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二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起初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多, 或者是余毒未尽,生出幻觉。

    直到他微微倾身。

    她看着他越发靠近,那张脸在面前越来越清楚。

    两道鲜明浓烈的剑眉颇有杀气地逼近, 眼睛似乎要透进她的眼睛。

    杨仪不能呼吸,一个激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从藤椅上滚了下地。

    她的样子极其狼狈,身上的裙衫跟着滚做一团,她顾不得, 想爬起来, 结果又被重重叠叠的衣裙绊倒。

    身后薛放呆了一瞬。

    然后他上前。

    探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在地上滚动的杨仪拉了起来。

    “杨易。”

    从最初的迟疑,不信,试探, 到现在这一声,已经有点肯定了。

    薛放盯着面前这张没怎么上妆的脸,今日杨仪在院子里养病, 故而并未往外头去,虽还着女装,可到底没有描眉沾红。

    薛放拽着她的手臂,那么纤细的手臂,就算隔着重重衣衫,让透出无法抗拒的熟悉感。

    他把她转过来, 盯着杨仪的脸,一眼不眨“杨易”

    这一声里,有点重重的,透出了几分情绪, 大抵是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仿佛是被欺骗之后的一点怒。

    “不、”杨仪本能地,瞥见自己身上的衣裙,欲盖弥彰而又无法选择地冒出一句“不是”

    “不是”薛放好像是磨着牙说出来的,“不是”

    他好像也没了别的词,所有的情绪都交代在这一两个字里。

    目光从她面上往下,从头到脚又从头到脚“你”

    磨牙的声音跟在“你”字后面,颇具慑人气质。

    “放、放手”杨仪低声。

    受伤的喉咙加上她原先就有些低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放闭上双眼,心头一阵颤动。

    分明很轻微,在他所感,却如同是地动山摇似的震撼。

    再度睁开眼睛,薛放死死地盯着杨仪“你是杨易,你是杨仪你竟然”

    他的余音沉沉而韧,好像无形的掌风捆住了她。

    说笑的声音忽从院外传来。

    听着像是金二奶奶“你放心,仪姐儿才不是那种小气量的性子,她是最和善大方不过的,你见了就知道。”

    忽然一个小孩的声音,嫩声嫩气含糊不清地叫嚷“二叔说仪姑姑像是天仙一样,我早就想来看看,母亲偏不让”

    “胡说”有点严厉的训斥声响起,“待会儿若见了你姑姑还这样乱说,看我不打你的嘴。”

    杨仪汗毛倒竖。

    她听出来人是谁。

    这自然是长房的两位少奶奶,除了金妩外,有点严厉的女声是杨佑维的妻子,那小孩子则是杨仪的侄子,今年才三岁。

    杨仪惊慌失措地往外看,又看向薛放“快你”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而不在乎。

    “你不能”杨仪急了,脱口而出“旅帅”

    这一声,却极其神效。

    薛放似乎即刻回神,眼神都在瞬间“软”了几分。

    他松开手。

    杨仪却一个趔趄。

    她本就身弱无力,没了他的支撑,整个人往下一滑,几乎跌倒。

    薛放眼疾手快,从背后将她拦腰一兜,便将她挽在臂弯中。

    突然他发僵,手腕里的人盈盈轻软,他甚至觉着自己只是抱住了一团衣物,而没碰到她的腰身。

    是比之前更瘦了吗

    好像在永锡镇马帮那一夜,还没有这样。

    这个念头没来由让他的心一抽。

    外头的说笑声已经快到门口,杨仪来不及如何“你快走”

    不能叫人看见他在这里。

    她慌里慌张,拉着他往门口,薛放寸步不移。

    杨仪自己倒反应过来,客人已经到了门边,她再这样,这是叫薛十七郎去替她迎客

    汗都要冒出来了,杨仪只能拖着向里。

    这下,薛放倒是动了,虽然看似还有点不情愿,可到底被她愚公移山般地拖到了里屋。

    杨仪跟做贼一样吩咐“别动,咳,别出声,藏起来。”

    她一气儿干了这么一连串事,又咳嗽起来。

    怕那些人就跟着进来,杨仪转身要往外走。

    薛放沉声道“杨易”

    杨仪止步,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她很知道薛放的脾气,只怕他不会乖乖地听自己的,或者就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

    “杨仪,”薛放重新叫了声,盯着她“我不藏,也不走,我就在这儿,等着。”

