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一动, 杨甯已经及时地攥住她的手腕。
小甘见状急忙上前,杨甯身后的青叶也跟着走近了一步。
杨甯却道“都退下”
她握着杨仪的手,先说道“姐姐,你身子弱, 打我一巴掌, 我并不觉着疼, 何必白伤了你的手呢也坏了我们的和气。”
“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和气,”杨仪没有再动,而只是盯着杨甯的双眼“你为了你那点野心,肆意妄为, 把所有人都葬送其中,你竟有脸跟我说什么和气”
“姐姐对我的成见如此之深,可惜, ”杨甯摇摇头, 一笑说道“我算错了你, 倘若姐姐仍旧无知无觉,从一开始就乖乖回到这院子里,我自然会善待于你, 也许你我会成为真正的好姐妹, 你却偏偏”
“好姐妹善待”杨仪只觉呕心,不想听她说下去“无非是你自以为高人一等, 抬抬手就是恩赐,别人就得对你感恩戴德罢了, 这叫假惺惺的伪善,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们母女的善意,杨仪前世已经见过。如今杨甯竟还假想她仍是前世的杨仪,也许那样的话杨甯真的会“善心大发”, 毕竟在杨甯看来,原先杨仪对她并无威胁,以她的性格,也许早早地把杨仪再嫁给个寻常还算不错的人家,给一个“归宿”,这恐怕就是她以为的最大善意了。
可一旦发现杨仪的锋芒将会威胁到自己,杨甯可不晓得什么是“善”。
杨甯挑了挑眉“姐姐始终如此仇视我,我倒是不明白你怎知道我这次不是诚心悔过,要从头再来呢”
“谁稀罕你的诚心悔过,”杨仪盯着她的眼睛,将手挣开“你也不用说从头再来,你嘴里的从头再来,不过是因为你先前头破血流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罢了,倘若你仍旧高高在上无人能及,你会说什么诚心悔过从头再来从头到尾,对于被你践踏在脚下的那些无辜之人,你从都不在意,因为你觉着他们包括我在内都是该为你赴死的”
杨仪的声音并没很收敛,青叶跟小甘离的不远,只怕隐隐约约听见了。
杨甯咬了咬唇“姐姐不必把我说的如此,我怎知道会败,若我不败,你便无事你也说我头破血流万劫不复,我岂会甘愿那样,我岂会喜欢见所有人都成陪葬这次我不过是想大家都得安稳,不再重蹈覆辙。”
“你说的是你自己重蹈覆辙吧,”杨仪一笑“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的眼里从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杨甯哼道“你始终对我成见太深。”
“我只是了解你的为人,你的血是冷的。”
“我是好言相劝,姐姐何必总是恶语相向,”杨甯的眼神有了变化“难道我就不知真心为何物”
杨仪睁大双眼,她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有意思,你是说你这种人也有真心”
她将笑容一收,轻蔑地“你也配”
“杨仪”杨甯微微动怒“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只有你受过伤”
杨仪本已转身,闻言回头“你说的伤是怎样”
杨甯哼了声。
“你但凡尝过我的痛楚,就该知道,那是一辈子也没法解开的恨。”杨仪死死地盯着杨甯“你永远不可能从头再来,因为有些事情永远不能从头,就算重来一世也不能。”
杨甯被她眼中那种极至的伤痛震动,她一把拉住杨仪“姐姐,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如今我宁愿退出,成全你跟三哥哥”
杨仪心里冒冷气“俞星臣知不知道你又要拱手相让”
杨甯屏息,将头转开。
杨仪望着她“大概是不知道吧,你先前问我对他说了什么,那我也问你,你跟他说了什么你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在他心里,你是世事不知的小姑娘,他求而不得该好好呵护的人,你怕我告诉他你已经负了他一次,又将再负他第二次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如何”
杨甯的瞳仁在收缩,杨仪知道,她没有跟俞星臣坦白。
