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问道“美娘怎肯跟你干这种杀头之事”
苟七半身都给泼过冷水, 此刻满头满脸还是湿的,因为疼,冷汗跟水滴混在一起, 滚滚地从脸颊上流下来。
他咬着牙道“当然是为了这些、东西。也、因为她觉着自己是妓所以也恨那些贱”
他再也撑不住,头跌在地上,又晕厥了。
薛放转头看俞星臣“再泼醒他”
俞星臣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今夜暂且到此。明日再问不迟。”
当下命人将苟七拉了下去, 薛放又问“他起先为何不认还有个同伙。真以为我们不知道还是真想护着那个美娘。”
俞星臣道“此人粗中有细十分狡诈, 是何用意,还真叫人不能猜透。”
“那你觉着美娘真是他的同伙”
俞星臣沉默,命人传美娘上来。
美娘看着满地的水渍跟其中可疑的血迹, 惊疑不定。
偏偏俞星臣捏准时机, 一拍惊堂木,声音清脆,慑人魂魄。
薛放因早习惯了他的行事, 早有所料,故而并没受惊,反觉着这声音悦耳提神。
美娘果真一颤,不敢再四处打量,只忙战战兢兢低下头。
正等着,就听那个看着面孔俊秀温润的官爷冷飕飕地说道“徐美娘,速速将你跟苟七所犯之罪一一招来。”
美娘震惊“大人, 这是哪里的话妾身什么时候跟苟七犯过罪了、”
俞星臣看也不看她,仿佛案情已经定了,淡淡道“不必抵赖,苟七已经招供了。”
“招供了什么”美娘惊疑不定。
“你问本官”俞星臣又一拍惊堂木“大胆的刁妇,你看看地上的血渍, 不老实招认,是不是也想像是苟七一样被用刑”
美娘的脸色开始发白,急的叫嚷“我真不知道我我招什么不过是他每次去给我东西,我什么都没问就收了便是,如果这是有罪,那我确实不敢抵赖,除了这个,我又做什么了”
俞星臣道“你不是跟苟七一同残害了吴家夫妇,黄友兴钱三娘等几对夫妻么你就是他的帮凶,他方才已经供述的很明白”
徐美娘惊呆,喃喃“夫妻钱三娘就是先前钱三娘杀夫的案子怎么又跟苟七”说到这里,她瞪大了双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上紫涨起来“苟老七说我跟他合伙犯案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血口喷人那狗东西这是在冤枉好人,大人,他在哪儿,我要当面跟他对质,我要问问为什么要诬赖我”
她怒叫了几声,却又委屈“这个狼心狗肺的驴货,我白给他糟践了这么些日子,他竟这么对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下作的杂种”
俞星臣道“你这是不认”
美娘急得要站起来“大人,我没做过的事哪里能认我、我为什么要去跟他干那杀头的买卖”
“苟七说你是因为憎恨那些女子,而且又为了那些首饰物件。”
“这是放屁”美娘气的脸又白了,口没遮拦地“什么狗屁物件儿,他给的那些破烂东西,能值多少钱,除了那块玉还像点样子”
“玉”俞星臣眉头一蹙。
薛放没想到美娘竟把此事嚷了出来,当下轻轻咳嗽了声。
俞星臣斜睨他,心知有异,便不点破,只道“说下去。”
美娘把心一横“大人,我本来不打算招认的,可这苟七真是丧尽了良心,白糟蹋人不说,竟还想拉我给他垫背,我索性都说了其实,起初他给我这些东西,我还以为或者是捡来的,或者是买的,并没有疑心,反而觉着他还有点儿心意。可后来渐渐多了起来,自然不能是捡的那么巧,但我也没想到他竟是竟是干那杀人的勾当,我还以为他是哪里偷来的,所幸大部分都是些便宜货,我就没理会别的,昧心收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一红,竟哭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该用棍子打他出去也不该贪图那点东西若说我跟他是什么同伙我哪里会干那些杀人越货的事儿,但凡我有点那种胆量,还干这皮肉生意做点什么不好”
俞星臣道“莫急,你只管好好想想,在方家出事的时候,你在何处。”
“方家”美娘定神,拧眉一想“就是那个方家娘子杀夫的案子那时候”
她六神无主,想赶紧想起来,可偏偏脑中乱糟糟地。
薛放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心中想起在王大夫家里、同样问他们时候的情形。
俞星臣道“快说。”
“大人别急,那些日子一时怎么记得清”美娘求了声,伸手捶打自己的脑袋,又掰着手指数了数“那天、那天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听外头有人嚷嚷说有人杀夫是了,就是那天,那头天的晚上,我拉到了一个客人,他睡了半宿、似乎是在寅时的时候就走了。”
“可知名姓”
美娘愁眉苦脸“大人,我一天少说也得接上七八个,每个都知道姓名还要累死呢。只叫一声爷就是了,最多也只问问姓什么”她回了这句,也知道说不过去,便道“大人,我极少离开小巷子,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怕出去给人指指点点,就算现在,连那什么钱家方家的门儿朝哪里都不知道呢。大人,这是苟七那狗崽子不怀好意地冤枉我,大人明察,替我伸冤”
