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被那声音惊动, 如同噩梦初醒。
定睛看去,才发现面前并没有什么野兽般的胡飞雪,也没有被撕成碎片的胡老先生。
相反, 那位胡姑娘跟胡老先生皆都昏睡在地, 他们身上并无血迹之类,却都是好端端地
而在听见有物破空瞬间, 陆神官向着旁边闪身避开。
可陆神官没想到的是, 那东西并不是奔他而来, 却是预判了他闪身躲避的方向
一开始就故意扔偏了。
因此陆神官这么一闪, 反倒正撞了过去,他闷哼了声, 手扶着腰, 向前几步踉跄。
那东西坠地, 摔得粉碎。
细看, 却是先前放在二楼桌上的一个古董花瓶。
这幸亏是个花瓶而已, 倘若是金银铜器,这一下,定会让陆神官当场交代。
陆神官震惊地回头,看向二楼处。
正望见薛放单手一按栏杆, 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地
杨仪正盯着地上的胡姑娘跟老先生, 不知是怎么回事。
薛放上前, 一把将她揽住。
杨仪这才转头看向他“十七”
薛放看她双眼微红, 眸中惊愕之色未退, 忙道“别怕, 他那是障眼法,不管你方才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杨仪睁大眼睛,似信非信, 喃喃道“不是”
她忙上前去诊看胡飞雪的脉搏,却正如胡姑娘服了药之后、自己听过的一样
这就是说,胡姑娘明明已经好了
而自己方才所见的那可怕的场景,只是陆神官故意营造的的幻象
没有人死去
她再度细看胡老先生颈间,确实并无任何不妥
薛放虽不杨仪方才所见什么,却隐约能猜到。
陆神官这个妖人却有些门路,他大概会利用人心里的弱点,或者最牵挂的,引人不知不觉中了他的招。
就如同薛放自己,都差点儿沉迷不醒
方才他在楼上,被陆神官窥到他的软肋,薛放梦回小东屋那夜。
杨仪当时主动跟他亲近,正是他极乐无穷的时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情形,要从这样的“美梦”之中醒来,难度可想而知。
薛放不晓得那是妖法、障眼法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只要知道那不对就成了。
陆神官盯着薛放,双眼之中闪过明显的错愕。
他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形。
但陆神官迅速镇定下来“呵看样子星官并不喜方才所见所感。”
薛放抬眸“恰恰相反,我喜欢的很。”
“既然喜欢,又为何背弃。”
“真人就在我身边,我为什么会在意一点幻象。”
陆神官笑道“我说过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星官又怎知那是幻象,不是真的”
薛放哼道“可惜老子不是庄周,也不是什么蝴蝶。”
他的目光落在杨仪身上不管那是梦境还是如何,他只要守着现在的杨仪
陆神官随着他的目光转动“呵”
这时侯杨仪已经在查看胡老先生跟胡飞雪昏厥不醒的原因。
薛放道“看样子是你输了。所以才用狗急跳墙的招数。”
陆神官一笑“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呢胜负未分之前,一切所做都为最终的胜负。”
“放屁,我们跟你赌的是能不能治好她,不是其他龌龊手段。”
陆神官之前看杨仪的行事,就知道她至少有八分的把握,当然也是借此看看她是否真的如传言中一般能耐。
既然见识了,便想据为己有,要达到目的,当然是得让杨仪以为她输了,心甘情愿地从了他。
而在这之前,必须要铲除的,却是薛放。
因为陆神官知道,只要薛放挡在跟前,只怕他的招数就施展不出来。
幸亏薛放也有软肋,而这一处弱点也终于被他窥见了,正可加以利用。
陆神官对薛放跟杨仪所说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
他的祝由之术确实非同一般,倘或他真的一心救人,必定也会造化一方,就如同他在甑县所得的这许多百姓拥戴,其中至少也有一半的百姓之疾苦病痛的解除,确实是他的功劳。
但陆神官心术不正,更借用祝由之术,行魅惑操控之实,比如对于胡小姐,以及杨仪跟薛放。
