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三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岸上一阵惊呼声, 有人发现了,有人慢半拍。

    明明那小舟还没到大船,少年已经如鹰隼试翼, 疾飞过来。

    顾瑞湖像是埋头而逃的猎物,想要快快冲到船舱内藏身, 可惜没跑两步, 薛放从天而降, 人没落地, 先一脚狠踹过来。

    衙内向前踉跄, 整个人撞到舱门上, 咔嚓一声, 连人带门向内跌滚。

    薛放双足在船板上一踏,落地无声,他脚步不停, 也并不闪避,干净利落一拳把冲过来的一名奴仆击飞,那人踉跄落水,另一边的恶奴索性抽出藏在船上的刀, 向着他挥舞着冲上来。

    薛放单臂格出, 手肘微屈一撞,正击中那人胸腹,那恶奴踉跄后退,口中见红。

    十七郎迈步进船舱, 里间门顾衙内疼得正哼唧不已,还着急向内蠕动。

    忽然外间门,是屠竹的声音叫道“十七爷小心”

    原来是身后两个恶奴袭了过来。

    薛放脚下急旋,出手如电, 捉住那两人手腕,掌心吐劲儿,只听咔嚓连声,手骨断裂,两人的惨叫声中,薛放一脚一个,直接踹入水中。

    这会顾衙内正转过身来“薛十七你别乱来”

    薛放笑道“我从来不懂什么叫乱来,你告诉我什么是乱来。”

    他俯身,看着顾衙内白斩鸡似的身子,方才在舱门上那么一撞,这身上多了几道血痕。

    十七郎觉着自己的手去碰这个东西,怕会抓一手脏油。

    于是揪住他的发髻,直接把人拖了出来。

    岸上那些人有的因没察觉,还正向着俞星臣等众人围攻。

    薛放拽着顾衙内出门“说话。”

    顾瑞湖惨叫着,又不敢挣脱,只能尖声嚷道“都住手”

    陆陆续续,许多人都发现了,大家回身望着此处。

    薛放把顾衙内丢在地上,顾瑞湖正要挣扎逃走,薛放一脚踩住,像是踩王八的架势。

    他的目光掠过那重重身影,看到马车旁边,杨仪抱着小甘,正也望着这边。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对,他看出她有些担忧。

    此刻,一个跟随顾瑞湖的管事道“小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可不敢伤着我们衙内”

    薛放道“谁说我要伤他了,我远远地听说顾衙内有火儿,特来给他降降。”说着,脚上用了几分力道,踩得顾瑞湖一阵惨叫。

    薛放道“舒坦吧火儿都发出来了吧,看看我多贴心。”

    “小侯爷,小侯爷”管事急忙地打躬作揖,苦笑“巡检司跟漕运从来互不相犯,今日只是为了一个丫头,闹得如此又是何必不如得饶人时且饶人,大家各退一步罢了。”

    地上的顾瑞湖喘着粗气,叫道“薛十七,我可没得罪过你,你今日欺人太甚,你你快放开我。”

    薛放道“你的嘴还挺硬朗,难道你不知道,俞星臣俞大人已经也是巡检司的人了,你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我,我当然要替他出头。”

    方才那一阵冲突,俞星臣也难免稍微磕碰,此刻正在整理衣袍,闻听薛放这样说,大为愕然。

    在外人听来,这简直是同僚友爱的铁证。

    但是在俞星臣心里却知道,薛十七郎这是要叫他背锅。

    顾瑞湖道“我、我也没得罪他,不过是一个丫头没弄明白把那贱丫头带走就是了”

    “你说什么”薛放脚尖用力。

    顾瑞湖惨叫“不不把那贵丫头带走就是别、别再踩了,肋骨要折了”

    那管事的也连连作揖“小侯爷,高抬贵手、高抬贵脚。”

    薛放瞅了瞅俞星臣那晦明难测的脸色,笑道“我有心高抬贵脚,只是你得罪了我们俞巡检,他又是我顶头上司,真真叫人难办。你向俞巡检道个歉吧。”

    顾瑞湖心中大恨,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咬牙切齿,伸头看了看岸上的俞星臣“俞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您多见谅吧。”

