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天尚且大明。
夏季白昼长,城外更是日色灿烂,阳光正好, 犹如正午一般。
马车停在一处平坦原野之前,薛放从车内跳下来, 单手把杨仪抱落地。
屠竹原本在后头, 一边骑马,一边拉着薛放的坐骑。
这会儿翻身落地,将薛放那匹白马牵了过来。
杨仪不由道“早知道这样, 该先回去换一身衣裳。”
薛放道“一来一回,岂不耽误时间再说这身儿就挺好。”
他翻身上马,单手接杨仪“脚踩着马镫, 不要怕。”
杨仪抬脚,送入马镫之中, 但这样势必会踩着他的脚背。
薛放看出她的迟疑“不要紧,踩不坏, 快上来。”
杨仪把手放在他掌心,一边试探着将脚踩到里间。
薛放只稍微用力, 杨仪便身不由己往马背上闪了过去。
她本来也还想坐在后面, 不料薛放将她的手一松,瞬间又闪电般抄住她的腰。
杨仪正吃惊于为何他松了手, 这样的话自己不就摔出去了么可这念头都还没冒全,人已经给他搂着,稳稳地安坐在了他身前。
薛放垂首笑道“只许跟我这样我的马背上, 也只有你的位置。”
杨仪吁了口气,仰头“你下次好歹事先告诉我一声。”
“跟你说了,万一你又不答应呢”薛放笑的有几分狡黠, 又道“我的手臂不便,不能拉缰绳,正好你来拉着。”
杨仪一阵慌张“我怎么会这个”
薛放拢着她的手,道“不打紧,你只轻轻地握着,试一下,就像是你在骑马带着我。”
她在骑马,带着他
杨仪一想到这个,心里竟有点儿小小的激动难耐。
勉强坐直了些,她握着缰绳,迟疑地一抖。
马儿像是听到了命令,缓缓往前开始踱步。
杨仪觉着有新奇趣,回头向着薛放一笑“它动了”
薛放“嗯”了声,唇边挑着笑意“你要是想让它快跑,手上就加重些力道,双腿夹着马肚子,也稍微用力。”
杨仪想了想“待会儿吧”她如今坐都坐不稳,只仗着薛放在身后,料想他不会让自己掉下去。
可万一跑起来,若是她再东倒西歪,他一只手臂若照看不过来呢。
薛放只随着她“也不用担心,要做什么都使得,总之有我在。”
杨仪抿了抿唇,感觉马儿踢哒踢哒地向前走,地面上的青青草闪烁着斜阳的光芒,令人眼晕。
薛放适时地在耳畔提醒道“不必只看地上,往前看看。”
杨仪深深呼吸,抬头看向前方,却见绿草如茵,向着远处延伸,湛蓝的天色,几朵云霞点缀,这情形简直如同诗画。
极目远眺,心旷神怡。
起初杨仪还有些胆怯不禁地靠着薛放身上,慢慢地,就试着坐直了些。
当她稍微摇晃、有些慌张的时候,薛放的手便及时地扶着腰,稳住她的身形,让她足够安心。
一刻钟左右,杨仪逐渐适应了马背上的感觉。
她回头先看了眼薛放,又深吸一口气,稍微用力抖动缰绳,马儿不动,她突然想起来,便又试探夹了夹马肚子。
马儿立刻有所反应,低低地嘶鸣了声,向前跑去
杨仪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向后一仰,撞在薛放怀中。
耳畔听见薛放笑了声“不妨事。习惯了就好了。”又揉了揉她的头。
白马倒是有分寸,没有狂奔而起,只闲散地向前跑去,饶是如此,杨仪还是稳了半天,才重新坐住。
这才感觉,马儿跑起来,比闲步而行,难度高的多,因为颠簸的也越发厉害了。
正被撞得不知所措,薛放的手稍微用力。
扶着腰,让她顺着马背的起伏,自然而然地起降,他道“其实骑马,并不只是坐在马背上,要靠双腿用力。”
杨仪无法消化这个“可我看着都是坐着的,你难道不是”
薛放耐心解释道“虽看来是坐着,但是虚坐着,还是要靠腿上支撑。要不然就很容易磨破肉皮,尤其是长途跋涉的时候,最考验人。”
杨仪听得迷迷糊糊,素日看他骑马的时候,都是风流自在的紧,哪里知道这么些门道。
薛放又指点了几句,杨仪不懂诀窍,竟不晓得怎么做,薛放的手上用力,握着腰,带着她随着马背的颠簸而上下。
这一招极其有效,这么一会儿,杨仪总算掌握了起降的关键。
马儿小跑,风把她身上的香气一阵阵向薛放的鼻端送。
清瘦的身子在跟前颠簸起伏,是因为被他的手掌带动,浑然天成。
薛放情不自禁就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
他的目光逡巡,盯住手上掐着的那把细腰,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到底得让她自己试试。
杨仪学了个四五成,感觉不似先前一样生硬了。
她颇为满意“十七,我是不是学会了”
薛放笑道“嗯差不多。”
杨仪感觉薛放实在是个好老师,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疾言厉色的训斥,多半说她做的好,大有进步。