“可惜,”杨仪打量着她“之前见他跟你在外头私会,我还真以为这辈子你转了性,看样子,我还是低估了三姑娘。就你这样的还提真心你的真心,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
杨甯松开手。
她看出来杨仪没有要跟她“和解”的打算。
“我只是为姐姐着想,怕你放不下过往,”杨甯微笑,“所以才想着成全你们。”
“犯不着。”
“姐姐跟他冷冷的,人家心里可惦记着你呢。”杨甯微抬下颌,扫了眼小甘,“要不怎么会特意弄个这么伶俐的丫头跟在你身旁,给你保驾护航呢”
杨仪怔住。
杨甯轻笑两声,走到小甘跟前,仔细打量她“俞大人从哪儿把你找来的他怎么也不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可知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机灵的”
小甘没管她,而只仓促看向杨仪,忐忑地唤“姑娘”
“瞧,”杨甯啧了两声“不仅机灵,且还忠心耿耿呢。”
她回头看向杨仪“你看,他对你多用心,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你身边儿上,只是我不明白他弄这么个丫头到这里来,是为了防备谁”
小甘是俞星臣的人。
杨仪觉着脑中嗡嗡地响了两下。
小甘是在金陵客栈中,杨登给她的,杨登也没说哪弄来的丫头,杨仪自以为是他或买或雇的。
她想着杨甯的话,心底莫名地想起俞星臣曾跟自己说过的那句“我会尽量护你周全”。
当时她嗤之以鼻。
原来,俞某人是真的做出了安排吗可惜,她并不觉着小甘会护她周全之类,倒不如说是俞星臣在自己身边的耳目吧。
又想起来,俞星臣对于她在照县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难不成
不过,不管杨仪怎么想,从杨甯的反应看来,三姑娘显然是觉着俞星臣把小甘安排在杨仪身边,是为防备她、或者顾莜的。
杨仪敛神,想起杨甯先前微红的眼圈
若说这世上会有什么惹了三姑娘落泪,也许只能是俞星臣了吧。
杨仪冷笑“俞大人是那么聪明的人,他要防备谁,那必定有他的道理。”
目光越过杨甯,杨仪看向杨甯身后的青叶。
“青叶,”她叫了声,“你过来。”
青叶怔住,看看杨甯,试着上前两步“大小姐。”
“你喜欢灵枢是不是”
青叶脸色大变“我、我大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杨甯眉头一皱,她隐隐意识到了杨仪要说什么“杨仪”
杨仪扫了眼杨甯,望着青叶道“你要小心,假如你主子叫你去接近一个太监,你可不要那么实心眼的替她赴汤蹈火不然,你的下场会很惨。”
青叶呆在了原地。
杨仪又看向杨甯“我整日在那院子里,都听说了青叶喜欢的是俞星臣身边的灵枢,你却叫她去勾引太监,反而把冬儿许给灵枢你真是长袖善舞,一个都不落下。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可以随时的分成两半,或者更多”
杨仪挥手。
这次杨甯没有躲过,脸上着实吃了一记。
她后退一步,青叶忙过来扶住。
“还成,以为扇这样厚的脸皮会把手弄伤,现在看来也还行,”杨仪揉了揉自己的手,最后说道“你如果不提真心,只说冷血野心,我还能服你一分,如今别说出来惹人笑了”
说完之后,杨仪不再理会杨甯,拂袖转身。
小甘垂头跟在身后,她几次想跟杨仪说话,杨仪走的飞快,总不理她。
直到进院门,杨仪喝道“关院门”
小甘这会儿还没进门,闻言吓得一顿。
孙妈妈正在打扫,听见这句以为有什么事,赶忙过来“姑娘怎么了”
杨仪并没回身,只淡淡道“我这里用不着你,你从哪里来的,自回哪里去。”说着又吩咐孙妈妈“关门。”
孙婆子才反应过来“姑娘、姑娘”追不上杨仪,又到门口问小甘“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里头小连以为他们回来了,满面带笑迎出来。
猛地见杨仪脸色不对,而小甘跟犯错了似的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姑娘”
杨仪不言语,径直进了房内,把外衫脱了扔在一边。
她心里燥热,似有中暑之兆,赶忙找出一颗梅苏丸含了。
“小甘,小甘”她细想这名字,呵,当初听见这名字的时候,就觉着像是一味药,现在看来,必定也是俞星臣给起的。
甘草,味甘,益气补中。
