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眼睁睁地看着萧太康的刀往下压, 他果真拼了老命似的,这一刀下去, 毫无意外便会将陈献劈成两半
杨仪似乎能看见血从陈献肩头飞溅她是大夫, 见惯了这些场景,但杨仪面对病人时候的冷静,是因为要救命, 面对死者之时的冷静,是因为要探因,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屠夫, 不会像是这样毫无慈悲地杀人。
而且是用这种残忍冷酷的方式。
就在杨仪没法反应的时候,小甘突然伸手在她眼前一挡。
她看不见前方发生的惨状,心里着急,但却没法儿不感激这突然而来的遮挡。
“不要紧,薛小侯爷会救他”小甘在杨仪耳畔低低说了这句, 手微微放低了。
杨仪定睛一看,薛放竟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向战团。
这会儿陈献命在一线,萧太康下手无情, 薛放人还没到, 挥拳直出。
拳风所至,银背大环刀上的银环被震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原本向下的刀锋, 却突然间转了方向。
高手过招, 生死就在一瞬。
薛放给陈献夺得了一瞬,陈十九郎也即刻抓住了这救命的一瞬。
刀锋顿滞的刹那, 陈献俯身旋腰,肩头鲜血飚出之时,他人已经自那雪色的刀锋底下闪身而退
薛放取代了陈献的位置, 立在萧太康对面。
萧太康已经从单手持刀改成了双手,威风凛凛,一如秦叔宝尉迟恭再世。
这可是当年在战场上人人退避三舍的银背环刀萧太康,他本就是扈远侯的铁杆嫡系,若论拳脚功夫,甚至还在扈远侯之上,所以当年扈远侯才叫他教导薛放。
当初扈远侯镇守北境的时候,若非萧太康自称旧伤早早退了下来,这会儿岂会只是区区一个旅帅。
杨仪更加紧张,过分的屏息让她总想咳嗽,只能死死忍着。
此刻的薛放,已经跟她“熟悉”的那个十七郎全然不同了,身上没有丝毫“和气”,冷的像是才从冰山上抽出来的寒刃。
望着站在萧太康对面的薛十七郎,杨仪心中竟隐隐生畏,不太敢直视他的脸。
杨仪不知道两个人的对峙情形会是怎样,但结果一定不会好看。
她的心七上八下,幸而此刻陈献退了下来。
陈献那骇人的伤势,顿时牵动杨仪,她急忙去扶住陈十七郎,看向他肩头。
鲜血从陈献肩膀上流下,将他的袍服染的面目全非,杨仪屏息,确定并没伤及颈间大脉,只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陈献咳嗽了声“这萧老头,还真下死手。”
杨仪道“陈旅帅别动,你的伤要尽快处理。”
但是厅门口上,都是萧太康的手下,这情形又是一触即发,杨仪只能道“权且就在这里吧。”
陈十九郎却仿佛不在意自己伤的如何,仍盯着薛放跟萧太康的方向“我还算命大,死不了,不过也值了”
伤的这样,再多一寸只怕就要损及性命,他竟还能如此。
杨仪看着他被血溅染的有些妖异的娃娃脸,叫屠竹扶着他就在廊檐上靠坐着,从腰间荷包里去翻自己随身带的伤药。
之前在回京的路上,俞星臣为保护她而受伤,用了些“十灰止血散”,后来为防万一,杨仪便又多做了些,随身携带。
今日出门,也自带了些在身上,当下忙拿出一包,给陈献洒在伤处。
眼见那出血稍稍见缓,又忙找了一颗千金丹塞到他嘴里去。
陈献正在打量她给自己撒的药“这是”
才刚开口,嘴里又多了一颗,他含着药丸,吃惊地看向杨仪。
杨仪道“吞下。”做完这些就忙回头又看薛放。
陈十九郎欲言又止,默默地把嘴里的药丸吃了,也跟着看向薛放和萧太康。
看了会儿,陈献的脸上露出一点跟他的伤并不相称的笑意“这下,至少十七就可以不用只顾及旧情了。”
杨仪起初并不懂这话的意思。
她又看了一眼陈献的伤处“陈旅帅这伤只怕要缝合。”
陈献疑惑“你连这个也会”
杨仪懊恼“没带针线。”
陈十九郎不知她指的是桑白皮做的那缝合线,便笑“针线,你要把我当女红来缝”
“别说笑,也别动,”杨仪肃然“伤口裂开于你无益。”
陈献看着她冷冷的脸色,半晌,才“啊”了声,果然没有再说再笑了。
此刻,前方薛放望着近在咫尺的萧太康,冷然“你很让我失望。”
