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薛放跟流主生死拼斗时, 巡检司的士兵们,也正跟那些假冒士兵的倭贼战在一处。
可是这些人还穿着士兵的服装,仓促之间叫人敌我难辨, 但他们却非常清楚谁是自己人, 一时之间, 竟几乎给他们攻上了城楼。
正紧急之时, 老关带了一队人马折返回来,加入战团。
城上城下, 正一团混乱,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兵突然叫道“海防营”
老关正提刀杀出了一条血路,擦擦脸上的雨水跟血,他疾步上前,低头看向城外方向。
从海防营的方向奔来一队人马, 看服色确实是海防营的士兵。但这个时候他们来做什么
一个城门副官道“他们是不是听说了城内出事,特来救援的”
几个官兵听了, 皆都面露喜色。
一人道“要不要去开城门请他们入城”
天明的时候,城门本已经打开。
来来往往有几个百姓进出。
只是方才大战一触即发,百姓们见势不妙都慌忙躲了。
然而宁振醒悟,知道当真是有倭寇混入城中。
宁振虽一叶障目,但惊醒之后, 立刻意识到不能让这些倭寇有逃跑的机会。
就算打不过, 也要断了他们的后路奋力一拼。
他手下的副官见宁振挥刀,疾呼杀贼, 便知道其意, 即刻命人关了城门。
倭寇这边儿,因为有流主坐镇,故而不慌不忙。
直到流主跟薛放对上。
老关低头看看城门楼下对峙的两个人。
这一瞥, 寒气直透天灵。
此刻,大雨如注,滚烫的鲜血涌出,被雨水吞噬,夹杂着滚落地上,逐渐消失于无色。
流主的刀本斜挑薛放右臂,薄而锋利的刀刃已经咬进了他的手臂。
但薛放毫不在意,左手持枪,但那枪身却并不是直的。
就在拍出去的一瞬间,薛放低吼了声,手腕一股巧劲,震的那杆枪陡然弯曲。
银色的枪锋向下弹落,姿态像极了蓄满了力道跃身而起正待进攻的灵蛇,却偏有腾龙千钧之力。
枪锋向下咬去,划过了对面流主的下颌,脖颈,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活活地撕开
流主的身形本已经极诡异,但他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般了,还是没躲过薛放的枪尖。
双眼圆睁,看着一点血迹跌落,而那枪尖兀自跟没有餍足似的,再度向下袭来
刹那间,流主忘记了所有,他双腿卸去力道,整个人跌落雨水之中,顺势向着旁边猛然滚了出去
这位倭国流主,出身极其尊贵,又是一派之主,按照他们的规矩,寻常下人都不能目睹其容颜。
像是今日这般狼狈异常,在雨水之中滚动的情形,更是做梦都没想到。
但他完全不在意。
因为稍微再迟一寸,他就一败涂地再不能翻身
而就算是这样颈间跟下颌传来的剧痛,让他胆战心惊。
高手对决,生死立见,而正极度绷紧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受伤多重,是否致命
但这些还不是他要操心的。
因为薛放显然没有打算就此住手。
长枪的优势,被薛放运用的淋漓尽致。
刺,戳,点,挑如今便是扫
枪尖在地上划过,大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势头。
流主勉强跃起,纵身闪避。
一刹那,手中的那把绝世名刀竟都没了用武之地。
薛放步步紧逼,流主已经没了再战之心,提一口气,猛然纵身倒退跃出战圈。
这一战,将他的骄横尽数击碎在地,无法拾取,他只想在此刻全身而退
何况颈间跟下颌的伤也不容乐观。
“薛”恨,怕,惊悸,在眼中交织。
流主瞪着薛放,目光却又落在薛放的右臂上,当看清他左臂伤势之时,流主愕然“你”
薛放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怎么了老子单手都能取你狗命。”
从肩峰之下,他的右臂已经被血染红,刚才流主只顾死里逃生,竟没注意到。
此刻回想当时确实是用殇影斩伤了他,可因为薛放运枪如风,把他吓得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薛放也受伤不轻,看这个情形,他的右臂已经完全不能动
