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三更三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屠竹跟小甘先前只顾说话, 见外头雨大了些,便担心杨仪什么时候回来。

    小甘从门口往外探头看了眼,突然发现一把伞放在薛放门口处。

    又歪头向屋内瞅了眼, 依稀听见杨仪低低说话的声音,才知道果真她是回来了。

    于是便缩了回去, 小声地告诉了屠竹。

    屠竹立刻道“那我正好把药送去,仪姑娘在, 十七爷必定不敢说什么。”

    小甘笑道“你也学会狐假虎威了罢了,先等会儿, 姑娘才回来, 叫她跟十七爷先说说话。”

    两个人在门口低低言语, 里头炕上,黎渊背对此处,觉着伤处似乎有点疼。

    他已经吃了几颗糖渍梅子, 把糖吮吃的一干二净,到最后,便剩下略略泛酸的核。

    次日, 是巫知县出殡的日子。

    俞星臣替巫丹殷操办的,宁振不顾病体, 披麻戴孝, 竟是以孝子贤孙的礼节一路送行。

    关于巫捣衣,俞星臣并未向外透露,只说是小姐也同巫知县一起殒身了。

    毕竟真相极其悚然可怖, 可到时候众口相传,未免疏漏不全,倘若传来传去,什么巫小姐串通倭寇之类的话, 也未必是没有的,连巫丹殷的名声都会被影响。

    俞星臣正是为了免除这些不必要,所以才对外封口。反正那个假的巫捣衣也已经殒身密道之中。

    这日,海州百姓自发为巫知县送别,白幡遮天,纸钱遍地,恸哭之声绵延数里。

    时日黄昏,杨仪从外回来,探看黎渊。

    黎渊这两日听她吩咐,仔细休养,伤总算有好转的迹象。

    杨仪正欣慰,黎渊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何事”

    “我要走了。”

    杨仪正在整理先前闲暇时候写的方子,闻言手一抖,飘了一张在地上。

    小甘忙捡起来,也惊愕地问“黎大哥,你在说什么走到哪里去”

    杨仪定神“为什么这么突然”

    黎渊道“我曾经说过,你身边儿若没危险了,就是我该走的时候。”

    “可”杨仪总觉着哪里不对“不会是、十七得罪了你吧你别放在心上,他总是这样,口硬心软的。你要是生气,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黎渊哼道“我难道真的是跟他一样的小气鬼么”

    杨仪无奈。

    有这么一句话,不是“小气鬼”又是什么。

    小甘见他们说着,知道不便打扰,便拿了单方走到旁边去,默默地背诵,只是总心不在焉。

    黎渊道“总之,我要走当真跟他无关,而且”

    杨仪满目忧虑。

    黎渊放低了声音“我要还在这里,怕会替你惹来麻烦。”

    这一句却让杨仪意外“什么麻烦我、怎么不懂”

    黎渊的双眸闪烁,片刻后道“总之你听我的话。我本来本来打算直接离开,后来想想还是得跟你交代一声。”

    跟他相处久了,突然道别,杨仪的心里有点凉凉地不受用“亏得你跟我说一声,不然无缘无故的失踪,你还叫人能不能心安了。”

    她说了这句又道“你既然有这么多理由,我自然不便拦阻,但是你的伤才有了起色,至少等好转了再走不迟。”

    杨仪很担心他这么一走,不知又会遇到什么事,若弄的伤势再度恶化,那就甚是棘手。

    黎渊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有事。毕竟不会让你心血白费。而且”他的目光闪烁,终于道“我也还想留着命跟你见面。”

    杨仪百感交集“小黎”

    黎渊明亮的眼睛里仿佛透出了几分笑意“我可不习惯跟人道别,谁知一而再地同你破戒。”他摇了摇头,又瞥向门口“你还是去看着那个吧。”

    杨仪本来难过,被他提醒,不由转头。

    恰在这时,只听屠竹在外道“十七爷唉你”欲言又止的调子。

    杨仪猜到薛放必定方才在外头偷听着,由他去吧。

    她迟疑“我能不能问,你是要回京内,还是回南边”

    “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能不能见,也是未知了”

    “你想见我”

