路奔逃到了马帮地盘等等简略告知了周高南。
“黎渊先前确实追杀过我, 但在人头谷的时候他就说过不会再为难,这次也不过是为救那对母子不得已罢了,何况是他把我从乌山公手中救了出来,请周旅帅莫要再为难他了。”
黎渊如今还有伤在身,之前因为不想马帮弟子多有损伤,才出面去迎战乌山公。
再加上一路相伴,杨仪觉着,如今的他跟之前那个冷血杀手显然不同了。
周高南听后略有为难“话虽如此,但此人是十七言明了要拿住的。”
“旅帅”
周高南点头“不过,自从我们来到此处,就没再见这黎渊出现,想必他已经走了他最好是见机离开,不然十七只怕不会放过他。”
杨仪想到自己只顾跟薛放去争执那些事,竟忘了把这要紧的告诉他,暗暗懊悔。
周高南看她低头沉思,因笑说“杨先生,总之不管是姓黎的还是什么乌山公,遇到十七算是他们的路走到头,如今羁縻州这里,也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敢对你出手”
他说到这里,点头道“这次十七为你,可算是你不知道马帮的大龙头等他开这个口等了多久”
杨仪抬头。
周高南叹了声,面色颇为诚恳“杨先生,天明我便要回云阳,十七是要回郦阳的,你就好好地跟着他去吧,他这个人,对人好的时候肯把心都掏出来,不过就算是我,也没见着他对个人如此”
他似乎想拍拍杨仪的肩膀,但手刚抬起,还是谨慎地放下了。
从堂下出来,杨仪漫无目的走了会儿,本来还想找一找黎渊,心想他兴许躲在哪里,但这宅子她毕竟也不熟,又是夜晚,何况也已累乏。
走到一处角门旁,杨仪靠在墙上歇脚,想到先前跟薛放的争执,纳罕为何当时竟会那样冲动。
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
夜风吹过脸上,她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很热,又赶紧试了试额头,生恐吹了风又害病。
闭上双眼,寻思自己的袋子里还有什么可用的药,但心思乱得很,哪里能够想得到。
而此处灯光幽暗,要找都难。
正在长叹,却是一个侍从走来“杨先生在这里时候不早,不如早点回去歇息罢。”
杨仪正愁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便跟着那侍从往回“薛旅帅现在干什么”
侍从道“先前那个在马帮这里作乱的什么老头子,被旅帅拿下,本要细细审问他,谁知竟突然死了方才旅帅正命人追查是怎么回事。”
杨仪才知此事,惊问“是乌山公”
“啊对了,就是这个名字,怪拗口的。”侍从回答。
“可知道怎么死的”杨仪极为震惊。乌山公看着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居然就死了简直叫她不敢相信。
“正是不知道呢。但旅帅怀疑是被人所害。”
杨仪止步,忽地想起之前周高南跟属下说的话。
那侍从见她停下来,便也转身等她。
杨仪镇定了片刻,才要向前去,忽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
眨眼间,那侍从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这从天降落的,不用说正是黎渊。
杨仪几乎窒息,反应过来后,忙去看地上侍从如何。
黎渊道“他没事,只是点了穴,昏睡片刻就醒。”
杨仪置若罔闻,还是先去试了那侍从的脉,确信无误,这才道“你”
黎渊见她探脉的动作“你不信我。”
杨仪道“我信你先前为何找不到你,还有、乌山公”
“乌山公是我杀的。”黎渊直接回答。
杨仪方才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直接承认。
她跺跺脚“你、为何”
黎渊道“他毕竟也是我的前辈,虽作恶多端,但”
之前薛放带人来到,黎渊很清楚,兵贼不两立,何况他之前追杀过杨仪,杨仪虽不追究,可薛十七郎却不是杨仪。
因此趁人不留意,黎渊便隐匿身形,悄然避开。
他本来想趁着还有余力,离开这马帮宅子就是,谁知还没到门口,就见一队人抬着个受伤之人走了进来,而那被抬着的,赫然正是本该离去的乌山公
黎渊惊心,拧眉细看,见乌山公四肢略显怪异,明明没上任何绳索,却一动不能动。
他毕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被人用重手法把手脚都折断了。
联想到方才薛十七郎才进门,黎渊自然知道那动手的人是谁。
可向来傲对所有人的乌山公竟在瞬间落得这个下场,这让黎渊又是惊心,又有一丝带着寒气的恐惧。
不过他并没有即刻逃离,而是暗中盯着,看士兵们把乌山公送到了哪里。
巡检司的人拷问乌山公,黎渊人在屋顶上,都听在耳中,好歹等他们消停了,他趁机悄然潜入。
乌山公昏迷之中若有所觉,睁开眼睛看见黎渊,竟冷笑了几声。