弄得杨仪从开始的畏惧,到逐渐得意,竟觉着骑马似乎也不是难事,自己差不多已经掌握了。
她主动跟薛放说“要不要我自己骑一会儿”
薛放忍笑道“这可不成,白兔性子还是有些烈的,等我给你找一匹温顺的你再试试。”
杨仪惊奇道“它怎么叫白兔”
“这是当初在南边,狄将军给的,名字也是狄将军给起的,据说早先秦始皇的七匹名马之中,有一匹就叫做白兔。”
“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历。”杨仪俯身,抚了抚白兔的耳朵,脸颊。
薛放回头看看马车的方向,对杨仪道“你再叫它往前跑跑。”
杨仪得意,打趣笑道“那你抱着我的腰,别掉下去。”
薛放贴身过来“求之不得。”
他的身形高大,这么俯身,几乎将杨仪拢在怀中了,只是怕影响她策马,还是不曾拘束她的手脚。
杨仪高高兴兴,一抖缰绳,双腿把马肚子一夹,白兔撒欢往前跑去。
薛放感觉她在自己怀中也如同一只白兔,不停地撞着他的身上,也不停地撞在心头。
原本虚虚挡在她腰间的手臂用了力,终于把人重新箍回了身上。
在杨仪惊讶回头的瞬间,薛放俯首,吻了过去。
白兔起先还跑的十分欢喜,但跑着跑着,它似乎感觉主人心不在焉。
那四条搭在自己肚子上的腿,前面的一双腿已经松开了,无力地耷拉着,后面的却似乎有些绷紧,微热,躁动。
白兔打了个响鼻,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东张西望,它选了一块儿看着还不错的草地块,走过去开始吃草。
薛放翻身而下,顺势把杨仪抱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矮林,细看,像是一片杏林。
杨仪骑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马儿,才下地,双腿难免不适,俯身摁着腿,发颤。
薛放道“早知道这样,所以让你下来松快松快。一直在上头的话,是察觉不到的。”
杨仪俯身捶了捶腿,并不看他,方才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打乱了杨仪的节奏,在马背上乱晃,虽知道跌不下来,却也气他这么不合时宜,她正觉着骑的起劲儿呢。
薛放拉着杨仪的手“我给你揉。”
杨仪拍他一下“管好你自己罢了。”
薛放道“若是嫌我的手不便那我给姐姐亲亲。”
杨仪只当他是在玩笑,哼道“没什么要紧的,只稍微有一点点酸,一会儿就好了,我也没有那么娇气。”
见薛放直直盯着自己,杨仪回想方才“你盯着我做什么”
薛放意犹未尽“那让我再亲”
“你还说”
“杨”薛放拉住杨仪的衣袖,轻轻用力,却几乎把人拽了个跟头。
他赶紧张手扶起“我不是有意的。”
杨仪方才腿酸没站稳。
她推开薛放,转身要去到白兔身旁“我看,你不想我以后跟你出来了。”
“想,当然想”薛放忙从后将她拥住“你说什么是什么,无时无刻不在想跟姐姐在一块儿。”手已情不自禁地开始收紧。
杨仪一缩身子,却更撞入怀中,竟双双倒在斜坡草地上。
国子监。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
国子监一位苏博士,是太常寺白淳的相交,白淳跟杨登,扈远侯都有交际。
听说是扈远侯的舅爷,白大人当然要给搭个线。
于是当天,艾静纶便以“留宿观摩”的借口,留在了国子监内。
别看艾静纶毛毛躁躁,但其实他书读的不错,又有才情,在他们县内也是薄有名声的,那苏博士一看他金玉其外的样貌,又听谈吐不凡,少年风流的,自然喜欢。
苏博士因见艾静纶年纪不大,便建议,让他暂且以插班补缺的身份旁听,只要再读个一年半载,参与考核,通过的话就可以留在国子监内任职,顺理成章。
其实这国子监,按规矩,只招七品以上官员之子。
不过艾崇志曾经是军职,自然也有优待,再加上扈远侯跟白淳的关系,要添一个补缺的身份自然容易。
扈远侯觉着这就不错,艾夫人更是巴不得如此,毕竟在国子监里,何其安稳又远离了危险。
艾静纶却不太喜欢国子监,只不过因为惦记着那个案子,很想要做出点来,让薛放另眼相看。
恰好,苏博士叫他去之前“失踪”了的那个学生的班内,暂且顶替那学生的缺。
苏博士派了个侍从,带了艾静纶往那班中而去,走到半路,他便听见喵喵的叫声。
艾静纶转头,却见旁边墙头上一只不大的小猫探出头来,两只黑眼珠盯着他,低低的叫唤。
看那毛色,竟然正是狸花猫
小侍从见他走的慢,便回头,望见艾静纶看那猫儿,他便道“小公子勿惊,监内好些猫儿出没呢,只要不招惹它们,不至于会伤人。”
艾静纶道“这是狸花猫么这只看着很小。”