    杨仪本要回答,可对上他的眼神,忽地察觉到一点别的意思,那答案便说不出口。

    黎渊垂了眼皮。

    杨仪低头“我只盼你无病无灾,安稳康泰,不管在哪里吧。”

    “你”黎渊轻笑“都说你妙手仁心,怎么我觉着,你是这么狠心无情呢。一句转圜的话都不肯给人”

    “小黎你知道”杨仪抬眸。

    底下的话她没说,但黎渊怎会不知道。

    如屠竹所言,她心里眼里都是薛放一个,已经容不下别人。

    一宿过后,次日,黎渊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说要保重,但杨仪看着那绵延不绝的阴雨,总是忍不住替他的伤势担心。

    这两天中,其他的伤者逐渐稳定,只有一位因伤重而离世的士兵,就是利器伤了脏器那位。

    杨仪曾犹豫过要不要用麻沸散,然后开腹只是这行为太惊世骇俗,把握又不大,她正犹豫中,那士兵已然病发不治。

    跟杨仪一起的大夫道“这种情况本就已经是不治之症了,虽然外头看着不知如何,但想必他腹中已经溃烂超出了我等之能。”

    杨仪看着士兵将那具尸首抬了出门,问道“这是要送到哪里去”

    大夫道“这些士兵们,有的是本地之人,家里有人的便领回去,有的是外地的隔着太远,只能就地埋葬,还有些对了,杨太医问这个做什么”

    杨仪拧眉“我有一件事,先行告退。”

    出门刚要上软轿,一眼看见前方有几道影子经过。

    “俞巡检”

    俞星臣手中拿着一份京城才送来的急报,因为方才又正撞上了士兵的尸首被抬出,所以正转身避开。

    听见杨仪叫他,俞星臣有点意外,回头等候。

    杨仪近前“我有一件事想请教。”

    “说。”

    杨仪发现他的脸色不佳,犹豫了会儿“您有公务那我不便打扰。”

    俞星臣淡淡道“小事。你说就是了。”

    杨仪道“方才有一具士兵的尸首被抬出来,他是被利器伤了内脏,无法治疗才身亡的,我想”这话有点难以启齿,尤其是对一个力拼战死的士兵来说“我想知道他是否有家人在,或者可以”

    俞星臣目光幽沉“你是不是想查看他的死因”

    杨仪很松了口气,头一次感激俞星臣如此“善解人意”“是我、只是想看看他具体如何,先前我从未料理过这种伤症,并无经验,倘若这次能够”

    没有等她说完,俞星臣回头叫了县衙管事,交代了几句话,那管事匆匆去了。

    俞星臣才道“待会儿有消息,他会来告诉你。”

    杨仪脸上的笑一闪而过,待要道谢,俞星臣已经迈步走开了。

    她只能把那声多谢压下。

    不料俞星臣走了两步,回头道“先前你说要呆两天,今日该差不多了吧若无疑虑,明日启程可否”

    杨仪微怔,心中极快寻思“可。”

    俞星臣“嗯”了声,面无表情地去了。

    杨仪目送他离开,以她对俞某人的了解,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他不快。

    不过,那就不是她该管的范畴了。

    两刻钟,县衙的管事来到,说是已经将那士兵的尸首送到了验房。

    杨仪没想到他办事这样利落“他的家人知道吗肯吗”

    管事道“杨侍医放心,他不是本地的。只多发送些抚恤银子回去他家里就是了。”

    杨仪听了这句,倒是有点心酸,忙道“回头我也叫人送一份聊表心意吧。”

    管事却极诚恳地说道“杨侍医不必如此。俞巡检的意思我是知道的,杨侍医是想查探他的死因,若是能够弄明白,兴许下回就能救人了。想必他在天之灵也是愿意的。”

    杨仪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些话,不禁动容“多谢”

    验房之中,杨仪看到了那个小兵。

    正是前日她去探诊,那个叫她不要欺负薛放、对他好点儿的。

    杨仪望着他兀自带几分痛色的脸,先拱手,深深鞠躬向他行了个礼。

    解开他的衣衫,看到腹部一道近三指宽的刀伤。

    杨仪蒙了脸,取了一把刀刃,从刀伤入了进内,缓缓地将他的伤口划开。

    一股腥臭的气息从创口透了出来。

    杨仪慢慢地将伤口扩大了些,映入眼帘的,是盘曲的肠,以及上面触目惊心地一点刀伤切痕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元凶。

