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中, 小连悄悄地跟小甘说了,俞鼐送房子给杨仪的事情。
小甘惊问“真的”
“那还有假,”小连自己也还昏呼呼的“太医院的林大人在旁公证的。怕姑娘不收, 还哄着姑娘签字画押了呢。”
小甘喜的忙问杨仪“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什么时候姑娘也带我去看看”
杨仪摇头道“平白无故的要了那样一所宅子, 心里也不踏实,还是别去的好。你们也别出去嚷嚷。”
小连一惊“姑娘, 俞尚书跟林院首都说的那样了, 生怕姑娘不要,才用那法子叫你画了押,俞尚书是万万不会再要回去的, 怎么就不踏实了”
“何况也不是平白无故,姑娘可是救了俞尚书的性命。”小甘也赶紧劝。
杨仪道“若说跟赵家梁家那样, 也罢了,这么一座宅子,在那个地方, 价值何止千金岂不是太过了”
小甘跟小连对视了眼,倒也不便再说什么。
杨仪想起之前在巡检司门口,俞星臣跟那管事的对话。显然俞鼐要请自己等事, 俞星臣不知道,所以还特意问在哪里。
按照俞鼐这样的行事,大老爷也未必会告诉俞星臣他的打算。
虽然说老尚书诚心诚意的, 话也说得过去, 但杨仪仍觉这这份礼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只是如今地契都签了,一应衙门手续,俞鼐自然都已经办妥, 就算她说不要,这宅子也是在她名下。
而林琅也说过,俞鼐给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收回。
但杨仪仍是心里惴惴,虽如今并无什么法子可想,她只是先不去那里就是了。
转念又一想,那里却还有丫鬟婆子等人手,俞鼐撒手不管了,还得自己每月给钱,一想到这个却又有些两难。
这就看出俞尚书干事的利落跟精明,以他的慷慨心胸,本来把这些人的月俸都包下来都不在话下,但俞鼐故意地断了这些,而统统地把他们都推给杨仪,就是免得杨仪彻底撒手不管。
只要杨仪给他们钱,或者打发了他们,便等同于是对这宅子做了主。
晚饭之后,杨登匆匆来了,问起明日去端王府的事情。
杨仪正也为此事纳闷“我也不知为何端王殿下竟请我过府。二哥哥跟我说,我还吓了一跳。”
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自然不晓得缘故。杨登只得说道“既然这样,王爷的美意也不能推辞,明日便叫你二哥哥陪着你去,只见机行事,别要失礼闯祸就是了。”
杨仪答应。杨登又想起一事“怎么听说你今日去了政明殿皇上传你何事”
“呃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皇上牙齿吃东西不相应。我已经说了会配一味固齿丹,先前已经弄了叫人呈递。已经无碍了。”
杨登闻言,深信不疑。又叮嘱说“虽然皇上跟太后器重,只是你也要谨慎自省,千万不要过于出风头,这些小事之类,本来皇上传惯常伺候的太医就是了。如今传你,只怕会遭人妒忌。”
杨仪宁肯皇帝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又没法儿跟杨登说,只答应着就罢了。
父亲离去之前,踌躇着,又说了一件。
“听老太太说,你先前跟她提起,你的婚姻之事暂且不考虑”
“是。”
杨登道“这两天,陆陆续续有些人跟我打听你,我看那些情形,却像是想登门提亲的其中倒也有两个不错的、名声还好的才俊”
杨仪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父亲。”
“唉,你先听我说完,”杨登抬手“我起先还高兴,可又想他们这会儿提亲,自然是看中你被皇上破格拔擢,觉着十分风光,才肯来趋和的,倒也不像是有什么真心之状,既然你暂且不考虑此事,那我也就能推尽推了就罢。”
杨仪稍稍意外,这才放心“是。”
等杨登去后,杨仪将先前薛放给带来的曼陀罗花取出来,这两日她东一件西一件,把制作麻沸散的其他药材也都弄齐备了。
自己蒙了口鼻,收拾妥当,去耳房中用小炉子熬好了,小心翼翼地盛进准备好的瓷瓶。
忙完这些,已经快到子时,杨仪怕身上沾染了味道,又忙沐浴更衣,身上也乏了。