薛放以为自己所见是障眼法,可就像是杨仪先前叮嘱他的,这是一种跟海州的“巫捣衣”琵琶音异曲同工的“术”。
事实上,那摄魂的琵琶音,论起根由,还是源自于祝由术。
琵琶音能催动人心中最隐秘的记忆、情绪。这种“术”,是通过“琵琶曲调”来撩拨诱发。
而祝由之术,原本就是指的符咒、即是言语跟符纸的功效。
陆神官的本事,却在巫捣衣之上,他并不需要通过音律,而只是他的一个动作,甚至一句话就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入那种真假难辨的混沌境界。
这是一种最上乘的“咒术”。
按理来说,中了祝由法咒的人,除非是被被下咒之人用特定的手段唤醒,自己是绝不可能醒来的。
海州巫捣衣的琵琶音,功力尚浅,遇到俞星臣那种心志坚定的便有些无可奈何。
但陆神官不同。
虽然薛放对他而言“很棘手”,但毕竟也着了他的道儿。
陆神官深知自己咒术的厉害,所以有恃无恐,毕竟只要摆平了薛放,这里里外外的人还不是在他掌握玩弄之中
故而陆神官在看见薛放神兵天降的时候,才会那样震惊。
在那瞬间,他心中竟生出一股寒意难不成真是天上星宿下界,才会这样的清明勇毅,不被那些缠人至深的业障魔境所迷
如果是那样的话
制不住人,只能为人所制;杀不了人,只能丧于他手。
邪不胜正
他虽心术不正,但的确有些灵根在,面对眼中杀气凛然的薛放,刹那间心里竟有种不祥之感。
就在此刻,门外鼓噪声大作,像是有人吵嚷打闹起来。
薛放眉头一皱。
不多时,竟见跟随吴校尉的一个副手狼狈带伤的跑了进来。
他看到薛放,如见救星般忙道“十七爷,吴校尉在外间跟百姓们冲突,竟然还砍伤那个任秀才如今门外的百姓们都闹了起来眼见要冲进来了”
薛放愕然“什么砍伤了人”
杨仪想起先前吴校尉忽然离开,抬头看向陆神官“是他必定他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一声暴喝,竟是廖小猷的声音,声音却跟平常不同,透着惊怒愤恨。
杨仪的心跟着一颤“不对劲”
她拔腿往外走,却给薛放拦住。
此刻,正看到廖小猷庞大的身影从门外退了进来,他左臂抱着一个人,右臂向前格挡。
门口光芒暗淡,杨仪本以为廖小猷挡住的是那些百姓们,但薛放看的更清楚,在廖小猷身前的,竟是几个甑县巡检司士兵打扮的人
而廖小猷方才的声音确实不对。
薛放脚步一动,突然回眸。
身后陆神官正蹑手蹑脚地试图上楼梯,薛放磨了磨牙,将先前熬药用的一个炉子抄起来“你是要自己乖乖的呢,还是要我帮你。”
陆神官眼波闪烁,望着他手中那沉重的陶瓷药罐,这可比那什么花瓶要沉重多了。
方才那一击,他的后腰上兀自隐隐作痛,这么个药罐若扔过来,他就彻底爬不起来了。
薛放见他仿佛犹豫不决,冷笑道“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再跳两下,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打死你”
“稍安勿躁,”陆神官从脸上挤出一些笑意“何必如此,我都说过了,愿赌服输。”
这会儿门外已经有数道人影冲了进来,大叫“他们想要谋害陆神官不能饶了他们”
逼得廖小猷等更是后退连连。
先前在院子外,等候的百姓们本来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有人质问“是不是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趁机在道场之中对神官不利”
“就是,为什么让我们等这么久”
甑县本来就不大,此刻陆神官有碍的消息传遍了城内,但凡献过莲花灯的人家,几乎都挤到道场门口。
廖小猷道“答应好了的事,嚷嚷什么待会儿自然给你们交代。”
邱旅帅有些机灵,便义正词严地呵斥道“谁敢对神官不利寻常的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陆神官你们这么说,难道是在小看神官吗”
那原先出声的人当然不敢答应。
可就在这时候,吴校尉从内疾步而出。
他面色肃然,定睛往在场的人之中扫了眼,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悄悄地转身往外走
“任秀才”吴校尉厉喝了声“给我站住”
