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才刚睡着, 朦胧中察觉有人从身旁经过。
“姑娘”她想起身。
杨仪向她一摆手“别动。睡吧。”
小甘疑惑,抬头,见杨仪披着衫子, 头发已经在发顶挽了起来。
她几乎以为杨仪要出门,可深更半夜不由担心“姑娘”
杨仪道“我就在门口站站, 放心。”
小甘很想跟着她出外, 可又不敢违背她, 就只怔怔望着。
杨仪开了门, 又将门扇带上,小甘凝神细听,没听她脚步远去。
廊下,站着一道狭长的身影, 似恭候良久。
杨仪走了过去, 转头细看向他脸上。
黎渊还是蒙着脸,虽没戴斗笠,但头上的网巾几乎遮住了眼睛。
他凝视着杨仪,月光中眼睛微微有光“不认得我了还是、以为是别人, 见了我便很失望”
杨仪知道瞒不过他, 往后一步靠在栏杆上“我确实没想到是故人但又何来失望之说永锡一别,时常想念。几时到京来了”
面巾下的人似乎笑了笑,黎渊上前一步,在柱子旁站住“有些时日了。”
杨仪诧异“当真, 那为何才想到找我”
黎渊道“前两天就想来,谁知偏偏有恶虎拦路。”
他没说完, 杨仪蓦地明白过来“是旅帅”
黎渊呵地一笑“我却是没想到,薛十七郎的耐性那么好,我以为他守了一夜, 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人那样锲而不舍的。”
杨仪突然想到昨夜的事,试探问“你前夜也来过那昨儿”
黎渊转头看向别处“我都不曾靠近,远远地看到他在屋顶上,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杨仪放松“是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呵。”
“他果真对你用情至深,你对他也是如此吗”黎渊突然道。
杨仪沉默,继而轻声说道“能被他喜欢,是我此生之幸。”
这一句话,让黎渊顿时没了任何的言语。
半天,他才道“原来你对他之用心,竟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杨仪却并不想公然跟人谈论她跟薛放之间如何。
在她而言,那也不是该向人“夸夸其谈”的,只是她没把黎渊当别人,而黎渊又问起来,才说了这句心里的话。
杨仪往旁边挪步,在栏杆前的美人靠上坐了,问道“你这次来到京内,可是有什么事”
黎渊道“是一件公事。”
“公事”杨仪惊讶。
黎渊道“就如同你现在进了太医院,我们也有个能统管的大帮派。”
杨仪不由笑道“是吗那不知叫什么”
黎渊道“这是机密,可不能轻易泄露。毕竟这也不是跟太医院一样,可以挂在嘴边随时跟人说起的。”
“可是到底有什么公事,总不会又是要”杨仪迟疑着,有点担心,又怕自己不该问。
黎渊却看出了她的意思,道“这次不是来杀人的。放心。”
杨仪吁了口气“我总觉着你不该再这样打打杀杀的了。”
黎渊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廊柱上。
左腿微屈,脚尖点地“那我该干什么”
杨仪道“你的身手这样出色,想必有许多能干的正经差事,何必总干些刀口舔血之事呢。”
“你是担心我吗”
“我只是从一个朋友的心意而言。”
“你当我是你的朋友”
“是我私心这样认为。”
沉默,黎渊扭头看向栏杆外“我离开南边之前,去看望过被你接生的那个孩子,他很康健,胖乎乎的,十分可爱。”
杨仪欠身,双眼放光“是吗”
看得出她很高兴。黎渊微笑“你若是见了他,只怕还认不出来呢。”
杨仪道“婴儿总是长得格外快些。”说了这句,她长叹了声,重新将身子靠回了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有些惆怅“真想亲眼看看”
黎渊觉着她不止是在说那个健壮的小娃儿,可除了那孩子,还能如何
“你要真想看,我带你回羁縻州,自然就能看见了。”
杨仪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嗯”
黎渊道“你舍不得离开这里。”
杨仪不知如何回答“我”
黎渊问“是因为薛十七,还是因为杨家或者是才受封的官职你觉着现在好呢,还是以前那样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好”
杨仪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浩渺夜空。