黎渊望着一身狼狈的乌山公,虽然先前彼此相杀,恨不得立刻要了对方的命,但毕竟同为杀手,如今乌山公落得这个下场,未免有些同悲之意。
“没想到最后,所见的人是你。”乌山公吐字不清,声音微弱。
黎渊道“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指使你的人是谁,就不必白受这些折磨了。”
“我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放不过我,而且,我欠人家的情分还没还,咳咳”他压抑着低咳,“若是说了,便是相害。恩将仇报,我岂会如此。”
黎渊看了一眼门外。
乌山公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儿,唯独最知恩图报,直到此刻仍不改初衷,却也不算一无可取之处。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黎渊叹了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乌山公本没指望如何,听黎渊这么说,他的目光转动,看向自己的四肢,终于道“我今日算是彻底栽了,此地被马帮跟巡检司的人重重围困,以你这功力未曾恢复的情形,自己逃走还不一定成我就求你一件事吧。”
乌山公提的要求,是让黎渊杀了他。
“十七郎那小子不会放过我,必不会轻易叫我死,我怕我终究受不得他们的折磨,卖了恩人。”乌山公哑声道“你动手吧。”
论起杀人,他们都是行家,且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黎渊迟疑。
乌山公笑了两声“你先前不是这样,如今竟犹豫起来,可见你动了情,是为了那女娃娃”
黎渊的呼吸急促了些,乌山公叹息“劝你不必,她已经是别人的口中食了。”
说到这里,乌山公脸色一变“他们回来了,你还不赶紧”
黎渊的唇一动,终于抬手,金刚指击向乌山公眉心。
就在颅骨破裂的声音响起之时,黎渊依稀听乌山公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黎渊倒是并没有跟杨仪说的那么详细。
“巡检司的手段你也该知道一二,”黎渊道“先前如果我不走,早就给薛十七郎一起关起来折磨拷问了,那会儿,却没有人再替我解除痛苦。”
杨仪垂眸“我本来想跟旅帅解释,你已经不是敌人,可你现在杀了乌山公,只怕旅帅不会再听我的话了。”
黎渊道“你也不必替我求情,我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罢了。”
杨仪一怔。
黎渊盯着她,却又转身“我欠你的救命之恩,只要我还活着,终有还的一天。”
此刻墙壁外隐约有细碎脚步声,杨仪没听见,黎渊却早听闻。
脚尖一点,却又停下。
黎渊回头“你要小心杨家”
那声音细微入耳,而他身形一晃,竟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仪正惊愕于他最后的那句话“黎渊”
回头人已经不在,而墙外却有人声传来。
刹那间,杨仪看着地上昏厥的侍从,急忙俯身,拔出银针连刺他的神庭穴,太阳穴。
就在外头的人将进来之时,侍从终于醒了过来,他茫然问道“先生”
杨仪忙扶着他起身“方才地滑,你摔了一跤。”
侍从揉了揉头,又赶忙拂去身上的泥尘“多谢先生。”
回到下榻之处,杨仪洗了手脸,那侍从又换了一盆热水叫她泡脚。
杨仪想起包内还有几颗轻脚丸没用,忙取了一颗放在水中。
又惊奇地发现还有两颗异香丹,于是取了颗含了,从回来的路上,总觉着胸腹中闷闷地发疼。
洗漱过后,侍从请她就寝,杨仪答应着,看他要走,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薛旅帅如今在做什么呢”
侍从道“我刚才问他们,旅帅先前在跟周旅帅说话,先生可是有事要不要我去告诉”
杨仪忙道无事。
她向着榻上躺倒,回想这日发生的种种。
从在衙门被掳走,到乌山公拦路,从黎渊半路杀出,到被迫无奈帮人催生从那茅屋出来后,她走着走着,便昏厥过去。
后被黎渊救走,又被乌山公追杀,柳暗花明来到马帮,本想殊死一搏,谁知大掌柜解围,十七郎又如神兵天降。
短短一天,竟仿佛是几经生死。
本来不管如何,都应该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可偏偏跟薛放闹得不快。
俞星臣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说,还以为他会跟薛放揭破自己的身份,可他居然没有,他到底存着什么主意。
杨仪想着想着,思绪昏沉,终于陷入梦乡。
朦胧睡了不知多久,她好似听见门扇响动,起初还在睡梦中不以为然,直到鼻端嗅到一种令她熟悉的气味。