    杨仪吞了口唾沫。

    “你,”他的眉峰皱蹙,有点狠意凝聚“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交代。”

    杨仪拢着唇,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往外。

    她才出里屋,就见金少奶奶迈步进门,金妩身旁正是身量高挑的杨佑维之妻邹其华,手中牵着个蹒跚而行的男孩子,唤做杨首乌,乳名山奴。

    杨仪因方才乍见薛放,心头激着一口气。

    此刻虽暂时把他安抚住,但就好像藏了只猛兽在闺房里,怎么不叫人提心吊胆。

    才勉强打了声招呼,便扶着桌子,咳嗽的通身发颤。

    邹其华毕竟是杨家之媳,跟着杨佑维那么多年,耳闻目染,虽不会把脉等,但看人气色还是会的。

    一看杨仪,她忙松开了山奴,自己上前给她顺气,又扶着杨仪去藤椅上坐了。

    金妩也忙指使自己的丫鬟“快去倒茶,没眼色的”

    自己也上前扶着“你不好生躺着,怎么又起来哪里这许多礼数,要因为我们来又让你劳乏,我们就不敢来了是了,这屋子里的丫头怎么都不在”

    她的丫头倒了一杯茶,金少奶奶亲自接过来。

    “多、咳,多谢,方才有点事,出去了”杨仪哪里喝得下,摆了摆手,勉强收住,兀自气喘吁吁地“让两位嫂子见笑了。”

    邹其华在家里听杨佑维说起杨仪中毒的事,她心里诧异。

    又加上多年来对于杨仪的成见,就有个并未亲眼所见,不置可否之意。

    那日杨仪回府,邹其华因不想照面,加上也想回娘家住几日,竟趁机避开,昨儿才回来。

    她毕竟是家里长房长媳,总不能不见小姑子,今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意思也十分牵挂杨仪,还格外地夸赞了几句,说她是个懂事的丫头,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

    要知道,原本老太太可是最不待见这个流落在外的二房嫡女,今次竟然改口,邹其华不免好奇,正好金妩想过来探望,于是她也顺势领着山奴过来。

    邹其华听说了杨仪的身体不好,但初次相见还是把她惊了惊。

    扶着杨仪落座的时候,她的手在杨仪背上轻轻抚过,只觉掌下的身子,单弱的叫人害怕,邹其华甚至都不敢用力,唯恐稍微不留心,就把她压坏了。

    外头的女人们忙做一团,围着杨仪。

    没有人发现就在里屋,薛放呆呆地站在门边。

    虽然方才两个人已经说过话了,可此刻听着外头的响动,薛十七郎还是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他甚至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疼一点儿,来判断这是梦还是真的。

    太怪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未必肯相信。

    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竟然几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自打回京,他直奔安衍伯府,却得知早在月前,安衍伯举家迁移,据说是他孙子执意不肯回京,他便索性出京,跟孙儿享天伦之乐去了。

    俞星臣这法子很刁钻,给了他一个交代,又让他无处可寻。

    薛放虽然没低估过俞大人的智谋,可也没料到,俞星臣根本就是从羁縻州笏山的时候开始算计了

    他又怎能算得过俞某人。

    十七郎只觉着是不是自己命运不济,又或者根本是上天的意思,不叫他见到杨仪,所以才这样一波三折,总是不能碰头。

    又想起俞星臣那些“到此为止,过分纠缠”的话,心中一时沉郁。

    打听了好几个人安衍伯到底搬到哪里去了,竟是没个统一说法。

    当然,薛放可以再跑出去,挨个地方寻个究竟。

    可是,既然知道杨仪安然无事,自己又何必这样执着,从羁縻州开始兜兜转转,总是扑不到她的影子,如今直到京城,似乎这件事也该画上句号了。

    又不是什么真的得纠缠一辈子的人。

    到此为止,也许就到此为止吧。

    那天,杨佑持带了乔装的杨甯来寻他,邻座说起照县飞尸的案子。

    杨甯忽然说道“说起这件事,果真诡异的可怕,前儿父亲说,照县那边风声鹤唳的,但凡有亡故之人家里,防备的跟什么似的,可又不知道要防备什么,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鬼”

    薛放心里想起泸江小弥寨的罗刹鬼事“莫要相信那些胡话,多半是有人搞鬼。”

    杨甯却看向杨佑持“二哥哥,你有没有听说,照县巡检司里也没了个什么人”

