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三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拍了拍屠竹的手臂, 迈步进内。

    豆子原本跑的最快,这会儿却只站在门口上,也不进内, 不停地挪动四爪, 原地徘徊,唧唧地叫。

    有灵性的狗子, 显然发现了此刻的薛放, 跟平时爱护自己的人不一样,透着危险的气息。

    小甘有点担心,跟着走了进来, 忽见杨仪一摆手。

    屠竹拉住她, 小甘回头望着他无计可施含泪的眼睛, 轻轻地叹了声,悄悄握住他的手。

    这会儿杨仪已经到了床边。

    薛放紧闭双眼, 眉头拧起,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额头上渗出一层, 两鬓都湿了。

    他的嘴唇却异常的灰白干裂, 跟昨日巡检司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薛十七简直判若两人, 一夜之间,仿佛憔悴半生。

    杨仪一看, 缓缓地咬住了下唇。

    抬手过去, 悬空落在他的额头上,掌心里都是热热的汗。

    他搭在床边的手指一弹, 仿佛要动。

    杨仪瞥见,左手过去,竟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薛放的手臂还是动了动, 但竟并没有打人。

    杨仪试过他的额,从左边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轻轻地给薛放把脸上的汗擦拭干净。

    薛放若有所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出声,可声音却极微弱。

    杨仪俯身,抬手去切他的脉,听了会儿,眉头一皱,突然想起一事。

    回头看向屠竹,杨仪靠近薛放耳畔“十七,我给你看看伤,你不要动。”

    薛放显然还没有醒来,但竟冒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杨仪这才让屠竹过来,吩咐“小心翻个身。”

    屠竹扶住薛放的肩头,杨仪握住他的手引着他,费了点劲儿,总算把十七郎转了过来,而才翻身的瞬间,杨仪便屏住了呼吸。

    薛放出的汗,把底下的褥子都打湿了,但褥子上同样也是血迹斑斑,衣袍上也被濡染的不成样子。

    杨仪瞬间窒息,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屠竹忙道“昨日本好了些,晚上跟侯爷争执回来,淋了雨,就不太妙,起初还趴着,慢慢地就这样我们也不敢动。”

    杨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忙道“不是怪你,我是因为没想到,不打紧,可以治。”

    屠竹难过低头“是我没看好。”

    杨仪叹,把薛放的袍子撩起来,给他解开裤子,往下才褪了一寸,就发现腰下红了一片

    这若不是怕屠竹自责,杨仪定要再说几句话,此刻她只是紧闭双唇,尽量小心地把那被血跟汗染湿了的裤子卷了下来。

    杨仪看过许多比这个更严重的伤势,但那些伤对她来说,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她心无旁骛,只要治病。

    可如今望见这样,心却狠命地颤了起来,眼睛顿时模糊。

    她赶忙扭头,弹去泪滴,重新仔细看过伤处,杨仪吩咐“让斧头去取三副荆防败毒散,一副化腐生肌散有没有纸笔”

    薛放这里不常回来,哪里有这东西,斧头道“仪姑娘你说吧,我能记得。”

    杨仪道“我怕他们不知道化腐生肌散,要没药,,血竭分别两钱,三七儿茶各一钱,冰片麝香加枯矾龙骨。”

    斧头拧着眉毛听着,转身往外就跑。

    杨仪道“要一盆热盐水速来。”

    屠竹本来想自己去取药,一听还有吩咐,立刻跟斧头分头行事。

    小甘心惊胆战“姑娘,难不成要用盐水可这、得多疼啊。”

    “你以为我愿意,”杨仪磨牙道“这伤口被汗水泡了一夜,都有腐烂之势了。”

    把心一横,她道“你去倒杯水来。”

    小甘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忙倒了一杯过来,杨仪从荷包里翻出了一颗通窍醒神丹,先用手捏扁碎了些,轻轻捏开他的嘴放了进内。

    杨仪抄手略略扶起薛放的头,给他喂水。

    薛放恍惚中不知何事,想要睁开眼睛,杨仪道“乖,喝一口。”

    他果然张开了嘴,乖乖地喝了半杯,把那颗丸药吞了下去。

    屠竹端了热盐水回来,杨仪亲自用热水煮过的细麻布,沾了盐水,给他清理伤口的腐液。

    盐水杀着血肉,薛放若有所觉,身子一阵阵抽搐,鼻端冒出几声闷哼,鼻息都粗重了。

    杨仪瞥了眼,不敢让自己再看,只认真地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用干净麻布擦拭妥当。