    俞星臣不理他,只对薛放道“薛参将,别闹出事来。适可而止。”

    “是”薛放竟然毕恭毕敬的答应了“我们俞巡检吩咐了,我自然不会要你性命,我看你这脸上红红的,怕是还有余火没消,这样吧就伺候你进水里再泡一泡。”

    顾瑞湖还没反应过来他想怎样“你、你”

    薛放探臂,揪着顾瑞湖的衣带,顾衙内左顾右盼“干、干什么”

    管事的叫道“小侯爷”

    俞星臣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也恨顾瑞湖的种种歹恶行径,何况知道此刻出声,薛放也未必听他的,因此竟一声不响。

    倒是杨仪叫了声“旅帅”

    俞星臣转头看向她。

    薛放当然也听见了这一句,他微微一笑,手臂运力,竟将顾瑞湖整个儿往江中扔去。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衙门单薄的衣衫飞舞,露出惨白带伤的上身,整个人兀自惨叫着,就如同一个被拔了毛的鸭子,扑棱着冲出了六七丈远,才终于坠落

    空中还荡漾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声,“噗通”一声,人已经落入了河中。

    因为薛放扔的太高,力道过于猛,顾瑞湖落水,甚至一时都没冒出头来。

    大家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才见到顾衙内手舞足蹈地从水里冒出来“救、救命”

    管事的灵魂出窍,双腿一软几乎晕倒。

    几个聪明的跟班才忙活起来“救、救人”

    岸边上下轿子一样,漕运的人纷纷下去救顾瑞湖。

    薛放从容不迫地踩着甲板上岸,另一边岸边上,屠竹才停了小船,自己也跳上来。

    他是南边的,自然通晓水性,顺水行舟,不用绕路,反而比骑马更快了不少。

    俞星臣望着薛放,想说点什么,又觉着跟他无话可说。

    倒是薛放说“俞巡检,我给你出了气,你连一声谢也没有”

    俞星臣扫了扫他“尽快离开吧,休要再节外生枝。”转身看着杨仪跟小甘,俞星臣对小甘道“以后你跟我毫无关系,就跟着杨姑娘吧。”

    小甘目光涌动,却没有出声,只往杨仪身上又靠了靠。

    薛放目送俞星臣带人离开“这个人真是没有礼貌。”

    杨仪此刻,忙着叫小甘先上车。

    小甘忽地想起来,转头看向身侧“那个人是他救了我。他还受了伤,不知怎样。”

    杨仪扭头看了看,对小甘道“你先上去。”

    送小甘上车,叫杨佑持先照看着,杨仪一撩裙子,快步向那人身边走去。

    原先这边骚动,青年也跟着起身细看了会儿,此刻见热闹已毕,他便又回身,正把那件血染的褂子脱下来,拧上头的水。

    他的颈间门跟肩膀都有创口,有的像是划伤,有的是刺伤,颈间门都流着血。

    但是他的身体极为健壮,脊背宽阔,腰身略收,当双臂用力拧水之时,背肌耸起,很是漂亮,可同时伤口的血也流的更急。

    最惹眼的,却是他脊背上竟好像有很多浅浅的旧鞭痕似的。

    杨仪忙道“你不能用力。伤口会绽裂的更厉害。”

    青年回头看向她,有些惊愕似的。但同时也看见她身后的薛放,少年正盯着自己,目光不像是带着善意。

    “不碍事。”青年口吻温和,又带疏离之意。

    眼见他正要把衣裳穿上,杨仪道“你已经受伤,岂能再沾水”她低头从荷包里翻找出两颗药丸,一包十灰止血散“你把这个洒在伤口上,止血是最好的,这两颗药有助于你伤口痊愈。”

    见青年不动,杨仪送到他手里“不可大意。”她说了这句想起来“还有,先前多谢你救了小甘。”

    青年眉睫一动,抬头看了眼马车旁的小甘“她不会再寻死了吧。”

    杨仪道“不会了。”她回头,见薛放在身边,便道“旅帅,你你把中衣脱下来给他穿吧。”