杨仪睁开眼睛,正看到薛放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仿佛要走。
她竟想也不想坐了起来“旅帅”
薛十七郎戛然止步,回头看她“你你没睡着”
杨仪轻轻地揉了揉眼睛“睡了一觉了,这是什么时辰了旅帅为何在此”
薛放白着她道“你可还能安心睡,我却气的睡不着。”他说了这句,又道“不是你叫人一而再地去请我么我以为你有事,就顺路过来看看了。”
杨仪明白过来,刚要下地,薛放道“不用,我不敢打扰你,你脾气大得很,能给我甩脸子了。”
“先前确实是我有言语不当之处,”杨仪斟酌着“可是”
薛放却突然闪挪了过来“你向我道歉那也成,我这人宽宏大度,原谅你了。”
杨仪本来没有道歉,至少不是正式道歉,可见他如此说,倒也罢了。
薛放说完了这句,转头看向杨仪“那现在你我都不生气了,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
杨仪给他看的不自在,两人都在榻上,这么靠得很近的坐着,似不太妥当。
她挪了挪腿想要下地,却给薛放一把拦住“怎么我一说,你就要走”
“我没有走。”
“那就先回了我的话。”
杨仪叹了口气,只得往床内移了移“什么话旅帅请说。”
“你真不是那个俞星臣说的那个”
杨仪抱着膝头,把脸转向一侧床壁“我自问从没有那种以色侍人的本事,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曲意逢迎。”
她的声音不高,自有一股毅然决然的骨气。
薛放的眼睛不知为何极亮,他笑道“若说色嘛,倒也不算很差。就是你这脾气,确实不像是干那种的人要都跟你这样倔强迂腐又没眼色,早给人打死了。”
杨仪瞪了他一眼,低头咬了咬唇“旅帅若不信,就算了。就当我是那种人吧。”
薛放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靠到了床内去了。
他倾身探臂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把“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都怪那个王八蛋俞星臣,可惜他跑往郦阳去了,不然我定要先打他一顿,叫他胡言乱语”
杨仪歪头躲避他五指山似的手,忽然听见说俞星臣去了郦阳,忙问“什么他去郦阳做什么”
薛放道“才得了津口那边隋子云的传信,说是俞星臣去了他那里,接下来就去郦阳,嬷嬷说,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去郦阳多半是为了曹家那件事,叫提防些。”
杨仪十分惊愕,忙跪了双膝靠近他些“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重查曹家的那案子会不会有碍”
薛放说道“这个人十分的阴险狡诈,也许他察觉曹家的案子不太对头,想借机发挥。”
他说着转头,却见杨仪听得十分入神。
薛放皱眉“罢了,三更半夜,提那个晦气东西做什么不如早点歇息,明儿咱们也要赶路启程回郦阳了到时候见了他再说”
杨仪正等他继续,忽然听他结束话题,也不便说什么。
刚要答应道晚安,薛放却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
杨仪看呆了,不晓得这是在干什么。
迅雷不及掩耳的,薛放举手,利落地解了自己的腰带扔在地上,又去解戎袍领口的纽子。
杨仪总算反应,急摁住他的手“你在干什么”
薛放道“今儿来的兵马多,还要安置老周的人,地方不够用,这儿宽敞,我在这儿凑合一夜,行不行”
“这当然”
杨仪的那个“不行”还没说出口,薛放已经开始脱衣裳“行就好,你放心,我不打鼾,睡觉也老实的很,从不挥拳蹬腿的,伤不到你,反正都说开了你又不是那兔儿爷,要你是那个,我还不在这儿呢”
他打了个哈欠,直眉楞眼地把杨仪往内推了推“明儿寅时一刻启程赶路,你再不睡,就起不来了。”
杨仪被他随手一搡,生怕被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慌忙向后退,背一直靠上了床内板壁,才惊魂未定的停了。
此时,薛放已经在她身前躺倒,他伸了伸长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长长地吁了口气,十七郎叹道“从昨儿东奔西走的,多半都在马上,整个人都颠散架了,都是拜你所赐还是倒着好啊。”
话刚说完,他发现杨仪还坐着,便转头道“你还杵着做什么难道不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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