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金褐色织锦方胜纹的袍子, 腰间黄玉衣带,端正雍容。
清秀英俊的一张脸,比之前少了些锋锐, 多了几分温和内敛,却又隐隐透出令人不可小觑的威势。
“嬷嬷”薛放不敢置信。
对方的眼底漾出笑意“旅帅。”他止步举手, 想要行礼。
薛放却紧走几步“你”不等他躬身便一把将隋子云抓住, 仔仔细细端详脸上,从头到脚“你怎么在这儿”
隋子云笑道“我拜托了巡检司葛副队,求见旅帅一面儿,自然得在这儿。”
“你真就是南边的特使”
“特使是我,”隋子云含笑, 打量着薛放道“之前只是同葛副队一起跟您开的玩笑,旅帅莫要见怪。”
薛放气的指着他“你这个天杀的死嬷嬷”
觉着不解恨, 便掳袖子“我非得狠狠地捶你两下儿,你才知道规矩你是皮痒痒了,竟敢拿我取笑”
“旅帅,旅帅”隋子云连连后退避开他锋芒, 又急忙拱手, 深深鞠躬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旅帅的手重, 求高抬贵手。别才见面就弄的鼻青脸肿的做见面礼。”
隋子云最知道薛放的脾气,如今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薛放就打不得了。
果真薛放只愤愤地揉了揉拳头“我就知道,什么南边的特使, 哪个特使发了癫非得见我自然是你这鬼主意最多的人”
隋子云见他气哼哼地,便靠近,半扶半拖着请他坐了, 亲自端起旁边的茶“我向旅帅赔罪如何”
薛放接过茶,吃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
转头看看隋子云“你怎么就成了特使,有什么差事在身”
隋子云见他吃了茶,这才在旁边的位子上落座“朝廷要问羁縻州的兵事,狄将军便指派了我前来,先前已经去了兵部报到,如今正等传召。”
薛放惊讶“果然出息了”他又想了想“可这差事不轻松啊。”
隋子云见他皱了眉,显然是在担心,便道“不要紧,我想,皇上未必会特意召见,只要应付了兵部的问询就是了。”
薛放叹气“这谁说的准。之前要狄小玉进京,狄闻弄了那一出,指不定要借着这次问询弄出点什么来。”
他在这上头的敏锐感倒是有的。隋子云道“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薛放道“你这次来带了多少人”
“还有将军府的两名参将,其他的人马你知道的,进京多有禁忌,只是在路上的随行人员有百余罢了。”
薛放道“凡事好生应酬,在羁縻州狄闻就是天,捅破了天也不怕,在这里,可未必能缝补的了。”
隋子云笑道“能让旅帅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京城确实是龙潭虎穴。”
薛放却又道“不过我知道你能处理妥当,再说狄闻敢派你,他心里必定也有数。”
十七郎又问了狄闻身体如何,戚峰近况。
隋子云一一回答,又点头道“现在咱们这几个人之中,只有疯子才是最舒心的,他在泸江那里如鱼得水,家里有木亚跟佩佩稳住,又很快能得个小崽子,他自己除了公务,三天两头跟那些摆夷人唱歌跳舞,真是神仙日子,羡煞旁人,我都后悔,当时狄将军要我留在泸江,我为何要推辞呢”
薛放道“叫你留在那里,你也不是戚峰的性子,难道你会去跟人唱歌跳舞各人有各人的路。”说到这里他问“你跟狄小玉”
隋子云垂眸一笑“这次我进京,她闹着也要来,嚷嚷说要找你,以她的那个脾气,指定会出事,狄将军把她看在家里了。”
薛放道“我是说你们两个还没成亲”
隋子云沉默了会儿,一笑“这次回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哦,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薛放正准备损他两句,不料隋子云笑道“我岂会不知道不管如何,这门亲事还是得狄将军做主。”
薛放欲言又止“怎么听你的口气,不是很喜欢她要真的不喜欢她,管他老狄做主,叫他另选佳婿就是了。”
隋子云摇摇头“并没有这么简单。”
薛放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哦对了”他心中转念,喃喃“我倒是忘了。”
隋子云不愿提此事,便道“说完了我那里,说说旅帅吧,近来可好”
提到这个,薛放摇头“跟你们不能比,我现在反而是降了。”
隋子云道“我听那位葛副队说起来,你似有难处,是真的薪俸不足,还是有别的缘故”
薛放在心里想要不要把杨仪的事情告诉他,可才见面,倒不好立刻就提。
于是道“我心里有个打算,需要用钱。”
隋子云问道“用多少”
薛放随口说“总之很多吧。”
隋子云想了想“就算再多,也总得有个数儿的”
薛放眨了眨眼“到底多少我还没有底,等我再打听打听,总之越多越好。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说着又鄙夷地看着隋子云“要不是我知道你也没有多少钱,就凭你这次玩我,那三十两便要翻倍跟你要。”