    杨佑持疑惑“没听说啊”

    薛放却问“我怎么也没听说”

    杨甯想了想,道“父亲说,是个什么姓萧的,据说还是个武官吧”

    “姓萧的”薛放却疑惑而略带警惕地问“总不会是萧太康吧”

    杨甯琢磨了会儿“好像是这个只是我没太细听,也未必。十七哥怎么知道这个人的难不成认识”

    薛放变了脸色“不可能,我先前回京的时候还跟萧师父照面过他若真有事,我岂会不知。”

    话虽如此,薛放却没有耽搁分毫,即刻起身,杨佑持忙叫道“十七,你做什么”

    薛放道“我不知真假,须得去看看。”

    杨佑持忙道“你这会儿去做什么,照县的飞尸闹得人心惶惶,哪儿的人往外跑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往那冲的,你趁早不要去。”

    他说了一长串,薛放却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见,只说“二爷,你快点儿趁早把杨三送回去,以后也别干这事儿了,叫你们府里知道也饶不了你,何况要是她有个什么,看你怎么跟家里交代。”

    说完后他又对杨甯道“别胡闹了,赶紧回去吧。”

    出了茶馆,薛放也没有去辞别跟他同桌喝酒的人,直接上马出城奔向照县。

    萧太康是照县巡检司旅帅,官虽不大,但颇有资历。

    虽说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但拳脚功夫之类从未落下,身体向来强健。

    早年他曾经是扈远侯麾下的将官,薛放小的时候曾经跟他习过武,也算是薛放的启蒙师父了。

    所以,之前薛放回京,虽“归心似箭”,但还是没有过门不入,特意去请了安。

    虽只探了一头,但却看到了真人,萧旅帅简直比许多年青后生还要健壮精神。

    怎么转眼间就有事

    幸而照县跟京城距离不远,薛放马不停蹄赶到巡检司府,倒果然发现气氛不对。

    “萧旅帅如何”薛放还未下马先喝问。

    他先前来的那次,巡检司这里不少人瞧见过他,是以认得。

    门口两个兵士看他这么快去而复返,又问萧太康,竟面面相觑,默然低头,神色怆然。

    薛放越发心慌,匆匆寻了进去,一路果真见挂幡垂素。

    正惊心,里头一个参军看见他,忙道“小侯爷。”

    “萧旅帅到底”薛放一把抓住他。

    参军一怔,左右看看“小侯爷是从京内来”

    “我问你萧太康怎么样了”

    这人倒也知道薛放的性子,忙道“小侯爷请随我来。”

    薛放耐着脾气,跟他入内,迎面只见一口黑色棺木,他如遭重创,呆立原地。

    谁知那参军向着他招了招手,又向内指了指。

    薛放正不明所以,里头有人走了出来“怎么了”

    这一下子,更把薛放惊得几乎跳起来。原来这里头走出来的,竟赫然正是本该躺在棺材里的萧太康

    “你萧师父你怎么”薛放呆若木鸡。

    萧太康眼中也透出惊讶之色,忙交代了那参军几句,叫了薛放入内。

    “你从哪里来”萧太康先问。

    薛放道“自是京内,你到底先告诉我,你好好地弄个棺材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又有人说你死了”

    萧太康很是惊奇,又有点迷惑“这么说京内都知道我死了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

    才说完,见薛放一脸不悦,萧太康才笑道“十七,你别着急,我告诉你这个缘故。我原本是叫人传出了诈死的消息,你知道的,最近这照县为了飞尸的案子弄得人心不安,偏偏又实在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唯一确凿的,只有死了的人,会自己回到原先住处这一点外头多少人都说是闹了鬼,可你知道我,我是不信的,料定此事必是人为,我想,如今城内但凡有故去之人的门户,都紧锣密鼓看守着,若真有黑手,他下手也是难,所以”

    他笑看薛放。

    薛十七郎皱眉,长长地吁了口气“所以对外声称你无疾而终,是想要引蛇出洞,请君入瓮这虽然是个好计策,可你也太一把年纪了,你叫谁干这个不好,非得自己亲身上”

    萧太康道“这种晦气的活儿,谁愿意干,再说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弄这个又要做戏做全套,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两个人,难道叫他们家里人当真大哭大闹以为死了人我是个无牵挂的,又是这里的旅帅,少不得我自己来。”

