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口处, 杨登似不放心,也跟着探头向这里看过来。
杨老爷身后,隐隐还有杨佑持,老关小梅等, 只不敢过于如何。
杨仪被薛放袖子上的酒气熏了熏, 心里却安稳“那接下来, 你想怎么处置”
薛放道“本来我着实打算先请登老爷去一趟巡检司的。”
杨仪蹙眉,默默瞅着他装模作样之态。
薛放哼道“不过既然有人担心,我倒可以”
杨仪道“若非得去衙门,也无妨, 你只管公事公办,我知道父亲是清白的,只担心案子会如何。”
薛放的好意没有被领情, 他有点不高兴“我说我心里有数, 你就不信我。也罢, 今天就在这里速战速决。”
杨仪一惊,赶忙拉住他“旅帅,别冲动行事审案子急不得。”
薛放看她掐着自己胳膊的手“叫我别跟你动辄拉扯搂抱,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的规矩果真只是对我”
杨仪收手“抱歉。”
薛放却很宽宏大量地“罢了, 我吃点亏就吃点吧,谁叫我天生心胸广阔呢”他吹了这句, 便跟杨仪道“你真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本来正疑惑他们吃的什么药,你一说, 倒像是让我找到了症结。”
杨仪见他说的有条理, 心略安“总之,务必谨慎,如今夜渐渐深了如果有什么解不开的, 可不能仓促着急定案,明日再审也是使得的。”
“你这样殷切叮嘱,倒像是我的”薛放才要开个玩笑,猛然醒悟,忙用一串咳嗽掩饰过去。
杨仪似懂非懂,才要走又回头看他“今晚上还要去跟人喝吗”
薛放本来想说两句狠话,可被她那柔静如水的眼神一瞟,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哪那么不知死,当然是随便说说的。”
杨仪想笑,又忍着,毕竟白天才说过人,不好这么快就把话都吞了。
按理说,也不该食言而肥。
心念一动,夜色中,她的眼神里朦朦胧胧多了些许感伤,眼圈都微微发红。
望着薛放,杨仪终于还是点点头,转身往前去了。
对视之间,十七郎依稀也察觉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可还不等他细看细问,杨仪已经回身。
杨仪先回到杨登跟杨佑持身旁,那边正看孩子的白淳见状也急忙回来。
她小声跟杨登道“父亲只管听从十七爷的吩咐,他只是公事公办,父亲是清白的,必会无事。”
杨登先前虽然惶恐,不过女儿在跟前,且女儿又如此镇定,登二爷不由也冷静下来,道“无妨,无妨,巡检司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白淳则一万个愧疚“可到底是在我这里,因为我连累杨兄,实在是”
旁边的万蕊儿抱着孩子,跟白渝对视了眼,碍于人多,不好开口。
这会儿薛放慢慢地走了回来,他站在杨仪身后,并没往前去,目光在杨仪后颈间徘徊,然后向下。
今晚上她大概是出来匆忙,没有套那披风似的大袖斜襟衫,里头中衣,外间是藕荷色的对襟窄袖衫,底下珍珠白的褶裙,因没有时间梳头,小甘便将头发给她拢起,稍微堆成个乌云髻的样子,只斜插着两只银簪。
后面的散发用一支银发扣绾住,柔顺的青丝向下一直垂落腰间,同那盈盈一抹,相得益彰。
薛放恍惚自己先前怎么竟说出那样糊涂混账的话。
老关跟小梅闪出来,薛放招手带他们到了旁边,先问老关“先前派人去查的白渝赴宴的是如何”
“正要回参将,他确实是跟国子监苏博士等人吃酒,也并未离席。”老关答道。
“还有一件事,叫人去查越详细越好。”
十七郎低低吩咐了几句,老关先去了。
薛放又对小梅道“除了杨大小姐跟杨二爷,其他几人都带到别室,派人好生看管。一言一行都要盯紧,我要挨个提审。”
小梅问道“参将,不回巡检司了”
薛放道“废话”
小梅咋舌,赶忙去办。
刹那间,一伙人从舅爷万锈房中,转到前厅。