温声道“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只觉着仿佛被天地遗弃,只是顺其自然,尽力地活着而已,我毕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形,或许,不知道到了哪一天撑不下去,自然就孤身而来,只身而往,倒也无妨。后来”
后来就遇到了薛放,她的人生好像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是薛十七郎,把她拽入了新的天地之中。
“细想想,过去其实很好,现在也很好,”杨仪思忖着“小黎,我只能告诉你,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如今我觉着很踏实。你明白吗”
黎渊道“看样子你是回不去了。”
杨仪一笑“为何你总说要回去呢,我现在只想让自己的身体好些,能够”
活的长久一些,多陪着那个人走的远一些。
可一念至此,心里忽然微微地酸楚,杨仪抚着胸,低咳了两声。
黎渊走近她身旁“你”
他伸出手,眼见要搭在杨仪肩头,黑暗中却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黎渊眼神一变,急一闪身
“朵”地一声闷响,那东西竟没入他身后的窗棂上,硬生生把坚硬的红木凿破。
同时一道人影从墙外翻了进来,黑夜闪电般掠向此处。
杨仪不过是抬头之间,他已经掠到了栏杆外,低低吼道“杨仪”
而黎渊这会儿也纵身跳了出去,冷笑“薛十七,你又来做什么”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显然不想惊动人。
薛放闪身把杨仪挡住,又想到那天晚上两个人沉默对招的事情“你这奸人我等了你三天你不到,你倒会钻空子”
杨仪起身“旅帅,不要误会。他不是歹人。”
“他曾经想杀你,你忘了”
“现在、咳,不会了”
杨仪想解释,不料薛放已经气红了眼睛,这叫他怎么甘心,为了提防此人他才特意守了三天,今天本来按照杨仪的叮嘱不想来了。可因为有一件事情,再加上总不放心,故而想过来看一眼,谁知竟给他捉了正着
薛放咬牙“我就知道是你这不怀好意的东西,有种你别跑”
“谁跑了,”黎渊口头丝毫不输“何况你又怀什么好意了”
薛放逼近数步“你说什么鬼话”
黎渊避开他身后杨仪的目光,压低嗓子“你前两夜干了什么,当我不知道吗好个薛十七,卑鄙下流”
夜色中,薛放的脸色红了起来“你、你宰了你”
许是恼羞成怒,十七郎出招如电。
黎渊身上并没带兵器,近身搏斗可不是他的擅长,只能仗着身法轻灵,险象环生堪堪避让。
杨仪看薛放这样,自己又不能大声喝止,情急之下,竟连声咳嗽起来。
不料这轻轻地咳嗽声,却比所有的厉声呵斥都管用,薛放跟黎渊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薛十七郎到底身法快些,闪回了栏杆前“夜里风大,你又跟这个奸人在这里说什么话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好”
杨仪探手抓住他的手,又对那边黎渊使了个眼色。
黎渊叹了口气,纵身一跃,轻飘飘地出了院墙。
薛放听见动静,才回头,杨仪攥住他的手指“别去。”说着又咳的浑身发颤。
“这厮跑路的本事一流,这会儿早跑到不知哪里去了,我就算追也追不上。”薛放悻悻,手在栏杆上一拍,竟自从外头直接轻巧地跃了进来。
他把杨仪肩头快要滑落的外衫提起,给她围住“可是你居然半夜不睡,跟这狗东西在这里聊天还不许我来”
杨仪抬眸“我也不知道他会来。你、你也没告诉我你前两天是为了他。”
薛放道“我是怕吓着你,何况那会儿还没确定是他,只以为是什么人对你不怀好意。”
杨仪轻叹了声“那你今晚怎么又来了”
薛放道“我可不是不听你的话,我因为十九把那个东西给我了,我才要给你送来的。”
“得了”杨仪惊喜,左右看看“进来说罢。”
她拉着薛放重又进屋,本以为小甘会醒着,谁知丫头仍是毫无动静,似已睡着。
到了里间,点了灯,杨仪问“哪里呢”
薛放从怀中把一包几层油纸裹着的东西取了出来“可要小心,这个花的味道叫人发晕。”
杨仪道“我知道该怎么料理。”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取了两块帕子,又包了一层,才放进一个小圆匣子里。