    此刻那伤痕已经有些溃烂,周围腹腔之中漾满了鲜血,以及许多污浊之物,把肠都要淹没了。

    望着眼前惨状,回想前日小兵尚且能开玩笑的模样,杨仪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那时候,他必定是无比痛苦的,可竟然还能强作欢颜。

    不也许那一刻,因为听她亲口承认薛杨两家议亲的事,他确实短暂地忘记了这份难熬的痛。

    可对杨仪来说,要早知道他是这个结局,就该毫不犹豫给他剖腹哪怕试一试。

    请门外的小兵提了干净的水跟细麻布进来,杨仪仔细地清理士兵脏腑之中的污血跟秽物,一直用了两桶水,才总算妥当。

    她重新观察创口,心中默默判断如果能够剖腹,该怎么行之有效地调治。

    在素问中所记小肠者,乃受盛之官,化物出焉。

    意思便是承接着胃而出之物,然后缓缓消化,再行下撤。

    从伤处的情形来看,是因为小肠受损,里间的秽物溢出,在腹内作祟,更加引发诸多症状。

    杨仪耐心地将受损的肠壁修理干净,小心地用桑白皮线缝合了起来。

    然后才又一段段重新放回了腹中,最后将尸首的创口重新缝合,替他穿上了衣裳,打理整齐。

    从头到尾做完了这些,已经近两个时辰。

    门口的士兵一直向内观望,又不敢打扰。

    直到这时,才小声地问“杨太医,好了吗”

    杨仪吁了口气“可以了。劳烦再取水来。”她站的有点虚脱。

    小兵早就备好了,忙提了进来。

    杨仪洗手。

    小兵壮着胆子去看桌上的尸首,却见衣衫整齐,没有先前看着那肠穿流血的骇人模样。

    他很是敬佩地问道“杨太医,你给齐大哥把伤口料理过了吗”

    杨仪“嗯”了声。

    “奇怪,”小兵喃喃地又道“怎么看着他不像是刚才那么愁眉苦脸了呢。”

    杨仪转头看过去,却也意外地发现那士兵的眉眼,确实仿佛舒展开了。

    小兵眼巴巴地又看向杨仪,迟疑地试探问“杨太医,是不是齐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你为他处理了伤口,所以才显灵了呢。”

    杨仪摇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心里想的是,假如自己能够在他活着的时候救他性命,该多好。

    不过她也明白,就算真的行剖腹之术,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把人救回。

    只是多一份经验,倘若下回

    正要出验房,就见门口处有人探头出来,竟正是陈献。

    原来陈献早就来了,此刻笑道“你方才那么专注的,我走到你身后你都没发现。”十九郎感慨“我怕吓到你,只得又先出来了。”

    杨仪诧异“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陈献道“你那时候都在那肠子上了,还能在意别的呢。不过”

    “怎样”

    十九郎思忖道“方才那小兵倒也没说错,我也觉着那尸首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要不是你把他肚子打开,我还以为他要活了呢,也许真的是有在天之灵的说法”

    “我哪管得了那些,若能治好活人岂不更”杨仪苦笑,不想再提这个“你身上如何”

    “这两天紧着灌药,又没跟人动手,好的多了。”

    “可是巫知县出事那天,你到底没忍住。唉。叫我说什么好。”

    陈献一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赶上了。”

    那天宁振本来神志不清,只是被灵枢击倒,才清醒过来。

    陈献赶来,听到屋内巫捣衣要挟俞星臣,于是将计就计。

    他故意让宁振假装依旧中招的样子,“挟持”自己,果真险中取胜。

    陈献道“还好大家都有惊无险,只可惜了巫知县。”

    杨仪忽地想起屠竹跟小甘说的话,问道“当时是怎么了,火药又是怎样”