隋子云笑道“知道了,先欠下旅帅的。”
两人久别重逢,毕竟还有很多旧情要叙,可是隋子云知道薛放为了花魁被害案子正忙,倒是不便耽搁,于是又略说几句,约定了等结案之后再寻时间相聚。
亲自送了薛放出门,屠竹也正跟隋子云带来的两个羁縻州的随从说话,他乡遇故知,十分喜悦。
等薛放回到巡检司,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里头的画师已经找来,正在按照那婢女所说,描绘图像。
但画像哪里有这么简单的,涂涂改改,此刻还朦胧只有个轮廓。
薛放见俞星臣在旁一边办公务一边等待,料想无碍,自己便出了门,去找杨仪。
杨仪原先守着王蟾,诊他的脉,一边苦思冥想是否有解决之策。
不到山穷水尽,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先前王蟾醒来,被俞星臣蒙蔽以为自己可以被救的那感激的笑脸,让她于心不安。
她总要试一试的。
中午,杨仪吃了半碗粥,此刻正在客房内歇息。
小甘在外间打盹,恍惚瞧见有人进来。
正要出声,薛放向她比了个手势。
小甘努了努嘴,一眼看到屠竹在外头,才又露出笑脸。
她看了看薛放,又瞧了眼睡着的杨仪,抿嘴一笑,跑到门口去了。
薛放轻手轻脚地进内,看见杨仪的纱衣搭在椅背上,不由先摸了把。
走到床边,呼吸都轻了几分。
杨仪侧身睡着。
一只手搭在旁边,青葱似的纤纤手指,玉白色。
窄窄的肩,腰线处柔软地塌下去,腰臀之间如同最曼妙的山峦起伏。
她脱了鞋子,一只雪色罗袜歪斜,露出一抹莹白的脚踝。
薛放看着那点刺眼的白,蓦地想起在俇族寨子的时候,为看她的伤,他曾握过。
他的呼吸不知不觉急促起来。
手伸出,想再碰一碰他心里笃定,此刻若是握过去,必定比那一次的滋味不同。
薛放看她合眸安睡,转头望着,竟慢慢伸手,手指轻轻地挑了挑罗袜的边角。
杨仪似乎动了动。
薛放急忙缩手,心虚地回头看向杨仪。
她并没有醒。
大概是因为天热,杨仪原本过于白的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润,却偏是像是落笔在纸上画出来一般的眉眼。
薛放闻到一丝不知哪里传出来的幽香。
他看向她的唇上。
桃花颜色的唇,似开似闭,仿佛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薛放心头悸动,他已经模糊记不得她的唇是什么滋味了,好像很软,还有点难以形容的沁甜。
当时也不知怎样,才一碰,就好像给弹开了似的。
他舔了舔唇,盯着那处,跟着慢慢倾身。
“唔”
身后仿佛有人叫了他一声。
薛放猛地起身,赶忙退后几步,蒙头盖脸地解释“我、我是”
身后,无人。
豆子站在地上,轻轻地向着他摇了摇尾巴。
薛放瞪眼,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忙向豆子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不料豆子没体会他的良苦用心,反而靠近过来,似乎等待嘉奖。
薛放嫌弃地瞪它“以后别指望再给你弄好吃的。”
才嘀咕了这句,身后杨仪道“回来了”
她缓缓起身,声音有点初醒的沙哑,透着几分罕见的娇慵。
半低着头,素手在眼睛上轻轻地揉过。
薛放回身,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已经是“两口子”,他是才从外头回来的丈夫,而她是等候在家里的小娘子。
薛放真想不管不顾冲上去,给她一个紧紧地拥抱。
或者,他想要的不止于此。
“啊”屠竹跟人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画好了好,我立刻去禀告旅帅”
音量颇高。
薛放跟杨仪来至俞星臣的正厅。
俞星臣正在端详面前一张画像,他旁边,是寻芳楼那婢女,还有画师。
婢女道“是、是差不多的,已经是很像了。”
薛放正要上前,却又停下来,等杨仪靠近,才跟着走近,一起看去。
这是一张颇为娇丽的女子的容貌。
巴掌大的脸,灵动的眉眼,看着有些可爱讨喜。
薛放盯着看了会儿,隐隐的似曾相识。
他以为是自己在青楼里见过类似的脸,赶忙回想,却都毫无印象。
俞星臣看看薛放,又看看杨仪,她的脸才用清水洗过,鬓边发丝还是湿润的。
肌肤还带些水的润泽,显得极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是如此了吧。
俞星臣垂眸“让王蟾认一认,如何”
薛放道“他不是不记得了吗”
杨仪思索“虽说不记得,但如果有外物刺激,倒也未必,可就怕对他没有好处。”
俞星臣道“要是能找到伤害他的人,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杨仪不再出声。
王蟾服了药,总算安稳睡了一觉。
他的精神比先前好太多,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已经好转了,毕竟头疼大大减轻,而且也不做那些噩梦了。