做了这些,杨仪回来,握住薛放的手,闻了闻他的手上,只有淡淡的一点气息。
她忙又拉他到铜盆边上“洗手。还有味儿。”
薛放笑“我给你洗。”
把她一拉,大手小手在水盆里搅动,薛放把杨仪的握住,不住地揉来揉去,似乎小孩儿找到了喜爱的玩具。
杨仪道“哪里学来这些孩子气。”抽手出来,刚要找帕子擦手,抬头见水盆屏架上搭着两块早上洗好的帕子,她吓了一跳,手也顾不得擦了,转身走开。
薛放正也盯见了那两块帕子,本来并无此意,如今不由看直了双眼。
杨仪回头看他不动,生怕他又胡思乱想“十七。”
薛放闻声才忙又走到身旁。杨仪道“送了东西,该去了。”
“我才来就让我走,怎么竟跟他在外头说的没完没了”薛放不快“我不来,你还未必舍得叫他走呢。”
这本来是歪理邪说,只是他酸溜溜地,杨仪便容着他“那你坐会儿。你从哪里来”
薛放转怒为喜“之前又跑了趟南外城,勘查过之前那两件案子的案发之处,房舍等,又见过了付逍。付老头也说这三件案子必有关联。”
“吃过晚饭了”
薛放道“吃了。不用担心。”
之前他只顾忙东忙西,还是屠竹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饼,在马背上三口两口嚼吃了。只是这些事他并不跟杨仪说就是了。
杨仪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既然来了,正好,我有个东西给你。”
薛放正觉着口渴,才端起水来,闻言忙问“什么”
杨仪叫他喝了水,又道“你坐着别动。闭上眼睛。”
薛放疑惑,却按照她要求闭了眼睛,不过他始终好奇,便偷偷地眯起眼。
见杨仪背对着他,走到床边上,俯身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薛放望着她透出来的那点腰身轮廓,蓦地竟想到昨晚上她坐在自己膝上,那种黯然的滋味,脸上顿时热了起来。
又见杨仪似乎找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他不敢再看,急忙紧紧地闭上双眼。
耳畔听到杨仪走到身旁,薛放仍是没睁眼。
杨仪打量着他,心想他倒是实心,叫他闭着眼睛,就这么乖,一点不敢有违。
杨仪抿嘴一笑“睁开吧。”
薛放睁开双眼,杨仪把手从腰后探出来,手中竟握着一条温润莹白,精雕细琢,十八块连环和田玉的玉銙带。
“这是”薛放惊讶,几乎以为她把自己给她的那金銙带变成了玉的。
杨仪抿嘴一笑,轻声道“这是太后赐给我的你喜不喜欢”
薛放不可置信“要、要给我吗”
“你要喜欢,就给你,要是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薛放上手,把杨仪的手连同玉带一把攥住,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都好像绽出花来“真的给我”
“之前你给了我金的,我正愁没东西给你,恰好得了这个,也算是投桃报李。”杨仪见他满脸喜悦,心里也甜丝丝的“只是不知合不合适,你且别动,我给你围一围试试。”
薛放本是坐着,此刻忙站起身来,微微抬手。
杨仪打开那玉腰带,低头瞧着,给他环了过去,幸而这玉带够长,绕了一圈,正合适。
杨仪细细打量,觉着这和田玉配他的青戎袍,实在是青白可爱,甚至透出几分高贵雅致。
正要把带扣扣上,薛放忽地合起双臂,竟将杨仪拥住。
杨仪扑到他怀里,心怦怦乱跳“我、我还没扣好,小心些。”手竟不敢松开。
薛放把她抱得紧紧的,她的手都要给压扁了,正想叫他先松开,却听薛放道“我想,我想迎娶姐姐。”
杨仪那将出口的话像是给打了一记闷棍,突然消失不见。
她怔然,以为听错“什么”
薛放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娶你。从好几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得机会杨仪,你愿不愿意”
杨仪反应过来,她想撤手,又不能动,慌里慌张地说道“你、好好的怎么说这个,先松开我。”
薛放听她的语气不太对,低头看向她面上“你你不高兴”
杨仪趁机挣脱了他,那玉束腰没人把握,竟坠落地上,幸亏脚下是地毯。
薛放俯身,把那玉銙带捡了起来,心七上八下,这极快的瞬间,好像从春日进了冰窟。
他喃喃地“你莫非、不愿意你不想嫁给我”