    薛放瞠目结舌“我本来想脱一件给你,只怕你不乐意,如今叫我给”话未说完,就见杨仪皱眉。

    薛放叹气“好好,给他,别说中衣,你就叫我把裤子脱给他都行。”

    青年听了这句,似乎有点惊讶,目光在两人之间门逡巡。

    薛放刚要解衣,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转身。

    他小心翼翼把外袍脱下来,堆放在脚下。他的武官袍,轻易自然不能给人,故而脱中衣。

    杨仪没留心,还以为薛放居然谨慎了很多,更衣知道避开她了。

    那青年的眼睛,却瞧见十七郎袍子下面似乎小心遮藏着什么东西。

    薛放将中衣脱下,揉成一团扔向青年“接着”

    不过是轻飘飘的衣裳,他这么随手似的一扔,“嗖”地一声锐响,倒好象带着无穷之力。

    青年反手一接,手掌给中衣撞的一震,他的眼中反而涌出了几分笑意“好手劲儿。”

    薛放哼道“你也不错。”他又再转身,避开杨仪视线,窸窸窣窣,重新穿上外袍,系着束衣带问“你叫什么”

    青年的目光微动“我单名一个旷字,你可以叫我阿旷。”

    薛放道“你叫我十七就行。”

    阿旷的目光却投向杨仪“你是谁”

    薛放道“她是京内最出色的大夫。”

    阿旷浓眉一扬“你是杨仪。”

    他竟直呼杨仪的名字,薛放有点不高兴“叫大小姐”

    阿旷看了看远处“这个人很坏,以后必会报复。我要走了。以后有缘自会相见。”

    他说完后,直接把薛放的中衣穿在身上,薛放本就生得高大,中衣又且宽绰,谁知这件衣裳在他身上竟似正合身。

    薛放见杨仪担心地看着阿旷,自然是因他的伤,薛放心里却不是滋味,拉住她的袖子“该走了。”

    阿旷目送他们离开,自己走到河边,跳上一艘小船。

    船摇动起来,逐渐离开了河岸,阿旷进到里间门,看看手中的药丸跟那包十灰止血散,想了片刻,伸手往外一探,东西跟着滚入了河水中。

    那边,薛放边走边说道“你不要见谁都凑过去想救人,谁知道他是好是坏。”

    杨仪道“他救了小甘,想来是个侠义之人。”

    先前薛放只看阿旷的身材,就知道他是习武之人,刚才那一扔也是为了试探他的身手,而阿旷及时接住了他那暗器似的中衣团子,而且手只是震了震却并未有别的反应,可见不同凡响。

    俞星臣已经带人上了官道,只是还未离开,随时提防顾瑞湖如何。

    只是顾衙内先是被踩,又被扔进水里,折腾了半条命,哪里还能作妖,一帮人围着,请医求救。

    眼见杨仪跟小甘都上了车,薛放坐在车辕上,俞星臣才带人先行离开。

    杨佑持打马走到前头“十七,方才你可真是太露脸了。不过这么一闹,我怕顾家会找麻烦。”

    薛放想起那叫阿旷的青年也是这样说,便道“他们找我,我巴不得热闹,若是找你们,你们只管告诉我,我去出头。”

    杨佑持想了想“有姨娘跟甯儿这层关系,兴许还未必真撕到明面上,罢了,反正遇也遇到了,就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车厢里,杨仪翻自己的荷包,却只找到一颗天雄丸,好歹还有温中补虚的功效,益阳散寒,少不得先叫小甘吃了。

    车行半道,却见前方有几间门村舍,挑着个“茶”的旗子。

    薛放探身,对杨佑持说了几句话。

    马车停在路边上,杨佑持叫了车夫,一起往前方买茶。

    薛放回头对杨仪道“仪姐姐,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当着丫头的面儿不好说。”

    杨仪看了眼小甘,同她低语了几句。小甘点头答应。

    不多时,两个人下了车,薛放牵着她,走到村舍后,大概七八棵矮矮的桃树,横七竖八地,枝叶间门小小地桃子若隐若现。

    杨仪意识到自己没穿外裳,只着对襟上衫,她稍稍地有点不自在,便假装看桃林的“旅帅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照实告诉我。”