    萧太康成过亲,可夫人早丧,一个女儿远嫁他乡,故而他这么说。

    薛放心里服他,却也哭笑不得“你啊你,我就觉着么,先前才见了面,怎么转头就出了事,害得我一路紧赶慢赶,看看这汗,身上都湿透了”

    萧太康笑道“你来的正好,我弄这件事,只有方才你见的王参军,我身边的小闫主簿,还有三两个心腹人知道我正愁还缺个顶出色的好手帮着,你来了,我心里更有数了。如果这一招真的奏效,今晚上那黑手必有行动”

    薛放见他没事,心早放下,也并不恼自己被哄骗。

    如今又听要查询飞尸背后的真相,正合他意。

    于是道“先叫人准备热水我洗一洗,洗舒服了才肯给你干活呢。”

    萧太康笑拍他的肩“今晚上若真拿了贼,回头好生请你如何”

    巡检司萧旅帅突然暴毙很快传遍了照县。

    天刚刚擦黑,萧太康便入了棺椁。

    薛放换了一套寻常士兵的衣衫,假装巡检司的差人。

    过了戌时,夜色渐浓,衙门内高悬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

    因为想要引蛇出洞,所以,安置棺椁的厅内并没有几个人守着,只偶尔有几个下人、士兵之类烧一烧纸。装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薛放不知从哪里抓了些瓜子,靠在廊檐下,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

    渐渐地,地上多了一堆瓜子皮,薛放踢了两脚,走回厅内,单膝跪地往盆内撒纸钱。

    这大热天,虽说是晚上,可棺椁里依旧闷热的很,真是难为萧太康一把年纪。

    薛放一边烧纸,一边碎碎念“这半晌没有动静,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不会来了吧你可别热出个好歹来。”

    棺椁上两边各钉了钉子,只是为做戏做全套,却没有全钉死,免得启开麻烦。

    事先因怕里头喘不过气,就悄悄地在不起眼的一边打了两个拇指大的洞,故而外头说话声音里间都能听见。

    薛放正嘀咕,外间有两个差役经过,往这儿看了眼,道“好好地旅帅竟病故了,该不会是飞尸闹得吧。”

    另一个道“还真说不准,反正咱们这各处闹尸变,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薛放却真有点担心萧太康“还活着就吱一声。”

    棺材上被轻轻地敲了一下,萧太康低低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别总在这儿,有鬼也给你吓跑了。”

    薛放忍笑,假装淌眼抹泪地起身,溜达出了厅。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然间竟起了风,南风烈烈,把盆内烧化的纸钱吹的到处飞舞。

    薛放倒吸一口冷气,望着面前风中摇晃的白灯笼,以及那些四散张扬的纸灰,竟觉出几分阴气森森。

    可渐渐地将到子时,万籁俱寂,四野无声。

    莫说是人,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只有风似乎更大了些,呼呼作响,吹的满地扬尘。

    门廊下有一个灯笼没挂牢靠,竟给吹落在地,刷地一下着了起来。

    幸而有几个差役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火踩灭了。

    除了这个,并没有别的事。

    而就在大家都等的焦躁,昏昏欲睡,以为计划失败的时候,前院突然有人惊叫。

    刹那间所有人都汗毛倒竖,依稀听士兵厉声叫道“有鬼快来人”

    等了半宿就为这个一瞬间,王参军像得了令似的跳出来,埋伏的士兵跟着一涌而出,都向着声音来的方向冲去。

    薛放此刻,正在“停尸”厅对面的门洞里躲着,因为萧太康不叫他守在跟前,怕打草惊蛇。

    他打了个哈欠,听见前头惊呼,本能地也闪身掠去。

    但才过数丈,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还没来得及分清是什么,薛放猛然转身,竟是向着停尸厅折了回来

    他的直觉从未相欺。

    当折返的薛放定睛看向前方停尸厅的时候,他看见了令人汗毛倒竖的一幕

    “山奴,山奴不要乱跑”

    邹其华的声音响起。

    “不许往姑姑房内去”

    还没来得及叫住,那小孩子杨首乌便撒腿进了杨仪的卧房。

    外头,杨仪咳嗽了数声,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小家伙窜了进去,而邹其华因为没抓住自己的儿子,气的呵斥道“没规矩还不把小少爷揪出来”

    身后的丫鬟答应着,赶忙进去抓人。

    杨仪瞪着眼睛看着这许多人进了自己的卧房,又想到里头的那位灵魂出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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