萧太康手持大环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薛放盯着萧太康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愿意跟你打,但你就笃定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萧太康仰头一笑“十七,我知道你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孩子了,不然的话,我方才叫你断案,你早就答应了。又何必闹得现在刀兵相见。”
薛放道“你叫我断案,把这些统统推给沈暂。那你有没有问过沈暂的家人,他们怎么说。”
萧太康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冷漠地说道“他们能怎么说沈仵作留的那遗言信,便是一切。自作孽不可活他亦是罪有应得”
“草菅人命,这不是你。”
萧太康的喉头微动“我们多年不见,自然各有变化,我想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不成吗”
薛放回头看了眼陈献跟杨仪,回头“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话,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我便可以当方才无事发生。”
陈献皱眉,想要站起身,不料杨仪抬手一指,他只好又坐着不动。
萧太康的目光变化“好,可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了结此案。”
薛放在听见那声“好”的时候,目光稍微一变,直到萧太康说完,他的眼神暗了“若我不答应,你就也要像是对陈献一样对我”
萧太康的眼中透出几分凶色“十七,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薛放怒吼了声“萧太康,你不要冥顽不灵,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劝告”
他的眼睛都红了。
面前的,可是他从小就尊敬之人。
萧太康却似铁了心,丝毫也不领薛放的情“既然互不相让,那只能拳脚上见真章了”
薛放只觉着心都沉入了冰渊“你从开始就预谋好了,要我们困死在此”
萧太康冷笑“我知道你此番出京,必不会先惊动京畿的人,是你自投罗网,又不肯听我的劝。”
“如果我败了,陈十九还有你会把他们怎样”
萧太康呵呵而笑“十七,你不会想知道我的答案。”
薛放的唇动了动,他仿佛想笑,目光却比刀锋还要凌厉冷冽,那是杀人的眼神。
他道“看样子我没得选。”
萧太康淡淡一笑,道“来人,给小侯爷一把刀。”
“不用”薛放制止,“你年纪大了,又跟陈献打了许久,我不能欺负人。”
萧太康的眼神微变“你如此轻视我,是觉着我老迈无用了你这般轻浮容易吃大亏。”
薛放道“那不正合你的意思来吧”
萧太康的手动了动,掌中的大环刀发出刷刷的响动,然后他暴喝一声“受死”
杨仪不敢看。
不知是因为忙了太久还是怎么,她竟又有些发晕。
小甘及时地扶住她,丫头眼珠转动,低低地对杨仪道“方才豆子冲着一个人叫。”
杨仪试着缓缓呼吸“不是向着萧旅帅吗”
“不是,”小甘说道“豆子不是向着那萧大人,是向着他身后那个人。”
杨仪一愣“那是谁”
“就是那个看着阴阴冷冷香的过分的人。”
杨仪竟不知这衙门内还有哪个阴冷之人,但香的过分她心头一动。
“你说的”杨仪迟疑“是小闫主簿”
“对了,就是这个人。”小甘回答,“豆子好像不太喜欢他。”
就在这时,只听萧太康一声断喝,银背大环刀开山裂石之力,向着薛放方向掠去。
杨仪后退了半步,靠在陈献身边坐了。
陈献凝神看着场中,见薛放并未还击,而只是脚尖一顿,向着旁边掠开。
“别担心,”陈十九郎看了眼杨仪“方才我跟萧老头打了一阵,萧老头想我死,自然是全力以赴,十七很知道深浅,他不会吃亏。”
方才就算落于下风,陈献都没叫薛放相救。
薛放以为他是能够抗的住,但陈献却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陈献想看看萧太康是不是会对自己下杀手,但凡萧太康真的要取他性命,就证明他已经丧心病狂,那么薛放自然也会看得出来,十七郎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陈献不想让薛放被旧情所牵制,所以宁肯舍命一赌。
