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跟杨仪的马车才拐弯而去, 吴校尉等人就疾驰过来,进了巡检街。
只差一步,两方就能撞见。
吴校尉众人在巡检司门口下马, 一个副手道“这个时辰了, 不知道俞巡检出衙门了没有。”
另一人道“俞巡检向来勤谨, 这会儿应该还在。”
门口两个士兵过来牵马“俞巡检没有走, 倒是十七爷才去了。”
吴校尉一怔“啊,是刚才那辆车还以为是杨侍医呢。原来十七爷也在。”
几个人说笑了几声,进门去见俞星臣。
其实下午时候俞家派了人来,说是老爷的话, 让俞星臣早些回去。
俞星臣细问家里有没有别的事, 来报信的只说没有,俞星臣便猜到了几分。
之前他离开海州, 徐夫人就告诫过他,回来后要及早择亲,必定是为此事。
灵枢不知道他是故意按兵不动, 还提醒了两回。
俞星臣只淡淡地说知道了,幸而灵枢懂他心意,后知后觉,便不再提。
吴校尉等入内, 向俞星臣禀告去甑县探听的种种。
之前他们到了甑县,即刻分头行事。
吴校尉带人按照康儿所说,打听到了任家, 自去询问。
其他两位副手,则在县内暗暗打听任家的事。
这是俞星臣特意吩咐的,叫他们不要只拘泥于任家,多打听打听周围的人如何说法。
此事倒是容易。
任家在本地算是有名有姓, 他们家祖上也是做甑锅生意的,做木甑的手艺十分出众。
后来家中薄有了些田产,家里就不再做买卖,而是重金请了私塾先生,教导后代子孙读书,只为出人头地。
到了这一代,府里的大爷竟考中了县内秀才,一时轰动。
而提起这任家,县内的人都交口称赞,府内的老太太不消说是个惜老怜贫、慈悲为怀的,先前逢年过节,或者去寺庙祈福,或者施舍粥米给街上的乞儿以及穷苦之人。
而中了秀才的任大爷,非但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更兼贤孝非常之前因为母亲身患疾病,求医无效,任大爷向菩萨发愿,愿意自己绝食六天六夜,只求母亲病愈。
而就在他守戒的时候,任母的病症果然好转
县内的人皆都知道此事,啧啧称奇,自然也更加赞同任大爷的仁孝之举。
觉着真不愧是中了秀才的人,日后这老太太的福气只怕还大大的呢。
任家的老太太膝下一子一女,女儿早已经出嫁。
康儿所说的妹妹弟弟,都是妾室姨娘所生,只是姨娘早死,大娘子都养在膝下,视若己出。
不过奇怪的是打听起任家突然没了的两个孩子,县内的人不以为然,有的说毕竟妾室生的庶子庶女,送走了也不足为奇。
也有的说既然是送给了有钱的人家,自然吃不了亏。
可问起康儿来,他们竟统统地不晓得,康儿现在不在家里了。
而在他们探听消息的时候,吴校尉也带人进府,见到了任秀才。
任秀才瘦长,中等个儿,看着斯斯文文,只是面上隐约有些愁容。
吴校尉开门见山,自报家门之后,问他们府内是否有孩童不见了。
任秀才一惊,竟没有立刻回答。
吴校尉也觉着惊奇“怎么,你们家几个孩子,有没有丢失,莫非竟不知道”
任秀才目光闪躲,半晌才道“各位说是京畿巡检司的,难不成难不成我家康儿,跑到京城里去了”他明显也是不相信的口吻。
吴校尉道“正是如此。小丫头在巡检司我们俞大人跟前报案,说是她两个弟弟妹妹不见了。俞大人才叫我们来查看究竟。”
任秀才面有难色,双手交握再一起“康儿确实前几天跑了出去,只因之前在家里,被她母亲骂了一顿,以为是孩子闹别扭,并想不到她竟然会跑去报什么案子。而且她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不见了,只是先前被送去亲戚家里养着而已。”
说完了这番话,任秀才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总是喜欢随口捏造些奇奇怪怪的话,只是万万料不到竟会跑到京畿巡检司去真真是过意不去其实家里并没有事请官爷放心。”他又往外打量了会儿“既然康儿到了京内,那不知是不是一起回来了”
吴校尉道“俞大人让我们先来探听探听是否真有其事,她是否是你们家里的人,确认之后,明日将人送回。”
“是是是,她是的。”任秀才连连点头“劳烦各位了。”
吴校尉道“既然秀才说,那两个孩子送了人,那到底是送给了何人,家住何处请说明白,我们回去也好核实。”
任秀才的脸色又有点奇怪“这当初给人的时候,答应过,以后不许再去烦扰,人家带回去也是要当亲生子女养着的,很怕我们出尔反尔,所以事先约法三章,不会把她们姐弟的下落告诉任何人,我们自己也不会去寻。”
“这话未免没道理,别人可以不说,可我们是官差,”吴校尉不由分说地道“请秀才快说,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呢。”