可为什么如此重伤,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
两人说话之间,薛放抬起左臂,咬牙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单手在右臂上打了个死结。
马蹄声自街上传来。
一马当先的那人身形娇小,竟是个女子。
巫捣衣已经打散了原本的发式,只将长发束成马尾,远远地她先看见了薛放,但是薛放身边俺人,她却几乎不敢相认
那还是高高在上,威严尊贵的流主吗
“流主”巫捣衣大叫了一声。
她身后两个倭贼细作也都面露惊异之色,甚至有点慌乱。
巫捣衣反应倒是快“快去保护流主”
两个细作自马上纵身跃起,向着薛放袭来。
老关正带人在城楼上抵敌,蓦地看见,咬牙切齿“鼠辈”
正欲不顾一切再冲下去,薛放背后却又有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
那两个细作陡然止步。
老关生恐来的又是敌人,满目担忧看过去,却竟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本来不可能在此刻出现的
“梅湘生”老关浑身的血一阵涌动,像是惊寒了一阵似的,然后却又按捺不住的沸腾。
小梅人在马上,单臂挥刀大叫“十七爷,我们来啦”
薛放简直无法相信,他回头,望着冒雨赶来的属下们,他的眼波涌动,却蓦地笑了“坏小子们,总是不听我的话”
此刻,对面巫捣衣跃下地,两个细作扶住流主,看他的伤。
颈间的皮已经被撕开,露出了里头的喉管,幸而没有刺穿。
下巴处,颌骨已经折裂,不消说皮开肉绽。本来还算体面周正的一张脸,从此也算毁了。
那边小梅冲到跟前,震惊“十七爷你的手”
薛放的右臂确实已经不能动,淡淡地扬声“不打紧,大不了陪你。”
“十七爷不行不行”小梅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没如此,此刻却忍不住红了双眼
此时,城楼上有人大叫了声,两道人影抱在一起,从楼上滚落
薛放无意中扫去,微微震动。
其中一人,正是那借给自己长枪的小兵。
先前小兵望着薛放用自己的兵器大显神威,本看的目醉神痴。
等见倭寇试图冲上来,他便捡了一把刀抵敌。
只不过这些倭贼都是训练有素,这小兵如何能够相抗,很快已经被砍伤,胸口血流如注。
但他并不肯退却,挡在城门楼旁咬牙死挺。
他对面的倭寇正欲下杀招,却听到一声惊呼,回头看时,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尊贵的流主,正如一个无赖贱民般在地上滚过,身形狼狈的令人不忍相看
倭寇大惊失色,正欲转身,冷不防那小兵已经抓住机会,奋力一击
手中的朴刀挥过,倭贼惨叫一声,翻身跌落。
小兵丢了刀,大喝了声,纵身跃起。
他死死地抱住另一个扑过来的倭寇。
那倭寇本要来替同伙报仇,没想到他竟如此无惧,怒骂了声,来不及反抗。
两个人从楼上翻滚坠地
倒在地上的士兵,满脸血溅。
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还是尽力转头,看向手持银枪正自回眸的薛放。
那道顶天立地的矫健身影,在他的瞳仁里熠熠生辉,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
当然不会
小兵直直地望着那道影子,知道海州必会无恙。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薛放屏住呼吸,看向手中同样已经伤痕累累的长枪。
这枪,是还不回去了。
那就让它去该去的地方吧
望着对面流主巫捣衣几人,薛放抬枪点了点流主“你来。咱们的帐还没算完。”
流主吁了口气。
他看向巫捣衣,用倭语说了几句话。
巫捣衣的脸色有些怆然“流主大人”
流主挥手,重新横刀。
起初他以为薛放安然无恙,而自己身受重伤,故而气势上早灭了许多。
如今看清楚薛放竟是重伤而自己的伤势虽然也严重,但却不比对方更重。