杨仪背对着他“不是”
薛放口干舌燥,急切地润了润唇“你说明白是因为我没钱还是、我官位不高”
十七郎慌了,就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他的美梦就差一步,却突然被人告知不许动。
“不是”杨仪不由提高了声音。
“那到底是怎么样”薛放看着手中的玉带,她明明也喜欢他,也对他好,为什么不肯“你要嫌我什么,我都改就是了。”
他从没有这样卑微的对着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十七。”杨仪唤了声,她转回头。
灯影中,薛放看清楚她的眼睛,也望见她眼中似乎透出几分焦灼的隐痛。
他有些震惊,又有点不安“你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我去办不管什么我都能办成,以后也会好生当差”
杨仪举手掩住他的口。
薛放噤声。
杨仪的眼中已经闪出了泪光“我喜欢你,十七,从很早就喜欢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当大官。”
薛放的双眼睁大,眼睛也顿时红了“杨仪,好姐姐那又为什么呢”
先前杨仪本来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可最终还是沦陷在他炽热的爱意之中。
她愿意跟他交好。
但是,谈婚论嫁
那势必就得考虑更多更多问题的,比如那个伤她至深,让她至今无法面对的问题子嗣。
如果她能像是寻常女子一样康健无碍,她会立刻答应他,恨不得马上定下来。
薛放端详着她脸色的变化,心中虽惊疑,面上却没敢露出来。
“你别急,我只是说说,没就想你立刻答应。”他心中转念,反而安慰杨仪。
杨仪定神“你突然提起这个,是不是你家里催你了或者有人想给说亲”
薛放还未回答,杨仪把心一横“如果真的催的急,又有合适的人,你可以去娶”
十七郎的眼睛顿时睁大“你说什么”
“你知道”杨仪不敢看他“我、我身子弱未必、是良配。”
薛放死盯了她半晌“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不肯答应”
杨仪烦恼“你不懂。两个人成亲,不是那么简单的。要考虑很多事。”
“考虑什么考虑你身子好不好你方才说你喜欢我这个人,那我也就喜欢你这样的有什么可考虑的。”
杨仪退无可退,只得说道“总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我还得好好想想。你也是。”
薛放抿唇,微微抬头。
他垂眸看她,不言不笑之时,他看着便有些冷峻,莫测高深。
杨仪略略不安。
“好吧。”薛放却终于答应,哼道“反正我已经说了,你答不答应,我都认定了是你,还有一件事,要是别人跟你开口,不许你移情别恋。”
杨仪苦笑“瞎说。”
“我认真的。”薛放盯着她“你得答应我,给我一个定心丸。”
杨仪有点心酸“我答应你,我若要要嫁,只嫁十七郎。”
白天才跟老太太说了不考虑终身大事,哪里想到他晚上就来打脸。
薛放显然很满意这句,他刚要笑,又强忍住。
“只是,可不能白白地叫我等”
杨仪不解。
薛放眯着眼“得先补偿我点东西。”
杨仪瞧出不太对“说什么”
薛放问道“往脖子上亲,真的会留下痕迹”
杨仪的眼睛睁大,薛放凑近“除非让我试试。”
“胡闹。”她几乎后退。
薛放道“你亲我也行。总之我得试试看。我这半夜,又送药,又打那奸人,还要被你拒婚,我可太惨了。”
杨仪的心里本是戚戚然的有点难受,可是面对这样的十七郎,她的难受也着实有限了,几乎破涕为笑。
可若答应了他,只怕又将重蹈覆辙,不如还是她来。
杨仪道“那你别动。”
薛放惊奇地望着她,杨仪走近了些“你闭上眼睛,别这样瞪着我”
他嗤地笑了,果真闭上了双眼。
杨仪咬唇,稍微踮起脚尖。
耳畔听见薛放倒吸了一口气,他情不自禁伸手,掌住了她的腰。
脖颈上有点痒。
像是有人用很柔软的鹅绒在轻轻地扫着他,一直撩拨到心尖上。
薛放舔了舔唇,口是心非地说“亲了吗你好歹用点儿劲,别敷衍了事,没有、留下痕迹的话你得赔我。”
杨仪微微抬眸,望着少年坚毅明朗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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