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一只加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屠竹回薛放的卧房里, 找了一件最小的外衫,追上杨仪,叫她穿了。

    杨仪道“我不冷。”

    屠竹笑道“十七爷说他冷, 仪姑娘穿上了, 他就不冷了。”

    杨仪本来觉着是薛放的衣裳,不好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听了这句, 抿嘴一笑, 当下果然从善如流地穿了。

    只不过,就算屠竹已经尽量选了最小的这件, 杨仪穿着, 下摆还几乎拖了地, 更兼肩头到袖口宽宽绰绰,仿佛从哪里偷来的一般。

    她只能将内里官袍的系带解开, 束在外头,从腰间往外拽了拽, 这才像点样子。

    杨仪将面上蒙了帕子, 先检看了王大夫的尸首。

    尸首的致命伤很简单, 跟王娘子的丈夫方炜的死法一致, 都是颈间被划开了一刀。

    所以在薛放赶到的时候, 王大夫还有一口气在,但必死无疑。

    因此,吴娘子的说法, 那蒙面人作案,其实还能说得通。

    毕竟跟苟七一块儿作案的还有一人, 而俞星臣不认为美娘是苟七的同谋。

    这样一来,也许是那真正的同谋在外趁机浑水摸鱼,制造事端。

    小孟在旁探头探脑。

    先前见杨仪也来了, 小孟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虽然也把苟七的尸首验看了一番,但实在想不出苟七该是死于何种“急病”。

    如今有了杨仪,如同见到救星。

    杨仪走到苟七身旁。先前小孟已经把他的衣衫解开,粗麻布磨旧的衫子散着,下面倒还盖着东西。

    杨仪从头开始验看。

    这苟老七虽然是十恶不赦之辈,但却有一副难得的好体格,他是二十开外的年纪,又是常年干粗重活,身体十分结实,肩头、胸脯的肌肉横生,硬邦邦的。

    上回见到这样的体格,还是之前码头上的王六哥。

    杨仪垂眸细细打量,似乎他身体每一处都值得观赏,不容错过。

    小孟在旁看的啧啧称奇,在他眼里,似杨仪这样的府门小姐,生得又干净清透,居然竟不忌惮这种死相狰狞的尸首。

    何况这苟七的身上还有一种类似骡马的臊臭气味,叫人作呕。

    她竟不嫌弃,丝毫不被干扰。

    不管是苟老七的头还是他的上身,都没有可疑的伤处,正欲看他下面,小孟瞧见门口处有人影躲躲闪闪。

    小孟歪头见了,叫道“杨太医您怎么来了这里”

    杨仪已经掀开了盖在苟七身上的麻布,正细看他的伤处,见伤口血淋淋,麻布上都沾了不少,细看还有些许粉末。

    杨仪料到是杨佑维用的止血散,可既然用了止血散,怎么伤口还是这样,并无缓和之意

    正欲再看,听见小孟叫人,她便暂时停手“大哥哥”

    杨佑维含糊应了声,没进门。

    杨仪走到门口处,转头看去,见杨佑维紧握着手站在门边上,微微缩着肩头,跟他平时的那种自然端正不太一样。

    猛地瞥见杨仪出来,他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一抖。

    杨仪问道“大哥哥,有事吗”

    “妹妹,”杨佑维的目光躲闪“你、你在看那个尸首”

    “是啊,他突然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需要验尸看看,”说了这句,杨仪道“大哥哥,你之前一直都在”

    杨佑维道“我先前见他无碍,只往伤处洒、洒了些止血十灰散,就去了外头。”

    简单的一句话,他说的神情恍惚,话语带虚。

    杨仪疑惑“十灰散自是对症的伤药,可他的伤口不知怎么,没见转好对了,大哥哥有没有为他诊脉”

    杨佑维听了这两句,脸色更不佳,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不想碰这种人,只在先前才把他弄回来的时候诊过。”

    “哥哥可知道,”杨仪道“他有别的疾病吗”

    杨佑维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哦,那也没什么,”杨仪道“有的症状,在突发之前是没有预兆的。”

    杨佑维先是点头,而后神情又有点惶然“妹妹”

    后面还有一具尸首等着她料理,杨仪细看杨佑维的脸色,轻声道“哥哥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这会儿小孟因不知如何,也过来问道“杨侍医”

    “我、”杨佑维犹豫“没有”

    见他转身要走,杨仪上前拦住“大哥哥。”

