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甯定了定神“你想问什么”
俞星臣微微一笑。
灯影下, 俞星臣的面容看着格外苍白。
这几日他忙于公务,费心调度,未免乏了神, 以至于那病尚未痊愈。
但偏是这样,却透出了几分“沈郎憔悴不胜衣”之态, 更添了些令人心折的别样气质。
杨甯心头一酸, 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之感。
两世了, 她始终没真正得到过俞星臣。
虽然是她自己放弃的, 但是这种珍爱之人近在眼前,却再不能再肆意亲近的感觉,令人心如猫抓。
她确实是贪心的,两头都舍不得, 想要权势, 也想要他。
杨甯觉着,得陇望蜀,贪心不够,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三哥哥笑什么, ”她的语声里多了几分昔日的娇嗔,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这几日太过操劳了”
俞星臣抬眸。
他的眸色很平静,并没有昔日那种温和,就像是一泓秋水。
他越是如此, 杨甯越是放不下。
“无碍。”俞星臣开了口“多谢关心。”
杨甯垂眸“你跟我生分了。”
俞星臣的唇角一勾,又凝住“我什么时候跟姑娘亲近过。”
杨甯微震。
这本来是她所求的, 之前更是借着他去府里请杨仪给俞鼐看病,不由分说将责任推给他们。
可如今
杨甯敛了笑“是,从来不曾。”她让自己清醒过来, 别再贪恋那一时的温柔“那么,三爷到底想问什么呢。”
“我想问的是,”俞星臣望着杯中澄澈的茶色,淡淡道“姑娘先前是真心跟我好,还是有意玩弄。”
杨甯屏住呼吸。
俞星臣道“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真心真意想要求娶,也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倒反而得罪了姑娘就算是要断,我也想死得其所。”
杨甯听见“死得其所”,忽地想起前世他浴血倒地之态。
她一咬牙“你并没有得罪,只是我心里过不去。谁叫你、把杨仪看的比我重呢。千里护送,又怕她有碍,巴巴地安排身边人你知道我跟她不合,你却每每跟她亲近,又为她在大通码头跟顾瑞湖争执,又三番两次请她去巡检司,待她简直比待我还好。”
这些话,当作跟俞星臣断了的原因而言,并不是真的。
但却的确是杨甯心里所想过的。她恼恨俞星臣跟杨仪多做接触,虽然知道杨仪未必对俞星臣有心,而俞星臣也并不知前世之事,但她还是不舒服。
俞星臣道“这么说,你要跟我断,是因为仪姑娘。”
杨甯咬了咬唇“一则是这个,二则,府里未必会答应你我之事。”
俞星臣眸色微动“哦”
俞家的身份地位,配杨甯,绝对是绰绰有余,只是俞星臣不想多说。
他只是想听杨甯的“说法”。
杨甯道“总之这件事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试探过母亲的意思好像另有安排。”
俞星臣盯着她,似笑非笑。
杨甯道“你不信”
“我信。”俞星臣回答。
两个人再度沉默,杯子里的茶都冷了。
终于,俞星臣道“假如,我从此再不见仪姑娘,你愿不愿意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杨甯震惊。
她看向俞星臣“你、说什么”
俞星臣道“你不是不喜欢她么不喜欢我跟她照面,那从此我跟她再不相见,你觉着如何。”
杨甯哑然,她觉着俞星臣实在是急了,这样的法子也能提出来。
可是她要跟他断了的主因又哪里是这个。
“三哥哥你并不是个容易为了别人而妥协的,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咱们之间弄的难看。”杨甯斟酌着。
“难看。”俞星臣喃喃了声。
他定了神“这么说,我方才的那个问题,你有了答案。”
杨甯狠狠地一咬唇“我不是故意玩弄,我只是身不由己。”
“不能挽回”
“不能。”
博山炉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却叫人寸寸窒息。
良久,俞星臣道“好,我已经明白了。”
杨甯低着头不敢看他。
俞星臣道“那,今晚就到此为止。劳烦姑娘多走了这一趟,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了。”
别离在即,杨甯低头“三哥哥,不管怎样,我心里仍是把你当作”
俞星臣呵了声。
杨甯没有再说下去,把心一横,转身往外。
“甯儿。”
身后一声呼唤。
杨甯止步。
俞星臣问“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吧。”
杨甯顿了顿“不会。”
“那很好,”俞星臣点头道“从此后,我跟姑娘再不相识,各自安好。”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唇角一动,似乎要扬起,又按捺。
今夜,杨甯是从漕运街那边出来的。