仵作开始收拾地上尸首,杨佑持对杨仪小声道“十七跟你说什么了他之前那样冷冷的,反把我吓了一跳。”
杨仪道“二哥哥别急,究竟怎么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十七爷仿佛胸有成竹,横竖他准备在这里审问,咱们只静观其变就是了。”
杨佑持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总之不把二叔带到巡检司,我就先谢天谢地了。”说着笑看了杨仪一眼。
原先薛放还口口声声要带人回去关一宿,又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的,谁知跟杨仪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主意,可见还是自己的大妹妹有脸面,不是他能比的。
见仵作在料理尸首,杨佑持想叫杨仪一块出去,谁知杨仪瞥着那尸首,见薛放不在跟前,到底走过去。
仵作见是女子,本要拦阻,想到薛放刚才跟她的情形知道薛放同太医杨家素有来往,必定是大有渊源。
于是只含笑劝道“小姐且留心,这尸首有些龌龊。”
杨仪道“是,我只看一看,不会乱动别的。”
灯光昏暗,杨仪索性从桌上举了一盏烛,靠近了万锈。
仵作在旁看的咋舌,方才那位杨太医,被薛参将揪着还不肯过来,这位姑娘倒是胆大气正,还嫌看不明白,竟要挑灯夜看,且又如此神色如常,竟似犬父出虎女。
小甘悄悄走过来,把蜡烛接了过去“我来给姑娘擎着。”她虽也不是个胆小的姑娘,可叫她夜晚直视一具死尸,还是有些为难的。
仵作见状,索性也拿了一支蜡烛靠近。
杨佑持门口看着三人动作,哭笑不得。
杨仪道了谢,自蹲下身子,先扒开万锈眼皮,见瞳仁已经放大,又观他口鼻,将嘴捏开。
靠近轻嗅,果真如杨登所说,是复元康阳汤的气味,淡淡药气,夹杂着人参枸杞的味道。
可是
杨仪又闻了闻,抬头问仵作“是不是有一种格外的甜味。”
仵作一愣“这是登二爷所说的药里的味儿吧又或者是他吃了什么蜜饯,蜂蜜”
杨仪摇头“不像。”
她看过了之后,起身,心里只管想那是什么气味,有点熟悉,微微甜,可却并不像是蜜糖之类的东西。
杨佑持见她起身,才忙走过来“好妹妹,赶紧洗洗手。”拉着杨仪出了门,要找水给她洗手,不料此处的丫鬟下人等,都给巡检司的控制住了,竟找不到人。
小甘道“我去找一找,二爷陪着姑娘。”
丫头去了会儿,找了一瓢水回来,给杨仪洗了手,又说“十七爷身边的人带着几个兵,去了白大人的卧房,不知找什么呢。”
杨仪跟杨佑持出门,走了会儿,果真前方院子门口有几个士兵进出。
这院子正是白淳跟万蕊儿所住,杨佑持大着胆子拦住一个士兵问在做什么,士兵瞅了他一眼,知道是跟薛放认识的,便道“二爷不用问,我们只是按照小侯爷吩咐罢了。”
杨仪跟杨佑持走到门口向内一看,是老关带着人,似乎正在搜查什么东西。
杨佑持诧异“这是在找什么”
杨仪皱眉“多半是毒。”
“毒”
“害死了万锈的毒。”杨仪一边寻思那有点熟悉的微甜是什么,一边琢磨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剧毒又且微甜。
月光下,夜风吹拂,院中花木摇曳。
杨仪正欲转身,目光在其中一棵花树上掠过,电光火石间,她蓦地回头
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此物却在灯火阑珊处
前厅内,薛放先提了的人竟是俞星臣。
俞星臣有些诧异,迈步进了厅内。
薛放站在厅内,见他进来,便道“俞大人今夜怎会在白大人府上。”
俞星臣道“前两日他家眷抵达,不便打扰,这两日已经安顿,自来相贺。”
“你跟杨太医一样,都这么会选日子。”
俞星臣只瞥他,不言语。
薛放又道“听说先前在席上,白少奶奶还去敬酒了”
“问这个做什么”