此时,薛放已经闪了三招,身形倒退避开萧太康的大环刀锋芒,薛放道“萧师父,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太康仿佛杀红了眼“放马来吧”
杨仪屏住呼吸,无意识地抓住了小甘的手。
小甘感觉她死死抓着自己,越来越紧,她忽然凑近杨仪耳畔道“姑娘,那个小闫主簿怎么不在”
杨仪一愣,她此刻全身心都在薛放身上,没心思想别的,给小甘提醒,才想起来从验房那里,小闫主簿就消失了。
当想起验房的时候,杨仪心里突然闪过一点什么,好像是极重要不可忽略的。
她抬手扶着额,竟没看见薛放跟萧太康那边,形势已经扭转
陈献忍不住坐直了些,眼睛死死盯着。
薛放不再退守,开始反攻。
萧太康的银背大环刀,有寻常腰刀的十倍重,刀刀声势惊人。在战场上是能横扫一片的利器,所向披靡。
薛放却手无寸铁,怎么看都像是必在劣势。
但他却把这种劣势,变成了优势。
大环刀锋重,且利,所有刀剑碰上,多半会如陈献的腰刀一样落得个被砍成两半的下场。
薛放并没兵器,而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只是他并没有真的要去夺萧太康的刀,而只是以拳对刀。
每当他的拳风袭来,击中大环刀宽厚的刀身之时,就算是双手握刀,萧太康仍是忍不住虎口发颤,整个人都似乎被震得真气紊乱。
他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刁钻而厉害的打法儿,自己的气息不稳,刀锋失去准头,薛放又是近身打法儿,又大又重的环刀失去了本来的优势,反而成了累赘。
就在他有些气急之时,薛放一招袭来,却竟是化拳为掌,直奔萧太康面门。
萧旅帅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后退,可薛放这一击竟是虚招。
他的眼睛盯着萧太康,右手再度变招,竟是从掌又转为手刀。
萧太康先前以为他化拳为掌已是实招,没想到竟又化为手刀,实应接不暇,若自己不动,这一刀势必直奔面门。
电光火石,萧太康被迫仰身直避,不料薛放这右手上的一变再变,仍是虚招。
他的左手灵蛇般袭向萧太康失去防备的手腕,“咔”地一声,萧旅帅疼的闷哼,手上一松,大环刀轻轻松松被薛放夺走。
就在萧太康心头一凉的瞬间,薛放纵身跃起,如苍鹰缚兔,踢中萧太康胸腹。
萧旅帅向后疾退,身后王参军等大叫着上前扶住。
薛放手持萧太康的大环刀,缓缓落地,冷冷地望着对方。
方才他本来可以一刀掠出顺势解决萧太康性命的。
萧太康知道,陈献也知道。
陈十九郎觉着遗憾,萧旅帅则
萧太康人未起,先呕了一口血。
他把扶着自己的下属们推开,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动手就是”
薛放看着他冥顽不灵死不回头的样子“原来人真的是会变得面目全非,可恶可憎。”
萧太康哈哈大笑“你才知道十七,永远别太过于相信一个人,那样你会吃大亏的,这就算是老夫最后教你的吧”
薛放单臂一振,银背大环刀在他掌中铃铃发声。
他的身形端直,凛然如剑,微微抬头睥睨着萧太康“我不需要你教你没资格教我”
萧太康的瞳仁震了震,他的嘴角牵动似乎想笑,却又没有真的笑出来,只道“好好吧来,来你动手吧。”
陈献恨不得薛放即刻杀了这糟老头子。
但他这时侯却在左顾右盼,原来陈献方才过于投入地看薛放反败为胜,没留意身旁,此刻杨仪,还有屠竹小甘竟都不见了,连那只黑狗都不见了。
豆子颠颠地在前面跑。
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低头在地上闻一闻,或者抬头向着空气里嗅动。
屠竹尽量控制着它别叫它跑的太快。
小甘扶着杨仪跟在后面“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小闫主簿”
杨仪因方才走的过快,心里又惦记着薛放,此刻又开始咳嗽,额头微汗。
她擦擦汗,从荷包里泛出一刻梅苏丸含了“我有个猜想,得找到他才行。”
小甘说道“他走了有半刻钟了,万一离开巡检司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谁知他们并没有追很久。
就在巡检司的门口,照县巡检司的士兵们在内,鸡鸣县陈献带来的人则在外头。
而在门内,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小闫主簿,他身旁还有个小孩子,却是沈仵作之子。