她借口回顾家,晚上却在顾荣儿家里,只因她先前改变主意要见俞星臣,可俞星臣不得闲,便约在晚间。
杨甯也觉着白天人多眼杂,正顾荣儿盛情相请,索性就歇在顾荣儿的家里,出入比在顾家更自在些。
杨甯回到顾家,顾荣儿已经歇下了,她自己进了客房,洗漱更衣。
今夜,是冬儿陪着杨甯出去的,青叶虽不知详细,可看她脸色冰冷如霜,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便一声也不敢问,只忙来忙去的伺候罢了。
杨甯将歇息之时,道“顾家那边没什么事吧。”
青叶道“没有大事,只有老太太先前派人来问姑娘可缺什么不曾,我只说姑娘睡下了。”
说了这句,青叶又道“不过,那来问的老嬷嬷提了一件事,说是大爷把大公子训斥了一顿,说他没很用心在衙内的丧事上之类。”
杨甯听了这句,才道“哼,又不是建功立业或马革裹尸那样死得其所的,又不是什么荣光的事,悄悄地办了也就行了,非得哄闹,也难怪大哥哥看不惯。”
青叶道“姑娘说的是正理,就是她们说大公子这几日总在外头晚间也不回,不知如何。”
杨甯不以为意“横竖大哥哥不像是顾瑞湖那样胡作非为就是了,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着急,若是顾瑞湖活着的时候,把他管的严厉些,也不至于有今日。”
青叶小声道“姑娘这些话可万不能叫人听见,还是别说了。”
杨甯本来也是这么想,可听青叶如此小心翼翼,她反而哼道“怕什么,何况我只说给你知道。还能隔墙有耳不成。”
青叶才笑道“这倒不会,隔壁是空的。我先前看过了。”
顾家长房。
顾朝宗望着面前的顾瑞河“你这两日到底是忙什么我叫你把司内的事情放一放,多用心在家里,操办好你弟弟的丧事,你怎么反而夜不归宿。”
顾瑞河道“回父亲,近来有一个外地进京的旧相识,因还没在京内落脚,托我给他找房子,处理杂事,一时才耽搁了。”
顾朝宗不悦“什么旧相识能比得上自家人尽快把事情处理妥当,不要本末倒置”
“是。”
见顾瑞河答应了。顾朝宗才又问“对了,之前那个婊子怎样了”
“回父亲,先前买通了负责押解的人,只说她半道病死,前两天拷打了一阵,她捱不住,竟死了。”
“什么”顾朝宗震惊起来“我不是说别叫她痛快死了么怎么我还没见着就死了”
“她原本身上就有伤,加上押解的时候又的确患病,所以没撑住,又怕是瘟病,所以没有惊动父亲,只拉出去扔了。”
顾朝宗听他说的确凿,才哼道“真是便宜了那个贱人。倒也罢了,她死了也好,这会儿下了黄泉,自然给你弟弟做牛做马。”
顾瑞河不语。顾朝宗又想了会儿,道“因为这件事,老爷子心里也不痛快,你得闲多去安抚安抚,还有,你在外头行事也多留心。过两天,端王府跟杨家的那件事应该会开始操办,老爷子先前说过,这段时日务必不要张扬,免得节外生枝。”
顾瑞河垂首“知道了。”
“去吧。”顾朝宗摆手。
顾瑞河自长房出来,见时候不早,便没有再去见顾漕司,只回到自己房中。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将到子时,顾瑞河翻来覆去,无法安枕。
正在朦胧之时,门外小厮轻轻敲门。
顾瑞河一转身“怎么”
门口那小厮低低道“大爷,陈酒巷子那里来人。”
顾瑞河脸色一变,翻身坐起,忙忙地穿靴更衣,开门往外。
他怕惊动人,便小心从角门出外。
小厮早备了马,顾瑞河翻身上马,一路出了漕司街,往陈酒巷而去。
这是一座靠近南外城的小小院落,门首不大。
顾瑞河翻身下马,里头早听见动静,他的小厮才一叫门,里头立刻打开了门扇。
院子小小地,正屋四间,两侧耳房。
窗户下种着些乱糟糟地花草,耳房跟西窗都燃着灯。
顾瑞河迈步进内,从堂屋进内,拐到西屋。
门内站着两个婆子,见他来了,忙行礼“大爷。”
“怎么回事”顾瑞河皱眉问。
其中一个婆子道“今晚上她闹腾的厉害,差点没看住、给她跑出门去。”
另一个道“我们实在没法子,就先把她捆了起来。”
顾瑞河脸色一沉,摆手叫他们出去。婆子们退出去后,顾瑞河掀开里屋门帘。
里头的炕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这里,此刻听见动静,便道“顾大公子,你这是何必,大晚上跑来跑去你累不累。”
顾瑞河上前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扔在地上,看她手腕已经被勒出痕迹,便道“你为何要跑。”
那人慢慢地坐起来,大概是因为之前挣扎,头发都是散乱的,但一张脸却很秀美,竟正是娼女霜尺。
霜尺转头看向顾瑞河“我为什么不跑,留在这里被你们折磨”
顾瑞河冷道“谁折磨你了”
霜尺冷笑了声“别当我不知道,你们顾家的人能有什么好心眼,小闻公子下世了,你们自然要把气出在我身上你先前费心费力地把我治好了,不就是不想我痛快死了,为了更尽情的折磨你也少跟我眼前假惺惺的我什么不知道。”
顾瑞河攥了攥拳“是吗。”
霜尺望着他低头垂首的模样“难道不是吗”
顾瑞河道“你说是就是吧。”
他起身要走,又回头看向霜尺“我劝你别再费心想逃,你在这院子里,我尚且能保你无事,你若出去,或者被我父亲等人发现,那时候你才会后悔莫及。”