    将一包十灰止血散先撒了,又给他把额头脸上的汗都擦拭干净,外头斧头跑的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屠竹接了荆防败毒散去熬,斧头把另一幅外用的化腐生肌散给了杨仪,杨仪才给薛放又敷在伤处,又用透气的干净细麻布遮住了。

    忙完这些,自己也汗湿淋漓。

    小甘先帮她擦了,递了水,又见斧头忙的满头大汗,也忙拉他喝水“斧头的记性倒是不错。”

    斧头道“为了十七爷,我当然得记得好好的那药铺伙计也还夸我呢。”

    此刻只等那副驱除风寒的荆防败毒散了,小甘就跟斧头挪到门口,斧头道“我去看看竹子哥哥。”

    小甘道“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去看看吧。”

    方才屠竹只顾担心薛放,无暇他顾,小甘想趁着这个时候过去打听打听,侯府到底出了什么事,闹得如此。

    屋内,杨仪做完了那些,又擦擦脸上的汗,本要挪到桌子边上坐会儿。

    刚一动,突然身上一紧。

    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薛放的手竟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袍子一角,杨仪略犹豫,顺势在床边坐了。

    可这一坐,她想起了一件事,问斧头“什么时辰了”

    斧头道“快到辰时了。”

    杨仪忙吩咐“你快去找个可靠的人,帮我回杨家找二爷,叫他去太医院给我告个假”

    斧头也跳起来“差点忘了这要紧事,我这就去。”

    豆子左右看看,这才跑了进来,在杨仪的腿边儿趴下了。

    那边,小甘找到正熬药的屠竹,悄悄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屠竹就把昨儿薛放回来,要提亲,老侯爷不答应,父子两个竟起了冲突,以及薛放不小心,老侯爷呕血昏迷等事情告诉了。

    屠竹小声道“连着两个大夫,一个说是伤到了肺腑,另一个说是之前的病症惹的,我可信不过他们只是因为天色太晚了,不好再惊动仪姑娘。”

    “十七爷又是怎么病倒了”

    “老侯爷生死不知的,十七爷当然挂心,又担心是自己把他伤出个好歹来,大概揪心还有跟仪姑娘的事,我们一个没留神,他竟淋了雨”

    两个人对着炉子,小甘道“我就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对了,侯爷看中的是谁”

    屠竹含糊道“侯爷没看中谁,原本只是跟着十七爷的心思猜,不料猜错了而已。”

    小甘呆了会儿,问屠竹“你说以后可怎么办”

    屠竹道“十七爷都跟侯爷闹翻了,他指定不会听侯爷的。”

    小甘道“可是家长不同意,他可不能私定终身。”

    两个人看着通红的炉火,都犯了愁。

    杨仪在床边守了薛放一会儿,低头看着他昏睡中的脸庞,这样趴着的样子,让他的脸看来一点儿锐色都没有,反而透出几分无辜的天真。

    杨仪时不时给他擦擦汗,其实很想再喂给他一杯水,可惜被他抓着衣袍,走不到桌边去。

    望着他干裂的唇,也看清了上面明显的伤痕跟血渍,杨仪不由叹息了声“以为你无所不能的,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稀里糊涂的样儿”说着,又去诊他的脉。

    薛放的眼睫动了动。

    杨仪听了脉,又轻轻去试他的额头,仍是滚热。

    她不由喃喃道“若病出个好歹来叫我怎么办。就算是多想一想,也不该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我、不是故意的。”薛放突然出声,声音嘶哑不堪。

    杨仪垂首“醒了”

    “方才就醒了,”薛放抬眸看向她,缓声道“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杨仪起身“你撒手,我去给你倒杯水。”

    薛放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轻轻松开,她的袍子已经给他攥的褶皱。

    杨仪倒了一杯水回来,薛放微微抬头,就顺着她的手喝了。

    嘴唇干裂的厉害,这么一动,挣破了一点,流出血来。

    正斧头跑回来说已经派了人去了,杨仪道“有没有蜂蜜取一些来。”

    斧头又马不停蹄赶紧去找。

    杨仪把杯子放下,扶着薛放的下颌打量他的唇,轻轻地替他把那点血渍擦去“还疼吗”

    薛放道“你在我身边就不疼。”

    “我是说下面。”

    薛放有点窘然“本来不想叫你看,偏偏还是不免。真是丢人。”

    “不可讳疾忌医。”

    薛放的手挪了挪,抓住她的手“是我没有用。”