她因为之前出宫后急向着巡检司去了一趟,心想薛放自然就得知消息,也许又会过来,所以先前虽然干活,却也时刻听着外头动静。
不料万籁俱寂,人也困乏了,并无人影。
两个丫头帮她把头发弄的干爽了,杨仪上榻歇息,临睡之前,心里模模糊糊想着,不知道薛放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薛放确实是被绊在了巡检司。
今晚上俞星臣突然间消失不见,明儿又是休沐,王爷又相请。
薛放不知道端王也请了杨仪,心里只觉着王爷多事,平白占用他们休沐的时间去应酬。
可知他早就暗中筹划,好歹要得一天的功夫,带着杨仪出去走走,消遣消遣。
而且如今手上的案子也着实难办,他一刻不得闲。
之前那个被云姐儿的母亲告了的苏有旺,先前惊厥过去后,被赶来的杨佑维抢救,号脉之后说道“此人的脉短而促,像是受了惊,气郁伤肝,集成了气喘之症。”
于是赶忙地给他针灸,又配药命人去取。
薛放见苏有旺竟这么不禁吓,就对俞星臣道“你看,这必定是做贼心虚了。那个方炜还算是个体格彪壮的人,都不敢跟那两个歹徒如何,这苏有旺看着长瘦,胆子也小,越发不用说了,只怕是跟那个黄友兴一样,卖妻自保的人。”
俞星臣道“倒也不用先下定论。”
薛放道“不然他怎么就晕了”
“杨太医说了他体质欠佳。”
薛放哼道“总之我看不得这种娘唧唧的。既然他昏死问不成,我先去苏家看看地形再说。”
于是分头行事。
薛放赶往南城内,沿街打听到苏家的小铺子,果真,正在街尾处,只有北侧有个邻居铺面。
家里没有别人,地形又偏,也是刚成亲不足两年的,膝下无子。
薛放在苏家铺子里转了会儿,检查过屋子前后的门窗。
门窗都有内闩,可是对一些溜门撬锁之人而言,这并不在话下,薛放自己就知道,用一把匕首,就可以把闩上的门轻易打开。
如果不错的话,这苏家的案子,就是第四件。
薛放转了会儿,在苏家堂下坐定。
第一件,砍死了妻子然后自杀的男人,按照陈献的说法,应该是妻子誓死不从,男人才杀人后又自杀。
第二件,黄友兴跟钱三娘,是黄友兴劝三娘妥协,而后变脸,各种羞辱逼迫,才导致三娘砍死丈夫。
第三件,方炜跟王氏,是王氏不忍见丈夫被杀,主动委曲求全,可方炜却忍受不了,从而殒命。
如今是苏家。
已经被验证的三件案子,虽然蒙面人提出的条件不至于变动,但每一对夫妻的选择跟结局却都不一样。
所以,薛放没法猜测这苏家到底是什么情形。
难道是苏有旺跟黄友兴一样,事发后翻脸不认,对妻子百般羞辱,导致了云姐儿自尽
薛放曾这么想过,也觉着这应该是最靠近真相的推测。毕竟苏有旺一听他说“没保护好妻子”,就昏死过去。必定心虚。
否则,还有什么可能让云姐自尽呢。
屋外有些脚步声响。
薛放一怔,屏息向外看去,却见一个男子疑疑惑惑地走进来“苏大哥在家”
猛然见堂下坐着个身量高挑的官爷,吓了一跳。
薛放道“你是什么人”
上下一扫,见这男子大概三十开外,留着胡须,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瓷罐子。
男人惊魂未定,道“我、我看着门开了,就以为是苏老板回来了,家里没有酱油,我娘子叫我出来打点。”
薛放看看他手中提着的酱油罐子,又看他的年纪“你娘子你们成亲几年了”
男人莫名“已经好些年了。”一时错愕,竟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从男人身后钻出来,憨头憨脑地“爹,再给买点糖吧别让娘知道”
男人忙道“别闹,官爷在这里呢。”
薛放看看男人,又看看那小孩儿“姓苏的还没回来。你既然是常客,自己去打,把钱留下就行了。”
男人大松了口气“多谢官爷。”
孩子瞪着薛放,跟着一喜,拉着男人的衣襟催促“爹,别忘了我的糖”
“我没有钱。你娘只给了我打酱油的,就这么两文。”男人拍了他一下,呵斥。
孩子努嘴,大失所望。
薛放瞥了眼,摸摸身上,倒真给他翻出了几文钱,丢在桌上道“哪里有糖给他拿块。”
男人正打开了酱油坛子,闻言忙道“这、这怎么行”
孩子却兴高采烈“多谢官爷,我知道在哪里”
他自己撒腿跑到柜台旁边,踮起脚尖,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纸包,拨开,果真是一颗颗晶莹的冰糖。
孩子双眼放光,刚要拿,男人忙道“别拿多了尝一块儿就行。”
孩子就捡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举在手里,像是摘了天上的星星一样得意。