霜尺转头“你这话何意莫非你不想把我交给顾朝宗你少哄人。”
顾瑞河回头看她“你爱信不信。”
霜尺见他又要走,下地叫道“顾大公子”
顾瑞河止步。
霜尺道“你别以为我不懂律法,你串通了那押送的人把我绑到这里,这件事可是犯了王法,你不怕巡检司里知道了”
顾瑞河唇角微动“你怎么知道巡检司的人不知道。”
霜尺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想着逃,不管逃到哪里,没有别这里更好的地方。”
“你妄想,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霜尺走到顾瑞河的身旁,仰头望着他“你听明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空呆在这里。”
顾瑞河本来要掀开帘子出门,闻言回头,四目相对“别不知好歹”
霜尺冷笑“好歹你不杀我,还说为了我好,弄这个地方总不会是你顾大公子心血来潮,想要金屋藏娇吧。”
她本是故意羞辱顾瑞河。
谁知顾瑞河竟陡然变了脸色“你”
霜尺愣住。
顾瑞河的唇动了动,恼羞成怒一般在她肩头推了把“闭嘴,你也配”
霜尺踉跄后退,她胸口的伤未曾痊愈,被这么一推,隐隐作痛。
她不由俯身,伸手捂住。
顾瑞河见状忙闪到她身旁“我”他将她扶住,却有点手足无措“伤到了”
霜尺抬眸对上他慌乱的眼神,用力将他推开“猫哭耗子”
她后退到床边,低头把领子往旁边撕开,低头打量伤处。
顾瑞河猛然看见那雪白一片,微微震动,竟直直地盯着,未曾挪步。
次日。
杨甯醒来,洗漱打扮。
不多会儿顾荣儿便来寻她,跟她一块儿去顾家给老太太请安。
虽说两处隔着不远,青叶仍是唤了车马来,载着两人向那府里去。
车中,顾荣儿说道“妹妹,这次回来,好歹多住几日吧”
杨甯此番回来,不过是借口顾瑞湖的葬礼,为私会俞星臣罢了。
昨日见过了,如今自觉没什么可留的必要,但总要应付了这两天。
加上顾荣儿里里外外,热络非常,杨甯虽心里看不太起她,面上却还过得去“看看再说吧。”说了这句,她忽然好奇“这两天怎么没听你提起赵世”
顾荣儿道“他在御史台暂罢了职,又给他家里一番痛斥,之前落魄潦倒,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大概是在忙复官的事,我也不好多去打听。”
杨甯道“这么说,你跟他定了。”
原先以为顾荣儿已经不成了,只是赵世落魄之时,顾荣儿“不离不弃”地照料,只怕还能峰回路转。
看样子,还真应了那句话“是她的终究是她的”。
顾荣儿笑道“虽说夏绮跟他断了,但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杨甯瞥了她一眼,都是聪明于心的人,这些话她听听就好。
顾荣儿却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甯妹妹,这些日子我一直烦心,你来了,才能开心些。我听说南街上开了一家好茶坊,请的是南边的弹唱,极其精妙的,我极想去见识见识,咱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杨甯对那些不感兴趣,也并不想跟她一块儿出去。便道“府里事多,还是不必了。叫人看见不是玩的。”
顾荣儿道“我都打听好了,那里除了一楼厅堂,二楼都是包间,坐在里头,谁也看不到。我听说,好些大家闺秀们悄悄地去看热闹呢,这可是新鲜玩意儿,人家都看过了,咱们却不知道,岂不是太老古董了。”
杨甯心头一动“是么”
顾荣儿道“怕什么,从这儿去南街也没多远,咱们去看了,神不知鬼不觉回来。总在这里听那些哭号,还闷死了呢。”
杨甯笑道“你的胆子越发大起来了,敢这么说叫这府里的舅舅听见了,怕不打死你。”
顾荣儿咋舌“我也只当着你才肯这么说,人家不把你当外人,你干吗吓唬我呀。对了,到底去不去那个地方可难约房间,你说一声,我还得叫人去打听呢。万一没包间,咱们连去也去不成了。”
杨甯一想,道“那就去问问罢,倘若有呢,咱们就去看看,没有就正好不去了。”
顾荣儿叹说“阿弥陀佛,好不容易劳你大小姐开了金口,可千万别叫我一场欢喜落空。”
当即顾荣儿暗中派人去打听。等杨甯跟她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她的丫鬟翠春来报,说是本来没有房了,正好有个订了的人病了,不能去,这才空了出来,让给了她们,时间却是在明日午后。
顾荣儿笑着拍手“这可真是神佛见怜,知道我的心意,才开了恩吧。”
杨甯见她如此,不由道“也不是没看过戏,怎么就这么高兴”
顾荣儿脸色微变,但稍纵即逝,又忙笑说“家里的戏自然看过,可是外头的新鲜又能见几次”说着又拉住杨甯的手,娇嗔似的“好妹妹,我原本比你出身低,见识浅的,倒是又让你笑话我了。”
她这样做小伏低,杨甯也不好如何,便道“谁笑话了,我原本只说了一句罢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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