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吃了饭, 各自归宿。
照例,老关带了几个士兵,四处巡逻。
他的伤要轻些, 恢复的快, 从出海州时候就开始忙碌。
从驿馆前门, 叮嘱了守夜士兵几句,一路向后, 边走边查,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有伺候廖小猷的一个小兵跑来, 说道“关队正,我不能跟那廖爷睡一块儿,您听听”
大家方才进院子, 就听见呼呼的响声,还在猜是什么,此刻侧耳一听, 都笑起来。
一名副将笑道“好家伙,真不亏他生得那么大个儿,这呼噜都打的山响。我还以为哪里跑出一只老虎呢。”
老关也笑说“不要胡说。”吩咐那小兵道“你到旁边的房内睡就是了。少不得习惯习惯, 这位是咱们十七爷看上的人, 自然得好生伺候, 别疏忽了为要,回头我再拨一个人, 跟你轮换班。”
副将道“十七爷看中的自然是一等的英雄好汉, 叫你伺候, 哪里这么多话”
那小兵挠挠头“方才只是吓到了,现在听听,倒也没那么震耳朵了。”
大家都笑, 便出来院子。
到了门口,还听见廖小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渐渐地快到了薛放的院子,隐约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老关是个有心的,放慢了脚步,吩咐手下“你们先往那边去吧,我去看看十七爷。”
大家领命先绕了过去。
老关自己到了门口,先一看,却见院中,是杨仪跟两个小兵,她正在不知说些什么。老关松了口气“杨侍医,还没歇着”
杨仪抬头见是他“关大哥。巡夜”
“您这是”老关缓步而入。
这院中一字排开有几间房,正屋内是薛放,旁边的是小梅,并几个受伤未痊愈的兵士,这是杨仪的主意,住在一起,便于照料。
跟随杨仪的那小兵道“杨侍医刚才把受伤的兄弟们又看了一遍,该换药的换了药。”
另一个却是伺候小梅身旁的,说道“杨侍医正吩咐我注意梅大哥的伤,叫晚上还得喝一次药呢。”
杨仪道“劳烦你了,还得熬夜。”
那士兵忙笑道“哪里的话,我也巴不得梅大哥快好起来。那先去弄药了。”
老关吩咐“让驿馆的人帮手。”
之前屠竹带着小甘留在了沁州,薛放跟杨仪身旁都没有了人。
薛放还好说,再派个士兵伺候就是了,但对于杨仪而言,老关忖度若弄个士兵自然不太妥,可急切又哪里去寻个丫头,何况路上带着也不便,幸而杨仪察觉,直接跟他说不必麻烦,只叫派了个伶俐点的士兵,能够帮她拿药,照看人,就成了。
等士兵去了,老关道“杨侍医,您也要留意身子才好,时候不早了,不如且安歇吧。”
杨仪道“知道,我去看一看十七爷就回了。”
老关笑道“怎么不先给十七爷看反而去紧着给那些兔崽子”
杨仪见他竟有心玩笑,便也笑道“你们十七爷难伺候,你难道不知道”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屋内有人咳嗽了声。
老关不敢再打扰,忙道“那您且去,我再去转一圈。”
又回头小声地吩咐小兵“别紧在门口,离远点儿。”
那小兵吐吐舌。
薛放先前洗漱妥当,已经运了两次功。喝了两碗药。
听到外头熟悉的脚步声,偏不进来,简直叫他如五爪挠心。
好不容易老关去了,杨仪推门而入,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盘膝在榻上。
杨仪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咳嗽什么”
薛放白她“你只顾别人,就不顾我了。”
杨仪走到跟前,听他的脉,先是左臂,又是右臂,脸上略有点喜色。
原来她听着,薛放的右手腕脉搏比先前要稳了好多,不管如何这是个极好的兆头。
之前因为太过心急,总盼着他的手赶紧有知觉,却忽略了她这样,也会让薛放倍感压力。
一想到那天在海州,他竭力地使劲,弄得额头青筋都爆出来,半边身子发抖,她就觉着又心疼,又后怕。
故而这两日,她也不再询问薛放有关右臂的情形,只叮嘱他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赶紧说。
横竖脉象是没有错的,要恢复当然是得慢慢来。