任秀才迟疑了会儿,终于说了两个名字,地点。吴校尉怕急不真切,就叫他写在了纸上。
吴校尉从厅内出门,四处张望,也看不出什么来。
正将走的时候,却有个妇人匆匆自后宅转出来,看见吴校尉,急切地问“康儿、康儿在京内吗”
吴校尉道“你是任夫人”
那妇人满面憔悴,两只眼皮微肿,显然是哭过的,此刻焦急地望着他“康儿可还好”
“并无大碍,既然确认是府里之人,明日自当送回。”
妇人猛地一颤,脸上却掠过一丝骇然之色,并没有半点惊喜。
吴校尉微微疑惑,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妇人的嘴唇蠕动,眼中含泪,正欲说话,只听任秀才从后走来说道“夫人莫怕,康儿在巡检司内,各位官爷自然不会亏待她明日就回来了,你且放心吧。”
任秀才说着,走到吴校尉身旁,体恤说道“内人因为康儿先前离家,甚是自责,觉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又恨康儿不懂事,日夜悬心,只盼她能快点自己回来,我本打算今日若还无消息,明日就要报官了多亏了官爷来的及时。”
吴校尉看看这夫妻两人,见妇人低下了头,他便道“无妨。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
任秀才疑惑“大人何事”
吴校尉道“我看你们这宅子不小,想转一圈儿瞧瞧,不知可否”
任秀才当然可以拒绝,但迎着吴校尉的目光,他道“当然可以,请。”
当下任秀才竟亲自陪着吴校尉,竟在府内转了一圈。
这吴校尉也是个在巡检司里干了有七八年的,经验丰富,又受了俞星臣之托,便分外仔细。
把几个孩子的住处瞧过。没什么不妥。
只留意到康儿的卧房窗棂上,新糊了一层纸。
吴校尉问道“听康儿说,之前的几个跟孩子们亲近的丫鬟跟奶母,近来都不在府里了”
任秀才苦笑“这孩子什么也往外说,实不相瞒,祖上虽积攒了些家业,但最近已经捉襟见肘,只得裁撤家中用度,遣散一些下人那丫鬟跟奶母等,因为康儿大了,两个孩子又给送到了外地,自然用不着那么多人。官爷看这府内,如今也只有几个家奴在了。孩子不懂事,还以为怎样呢。”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
两人说着到了一处院子,见院门紧闭。吴校尉道“这里是”
任秀才叹息“这是家母所住之处家母先前身染疾病,不耐烦见人。”说了这句他摇摇头“我正也因为家母的病情而心烦意乱,所以见小孩子不懂事跑出去,就不想张扬,只派了几个家奴出去找寻罢了何况也怕事情吵闹起来给家母知道,岂不更加重了病症。”
吴校尉随口问道“不知老太太是什么病症”
任秀才道“起先只是胸闷气短,懒怠饮食,请了大夫,只说是气郁开了药吃了一阵子,也没见效,一直拖延着呢。”
吴校尉道“这要是在京城里,倒是可以让我们杨侍医给看看,若有她出手,必定药到病除。”
“杨侍医”任秀才惊动“就是那位曾给太后娘娘看过病的本朝第一位女太医”
“当然了,”说起杨仪,吴校尉也与有荣焉,毕竟杨仪常出入巡检司,跟他们也多多少少认得,何况杨仪很快地又将成为薛少夫人,吴校尉颇有点傲然地说道“她连太后娘娘的病都能看好,要是给老夫人看,不在话下。”
任秀才喃喃低语“若真能请了杨侍医来此就好了。”
吴校尉转了一圈,并没察觉怎样,就告辞出府。
任秀才一直送他出了府门口,道“要不然,我同官爷上京,带康儿回来”
这个,俞星臣却没吩咐过。
吴校尉略一迟疑“不必了,秀才公的身子骨看着也不怎样,家里又有病中的母亲,还是不必再多走一趟了。”
任秀才拱手,深深鞠躬道谢。
吴校尉离开街口,遇到去打听的两个副手,便风驰电掣一路赶了回来。
俞星臣听他们说完,问道“你们可有觉着可疑之处”
吴校尉道“当时那秀才娘子仿佛有话说,只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分担心康儿的缘故。”
两个副手则道“大人,这康儿至少不见了两三天,他们家里只派人暗暗地找,也不报官,这有点不太对头吧甚至于周围的人竟都不知康儿离家出走了。”
吴校尉在胸口摸了摸,找到任秀才写得那张纸。
展开后,躬身上前放在俞星臣桌上“这是那一对姐弟被送出去、收养人的名姓地点。”
俞星臣拧眉看去,见果真工工整整写了两行字,分别是人名跟籍贯地。
乍一看,并无不妥。
但俞星臣看着那简单的两行字,思忖半晌,忽地“呵”了声。
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知道俞大人发出这种声响,多半是察觉了什么不妥。