起初任秀才没有反应,毕竟有人在叫嚣,吴校尉的声音未免不太清楚。
但随着人声渐渐消,很快他听见了有人叫自己。
任秀才回头,对上吴校尉杀气腾腾的双眼,秀才的脸上掠过一点惊慌之色,竟加快了脚步往外而去。
吴校尉大怒“回来”推开人群冲了上去
百姓们不知何故,有的停了叫嚷怔怔地看,有的人闪身给吴校尉让路,有的却喝道“你想干什么”
吴校尉不由分说,将那些拦路的推推搡搡,很快拨开。
就在任秀才逃出人群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怒道“叫你站住”
任秀才只能止步,回头问道“大人,你想干什么”
吴校尉道“灵枢在哪里”
任秀才的眼中闪过惊慌之色“什么、什么灵枢我不知道”
吴校尉死死地盯着他“你不知道可陆神官说了,得找你要人”
夜色中,任秀才的脸有些泛白,但他紧闭双唇,不肯出声。
吴校尉道“灵枢到底在哪里,快说”
此刻跟随他的两个副手也终于赶到了身旁,周围的百姓们惊奇地望着他们,不知何事,有人问“任大爷,他们说什么灵书灵宝的”
任秀才道“我不知道,他们、他们想必是误会了。”
“那他们怎么说神官叫跟你要人呢”
任秀才脸色变化,竟道“他们说的话当然不能相信,神官在里头这么久了,万一他们是对神官不利、或者胁迫了神官之类的呢”
他可是个秀才,本来任家在县内也算有点头脸,何况是读书人说的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周围的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果真他们对陆神官图谋不轨”
有人便挡在任秀才跟前对吴校尉道“你们京畿巡检司的人,跑到甑县祸害百姓,可不成”
吴校尉心中竟极怒“滚开”将那人用力一推。
那人站立不稳,踉跄向后,幸亏身后有人挡着
不过这一么一推,也引发了众怒,有人旋即冲上来道“京城里来的官儿就能随便打人了”
出手挥向吴校尉。
此刻吴校尉三人都在人堆里,人挤人,施展不开,脸上竟然给吃了一记。
他们被百姓们围着,任秀才反而躲在了后面,眼见就要逃走了。
吴校尉咬牙切齿,抬手把腰刀拔了出来“都滚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百姓们看见刀刃,都吓了一跳。
但此刻群情激奋,最初的惊骇过后,有人道“果然这些人是来者不善竟然动了兵器了”
吴校尉才推开几个人赶上了任秀才,正要抓住他,背上突然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疼的他眼前一黑。
他只听见副手叫道“校尉”然后也是一声惨叫。
原来百姓们有的并非赤手空拳,随手抄了些棍棒之类,一旦动手也是要命。
吴校尉怒极,忍着疼,一把将任秀才揪住“你想逃灵枢到底在哪里你把他怎样了”
眼前所见,是任秀才惨白的一张脸,但他竟然毫不惧怕,反而盯着吴校尉道“他死了,他已经被我杀了哈哈”他竟狞笑起来。
吴校尉身心寒彻“狗东西我杀了你”不由分说,举刀砍向了任秀才
要不是其中一个副手拼命上前拦住,这一刀就会要了任秀才的命。
但也正因为见了红,百姓们的暴怒无法按捺。
此刻道场门口聚拢了少说二三百人,众人纷纷向着吴校尉的方向挪过去。门口处廖小猷见状不妙,叫道“都回来,都回来”
他生的高,自然看到吴校尉被困在人群之中,无法脱身,何况他们三个人,哪里打得过盛怒之下的三百人砰砰啪啪,怒骂声四起,惨叫声却渐渐低。
廖小猷大喝了声,下台阶冲入人群,他把挡在跟前的人或撞开,或双手拨拉,或揪起扔开,迅速地靠近吴校尉三人。
终于把被人痛打到几乎重伤的吴校尉一把搂住。
有他开路,其他两个副手才跟着奔了出来,但百姓们依旧不依不饶,追在身后。
邱旅帅见势不妙道“先退进道场”又吩咐“快去告诉十七爷。”
一个副手入内,廖小猷搂着吴校尉向后退,冷不防腰间一疼
他生得高大,本来不以为意,还是邱旅帅厉声呵斥了一句“你干什么”
廖小猷起初以为是在喝骂自己,懵懂道“我、我救人啊”
回头才看见邱旅帅拉住了一个他麾下的士兵,而那士兵手中持刀,刀上带着一抹血迹。
廖小猷低头,望见自己腰间似乎也有血渗出,他才知道自己受伤了,而动手的竟是巡检司的人。
邱旅帅已经给了那士兵一巴掌“你疯了”