杨仪揉着他的掌心,依旧按照之前的法子,沿着每一处的穴道揉按过去,一边说道“才吃了饭,有一个时辰不见吗就闹腾。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薛放被她揉着手,仿佛已经习惯成瘾了似的,舒服的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闻言狡黠一笑,道“我想见自己夫人,有错么”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杨仪哼道“先前你当着小猷的面儿,说的什么幸亏当时没有人在。”
薛放道“那是他开的头,你怎么不说他”
“你跟他一样他是个实心的人,又才跟咱们认得。不知道内情是有的,你误导他做什么”
“怎么是误导呢”薛放不服“我回去立刻娶了你。看看是不是误导。”
杨仪笑而不答,此刻她已经从手上揉到了薛放的小臂三阳络穴,此穴道是手少阳经的气血交汇,揉按可以减缓小臂的麻痹或者疼痛,驱散寒湿。
慢慢地向上,过天井穴,到了上臂的清冷渊穴,清冷渊能投清热泻火,又有止痛的功效,但到此为止,再往上就靠近伤口处,不便揉动了。
杨仪一边轻轻地揉,一边凑近了细看他的伤,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心里欣慰,自言自语道“这样就很好。”
薛放垂眸望着她,目光也变得柔和“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知觉了”
杨仪道“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如果有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不用着急。”
薛放的目光闪闪烁烁“唔可是”
“可是什么”
“那天你说让我抱你的时候,我确实地觉着有些发热。”
杨仪抬头,诧异看他。
薛放笑道“杨仪,你就把那些话再说几遍,多说几句我看兴许能有效用。”
杨仪本就狐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了“什么有效用你再敢胡思乱想,我就真扎你了。”
那回她故意引着薛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她说了那两句话的缘故才引动了他的手,谁知他的手倒是没见怎样,反而是那个不该动的竟然不可收拾。
他正乏了气血,按理说不至于会有这方面的异常。
可也许是十七郎果真的体质特异,本就超出常理测度。
杨仪本来想给他扎下去,却禁不住他软磨硬泡,百般恳求,竟还是心软答应了帮他纾解。
事后不消说,极其后悔。
自己正挖空心思地要给他补气血呢,没想到反而引得他越发亏了,真不知是哪头合适。
所以有了上次的教训,杨仪再不肯对他假以颜色,如今听薛放这么说,便知道他又起了坏念头。
薛放见她不肯,倒也并不受挫,横竖他只是逮到机会就想试一试。
见这一招不行,他便说道“我最近吃了太多补药,自然弄得上火,这也怪不得我。”
杨仪听见这个理由,倒是还靠谱。
摸摸他的头“现在咱们在路上,不太方便,你再忍忍,回了京内,叫人给你熬秋梨膏喝,就好些了。”
薛放问“那是什么东西”
“秋梨膏”此物,乃系宫廷秘方,能够清肺热,止咳生津。民间百姓多不知晓。杨仪也是因为在太医院里翻看书籍,记住了此方。
杨仪道“总之可以清热润燥的,酸酸甜甜,你必定喜欢。”
说到这里,见时候不早,杨仪道“你快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薛放忙拉住她“你别走。”
杨仪看了眼门外“别胡闹,外头有人等着我呢。”
薛放道“那你亲我一下再走。”
“我不上你这个当。”
“真的不干别的。”薛放不肯撒手。
他这么一折腾,身上的中衣又松散了,杨仪瞥了眼,心头一动。
先前在扈远侯府薛放病了一场,如今又是这次大伤元气,他确实比先前清减了几分。
也许瘦的不很明显,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疼惜。
她的双脚本来已经要向外走,但心却向着他,犹豫片刻,杨仪回身“你不许乱动。”
薛放仰头,杨仪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本来浅尝辄止,望着他满脸渴盼,竟又忍不住,小心抚住他的脸,再度吻落。