直到俞星臣进内,给他看那张画。
起初王蟾还只是呆呆地,过了半晌,他突然睁大双眼,眼神骇然“她、是她,就是她”
俞星臣跟薛放都定了心,果真这一趟没有白忙。
只是过了会儿,王蟾又道“衣裳”
俞星臣问“衣裳如何”
王蟾抬手摸头“衣裳不太对”
俞星臣跟薛放对视,都觉着这王蟾是不是又要病发了,认人而已,看脸对就是了,说什么衣裳
果然王蟾又开始自言自语,杨仪在门口听见不妥,急忙走了进来,喂他吃了两颗药丸,尽量安抚。
王蟾抬头看她,嘟囔说“不是我杀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惶惑无助,杨仪点头“知道,凶手另有其人,放心吧,很快就会将真凶捉拿归案。”
薛放把那画像交给老关“再拿去红绡阁跟寻芳楼,叫他们认认是不是这个人,尤其是最近有没有见过。若确认无误,就再多画几份张贴出去,京内通缉,就不信找不到。”
老关前脚领命才去,门上又来报,说是王蟾的家人寻来了。
俞星臣正要走,却见杨仪站在门边上出神,他止步“你想救他”
杨仪低头,她当然想,只是没有法子。
她问“如今他的家里人来了,俞大人想如何处置”
俞星臣道“最好的法子也许是把他送回去,让他自生自灭,如果人死在这里,又将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杨仪闭上双眼,心头一阵寒意,不只是因为俞星臣的处理方式,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她能救,自然不必如此残忍。
杨仪没开口,俞星臣却已经明白“你已经尽力了,若不是你,他只怕早就性命不保。”看看她的神情,俞星臣忽地又道“或者,可以开诚布公,把所有都告诉他的家人,以及他本人,到底如何,看他们自己选择。”
杨仪怔住“你的意思是”
俞星臣道“你应该也想知道将那银针拔了出来,他到底是生是死。往好里想,也许他命大呢”
杨仪还没回答,俞星臣已经吩咐副官“请王蟾之父偏厅说话。”
他显然已经拿好了主意。
花魁被杀案的真凶是个女子,这件事顿时又引发了京内热议。
那真凶的形貌被张贴在显眼之处,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多看一眼。
下午,王蟾之父在房间内守着儿子。
俞星臣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王父,并且说了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要么拔出针,要么就回家去。
但他同时提醒王父,王蟾的情况很不稳定,弄得不好,他会跟王六似的狂性大发。
王父原本当然是要带王蟾回家的,毕竟拔针的话,可能立刻就死,没有任何一个当父母的可以面对这个。
可俞星臣的提醒,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一下午,巡检司格外忙碌。
杨仪已经回府去了,在俞星臣做了决定之后。
她心里感觉很不舒服,既然呆在这里也无能为力,杨仪决定先回杨府,或许再去杨登的书房多找几本书,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法子。
她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想试一试,总比干坐着要强。
黄昏时分,屠竹从外跑了进来。
“十七爷”他手中捏着一个纸袋子“这是隋旅帅刚刚派人送来的。”
薛放疑惑“什么东西”
屠竹道“不知道,那来人转述隋旅帅的话,说是目下只有这么些,让十七爷先用着,若不够,就等再想别的法子。”
“嗯”薛放惊愕。
手上的看着不过是个纸皮袋子,捏着不算很厚,而且也轻飘飘地。
薛放打开看了两眼,看不真切,索性往下倒了出来。
一张、两张大概是五六张,有几张薛放没拿住,飘落地上,露出上面的花纹图样。
斧头眼尖“这是银票”急忙上前拿起,惊呆了,“这是二百两”
屠竹也忙把另外的几张拿起来“这是这是五百两的”
薛放呆若木鸡“什么”忙也抓过两张来看,果真,一张是三百两,一张是五百两,这几张加起来已经是快两千银子了
斧头也惊住了“隋旅帅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弄这么多是干什么”
薛放想起先前隋子云问他用多少的情形,原来那会儿就已经在想给他筹钱了吧
十七郎喃喃“这小子难道是去抢劫了银庄么”
突然斧头大叫“豆子”
大家一看,原来豆子不知何时拱了过来,见他们都在捡,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冷不防叼着一张,摇头摆尾地就跑开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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