那士兵叫道“他们要害陆神官,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廖小猷却一把将他揪起来,掐着他的脖子,竟把他整个人拎到跟前,士兵挣扎着“你、你”
邱旅帅求道“廖军士手下留情”话音未落,他拔刀向着旁边一挡
原来就在这时,他麾下另一人竟也向着廖小猷出手了亏得邱旅帅眼疾手快挡下了
其实邱旅帅当然早就知道自己巡检司里一半儿是陆神官的信众,但公然举刀行凶这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廖小猷咬牙切齿,假如他再多用一分力,他掌心的士兵自然就死了。
但他看着士兵那身衣袍,绝望的眼神,还是大吼了声,竟将他整个人往前方正涌来的人群中扔去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微微骚动,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倒退进门
就在廖小猷几人连连后退,百姓们步步紧逼、情形危急的时候,只听头顶上有人道“都给老子住手”
门口的百姓震惊,纷纷抬头。
却见二楼的栏杆处,陆神官跟另两个人站在那里。
陆神官正被那人掐着后颈,抵在栏杆前,摇摇欲坠。
“神官”百姓们发出惊呼声,停下了动作。
薛放目光所及,望见廖小猷跟邱旅帅等暂时脱困,他便把陆神官往前一搡“你们不是想要这劳什子神官吗想不想我把他扔下去”
百姓们大怒“你要干什么竟敢亵渎神官还不住手”
这时侯杨仪看到廖小猷跟吴校尉都受了伤,忙要转下去。薛放道“别走。”
此刻,除了他的身边,让她去哪里他都不放心。
杨仪道“没事,我去看看小猷伤的如何。”
“杨仪”薛放吼了声,手上随之用力。
陆神官感觉自己的后颈快给他掐碎了,人也在栏杆前狂风摆柳一样,忍不住哑声道“星官,手下留情。”
薛放见杨仪下楼,喃喃道“都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我看是反过来了”他低头看向地上“小猷快退到里间”
廖小猷依旧抱着吴校尉,向内退了回来。
薛放听见底下杨仪下楼的声音,以及廖小猷惊喜交加地一声“小太医”,这才松了口气。
陆神官感觉他的手劲总算减轻了几分,忙道“星官,有话好好说,何必弄得这样难看”
薛放道“别急,还有更难看的呢”
陆神官道“星官,大家各退一步,我自然有法子叫百姓们散开,不然的话,激起了民怨,朝廷方面你也是无法交代。”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薛放手上用力,把他提的高了些“老子今日就要在这些百姓们跟前戳破你的画皮。”
陆神官道“何苦”
“何什么苦”薛放道“就凭你觊觎杨仪,又试图害我,你就该死了”
陆神官抿了抿唇“杨侍医的身子本就弱极,我、我也是为了她好。”
“不用你操心,她有我呢”薛放啐了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
这时侯他扫见有些百姓也想跟着进内,便把陆神官往外一推“谁要是敢擅自动一动,我就把他扔下去,跟你们面对面儿。”
百姓们止步,有人骂道“无礼的小子,快快放了陆神官”
也有人道“我们跟你什么仇怨,你要跑来害我们”
薛放道“你们这些人被他所迷惑,倾家荡产地来供奉他,还把他当成恩人来看待如今竟敢跟官兵动手,被他利用而不自知,何等愚蠢”
有人大声道“我们是心甘情愿供奉神官的神官救苦救难,为什么不供奉”
薛放哼道“什么救苦救难,别想当然就像是那个胡小姐,谁说她是被狐妖迷了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看你们的苦难,有一半儿是他给的。”
百姓们骇然,面面相觑“瞎说,不许这么诋毁神官是要天打雷劈的”
也有的说“对了,之前说要什么京城里的太医救胡小姐,现在人呢还不是没下落可见你们是自不量力,在这里说谎”
正在此刻,只听一个略苍老的声音道“咳、老朽在这里。”
一楼门口处,灯笼之下,竟是胡飞雪扶着胡老先生,两个人缓缓地走到门外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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