    杨佑维的眼圈微红,眼中竟有了泪,杨仪见势不妙,拉住他手腕,引他又往旁边走开了数步。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廊下只有些许灯笼的幽光摇曳,庭院内黑沉沉的,不知何处传来夜枭一声细叫。

    杨仪低低道“怎么回事”

    “妹妹,大概是我、我”杨佑维一扭头,总算说了出来,“害死了这苟老七。”

    杨仪只觉着夜风突然更凉了几分,让她身上寒意滋生。

    她不由把罩在外头的袍子攥紧了些“什么你你做了什么”

    屠竹跑去找薛放,只说了一句“仪姑娘叫您快去。”

    薛放想也不想,跳起来直接出门。

    来到后衙验房处,只见杨佑维自己站在门口,失魂落魄。

    薛放瞥了他一眼,径直入内。

    这时侯杨仪已经把苟七的尸首检查完了,包括那伤处。

    她的脸色有点凝重。

    薛放见她身着自己的青袍,一笑,走到身后问“着急叫我什么事”

    杨仪却有点后悔叫了他来。

    她抬头看着薛放,又扫向门口那道神不守舍的身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薛放扬眉,慢慢敛了笑“实话实说。有什么为难的,我替你解决。”

    背后就是那具可怖的尸首,杨仪检查过后,身上还有点微冷,但望着他的眉眼,杨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杨仪紧紧地握着,仿佛要借一借他的暖意。

    薛放有点意外,索性将她的双手合在掌心。

    他却也猜到事情恐怕非同一般“你说就是了。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门口见到的杨佑维“跟杨太医有关”

    杨仪道“是。这苟七伤口处虽是洒的止血散,但里头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

    “相思豆的粉末。”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几乎乡间小儿都会背的这首诗,其中的“红豆”,便是相思豆。

    但是,世人都以为相思豆寓意缠绵之情,却很少知道,这相思豆是有剧毒的。

    若是吞服,会引发腹痛呕泄,严重的会脉搏微弱,呼吸困难,体内出血,最终致死。

    而粉末洒落伤口,更是毒入血脉,无可救药。

    之前杨仪叫屠竹把小孟带了出去,薛放却仍是放低了声音“是杨佑维干的”

    他想起自己在离开巡检司的时候,所见的杨佑维原地徘徊,似有难题不解的那一幕。

    杨仪有些困惑“大哥哥有点闹不清,他说他原本是打算这么干,可却没敢谁知苟七还是死了。而方才我检查伤口,确实是相思子入血的症状。”

    “别的暂且不提,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薛放疑惑。

    杨仪望向杨佑维,大公子正扭头看向他们,杨仪道“让大哥哥跟你说罢。”

    下午时候,杨仪换了杨佑维,让他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形。

    起初一切安妥,直到傍晚,杨佑维正欲往巡检司去,走到半路,杨家的一个奴仆突然慌里慌张地找了来,说是杨首乌不见了。

    杨佑维不明所以,忙问是怎么回事。

    那奴仆道“之前小少爷跟着丫头在院子里玩,丫头只漏了一会儿不见,小少爷就找不到了。”

    他又忙着把个小皮老虎给了杨佑维“少奶奶说,把这个给大爷,大爷就知道了。”

    这是小山奴最喜欢的一个玩具,此刻老虎嘴里叼着一样东西。

    杨佑维颤着手接过来,将老虎嘴里的东西取出。

    那是张字条,上头只有寥寥两行字杀死苟七,孩子无恙,苟七不死,孩子归西。

    下面还有一行要想孩子平安,不许报官。

    杨佑维如五雷轰顶。

    他本来想报官,但一想到杨首乌在歹人手里,他便不敢冒这个险。

    但他是个本分人,又从来谨小慎微,叫他去杀人他哪里懂这个。

    不过,因为担心杨首乌,杨佑维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怕小山奴真的出事,爱子心切,让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苟七的伤势本就不轻,虽然不至于送命,但这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何况那是男人的要害,就算出了问题,也未必会有人察觉。

    杨佑维想到了常给他用的止血散,只要在止血散内加点儿东西,可加什么呢一瞬间,脑中想起许多有毒的药材,川乌,草乌,细辛,斑蝥,番木鳖可这些要么容易看出不妥,要么一时难寻,总不能现去药铺子里找这些,岂不是惹人怀疑。