俞星臣又问“所得赃物,你可当过几件”
美娘道“我拜托巷子里的小幺儿帮我去当的,是两根银钗,得了五六百钱。”
俞星臣道“你也没有问过苟七,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他的脾气有些吓人,我一来不敢问,一来也怕真的问出什么不妥,”美娘愧悔地低头“大人恕罪。”
俞星臣叫人把带了下去,美娘不知自己将如何,慌张地大声求饶。
等厅内又恢复了安静,俞星臣看向薛放。
薛放见瞒不过去了,便道“你不用看我,我是为了你好。”
“什么意思”俞星臣轻声问“若不是知道小侯爷的为人,我真要以为你是故意藏匿赃物了。”
薛放道“这不是个好物件。我虽弄不明白,但这个东西出现在苟七手里你真要看”
要是不知道这件事,或者是背地里听见,俞星臣或许不会强求,他最懂“明哲保身”了。
但现在被薛放盯着问,再退缩回去就没面子了。
薛放从袖子里把那帕子包着的玩意儿拿了出来。
走到桌边,他将那块玉放在俞星臣眼前。
烛光摇曳,那块上好美玉宛转流光,确实价值不菲。
但让俞星臣惊愕的不是这玉的质地,而是它上面的花纹。
他想也不想,迅速用手遮住,又左右看看。
幸而方才美娘带下后,负责记录的主簿也暂且退了。
薛放问“怎么了俞大人。”
俞星臣抬眸“你害我。”
薛放哼道“这是你自己问的,你要不问,我未必肯拿出来。”
俞星臣觉着那块玉在掌心里,陡然冰冷“你认得上头的花纹”
薛放道“我别的不认识,不过,那个小龙,我还是很熟悉的。”
俞星臣闭上眼睛,缓缓吸气。
薛放本来也如临大敌,可看俞星臣面色惨然,他反而镇定“俞大人,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块玉的来历我瞧着有点儿像是宫内的东西,可又不敢确认,毕竟宫内的物件,怎么会落到一个肮脏下流的采花杀人贼徒手中呢先前我怕兹事体大,才没先告诉你。如今你既然知道了”
俞星臣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薛放停下。
厅内甚是安静,烛光微微摇动,光影变幻,几分诡谲。
半晌,俞星臣道“我虽也不敢确认此物来历,但你我却都清楚这苟七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样的事,偏偏这块玉又是跟那些赃物一起出现的,那你觉着,这块玉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薛放欲言又止。
俞星臣低声“不过,最重要的是,这块玉的主人,又发生了何事。”
薛放问“你觉着这玉是一个女人的”
俞星臣又端详了会儿“虽然未必,但不管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如你所说,这件事不好牵扯。”
薛放道“宫内往外赏赐的东西,应该都有记录,其实只要找找就能查明”
“你想也别想。”俞星臣眼神闪烁,看着旁边那其他的赃物“你说,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赃物,而只有吴家,黄家,苏家,方家的事情被我们知道了”
“你说的轻巧,”薛放冷笑“要不是付逍去告诉了杨仪,被我知道了,这会儿这四户人家又是如何情形吴家的男人杀妻自杀,黄家的杀夫,苏家的妻子自缢,方家的也是杀夫早就给顺天府定案了谁又知道还有苟七这样的人”
俞星臣抿了抿唇“是,所以说,这四个案子还只是冰山一角,这底下只怕还牵扯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人命。”
薛放喃喃“这苟七真是个活杀才。”
俞星臣又看了看那块玉,这块玉的主人,一定是个身份极尊贵的,假如他、或者她也经受了这样的折辱,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而苟七又是怎么摸到如此尊贵的人的身边儿、犯了滔天大罪而不被察觉的
说到这里,薛放扫了扫那块玉“俞大人,这玉你先留着我拿着一直怕丢了。”
如此烫手山芋,有了人接手,他自然求之不得。
俞星臣无奈,将玉捏在手里,想到薛放先前确实没告诉自己这件事,可见这少年还是心存厚道,如今事发,少不得跟他一起扛。
薛放微笑,又道“对了,这美娘不认是同谋,你怎么看”
俞星臣道“我也觉着此事有异,未必是美娘。可若不是美娘,又会是何人”
薛放道“方才苟七说,之所以摸到了黄家,是因为曾经给他们家赶过车那不知苏家,方家甚至其他人家是不是也都坐过他的车,假如是因为赶车而知道受害者家的住宅,倒也能说得通,可是、他一个马夫,自然进不到屋内,比如苏家是一层的小楼,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似乎有点难。”
俞星臣听出他言外之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薛放道“我先前追到吴家之前,杨仪提起苏有旺家里喝药,所以我询问了钱家娘子,知道她家里也看过大夫,而且是同一个,姓王。”
他把去王大夫家里的事告诉了俞星臣,俞星臣道“此人跟姓吴的是亲戚”