他本是地位尊崇之人,对海州又苦心谋划数年,本以为是唾手可得之地,没想到竟在这里吃了大亏。
若不把这少年杀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统领众人。
流主瞥了眼薛放的右臂,飞快作出了判断。
这少年虽也会左手运枪,但惯用右手突然换了左臂,自然多有不便,而且按理说,用枪可不比用刀、用剑,长枪那得是两只手同时挥握的方才自己吃亏,只不过是因为薛十七投机取巧趁自己不备而已。
再加上十七郎失血过多流主不信,他连这样一个重伤的少年都对付不了
他要赌上一口气。
薛放向着他笑了笑,笑意里透着几分讥诮,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
流主用倭语骂了一句,振刀向前
薛放单手提枪。这把枪不过是寻常的木制,幸而不是那种通体镔铁的构造。
但要说起单手运作,确实有些不便。
他将枪在地上一击,“啪”地发声。
枪身向下弹软,借着这股抵地之力,银枪跃起,而薛放也腾身向前。
刀对枪,瞬息数招已过。
厮斗中,流主的信心逐渐恢复,他发现了薛放的左手用枪确实极其不便,防守进击都不如双手之时那么流利快速。
又或者是因为体力终于不支了,这少年已经不似先前那么蛟龙腾渊似的令人生畏。
流主心头狂喜,刀法越发紧逼。
薛放以枪抵挡,步步后退。
只听嗤嗤数声,十七郎的身上又多了几处伤,血飞溅,落入雨中,薛放脚步踉跄,似乎不能支撑。
流主势在必得,却步步谨慎,见这般大好机会,即刻冲入。
不料薛放断喝一声,长枪又是一闪。
流主扬眉几分得意地笑道“你还想故技重施,未免太小看”
话音未落,他梗住了,正前进如风的身形突然一顿。
流主本来以为薛放依旧要利用长枪的柔弹之性,攻他一个猝不及防。
所以早跃身留神。
他自以为看穿了一切。
不料话音未落,心口一冷,有什么东西没入,又极快地穿心而出。
快的就好像是一种错觉,仿佛是一片雪花落在心头,那么冰凉到了一瞬,然后消失。
可流主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那也绝不是雪花。
但薛放就在他的面前,那支银枪如灵蛇乱颤,不好像少了点东西。
那是枪上的
流主只是不肯相信。
耳畔却听见了巫捣衣的惊呼“流主大人”
流主深吸了一口气,隐隐地觉着哪里疼。
或许是下颌,或许是颈间,或许
他垂眸看向身上,却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一阵漆黑,就仿佛天上的乌云都在瞬间多了数层,或者提前天黑了。
身形摇晃,脚步踉跄。
这不可一世的人,向后轰然倒地
而在他身后不远的地上,是原先激射而出的枪头。
枪身上沾着的心头热血,很快雨水冲刷干净。
那是薛放,送给那小兵的“礼物”。
城门口。
原先,因为看出了流主的失利,群寇们怪叫连连,越发疯狂。
士兵们几乎已经挡不住了。
所以看到海防营的人来,自然喜形于色,觉着松了口气。
眼见有人要去开城门,老关的目光变化,终于喝道“不可”
大家怔住,都看向他“怎么了”
老关道“没有人去海防营送信,为何他们竟会在这时侯来到何况倭贼竟能混入巡检司内部,焉知海防营无恙此刻我等虽然危殆,却还能支撑,如果对方有异,岂不是放虎而入”
宁振临去之前吩咐过,叫听从薛放的指挥。
老关又是薛放的人,城门众人面有犹豫之色,老关见状道“海防营可有你们认识的人”
众人道“当然,我们跟海防营庄将军都认得。”
老关吩咐“去城楼上细看,是不是庄将军或者你们相识之人带兵,仔细些”
几个副官齐齐向上,老关带了几个士兵挡在楼梯口。
雨不停地从苍灰色的天上落下,像是老天爷也在掩面哭泣。
楼梯上以及底下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敌我难辨,凝聚的血在尸首之间,连雨水一时都浇不散。
这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情形。
慢慢地横刀在胸,老关深深吸气“没想到这条老命,今日会交代在这里”
他谨慎了半辈子,因为要熬一个“平稳”,宁肯放弃了往上爬的机会。