    杨仪一惊“你烧糊涂了”

    薛放握着她的小手,拉到跟前,低头亲了亲“你别不要我。”

    “再说胡话我生气了。”杨仪低低喝道。

    薛放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停了会儿,哑声道“我昨天回来,本是跟家里说提亲的事。”

    杨仪的双眸微微睁大“侯爷不同意”

    薛放道“你听说了”

    “我猜也猜着了,不然你怎么会是这样。”

    薛放道“我不会听他的,哪怕离开京内我也不会听他的,可是你”

    杨仪道“我怎么样”

    “我不想委屈了你。”

    杨仪想了想:“你说你要离开京内,那我呢”

    “我不敢说。”

    “什么不敢说”

    “我不想你被我带坏了名声。”

    杨仪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的名声若很好,侯爷就不至于”

    薛放抬头“那是他小人之心。”

    “别这么说你的父亲。”

    “他明明是个男人,见识却极浅薄。”薛放不由悻悻。

    “你还说至少别对着我这样说,理不应当。”

    薛放心想这就是心胸,扈远侯不惮跟他说杨仪的种种不是,可杨仪却不肯听他说扈远侯的是非。

    “姐姐”薛放唤了声。

    杨仪垂眸,道“你在担心什么侯爷不同意,也不是新鲜事。可就算他不同意,也没什么。只要你还是想要我的,那我就都听你的。”

    薛放一震“你、你说什么”

    杨仪道“你要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在京内或者离开,都行。横竖我会跟你在一起。”

    薛放情急的要爬起来,才一动,又疼得皱眉。

    杨仪忙摁住他的腰“别动。”

    薛放昂头望着她,双眼闪烁,云光影动,却说不出话来。

    杨仪却笑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既舍不得我,我也放不下你,我到哪里都能行医救人,你到哪里都能顶天立地,又不是活不了,怕什么”

    薛放从没在杨仪跟前流过泪,但是现在他有点忍不住。

    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薛放抱着她的手,把脸压在上面,转开头去。

    不多时,杨仪觉着有什么东西蔓延过她的手指,也许是汗,也许是

    杨仪垂眸望着侧脸向内的薛放,终于没忍住“真是的,那样威武不饶人是你,这样小孩子气的也是你”抬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门口上人影一闪。

    扈远侯只看了一眼,便又退到门扇旁。

    杨仪跟薛放的声音都很低,扈远侯听得并不真切。

    只有偶尔两句高声的,倒是听得明白。

    但薛放趴着,杨仪在旁边轻声安慰,这种情态、却无法叫人不动容。

    原先扈远侯是见斧头一直跑来跑去没有个消停,忍不住叫人打听。

    才知道薛放刚刚醒了,只不过因为昏迷了一夜,臀上的伤势也恶化,先前盐水清洗,红了一铜盆的水。

    其实昨日在巡检司被痛打一节,扈远侯是听说了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悄悄地前来,隐约听见薛放的声音,这才放心。

    薛搵思来想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正见屠竹跟小甘两个捧着熬好的药回来,见了他忙止步行礼。

    扈远侯问“是什么药”

    屠竹道“杨侍医叫开的荆防败毒散。”

    扈远侯点头“去吧。”

    两人退后,这才又往屋内去了。

    扈远侯自回了上房,艾夫人赶忙迎着问“十七可好些了这杨侍医到底是真能耐,还是他们夸大其词了”

    薛搵道“我看此女行事,倒是有些章程。”

    艾夫人道“方才她来,我远远地看了眼,我看这位杨侍医,确实也不像是那些风言风语说的一样,为人倒透着几分平和稳重很有教养。”

    她看了眼扈远侯。

    扈远侯却轻轻地摇头“你既然看见了她,那难道不明白她生得太单薄了,又病弱,岂是良配”

    艾夫人微笑道“侯爷这是太过怜爱十七了,才事事替他想的妥当,可叫我说,这位杨侍医虽然生得单弱,但她医术高明,焉知以后不会调养起来且她在京内有口皆碑,我想侯爷还是不要拘泥于一时。”

    扈远侯疑惑“你觉着她好”

    艾夫人停了片刻,道“我原先说过,那位杨三姑娘虽是绝色,可惜太孩子气了,未必跟十七对脾气,倒是这位杨侍医像是能够劝得住十七的,瞧她今日的行事说话,很有分寸礼数,又大方,不是那等轻狂人。”