可吴校尉等人都看过这字条,除了见那秀才的字写得格外工整漂亮外,也没什么异常,而人名、籍贯,自然得再派专人去当地核实才能知道真假详细。
“大人何故如此难不成有什么不对”吴校尉疑惑地问。
俞星臣道“这两个地方,一个是鄂州江口,一个是黔南镇州,莫说都距离极远,派人前去核实,若顺利的话,来回也要数月之久,何况康儿说她弟弟不见是在两个月前,倘若真送了人,算计日子,此刻还未必到查都无处查。”
吴校尉一惊“大人莫非怀疑他是捏造的地点”
“鄂州江口”俞星臣喃喃了声“这个地方听着有点耳熟。”
俞星臣一时想不到,便叫他们先下去歇息了。
说了这半天话,天已经暗了下来。
灵枢点燃了蜡烛“大人,难道这任家真有什么不妥那明天到底要不要送康儿回去”
“回当然要回”
俞星臣才说了半句,外头一个侍从来到“大人,外面有人来拜见。”
“嗯”俞星臣疑惑,什么人跑到巡检司“拜见”他
侍从说道“说是杨家的人。”
俞星臣一听杨家,本能地就想到杨佑持毕竟白天才见过。
但很快,心里浮出了另一个人。
他有点不大相信。
打发侍从离开,俞星臣对灵枢道“你出去看看,是谁。”
灵枢奉命往外,出了大门口,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马车边上。
他惊了惊,上前“青叶姑娘。”
青叶正等的着急,看见他出来,忙道“灵枢哥哥,俞大人呢”
灵枢咽了口气,看着马车“是”
青叶低声道“姑娘有事,请见一见。”夜色中,她的眼里透出几分渴盼。
灵枢心里记得分明的,是在俞星臣离京往海州去的时候,被杨甯那猛然刺中、流血的手。
养了多少日子,才总算养好。
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但却牢记的这件事。
虽然他不习惯拒绝女孩儿,可若应承了,谁知道杨三姑娘还会做什么刺中了手,还算罢了,万一
灵枢吸气,正欲做主拒绝,身后却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转回头一看,正是俞星臣。
杨甯的马车先行离开。
一刻钟后,俞星臣骑马,同灵枢离开巡检司。
他们来到了双溪茶楼。
杨甯已经等候多时了,之前大病了一场,让她清减了好些,下巴都透出几分尖尖。
俞星臣走到门口的时候,稍微迟疑。
杨甯察觉了,转头看他,她站起身来“难道如今三爷竟害怕跟我照面吗或者,还记恨我上次一簪之仇你应该并非如此小气之人吧。”
俞星臣迈步进内“姑娘何出此言,你我不想见上次在这里,不是已经把话说尽了”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杨甯轻笑“今日,多谢俞三爷及时援手,听大哥哥说,若你们去迟了一步,那人就死定了。”
原来俞星臣今日之所以得到消息,并不是顾瑞河传递,也不是他的眼线,而是杨甯派人“请”的。
俞星臣道“大可不必,你我都清楚,我做此事并非为了姑娘。”
“你当然不是为我。”杨甯了然地微笑“其实我本来觉着,以三爷的性子,就算得到消息,也未必会理会。没想到出乎我的意料。”
俞星臣沉默。
侍从端了茶,青叶从门口接过,送了进来。
杨甯给他斟了一杯,放在面前。
俞星臣却没有动。
杨甯自己斟了半杯,闻了闻香“不过,在我看来,你本来不像是会在意这些事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三爷变了”
俞星臣呵了声“姑娘这话武断了吧,恐怕不是我变了,而是姑娘对我知之太少。”
杨甯哑然,顷刻道“不错,确实,确实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俞星臣眉头微蹙“姑娘相见,只为此事”
“你觉不觉着很有趣,”杨甯却自顾自地,喃喃道“连大哥哥跟霜尺那种天差地远,八竿子打不着的,也能凑成一对儿,可有的人就算站的再近,也仍旧走不到一起去,甚至反成了怨偶。”
俞星臣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道“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来。
杨甯道“顾家要完了。”
俞星臣脚步一顿,回头。
杨甯淡淡道“至少顾朝宗完了。在大哥哥的这件事上,舅舅的处理法子,让外公很不满,漕运司未必能落到舅舅手里,难道你不想知道,外公接下来的打算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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