    正在冥思苦想,路边经过的两个小丫头突然提醒了他。

    她们绕在手腕上那一串鲜红的东西,如此醒目。

    相思子。

    这个东西是最容易得的,尤其是些情窦初开的丫头小子们,常摆弄此物,一些首饰铺子,乃至街边上的摊贩那里常有的,是又便宜又好看的装饰,或做项链,或做手链。

    杨佑维只略一找,就找到了一串鲜艳欲滴的相思子。

    望着那滴血般的颜色,杨佑维第一次生出一种透骨寒意。

    这代表着男女相思之情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杀人利器。

    他不得不如此

    杨佑维将相思子磨成粉末,掺入了十灰散里。

    不过,在他准备妥当之后,杨佑维却又犹豫了。

    他是大夫,就算没有悬壶济世的大本事,但也救了不少人,如今居然

    杨佑维反复思量,看看自己的双手,终于又准备了一包止血十灰散,这一包却没有放相思子的粉末。

    他想给自己一个临时反悔的机会。

    薛放又想起杨佑维在院子里反复徘徊,原来是为了这个,他问道“莫非是你弄错了”

    杨佑维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我把那包有毒的放在右边,没有毒的放在左边,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生怕弄错。”

    “那你到底给他撒了哪一包。”

    杨佑维道“我、我本来拿出了右边的,刚要动手,小侯爷的那个副手、梅爷忽然来了,我毕竟心虚害怕,就又放了回去。”

    小梅确实是薛放交代过,让他去看看杨佑维有什么事的。薛放皱眉“然后呢”

    杨佑维道“梅爷问了我几句话,问我有没有事之类的,还说、有事只管告诉他,他会帮着办。”

    薛放道“是我叫他去的,当时我看见你在这里走动,似有为难。”

    杨佑维眼圈又红了“我几番犹豫,还是不敢说,梅爷倒是极好,安抚了我几句,叫我累了就去歇着,他就走了。”

    “然后你就给他撒了药你到底选了哪一包。”

    杨佑维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右臂道“我因为跟梅爷说过话,始终是害怕,就、就拿了左边袖子里没有毒的那个,我明明记得很清楚,不会弄错可是、可是”

    薛放跟旁边的杨仪对视了一眼,可是苟七还是死了。

    更要命的是,杨仪也确确实实地从苟七的尸首上发现了掺了相思子粉末的止血散。

    杨佑维的手在右臂上捏了又捏,几乎要哭出来,道“如今我也不知道了,兴许是我当时太过害怕,精神恍惚的弄错了”

    杨佑维知道苟七死了,本以为他是突然暴毙,毕竟他认定自己没有撒有毒的那包药。

    他心里一松,暗暗感激天意庇护,又赶紧叫人回府里去看看杨首乌回来了没有。

    打发了人走后,杨佑维将右边袖子里的那包止血散拿了出来,因为这是有毒的,他不想留着害人,便打开了,走到一处僻静地方想要洒了。

    不料才打开,看着那止血散的颜色,杨佑持发现不对。

    他以为灯光昏暗自己看错了,赶紧找了个亮堂些的地方,低头细看。

    一下子,他本来放松的心又绷紧,浑身血都凉了。

    这哪里是有毒的那包药,气味色泽都是正常的,这才是好的那包止血散。

    手一抖,那一包药从他手中滑落,倾落在栏杆外。

    杨佑维魂魄出窍,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弄错了。

    但是如今大错铸成,还能怎么样,如今只盼小山奴无事,别的、倒也罢了

    不多时,那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小山奴找到了,原来是在花园的假山石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事杨佑维更加呆若木鸡。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字条,那皮老虎他回到巡检司给他准备的小房间,皮老虎还在,证明那不是他的幻觉,然而他本来放在袖子里的那字条却不见了。

    杨佑维如做了一场噩梦。

    望着巡检司内人来人往,他心中怀着一丝侥幸那掺着相思子的止血散,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而相思子的毒发,是促使血液内出,跟苟七的伤势不谋而合。

    加上苟七的伤本就难看的那样,就算经验丰富的大夫跟仵作,也未必会发现什么。

    杨佑维心怀侥幸,觉着自己可能过了这一关。

    谁知杨仪来了。

    杨佑维一看杨仪到了,他心里一沉。

    对于自己这位大妹妹的能耐,杨佑维是一步一步见识了的。

    他有一种预感,他的那花招,一定瞒不过杨仪的眼睛。

    在杨仪验尸的时候,杨佑维终于按捺不住,来到验房。

    他想要制止杨仪,想要告诉她一切,想要别这么无可挽回。

    此刻,杨佑维把所有的都告诉了薛放。

    薛放听了后,问他“你再说一遍,有毒的在哪边,没毒的在哪边儿。”