是一味药性温和的补气之药。
就如同杨府里也多以药物来命名丫头一样,杨登是断然不会有这种心思的,只有俞大人那样心细如发的人,才会想到这一节。
小连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还是赶紧返回,忙先去倒了杯水端给杨仪。
杨仪喝了口,对她挥了挥手。
小连本来还想劝她两句,见状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她偷偷跑到门口问小甘“你犯了什么错,惹了姑娘生这么大气”
小甘掉泪“我、我”
“别哭,”小连吓得心噗噗跳“你知道姑娘是最宽容大度的,我先前那样她都不见怪,只是一时生气罢了,过后自然就好了。”
“不一样,这不一样。”小甘说着竟哭了起来。
小连抓着她的手,心里惶惶的,被她带的也想哭。
屋内,杨仪闷睡了会儿,到底睡不着,仍是起身想找两本书看。
谁知小连红着眼睛,进内“姑娘。”
杨仪才要吩咐她去杨登那里找书,小脸却双膝跪地“姑娘,她就算犯了天大的错,总不如我之前错的那样。姑娘向来宽厚,又知道小甘对你是最忠心的,有什么说不开的呢,那大毒日头底下,她快要被晒死了,姑娘”
杨仪愕然,向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看着日影从门口照进来,听着那蝉声燥响,杨仪跺了跺脚“你难道是呆的就不能把她拉进来”
先前小连跟孙妈其实去劝了几次,也拉扯过,小甘始终不为所动。
两人把小甘扶进了屋内,她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衫也水淋淋地贴在身上,脸红通通的,神智似乎有点不清醒。
杨仪赶忙又去翻了两颗梅苏丸给她塞进嘴里,小连倒了水,半灌半送了下去。
杨仪先前本极怒,可看小甘的惨状,又想想其中缘由,陡然消气。
小甘再怎么样,不过是个丫头,俞星臣叫她干什么她自然干什么,难道还能逆反主子。
她如今对小甘动怒,也算是本末倒置了。
等小甘醒了,杨仪垂眸道“你不必如此,你若在这里有个好歹,岂不是我的罪孽了,你知道我平生最恨那种无故牵连他人的行径,休要害我。何况你被指使着送到我身边,也是情有可原,我不会为难你,你只管回去吧。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小甘本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听见这话,呆若木鸡。
杨仪道“你若不走,我叫二哥哥来,直接带你去俞府。你去了俞家也好,他们府里比杨府显赫,以你的聪明随便跟哪个主子都比跟着我强。”
小甘咬着唇,一声不响。
跟了杨仪这么久,她很清楚杨仪的性子。
旁边小连本来迷迷糊糊的,听到这里,总算有点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妹妹你是俞大人安排给姑娘的”
小甘闭上眼睛,默然流泪。
杨仪转开头“去吧,算是你我无缘。”
本来就冷清的院子,又少了一个人。
小连没把缘由告诉孙婆子,只说小甘去了别处。孙妈妈却瞧出来有些事不该问,只默默叹气。
下午,小连去杨登书房寻了几本书,回来说登二爷今日在太医院值班不回来。
杨仪也没放心上,翻看了半本,推在旁边。
听外头蝉唱高一阵低一阵,杨仪终于问小连“有没有叫人看着她去了哪”
她没提谁,小连却清楚,低头“小厮一路送回了俞府,现在不知如何了呢。”
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杨仪睡昏了头,叫了声“小甘”,话音刚落,就见小连从外跑进来。
她顿时醒悟。
小连眼巴巴看她,希望她能改变主意,杨仪却并没什么言语。
因昨儿杨仪跟老太太说了去探望夏绮的事,老夫人派人去赵家告诉,才知道夏绮先前回娘家住了。
一大早,杨府这里已经备好了车马,照例是杨佑持陪同,辰时过半,驱车往夏家去。
路上,杨佑持打马靠近车窗处“仪妹妹,我听人说,你昨儿跟甯儿吵架了是不是真的”
杨仪道“他们怎么说的,必定是说我欺负了三姑娘。”
杨佑持笑道“你别看甯儿是那样年纪小生得又好,我是知道的,她可不好惹,你竟敢招惹她,我也服你。”
“是她不好惹,还是她的出身不好惹”