    陈献说“起初我们也蒙在鼓里,好好地怎么就冒出火药来了呢,俞大人又如何知道后来脱了险,俞巡检才解释,原来那个蒙面的男贼出来后,跟巫捣衣咳,就是那个假小姐用倭语说过,要点燃密道的火药,谁知咱们俞巡检偏是个奇才,他连倭语都通,自然窥破了天机这才死里逃生。”

    “倭国语是啊,”杨仪随口道“还有什么波斯语,古越语,蛮语”

    “什么”陈献听的奇怪。

    杨仪微凛“啊,没什么,我胡乱说的。对了,你要去哪儿”

    “我本来想去看看十七哥,他的手到底如何了”

    杨仪沉默。

    十九郎看着她泛白的脸色“还不成吗不是已经接好了”

    当然已经接好了。

    虽然看似血脉已经通了,但不知为何竟仍是不能动。

    杨仪不禁怀疑,如果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就得再度割开皮肉,找到原因

    她一想到那个可能,浑身都麻了。

    杨仪不是因为要面对什么,而是,若那么做的话薛放又得经受一场折磨,再度面对那个未知的局面。

    她没法去想这个可能。

    陈献拉住她“杨仪。”

    杨仪止步。

    十九郎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十七哥可千万不能有什么残疾。你知道的。”

    “我知道。”

    她竟不能面对陈献盯着自己的眼神,低低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我先回去了。”

    “杨仪”身后陈献叫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办到,那一定是你。”

    杨仪猛地顿住,她想回头,又仍是把心一横。

    院中,薛放却在厢房。

    屠竹正在熬药,小甘在背方子,薛放则仿佛鸠占鹊巢般、得意地躺在炕上“那臭小子终于走了,他要还不走,我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十七爷,你别说这话,万一给仪姑娘听见了呢。”屠竹劝道。

    “她这时候哪会回来你没听说么又去剖尸体了唉我倒是盼着她回来。”

    “阿弥陀佛,”小甘道“若回来了,听见十七爷说跟黎大哥动手,必定要生气。”

    薛放道“你怎么叫他黎大哥显得很亲密似的。别再让我听见啊,就叫他姓黎的已经很客气哼,最好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那才清净。”

    厢房内药炉子咕噜咕噜地响,小甘则时不时地念两个方子,薛放又得意忘形,竟没有留意外头的脚步声。

    屠竹却猛地看见了杨仪站在门口,不由咳嗽了声“十七爷”

    薛放只以为他又要劝说自己“你咳嗽什么我告诉你们两个,你们可是我这边儿的,别干吃力扒外的事,黎渊是一个要还有别的什么不开眼的小子,包括十九,还有”

    屠竹提心吊胆,忍无可忍“仪姑娘,你回来了”

    薛放猛地坐起身来,又“嘶”了声,赶紧压住自己的右臂。

    杨仪走到跟前“疼”

    薛放有点惊慌地抬头“不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仪看着他鬓边细密的汗“你信口开河的时候。”

    薛放笑道“我跟他们玩笑呢。”

    杨仪握住他的右手,把袖子拉高了些,先看伤处。

    见并未绽裂,才又放下。

    薛放因为连日都没感觉右臂有任何起色,几乎有点害怕她问自己了。

    每次的回答,总让他觉着有种愧对、“难以交差”之感。

    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杨仪“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杨仪一声不响,只是坐在身旁,揉他手上的穴道,这两日她但凡得闲,就不厌其烦地给他揉捏。

    薛放方才还口没遮拦,这会儿望着她,不知怎么心跳加速“杨仪”

    杨仪的眼圈微红“嗯”

    “不要紧,”薛放犹豫着,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就算真的不能恢复,也一样能抱你,一样能打架,不会输给谁。”

    屠竹早在看杨仪进来,就凑到小甘旁边去了,此刻跟小甘两个都呆了,齐齐忧心地看过去。

    杨仪对上薛放的双眼,摇头“不行。”

    “什么不行”

    “我要”杨仪深深吸气,语气柔和而坚决“我要十七双手抱我,我喜欢那样少一点儿都不行。”

    她的声音很轻,说的也是最简单不过的话。

    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疏忽间钻到了薛放的心里,撞击跳跃,迸发出奇怪的火花。

    那股火花在身体之中横窜肆意,而那被杨仪摁着揉着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地弹了一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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