    “要不是儿媳妇之选,我也觉着她不错,可”扈远侯拧眉嗐叹道“十七确实喜欢她,只是喜欢的过了头,竟要跟我对着干了。若真娶过门,还不是对她唯命是从的,我担心”

    艾夫人笑了笑“侯爷担心的也太多了,殊不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想十七并不是个容易被欺哄拿捏的人,难道侯爷不晓得他的脾气”

    扈远侯回想刚才在屋外看见的那一幕,不由心底酸楚,竟哼道“我正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见了我,恨不得真刀真枪的跟我打,见了她,忽然间就像是被撸顺了毛儿的猫,都说是女生外向,我看在咱们府里,却是改了风水。”

    艾夫人道“不管如何,我还是不希望侯爷跟十七闹得反目,传出去又有什么好听了何况他从小到大也确实没主动跟您要过什么”

    扈远侯只是摇头嗐叹,夫妻两人沉默,艾夫人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都说杨侍医能耐,既然她今日来了,不如也让她给侯爷看看,昨儿连请了两个大夫,竟是没说明白”

    薛搵道“我昨儿才褒贬了她,今日又叫她看诊,我也下不了这个脸。”

    正说到此刻,外间丫鬟报说“侯爷,太医杨家的二爷前来拜会。”

    杨佑持原本以为杨仪今日有事,不必自己相陪,正要出门操持店铺的事情。

    金妩给他整理衣裳,一边叮嘱“你抽空好歹跟大妹妹解释解释,我是因为甯儿说过,那样对大妹妹有好处,才那么说的,料想甯儿不至于当面骗我吧”

    杨佑持道“你担心什么大妹妹又不是那种心窄的人,何况,你不过是说大妹妹体弱,又不是在背地嚼她的舌头,这是实话,怕什么”

    金妩道“虽是实话,我心里不得劲儿么,自打你跟我说了那薛小侯爷对大妹妹有意思,我也只盼着她能嫁个好的呢,这次也是为了她好,才按照甯儿的话提她身体的事,可到底不知是真好假好,甯儿那丫头鬼心眼多,我真怕她耍我,反而害了大妹妹呢。你跟大妹妹透透风,这样的话,她心里必也有数了。”

    杨佑持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回身笑道“你既然知道甯儿心眼多,那就离她远点儿,这次就算了,万一她真要安排你,可没有人救你。”

    金妩打了他一下“你说点儿好的行不行”

    杨佑持哼了声“说来我倒是佩服甯儿,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本以为她没脸见人了,不料仍是没事人一般,咱们这两个妹妹,哪一个都不容小觑。”

    忽然间得到了侯府来人报信,杨佑持才知道杨仪被绊在了侯府里,只得赶紧先去太医院给她请假。

    从太医院往回,他想了想,还是得过来看看。

    到里头见了扈远侯,见老侯爷也是一脸病容,杨佑持笑着拱手“侯爷,请恕我来的冒昧,只是听说了我大妹妹在这里,不知究竟,所以来看看。”

    扈远侯道“是十七病了,杨侍医在给他诊看。没什么大碍。”

    “十七弟病了他的体格向来极好,怎么会”杨佑持有些担心,恨不得立刻起身去探望。

    扈远侯可不会提父子对峙那一场,只道“他在巡检司里被罚了棍子,昨儿又淋了雨,铁人也会犯毛病,倒也无妨,算是给他个教训吧。”

    杨佑持忙道“十七弟是能者多劳,可惜劳的太多,自然也落了不是,我看未必是他真犯了错。”

    “什么能者多劳,我就盼他消停些,别给我闯祸。”扈远侯说到这里,问“杨二爷最近似乎在忙什么事情不知如何”

    杨佑持笑“侯爷消息灵通,这也知道了最近在寻一处好地头,准备开个药局,就是看了几块地方,都觉着不中意。”

    “二爷怎么想起开药铺了”扈远侯诧异。

    杨佑持道“这个原本是跟大妹妹商议出来的,侯爷知道,我仪妹妹的医术着实是出色,之前在南外城哪里大有名声,好些人抱怨,说是找不到她的人,有病没处医,又不好直接去杨家,她又偏是个仁心好义的性子,正好就安排这样一个地方,一举两得。”

    扈远侯道“她如今在宫内当差,也算体面,怎么肯干那种医馆坐堂之事”

    杨佑持一笑“我也曾这么问过,可是我大妹妹说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她心之所向,那些所谓世俗的体面,反而是她最不在意之事了。”

    扈远侯微微震动。,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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