薛放道“他家娘子是那吴销的表亲,而且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你说。”
“我问那姓王的案发之时他在哪里,他跟他的娘子的回答似乎过于流利总之我觉着不太对头。当时因为要着急往吴家去,又无真凭实据,便没再询问。”
俞星臣道“这也无妨,反正苟七已经拿获,明日再行审问,那时候传他们到堂也不迟。”
薛放点头“就如你所说。”
这时侯已快到戌时,薛放跳起来“今晚上我有事不能留在此,你呢”
俞星臣问“小侯爷要去哪儿”
薛放道“去哪儿需要给你交代么”刚要走,偏又笑嘻嘻地对俞星臣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去南外城,付逍伤了腿,我当然得去探望。”
俞星臣瞧着他亮闪闪的眸子,轻哼。
付逍伤了腿,杨仪才赶着去了,如今这个人这么晚也要去,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
“付老都尉不是给你做筏子的。”他低低地说。
薛放没听清楚“什么”
俞星臣假装没听见,拿起供词。
薛放出了内厅,正欲往外走,忽然发现里间门院子有个人影走来走去。
他勉强止步看了会儿,见竟是杨佑维。
杨大公子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来回踱步,又连连捶手。
薛放本想过去问问他怎么了,但又觉着天色不早,去南外城还有一段距离,何况再迟就关了内城门了。
于是赶紧叫了小梅来,让他去询问。自己却一溜烟出了巡检司。
他策马狂奔,幸而路上没多少人,一直给他冲出内城门,七拐八拐,总算将到了地方。
只是还没靠近,薛放就发现,在付逍的院门外,除了一辆马车外,还有几匹高头骏马,有小厮在墙根守着。
薛放看的有点眼熟,刻意放慢马速。
快到门口时候,那里小厮却也瞧见了他,其中一个道“是小侯爷”
薛放这才确信,原来这几个人竟是侯府的奴仆而那些马自然也是侯府所有,至于其中一匹枣红马,却是扈远侯薛搵的坐骑
薛放一惊不轻,又扭头看那辆马车,确信是杨家的无疑。
那难不成如今自己的父亲跟杨仪竟碰了面了
将会如何
薛放忙翻身下马,疾步跃了进内。
院中有些暗,屋内却点了好几支蜡烛,这蜡自然比油灯费钱,本来这是付逍准备成亲时候使唤的,不料今夜竟提前用上了。
而在堂屋之中,坐在首座的,是付逍无疑,付逍右手边儿的,是扈远侯薛搵,薛搵对面站着的一个人,却正是杨仪
她敛着手微微垂头,仿佛在恭敬地回话,薛放一看这个架势便皱了眉。
正好此刻门口屠竹看见了他,叫道“十七爷”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
薛放不理别人,迈步进门,走到杨仪身前。
他看看付逍,又看向扈远侯“你怎么在这儿,是在干什么”质问的语气,颇为不善。
话音未落,就察觉杨仪在后面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摆。
扈远侯有些诧异地抬头“你说你哼真是在外头野的无边无际了,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嘴里的你是谁”
付逍却微微一笑。
薛放刚要开口,又觉着后腰上被杨仪轻轻戳了戳。
他心头转念,便道“当然是父亲大人。”四个字,并无任何敬意,反而含含糊糊透着敷衍了事。
薛搵脸色微红,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付逍才开口道“罢了,十七才来,就要兴师问罪再说侯爷跟付某素来不很对付,兴许十七是担心你上门有何不妥吧。”
他很清楚薛放的警惕从何而来,这当然是为杨仪开脱。
扈远侯却道“我跟老都尉哪里有不对付若有不对,我岂会亲自登门再说,我们两人的事情,跟他小崽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是他父亲,怎么他这竟是以为我为难老都尉你,就要跟我对着干了”
付逍笑道“你的脾气还是那样,何必较真呢”他转向薛放“十七,你也不对,以后不可如此了,当着人的面,侯爷他的面子怎么挂得住”
薛放听见“面子”两字,撇嘴。
杨仪却道“时候不早,老先生,侯爷,若无别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薛放微怔,扈远侯先道“初次跟杨侍医相见,何不多留片刻对了,只顾生气,让你见笑,这是劣子薛放,想必你们见过”
他狐疑地看看杨仪,又看薛放,拿不准。
杨仪面不改色,垂眸道“是,先前因公事前往巡检司几回,故而认得十七爷。”
扈远侯呵呵一笑“让杨侍医见笑了,他的脾气不好,向来只怕多有得罪吧”
杨仪唇角微动,轻声“十七爷极好,不曾得罪。”
薛放在旁看她笑微微,垂首低眉的模样,那声“极好”,在心底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忍不住就咽了口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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