被他猛然搂进怀里的瞬间,杨仪被那股熟悉的暖意熏染的昏头昏脑,模模糊糊地想又上当了。
不过也不能都怪他,谁叫自己的定力也堪忧呢。
次日,廖小猷饱睡一场,出了门,伸伸懒腰,回头看伺候自己的小兵打着哈欠出来,他不知道小兵昨夜被自己的呼噜骚扰,只见他精神萎靡,便嘻嘻一笑,大步出门。
驿馆早早地准备好了饭食,因有了昨夜的教训,特意多备了些馒头饽饽等物,廖小猷喝了一盆粥,又把桌上的小菜跟卤肉都清了空,吃了十几个馒头,这才抚着肚皮走出了门。
连俞星臣也看的不禁动容。
廖小猷左顾右盼,望见杨仪在跟小梅说话,他却认得小梅,赶着上前“哟你这是怎么了”
梅湘生道“打仗打的。”
廖小猷瞪大眼睛,却肃然起敬“一定是倭寇那些狗贼干的”他盯着小梅的伤口看了会儿,道“以后若是遇到了倭贼,我多杀几个替你报仇。”
小梅笑道“多谢,不过你放心,伤我的那个倭贼,已经给十七爷杀了。”
“十七爷”廖小猷回头,正看到薛放出门“真的是他他真的杀了那个倭寇的头子他看着年纪可不大,你们可别串通了骗我。”
小梅道“骗你做什么,十七爷的能耐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廖小猷满眼疑惑,显然不太相信。
杨仪叫士兵小心地送了小梅上车,却不理薛放,只对廖小猷道“你到这辆车我跟你同车可好”
廖小猷一喜“当然好,不过就怕挤坏了小太医。”
不料薛放正留意着这里的情形,闻言忙道“杨仪,我这车里又没有别人,你到这里来。”
杨仪只跟他一摆手,薛放着急“杨仪”
那边杨仪早就进了车中,廖小猷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杨仪,笑道“原来是闹别扭了。”他跟着爬上了车。
薛放眼睁睁看着,见马车一阵乱晃,又听杨仪仿佛低呼,又怦怦了两声。
他差点没忍住上前,只听廖小猷道“这车太小了我不是故意压到你的,没弄伤吧”
杨仪嘀咕道“没事,你的头撞得可疼小心些。”
“我的头没事,”廖小猷道“倒是怕这车给我撞散架了呢。”
薛放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要转身,就听廖小猷小声道“小太医,你跟十七爷吵架了”
杨仪道“没有。”
廖小猷道“要么是他欺负你了不然你怎么不理他。”
“行了,你别说话。”
车内,杨仪在车厢一角,而廖小猷偌大的身量,委委屈屈地躬身低头,两条腿艰难地盘在一起,就算如此,他一个人就占了车内大半的空间。
此时廖小猷看杨仪闪烁的神色,他竟笑道“不要紧的,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
杨仪忙道“你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薛放在外听了正着,却又高兴起来。
他才心甘情愿入了车内,车被一压,原来是俞星臣竟俯身进来了。
十七郎愕然“你来干什么”
俞星臣道“马背上颠的很,就委屈小侯爷跟我挤挤。”
薛放恨不得把他扔到廖小猷的车内去,然后把杨仪换回来。
俞星臣自顾自盘膝坐定,抖了抖自己的袍摆。
这会儿队伍已经前行,马蹄声,车轮声。顷刻,俞星臣道“其实我也有几句话要跟小侯爷说。”
薛放不习惯跟男人同车,尤其是俞星臣,很是别扭。
正假作运气调息状不理他,闻言问道“什么话”
俞星臣道“是有关京内还有北境的事。”
周朝四夷,从没真正太平过,西南那边儿,至少还有个狄闻镇住,东南海畔,时不时有倭寇之患,不过经历此番,总算可以缓一口气。
至于北境的东北跟西北两地,则更是棘手,东北有胡虏跟北原、鄂极国等虎视眈眈,西北则有婆罗洲的势力,情形也极为复杂,一言难尽。
薛放毕竟是兵部的人,之前在羁縻州,也很留心四方战事,一听俞星臣这么说,忙敛神。
另一辆马车上,杨仪虽不理薛放,其实还是留意他的举动的。
从车窗边儿上往外看,见他进了车,倒是放心,谁知又见俞星臣也赶着入内。
杨仪微怔,猜测俞某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跟薛放同车,总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她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廖小猷道“小太医,昨天晚上那跟着我的小兵说,你跟十七爷还没有成亲”