如今倒好半世的谋划都归了流水。
老关将刀刃上的血一抹,笑道“不过大丈夫七尺之躯,只死得其所便是了如斯倒也痛快。”
挥刀,抵住一个冲上来的倭贼。
与此同时在城楼上,几个副官望着底下逼近的海防营众人“站住”
底下的人叫道“快开城门,我带了庄将军的手令,听说城内出事,特来救援”
城上副官认得那是海防营庄将军身边的王副将,大家面面相觑,道“是王副将,应该无碍”
这会儿王副将也看见他们,顿时叫道“袁校尉,窦统领,是我呀快开门吧”
几名武官对视了眼,其中城门官崔指挥道“王副将素来不是个勇武之人,遇到这种涉险救援的事按理说他不会抢先的。”
大家都一惊。
原来这王副将虽是海防营的,但最爱吃喝嫖赌,武功上却极荒废,又极懈怠,有奖赏的地方他削尖了脑袋也要去,有危险的地方他总退避三舍。
被崔指挥一句话提醒,大家都有点心里发毛。
崔指挥探身道“王副将,为何是你庄将军呢此等大事将军为何不亲来。”
大雨阴天,看不清王副将的脸色,他顿了顿,道“将军还要镇守大营,自然、自然是让我来了崔大哥,雨下的大,你快开门是正经”
崔指挥越发疑心“那霍副将呢”海防营的霍副将为人最是正直刚烈,又勇毅,按理说这时就算庄将军不到,他也该出面。
王副将透出支吾之色“他他巡逻去了”
崔指挥众人已经心凉彻底,知道海防营必定出了问题。
“姓王的”崔指挥抬手,张弓搭箭指着王副将“你休要在这里花言巧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说话,老子一箭射穿了你”
王副将吓呆了,忙打躬作揖道“崔大哥,自家兄弟,不要动手”他说话间不时转头看旁边一人,那人帽檐低垂,一直没有抬头过。
崔指挥拧眉“你身边那人是谁”
话音刚落,那人道“没用的东西”他伸手从身后拿出一物,往前一扔
那东西在地上滚动,崔指挥身旁袁校尉叫道“是人头”
窦统领定睛,惊呼“那是霍副将”
那戴斗笠之人猛然拔刀,横在了王副将的颈间“开城门,不然也杀了他”
崔指挥本来只是镇唬,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图穷匕见,又见了人头,简直心胆俱裂“海防营到底怎么了”
王副将被冰凉的刀锋贴着脖颈,吓得惨叫“庄将军被他们拿住了,霍副将也被他们杀了,崔大哥,好歹救救兄弟”
崔指挥跟几位城门官面面相觑,脸色尽数惨然,但每个人的眼中却都闪烁着愤怒之色。
二话不说,崔指挥将弓箭一拉,利箭向着城下射去
那倭寇拨马后退,箭正中王副将胸前,只是没中要害,只引得他惨叫不已。
倭寇见状,冷哼了声,刀锋一挥。
王副将的惨叫戛然而止,自马上栽倒落地,尸首坠入污泥,任凭马蹄践踏
城头上崔指挥脸色凝重,道“幸亏关大人提醒,不然我等就成了海州的千古罪人了如今海防营已经沦陷,我等别无他法,只有死战殉国各位意下如何。”
几个人齐齐点头,崔指挥吩咐袁校尉跟窦统领镇守楼上,自己带人前去支援老关,不料才奔到楼梯口,就听有人道“开城门”
崔指挥胆战心惊,大声喝道“谁谁叫开城门”
话音未落,浑身浴血的老关抓了他一把“你听清楚了,那是十七爷,快开城门”
崔指挥昏头昏脑,定睛向下一看,终于颤声道“快开城门”
城门大开。
城外的倭寇本正要另外想法儿,突然间城门开了,大喜,以为是内里的倭寇行事迅捷,里应外合。
不料城门才开,便见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长枪点地,巍然立在当前。
在他身旁地上,是一具新鲜倒下的尸身。
为首的那倭寇一眼看见,如同见了鬼怪般骇然。
因为过于惊骇,他几乎忽略了,在少年身后,雨中林立着数不清的士兵。
薛放把枪杆子在地上点了两下,木制的枪杆,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杀贼”
一声令下,身后士兵们厉声狂呼,势不可挡地向前冲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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