刚要往自己嘴边放,他又举给薛放“哥哥,先给你舔一口。”
薛放的唇一动“我不爱吃,你吃罢。”
孩子才高高兴兴地伸长舌头,狠狠地舔了一口糖。那种满足之色,看的薛放啧啧羡慕,都后悔自己没尝了。
这会儿男人打了酱油,将要走,又迟疑问“官爷,这苏老板是怎么了您又怎么在这里”本来不敢招惹的,大概是因为薛放掏了钱给那孩子卖糖,才壮胆又问。
薛放道“之前他的妻子上吊死了,他岳母告了他。正在查。”
男人惊愕“原来是为这件事,说来我们也都不明白,好好地云娘子怎么就自尽了,而且先前竟还要闹和离。”
薛放问“谁闹”
“是云娘子啊,闹了好久,有次吵起来,还动手打了苏老板,硬逼着他答应,我们家里的都赶来拉架了呢。”男人回忆着“后来苏老板没法子,便叫她先回娘家好好想想,谁知就上吊了呢”
薛放诧异“是云娘提的和离”
“是啊,苏老板被打骂了一场,还跪在地上求她呢。”
那小孩抱着糖正猛舔,听到这里就说“苏叔叔还说他没用,都是他的错,求着婶婶别走。爹,苏叔叔做了什么对不起婶婶的事”
“别瞎说”男人有点害怕,生恐童言无忌,给苏老板惹祸上身。
薛放却问“叫他说,他们还说什么了”
小孩看看父亲,又看看薛放“当时苏叔叔抱着云婶婶的腿,哭着说什么求你了生死在一块之类的,那么大男人居然这样,真丢人。”
男人想拦着又不敢。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女人道“在这里没有打个酱油,你住在这儿了”
男人吓了一跳,忙对薛放哈了哈腰,拉着孩子跑出去了。外头响起女人的呵斥声,男人的解释,逐渐远去。
薛放来回踱了几步,外头小梅跟老关在周围查看过,陆续回来。
天黑下来,屋内又没有灯火,薛放摆手“走吧,回巡检司再说。”
苏有旺醒了来,却不肯喝药。
靠在床边猛咳了一阵,只是气喘。
杨佑维无法,出门跟薛放商议“他的体质原本就弱些,近来可能又过于劳心伤神,竟是大伤了身子,弄得很不好。若不配合服药,恐怕”
薛放走了进内,并不上前,只在门口抱臂望着苏有旺。
苏有旺喘了一阵停下,转头看是他,就低下了头。
“怎么不敢看我,是因为之前我说对了,是不是”
苏有旺一声不响。
薛放道“我真想不通你们这些人,自己的妻子被人羞辱,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护着她,当时不知道挺身而出,现在做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苏有旺蓦地抬头,他死死地看着薛放“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以为,遇到这种事的,只有你跟云娘子”
苏有旺的脸色跟见了鬼一样“你说什么还有人、还有人被”
薛放道“你岳母为何要来告你,因为她听说了巡检司在查那三对夫妻命案的事,所以才怀疑云娘也死的有内情。”
苏有旺手扶着头,颤抖着说“官爷、你莫不是说,其他那三对夫妻咳咳”他难以按捺激荡惊涌的心情,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捂着嘴,指缝间有血渗出。
薛放一惊,没想到他的病这样严重。
苏有旺却顾不得这些,把手中的血往胸口擦了擦,他看向薛放“是、是不是”
“钱三娘跟方家的娘子已经都招认了。你呢”
苏有旺张着口,像是被扔上岸的鱼,无法喘息。
半晌,苏有旺才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天、天啊云娘”
他从喉咙里惨叫了声,那种响动,像是被棍棒逼到了墙角的受了伤的猎物。
薛放没有跟苏有旺说起详细,因为怕“误导了他”。
他想听苏有旺自己说。
“我方才去了你们铺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薛放这才走近几步,在桌边拉了张椅子落座。
“什么、事。”
“这次要不是你岳母来报,此事自然随着你娘子之死,无人得知了。然而在你们之外,却还有三对夫妻可是在这三对之外,是否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
苏有旺听呆了,眼中的泪跌落而不自知。