侍从道“这只狸花猫,好像是原先那只大猫生的不过,好像是两三个月前,那只大猫不见了不知是被人捉去了,还是怎样”
艾静纶心头微震,没想到才进来就得到了线索“那只大猫也是狸花猫”
侍从觉着他在放屁,又不敢说“呵呵,那当然了,好像只有狸花猫生的,才是狸花吧小人也不是很明白。”
艾静纶嘿嘿笑了几声“这里的猫儿既然多,可是有主的吗”
侍从道“没有,多是监内的监生们、或者博士,老师,经常会投喂。有时候他们自己找吃的。”
没有主人,倒是不好查了。
“我还是有点怕猫儿的,想必这监内也有跟我一样不太喜欢猫儿的吧”
侍从摇了摇头“这个想来是有,不过究竟谁喜欢不喜欢,我就不知道了。大多数人是喜欢的说来,那只狸花猫生的原本有好几只小猫儿,近来都不大见,兴许其他的”
说到这儿,迎面见有两个人走来,侍从忙站住脚行礼“陈主簿,元学正。”
艾静纶在旁细看,见那来者两人,陈主簿,大概三十开外,四方脸,三绺长髯,头戴一顶东坡巾。
旁边一位元学正,比陈主簿年青,相貌周正,身量颀长,头戴方巾。
两个人虽相貌不同,却都透着一股儒雅不凡之意,
艾静纶一看便肃然起敬,跟着侍从一起行礼。
陈主簿拧眉“这是”
侍从道“是苏博士叫带去荫监做旁听补缺生的。”
元学正疑惑道“荫监没有空缺吧”
陈主簿解释道“多半是因为最近马缟一直缺席的缘故吧。”
元学正盯着艾静纶看了会儿,皱眉道“缺席,又不是不来了,好好地又多添一个人,岂不是坏了规矩。”
陈主簿见他似乎不同意,便对他使了个眼色。
元学正仿佛没看见,对艾静纶道“你是京城子弟令尊是几品”
艾静纶如实地回答道“回学正,我不是京内人,父亲曾在军中任职,如今已经赋闲。”
元学正肃然拧眉“胡闹,荫监是给那些功勋子弟、以及七品之上官员子孙的,乃是承袭祖辈荫庇之意,如今你既然不是京城人又非官宦之子怕是”
正此刻,那苏博士赶来,一看这个情形便知道自己来对了,忙笑道“老陈,学正,好巧,我正找你们呢。”
他笑着拱手走过来。
陈主簿忙含笑行礼,元学正却道“苏博士,你来的正好,这位”
“对了,”艾静纶忙自报家门“我是丝纶阁下文书静的静纶两字,姓艾。青青艾草之艾。”
苏博士打着哈哈,对那侍从使眼色“世侄快去吧,莫要耽搁。”
打发了艾静纶,苏博士对元学正道“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位小公子一来颇为灵秀又有才学,二则,他的父亲虽退了,但姑父正是扈远侯老侯爷,收他入荫监,我想应该是没有人会又异议的吧”
此刻艾静纶已经跟着侍从去了,元学正回头看了眼,因“扈远侯”三字,若有所思。
旁边陈主簿笑道“罢了,不要事事较真,京内谁不知扈远侯的大名何况他家里要跟太医杨家联姻了,他那位没过门的儿媳妇,还曾经有恩于户部尚书俞大人,那可正是咱们俞监丞的家严,你看看还能说什么”
他说的俞监丞,自然就是指的俞鼐的长子,正在国子监任从六品的监丞,是个又有学问品行又端正的、极受尊敬爱戴之人。
元学正听了这几句,这才无话了。
陈主簿见他撂下手,跟苏博士换了个眼神,大家转开话题“那个马缟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为何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人呢”
苏博士道“不是说他在外头闯了祸,躲起来了么”
元学正不悦地说“这种学生,就算找了回来,也定要开除。既然无心于学业,何必在此多占一个名额。”
苏博士跟陈主簿齐声称是。
正往前走,却不料先前带着艾静纶去荫监的那侍从飞奔而回,叫道“博士,快去看看吧,那个艾公子,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苏博士直了眼。
元学正也惊愕“这才去,就打起来了这是为何”
当下三人不顾别的,赶紧一起前去查看缘故。
到了荫监院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一阵吵嚷鼓噪。
陈主簿走的最快,苏博士紧跟其后,元学正在最后面,三人鱼贯入内,只听到里间一个声音道“好小子,不知死活,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一来就敢打人”
艾静纶则更加大声地叫道“别得意我知道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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