杨仪一笑“你都知道了”
“当然,”廖小猷自顾自道“昨晚上那家伙还说,小十七爷在海州,把倭寇头子杀死了,我还不太相信呢。”
“这是真的,他的手臂受伤也是为此。”
廖小猷瞪大眼睛“他要真的是个能人,俺倒是愿意跟着他。”
杨仪敛神“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他待人是最好的你跟着他,比跟着其他人要可靠。”
廖小猷惊奇地“你这么说他好,怎么刚才还不理他呢”
杨仪语塞“那也不是不理。”
“你别怕,”廖小猷哼哼道“要他真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挥了挥自己铜钵大的拳头。
“不不,他没有欺负我”杨仪知道廖小猷心实,生恐他误会,便笑道“其实,我们之间多是我欺负他。”
杨仪还怕他不信,谁知廖小猷却笑了,竟说道“我阿娘也是这样,我阿爹在外头威风的很,回了家里,给我阿娘揪着耳朵训斥嘿嘿。”
杨仪正讶异,廖小猷的笑却又敛了。
他低下头,脸上透出些苍惶之色,显然是想到了爹娘都已经不在的现状。
杨仪察觉,抬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廖小猷察觉,抬头看向杨仪“小太医,你还是不要跟十七爷赌气了。”
“啊”
廖小猷那圆铜铃般的眼睛微微发红,他嘿嘿一笑,低声道“我阿娘跟我说过,她最后悔的是我爹在的时候,没有对他更好些。”
晓行夜宿,将近京畿的时候,薛放遇到了两个熟人。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鸡鸣县里见到的那个十分机灵的小火长,他们显然是得到了调令,正赶去沁州。
小火长嚷嚷道“十七爷,好久不见了您可还好”他显然不知道薛放受伤的消息,只满目惊喜。
薛放笑道“好着呢,我以为陈献看上了谁,原来是你们两个猴精,你们愿意撇开天子脚下,跟他去那地方”
“那还用说”小火长叫道“只要十九爷在哪儿,我们天涯海角都愿意跟着,十七爷可不知道鸡鸣县那些坏小子,知道十九爷挑了我们两个,个个羡慕的差点儿打我们一顿。”
旁边那个也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地说道“之前十九爷调任回京我们就很舍不得了,可惜京畿巡检司的门难进,也看不上我们,如今却是好了又可以跟着十九爷了”
薛放本来还担心陈献挑的人怎样,见是他们两个,又听这般说话,一颗心总算踏实。
马上相逢,也没多停,两个人略说几句,向着薛放行了礼,便匆匆地又赶路去了。
薛放回头“俞巡检办事够利落的。”
俞星臣道“兵贵神速。”
薛放往车壁上靠了靠,斜睨他“不知为什么,我明明很欣赏俞巡检的行事,可心里总是对你喜欢不起来。”
俞星臣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地“哦难道俞某有什么不经意冒犯了小侯爷之处。”
薛放双眸闪闪,突然想起在羁縻州杨仪初次跟他相遇时候的反应,淡淡道“不好说。”
俞星臣道“不管如何,只要小侯爷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就行了。”
薛放吁了口气“是不是的,我可得再看看,谁叫俞巡检仿佛有千万个心眼。”
俞星臣淡笑。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小侯爷请说。”
“你先前提到杨甯,让我想起一件事,”薛放疑惑“你跟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俞星臣诧异“小侯爷为何会这么问。”一想“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差不多吧。”
俞星臣竟没忍住,脱口道“莫非是杨侍医吗”
薛放错愕。
他这瞬间的反应,让俞星臣心头微颤,知道自己想错了。
俞星臣问“是谁”
薛放却微微倾身,盯着他的双眼“你为什么会猜是杨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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