豆子见了闫主簿,汪汪地叫了两声。
闫一安回头,望见他们三个,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那小孩子则指着豆子“狗子,狗子闫叔叔,我爹答应过也给我找一只小狗的,他什么时候才能许我养一只狗子”
闫一安低头看看那孩子天真烂漫的脸,一笑“去找你娘吧。”
小孩子仍是看着豆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杨仪点头“小闫主簿。”
闫一安走回了几步“从之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杨仪闻到他身上香囊的香气,不由又咳嗽了几声“有几句话想请教小闫主簿。”
“什么话”他带点笑。
豆子自喉咙里轻轻咆哮。
杨仪道“鸡鸣十里庄上出事的时候,您在哪里”
闫一安眯起眼睛,继而笑道“那天,我奉命前去后桥,处置一桩私下殴斗之事。从之先生如此相问,莫非也是怀疑我吗”
杨仪道“那自然是有许多人证的了”
“确实。”
“小闫主簿莫要见怪,不过是旅帅有命,巡检司内都要查证咳,”她说了这句又道“不知主簿可愿一说这殴斗之事的详细”
闫一安沉吟“说来简单,不过是王员外家里丢了一只羊,便以为是乡民所偷,言差语错,那乡民动了手,王员外便不依不饶要拿他坐牢。”
“那么拿住了吗”
“这倒没有,那孙五害怕,便一直潜逃,今日我本来是奉旅帅之命想去他家里一趟,叫他们快通知孙五来衙门出首呢。可惜竟又去不成了。”
杨仪似听的专注,末了问“小闫主簿觉着,沈仵作是飞尸案的真凶么”
闫一安皱眉“我是不信的,不过他竟然畏罪自杀又留了遗书,也不由得人不信。”
“小闫主簿是本地人”
闫一安微怔“怎么”
“啊,不过随口问问。”杨仪微笑。
“我原本非此地之人,是跟着萧旅帅来至此地的。”
“哦那原先是哪里人,家人可都在”
闫一安的神情略冷了几分“从之先生,如果是要审问,怕是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吧”
杨仪道“我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大夫,哪里敢审问什么,就是觉着小闫主簿最近的气色不佳,不知是不是身体有恙”
闫一安的瞳仁收缩了几分,他直直看着杨仪,目光转动又看向小甘跟屠竹,终于道“有劳从之先生操心,不过,我并未觉着有任何不适。”
杨仪似乎没感觉到他的冷意“那不知,小闫主簿可愿意让我诊一诊脉吗”
“不必。”闫一安拒绝“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杨仪望着他的背影“萧旅帅跟十七爷在里头动了手,小闫主簿不想知道,谁生谁死吗”
闫一安脚步一顿,却终于一言不发,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杨仪说到“谁生谁死”,虽信陈献判断,可仍着急想回去亲眼见着薛放无事,见他居然要出门,便对屠竹做了个手势。
屠竹上前将闫一安拦住“主簿请留步。”
闫一安冷笑“这是照县巡检司,你们当真要反客为主吗”
屠竹大声道“我们十七爷是京畿巡检司所派,又不是跟你平级的,没什么反不反何况如今萧旅帅的所有心腹都在巡检司内,你却这样忙着走,岂不叫人觉着反常”
门内照县巡检司那些人,听见闫一安的话,本正要过来查看,没想到屠竹反应迅速,竟以言语辖制住了。
他们彼此相看,商议了几句,还是按兵不动了。
闫一安双手握紧,眼神极其阴鸷。
屠竹毕竟是跟着薛放的,即刻警惕“你莫非想动手那就试试里头是照县巡检司的人,外头是鸡鸣县的,就算你能从我这儿闯出去,你能闯过这两关吗不怕死你就来”
小闫主簿却竟温和一笑“哪里话,你是拿刀的,我不过是个拿笔的,无端端跟你动手,我岂不是傻了么”
说话间他竟向着杨仪走近“从之先生方才说要为我诊脉。既然先生开口,我也难拂美意,请”
他挽起袖子,好像要把手腕送到杨仪身边来。
小闫主簿的手腕很细,且白,杨仪只闻到一股过分的浓香、底下似乎还有细微腥恶气味,似有若无。
杨仪正欲掩住口鼻,只听小甘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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