“我看那娘们举止之间颇为风骚,又特意跑去敬酒,会不会是看上了俞大人,特意去暗送秋波的”
俞星臣咳嗽了声,看向他旁边的屏风。
屏风后是负责记录的主簿,此刻也已经会意停笔。
俞星臣道“小侯爷,你问案就问案,休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
“谁说无关紧要,这兴许是最重要的。”薛放凝视着俞星臣,目光在他面上转了转“我总觉着你今晚上不是随便而来。”
“哦,那你要怀疑是我害死的万锈”
“当然不是。”薛放直视俞星臣的眼睛,“我猜你来必有用意,也许,跟这个正好相反。”
“什么”
薛放却道“之前有个武松,被嫂嫂勾引,最后在武大郎被害死后,怒杀潘金莲,今天”
俞星臣屏息。
薛放却抓了抓耳朵“罢了,俞大人可以走了。”
俞星臣几乎没反应过来。
直到薛放上下一扫他“莫非还有话说”
俞星臣的唇动了动,终于一点头,转身出外。
第二个,白淳。
白淳其实很喜欢薛放这样风流俊美的英武少年,可又打心里敬畏他,不敢十分亲近。
如今见薛放只管盯着自己看,白淳心头发憷“小侯爷,有什么你就问罢,我都说就是了。”
他也不打算隐瞒了,之前以为薛放真的要带杨登回巡检司,他本来就想说实话的。
薛放道“你这么大年纪,怎么竟娶了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妻室”
白淳没想到他第一个问的是这个“呃这原本是我的填房,我的原配夫人、是她的姐姐,只是几年前故去了,他家里就做主把她又许配给我做填房了。”
薛放啧了声“人家青春一把的,愿意就嫁给你”
白淳倒不介意他说话直接,毕竟白淳自己就也不是个拘泥世俗的“我倒也问过她,她说,起先还是不太愿意的,不过她家里颇为穷困,嫁给了我,至少可以不缺吃穿,我也能照拂他娘家里。”
薛放点点头“各取所需,双方满意,倒也成。对了你的原配夫人怎么死的”
白淳道“是病死的。”
“是什么病”
薛放是随口家常似的问法,白淳并不疑心“她本来有了身孕,不慎小产,从那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也没过多久就下世了。”
“那她病着的时候,这位继室夫人可从旁伺候着了么”
白淳突有点尴尬“呃,有的。她们姐妹情深,所以曾来照料过一阵。”
薛放瞅着他的脸色“白老爷,你是个洒脱的人,你做的曲子我也听过,只有性子高寡不同流俗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曲子,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你该知道现在人命关天,杨登都因你牵连在内,若还隐瞒,可不地道。”
白淳苦笑“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只不过这过去的事未必跟现在相关。当时她去照料亡妻,我看她十分伶俐聪慧善解人意,呃”
薛放慢悠悠地“莫非是大周后小周后的典故”
“这也差不多。”白淳点头,勉强承认。
南唐大周后嫁给李后主,病中之时,其妹小周后前去伺候,谁知竟跟李后主暗通款曲。
薛放叹道“你们这些才子佳人,都爱搞这些,也算是通病了,守着一个背后又搂着一个,这得亏你身子差些,若还强些我看满京城都不够你搂的。”
白淳摇头自叹“小侯爷,莫要取笑我了。亡妻下世后,我回想此事常常悔恨。”
薛放道“那你那位大舅爷怎么竟也住在你家里”
“哦,原本是他们家里穷,他在家乡又无别的生计,就跟着我,好歹也饿不着,我也还养得起。”
薛放思忖了会儿,转头对屏风后的主簿做了手势。
那主簿停笔。
薛放眯起双眼“还有最后一件事,白老爷你可也要说实话。”
两刻钟后,白淳自厅内走了出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杨登拉拉他“怎样”