杨佑持越发大笑“仪妹妹,平时里看你冷清清的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你比世人都心明眼亮。那是当然了,谁不给漕运司使几分薄面呢,听闻昨儿顾大人还去了端王府呢,漕运司是个发财的地方,连王爷都对他顾家另眼相看,笼络的很。”
杨仪出神。
杨佑持又道“仪妹妹,你别怪我多嘴,你打甯儿自然是打得着的,姐姐教训妹妹,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顾家那边可很疼甯儿,姨娘更是护她护的很,他们知道了怕会不依。”
杨仪道“二哥哥说,顾家会因这个为难我”
杨佑持摇头“我也不敢说,只盼他们的心眼没那么小吧。”
夏家这里早得了消息,门口上十多个门房奴仆伺候着,听杨府来人报信,里头夏家的一个少奶奶,领着嬷嬷丫鬟,亲自出来接杨仪。
杨仪被这个排场吓了一跳,又见夏府门口这里除了那些仆从外,甚至还有别的行人远远地站着观望。
毕竟都听说过太医杨家大小姐的能耐,但是见过真人的却没有几个,夏府有快嘴的小厮得意之余透出了消息,自然引了许多人前来看热闹。
杨佑持也咋舌“这个架势,简直像是”他笑着,不敢说了。
夏家的人行了礼,寒暄着,如得了珍宝般簇拥杨仪向内。
杨仪不太喜欢这种轰动的阵仗。
夏绮的症本就特殊,事情本该悄悄地,如今闹得如此,她倒无妨,只是夏绮那个性子不知如何。
夏家少奶奶还想先接杨仪去见他家里的老太太,杨仪只说道“我今日登门,只当做是个寻常大夫,且带我去见少夫人就是了。”
少奶奶很机变,即刻笑道“大小姐说的是,给妹妹号了脉,再见老太太也是不迟的。”
于是引着一路去夏绮院中,才到院门口,就听到里头有小孩子的叫嚷,十分耳熟。
少奶奶笑道“是那府里的三奶奶带了骞哥过来,先前还说,他们老太太定下日子,要专请姑娘过去,只因姑娘之前病了两日才耽搁了。”
说着,就见三奶奶领着骞哥儿走了出来,彼此一照面,骞哥儿跳道“是那天的姐姐”
杨仪见他白里透红的脸色,很康健,大概因病了一场,已不似先前般虚胖,脸稍稍缩了缩,反而透出了机灵的精神头,且双眼炯炯有神,果真已经是大好了。
杨仪见小孩儿扑过来,便忙俯身扶住“骞哥儿,你好了”
小孩子兴高采烈“老太太说是姐姐救了我回头你去我们府里,叫我磕头呢。”
三奶奶跟在后面,闻言也笑道“他在家里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您过去,昨儿听说您要到这里来,非得缠着我过来看看。”
骞哥儿拉着杨仪的手,把小脸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又亲亲她的手背,看的众人都啧啧称奇。
夏家少奶奶叹道“都说小孩儿灵透,只怕骞哥儿也知道是谁救了他吧。才肯这样亲近。”
三奶奶知道杨仪有事,便好歹劝说了骞哥,先领着去老太太跟前。
临去她看了看院门内,似乎想告诉杨仪一句话,看杨仪身边还有少奶奶陪着,便没有多言。
夏家少奶奶先进门,冷不防门口丫头迎着,低声道“表少爷跟闻公子在内探望奶奶。”
少奶奶有些诧异“先头还在老太太那边的,这么快就来了这里了”她看向杨仪,却见她并无什么为难之色,忽然想起杨仪方才说“只当她是大夫”,便明白了“仪姑娘请。”
杨仪虽然也听见那丫头说,不过她今日又不是为探亲访友来的,只为看诊,倒也不用在意什么闻公子,什么表少爷。
进了里间,淡淡地清香气息扑鼻,隔着一张沙场秋点兵图案的纱罩屏风,见夏绮气派十足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在她下手,果真是两个少年似的,背对着此处坐着。
少奶奶引着杨仪入内“杨大小姐到了。”
夏绮并没有动,反而是其中一个少年转过身来。
当看见杨仪的时候,他的眼中笑意倾泻而出,唇角一动,似乎有话要跳出来。
杨仪本来没心思打量什么少爷公子,只望着夏绮,想先看看她的脸色。
直到感觉有人回头看自己,而那张脸有点儿白白里似乎还透着一丝奇异的熟悉。
她的目光本已经滑了过去,忽然又往回,当对上那双满盛笑意的眸子的时候,杨仪几乎止步当场。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夏绮立刻察觉。
“仪姑娘,”她抬手指着少年,温声说道“这是我的表弟,陈献,家里排行十九。”,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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