    “请说。”

    薛放深深呼吸“你心里,有没有我。”

    杨仪惊愕。

    薛放鼓足勇气“我之前虽不知你是女子但你跟我相处了那么久,抱也抱过睡也睡过,你究竟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陈十九郎比他还天马行空,口没遮拦。

    但薛放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陈献说的那句“她好像也愿意跟你拉扯”。

    薛放对此半信半疑。他先前以为杨仪讨厌他动辄上手。

    已经回绝过一次了,让她再说一回,对杨仪而言简直艰难。

    但她还是开了口“我自然是敬重旅帅的,但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薛放窒息。

    杨仪觉着自己能成。

    她问“还记得在羁縻州,我曾提过小玉姑娘喜欢旅帅,旅帅是怎么回答的吗”

    平心而论,薛放不太记得了。

    杨仪却记得。

    当时她觉着狄小玉一片真心,不该被辜负。

    薛放自也有一番高论,他说“真心当然可贵,可一相情愿的真心,只会对当事人造成困扰,又不是两情相悦,何必死缠烂打。”

    杨仪当时问“假如有朝一日,旅帅也对一女子情根深种,可对方未必情深,旅帅将如何”

    他又高傲又笃定地“我不会一相情愿地去痴恋任何女子。”

    天可怜见,当时她以为他会喜欢上杨甯,所以提前给他预警。

    做梦都想不到,竟会用到自己身上。

    此时此刻,面对薛放,杨仪道“旅帅说过自己不会痴恋任何一个人,你忘了”

    她记得这么清楚,像是处刑现场。

    十七郎的脸色微白“你说我一相情愿,死缠烂打,你说你跟我不是两情相悦。”

    她竟然用他自己的话来打他。

    他从没受过这种羞辱。

    杨仪沉默。

    “好,我明白了,”薛放缓缓地吁了口气,他竟没有恼怒,而只冷冷地“杨仪你够狠。”

    有那么一瞬,杨仪以为他会冲上来把自己掐死。

    可薛放只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大步往外。

    她想追上他。

    杨仪觉着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薛十七,按照他的脾气,以后他不会再理她了。

    他没有动手,如此克制,已经难得。

    但她为何会如此难过。

    杨仪后退,靠住桃树,慢慢地顺着桃树滑坐在地上。

    她觉着自己做错了,她本来该自私些抓住这个人。

    可她只是举起手捂住了脸。

    脚步声去而复返。

    杨仪以为是杨佑持找来,她放下双手,却掩不住湿润的双眼。

    令她意外的是,面前站着的还是薛放。

    薛十七郎盯着她,突然伸手开始解衣裳。

    杨仪直了眼睛,不知他要做什么。

    薛放解开戎袍纽子,伸手向胸前一探,他抓了一样东西出来。

    把那个东西狠狠地丢给杨仪,他道“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那东西扑在她腿上,又跟着滑落,色彩鲜艳花纹精致,正是之前他所送的那个搭帕,后来在笏山,她以为自己将死,交代屠竹转送给他。

    薛放道“你该知道这个东西在摆夷族是什么意思吧”

    杨仪当然知道。

    薛放道“女子把搭帕给了男人,就是两情相悦,定了终身,从此后不会再跟别人好。”

    杨仪死死地咬住唇他已经知道了

    “我送你的时候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又去泸江,我背着那个,那些人都看着我笑,我才知道可是杨仪,你应该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那么在笏山,你为什么要留这个给我。”

    杨仪不敢开口,不能回答。

    薛放逼近过来“你心里有我,喜欢我,是用这个东西来表心意的,是不是”

    她只顾低头,薛放半跪,将她的下颌挑起“是不是”

    脸一抬,泪就从眼角滑了下去。

    杨仪忘了一切,所有的安排,决心,跟顾虑。

    她只是随着她的心意,颤声道“是。”

    薛放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已经过了桃花的花期,可如今在他眼前的唇瓣,娇殷红润,却是最美的那朵桃花。

    “别哭,”有个念头在心里刚模模糊糊地闪过,十七郎低语“我也喜欢你,杨仪。”把脸一转,覆了上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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