“说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一滴都说明白,”薛放盯着苏有旺“说出真相,助我们早些把真凶缉拿归案,为她报仇,这是你最后能为她所做的。”
苏有旺嗫嚅“我、我只是不想云娘死后还被”
薛放耻笑“活着的时候你没能保护好她,如今她已经死了,却想维护她的名声不觉着本末倒置了么或者你是想维护她,还是维护你自己的脸面”
苏有旺浑身一抖。
这次,薛放显然开了个很好的头。
苏有旺很快镇定下来。
“对,是那两个杀千刀的”苏有旺终于发声,“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咬碎了他们”
那天夜里,苏有旺检查过了门窗,上楼歇息。
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被人拉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他毕生难以想象的噩梦。
让薛放没料到的是,苏有旺虽看着不堪一击,实际上比黄友兴跟方炜却都有种。
虽然命在旦夕,他却并没答应让云娘受辱。
“我身体本就不好,未必能跟你白头到老,”苏有旺咳嗽了几声,对云娘道“何况若叫你为我干这种事,还不如我一头碰死。”
那两个人仿佛没见过他这样的,对视了眼,都觉诧异。
“我只希望你们说到做到,杀了我,可千万不许为难我娘子。”苏有旺抬头看向那逼着自己的蒙面人“你动手吧,砍准了些。”
那蒙面人似乎很生气,刀刃往他脖子上一摁,像是要威胁他。
脖颈被割破,有血渗出,苏有旺闷哼了声,仍是一心赴死,不肯求饶。
云娘却叫了起来。
原来云娘虽不肯,但毕竟没法眼睁睁看丈夫被杀,便主动开了口。
不料苏有旺见她这样,便奋不顾身地跳起来,抓住那持刀蒙面人的手,两人争斗之中,不知怎么竟给他把刀夺了过来。
苏有旺看着手中的刀,不敢置信。
总算想起该跟两人殊死搏斗,谁知偏偏气喘犯了,刹那间,那本挟持了云娘的蒙面人跳过来,一拳狠狠地打在苏有旺头上。
苏有旺往后一倒,不省人事。
等他醒来之后,天都微微亮了。
云娘背对着苏有旺,缩着身子卧在榻上。
苏有旺起身叫她,她却尖叫起来,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一切都已晚了。
薛放听着苏有旺说着这些事,走到他身旁。
把他的领子一掀,底下果真有道痕迹,伤已经愈合,痂都退了。
“既然是你妻子主动,那她为何要寻死,莫非是你说了什么”薛放还是忘不了黄友兴的事。
“我只觉着愧对云娘,哪里还能说什么我百般劝慰她,叫她忘了那夜,可她”吸了吸鼻子,苏有旺眉头紧锁,低声道“云娘受不了这种事,从那天起就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而且常常说自己脏,不肯叫我碰她,到最后竟要跟我和离我知道是我的错,百般求她,可”
这跟酱料铺子里的那男子跟小孩儿所说的对上了。
苏有旺说到最后,抬手砸自己的脑袋“官爷说的对,是我没用,该护着她的时候,竟该死的明明是我”
薛放道“你先前说,你把刀抢了过来你是怎么抢到手的”
苏有旺怔了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只想去救云娘,所以也没在意那人会不会砍我,他似乎没想到我敢站起来,竟没有动手,我趁机扑上去他好像、吓呆了,或者没多少力气,不知怎么就给我抢过来了。”
那本来是个极好的反杀的机会,可惜苏有旺也没有厮杀的经验,加上体质太差错失良机。
薛放眼睛微微眯起“你没看清楚他们的脸”
“他们都蒙着脸跟头,浑身上下严严实实。”
“有没有其他特征。”
苏有旺拧眉“那持刀的蒙面人的手似乎有点、有点软,跟那个打我的人不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忽然说“那个打晕了我的人,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很淡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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