白淳起初不答,过了会儿才苦笑“底儿都刨出来了,简直像是把我扒光了唉总之待会儿若要带杨兄问话,你可千万不要隐瞒。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不料门口的士兵又叫一人,竟是白渝。
白渝在内呆了一刻钟不到,士兵又传万蕊儿。
万蕊儿入内,低头行礼,因被他先前那一瞥弄得惊魂未定,竟不敢抬头。
只是目光所及,却瞧见白渝正跪在身旁地上。
她正要看一看白渝,就听薛放淡淡道“白少奶奶,今晚上受惊了。”他的语气温和,不像是之前一瞥时候的慑人。
万蕊儿慢慢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侯爷”
“勿惊,你一个妇道人家又知道什么,随便说两句而已,”薛放轻描淡写“只是我不懂,你这样年轻貌美,怎么竟嫁给白淳”
万蕊儿见他笑的那样耀眼,心头一阵悸动,半真半假的惊怕羞怯“回小侯爷,姐姐去世之前因不放心老爷,特意叮嘱家里,叫把我做继室那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薛放道“虽是如此,可白淳那个身子你能熬得住”
白渝在旁边听到这里,脸色极其难看。
万蕊儿也是一抖“小侯爷说笑了,妾身是个良家,怎好说这话。”
“良家”薛放道“你若是良家,怎么会在你姐姐病重的时候就跟白淳搞在一起呢”
白渝吃惊,他显然是头一次听说此事。
万蕊儿大惊,也没想到白淳竟把这事也说了,她忙低头“那那原本是、当时老爷强行我又怎么抗得过。只能从了。”
薛放道“从什么了据我所知白淳那会儿已经不行了,他又能强行把你怎么样”
万蕊儿实在想不到他知道了这么多,又说的这样直接,任凭她是个极风骚的女子,此刻也有点耐不住,脸上涨红“小侯爷那、那种男女之事,自然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薛放看了看白渝,哼道“这倒是真的。我再问你,今晚上万锈为何会喝白淳的药。”
“妾身不知此事。”
“你不知道”薛放冷笑“你跟他把孩子都弄出来了,你还不知道。”
白渝咬唇。
万蕊儿仿佛被狠狠刺了一针,先看了眼白渝,又震惊道“小侯爷,这、这是怎么说,那是我兄长,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小侯爷也休要污蔑好人,我们哥儿确实是老爷的。老爷自己也知道。”
薛放道“你骗别人的话,可骗不过我,从焦山渡带来的其中有个是你的奶妈子,据说从小看你长大的,这会儿正在隔壁大刑伺候,你猜她会说点什么”
万蕊儿惊怔。
偏这时候,小梅进来,身后士兵押着万蕊儿的奶母上前,那老婆子跪在地上,颤巍巍地。
小梅道“回参将,这奶母招认,万锈确实不是万蕊儿亲哥哥,乃是家里从小就过继的。两个人之前在娘家时候便生苟且。”
老婆子只管道“饶命,老爷饶命。”
万蕊儿本要咬牙到底,万万没想到自己本要死守的机密竟给掏空了。瞬间呆怔。
白渝面如土色,却还咬牙不说。
薛放扫过他,又问“还有什么别的”
小梅笑了两声“确实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他催促那老婆子“快说那孩子的事”
那奶母低着头道“孩子、孩子也是我们大爷的,可是他们的事情被白二爷发现了,白二爷威胁要告诉老爷,于是就把孩子栽给白二爷,好堵住他的嘴”
万蕊儿听到这里,猛地跳起来“你住嘴”
小梅一把将她拽住,扔在地上。
冷不防白渝揪住了万蕊儿“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原来你是骗我哥儿不是我的是万锈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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