    杨佑维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决地说道“有毒的在右边袖子里,没毒的在左边袖子里,因为平常我都习惯右手诊脉,取东西,为怕自己误拿了这有毒的,所以才特地放在了右边袖子,就是为让自己在取的时候再多想一想。”

    薛放点头“这件事你告诉别人了没有”

    杨佑维摇头“只跟大妹妹、还有小侯爷说了。”

    薛放道“很好,在我告诉你怎么做之前,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将此事再跟第三人说。”

    杨佑维怔住“小侯爷”

    不管怎样,是他害死了苟七,薛放叫他不告诉人,难道

    杨仪在旁,目光之中流露担忧之色。但还是没有开口。

    薛放道“总之你得听我的,我自然会有一个交代。”

    杨佑维欲言又止“好、好我听小侯爷的。”

    薛放见他应了,又问“你再想想,你取药的时候用的是哪只手”

    杨佑维想也不想,抬起了右手。

    薛放“嗯”了声“去吧。今晚上巡检司多事,你家里又有了那件事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这里有我跟杨仪。你先看好了家里老婆孩子无事就行了。”

    杨佑维听见“老婆孩子”,眼中突然涌出了泪。

    他盯着薛放,似乎想说些道谢感激的话,又说不出来。

    薛放叫屠竹来“找几个人,护送杨太医回府。”

    屠竹有点诧异,却忙领命,陪了杨佑维去了。

    等杨佑维离开后,杨仪才拉住他“十七。”

    薛放回身。

    杨仪低声道“我叫了你来,才后悔了。我不该叫你掺和进这件事。”

    “什么话”

    杨仪有些难过“大哥哥犯了案。为什么叫你帮着善后可知我不想你因为他是大哥哥,就徇私枉法。”

    “谁说我徇私枉法了”

    杨仪抬眸“你看大哥哥吓得那个样子,加上他担心小山奴出事,如果说一时恍惚,弄错了药,也是有的,不然的话为什么那有毒的会落在苟七身上呢”

    “我方才问了他两次药放在哪里,怎么拿的,他回答的清楚明白,反应也无误,”薛放道“据我的经验,他不会搞错。”

    杨仪摇头“但人毕竟死了”她觉着薛放毕竟是因为她的缘故,感情用事,毕竟杨佑维若出事,那整个杨家

    薛放握住她的肩头“姐姐。”

    杨仪的眼里也有了泪花“他是我大哥哥,我当然不愿他有事,可是我不想你”虽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但她也不想薛放因而违法,甚至违背他自己的良心。

    “你听我说完,”薛放却并不在乎,望着杨仪一笑“按照杨大公子的这个性子,他没杀人的胆子跟心,不然就不会准备两包药。我相信他没有弄错,但这其中必定有个合理的解释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去理清。”

    杨仪咬唇。

    薛放道“在这之前,你不能将此事记录或者告诉别人,大不了就说他是伤重,横竖有罪名之类先让我担着。”

    “你这是,意气用事。”

    “好姐姐,”薛放微微低头,盯着杨仪的眼睛道“你才是意气用事,你想想,我是不怕声名狼藉的,但杨佑维是大夫,一个名声极好的大夫,还是太医,如果因为事情没查明白先传出去,毁了他的名声,他以后再也不能行医了你忍心看一个好大夫就这么毁了前程”

    薛放没提的是,除了杨佑维,还有杨家满门,倘若杨佑维在这时候出事,必定会连累杨家,或者节外生枝。

    薛放有一种直觉,这必定不是杨佑维干的,所以他得有点时间去查,而不是先让杨佑维背负罪名,只要有罪的名声传出去,就算最终查明真相,对于那些听闻消息的百姓而言,杨佑维身上的罪名也是再洗不脱了。

    何况就算是杨佑维干的,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因为薛放知道,再怎么亲情淡薄,那毕竟还是杨仪的大哥,何况为了苟七那种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的人,犯不着再赔进去一个杨佑维。

    不过,有个人未必这么想。

    薛放转身看向门外,眼神一沉“你就这么喜欢偷听”,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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