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没叫薛放得逞, 推开他,一转头就看到豆子汪汪地叫着跑来。
一时喜欢的变了声调儿,拍着双手, 甜甜地叫道“豆子,好豆子快过来”
豆子一头撞入杨仪怀中,蹭来蹭去, 亲热无比。
薛放在后愕然,又羡慕又皱眉“对着我都没出这把声儿真是奇了。”
旁边正自顾自吃草的白兔察觉,也情不自禁原地蹦跶了两下, 它低着头向着薛放,就仿佛要学豆子钻入怀中一般。
薛放笑道“你可不行, 趁早给我省省。”
板车在路边停下,斧头跳下地,先回头跟那赶车的老头说了几句话,才又跑向屠竹。
“竹子哥哥,你在这儿, 那十七爷”他还没问完,看着不远处的马车,眼珠转动“哈哈, 我知道了,十七爷跟仪姑娘在这里”
他说着转头四处打量, 像是迫不及待。
“你这个猴子越来越机灵, 你怎么回来了任家的情形安定些了”屠竹忙问。
斧头因为没看见薛放跟杨仪, 正疑惑,闻言道“我本来想跟十七爷说的,康儿的娘想把甑县的房子卖了,回她娘家去。你知道出了这件事, 背后少不了有指指点点的,她担心迟早会让康儿知道。”
屠竹皱眉道“却也有道理,不过我记得当时俞大人在甑县的时候,曾给他们看过,说是这位齐夫人的娘家距离远的不是么长途跋涉的也不易。”
斧头道“当然,但我看她好像打定了主意。加上甑县暂且没事,我就先回来跟十七爷说声了。”说着又问“人呢”
此刻屠竹留意到,那板车一直停在原地没有动过,车上的老头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们,而在板车上,仿佛也还有个人探着头。
屠竹问道“那是你租的车”
斧头跟着看过去“这个说来话长。”
原来斧头因为要回来,本想租一辆车。
不料正在商洽此事,一个乡下的老头赶着板车寻到了任家,竟说是找京内的太医看诊的。
一问,才知道他的儿子病了,之前也在陆神官那里供过莲花灯,好了一阵,又很快复发。
可是家里实在没了钱,就不能去找陆神官。
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了一点钱,不够供奉莲花灯的,就请了个大夫开了药,却也没什么起色。
本已经绝望了,之前听说杨仪把胡老先生家的姑娘治好了,消息传出去。
他们乡下人听说之时本就晚了,竟不知道巡检司的人已经离开,犹豫了两天,还是赶了车带了儿子进城求救。
不出意外又扑了空。
本来没什么想头,谁知斧头偏是个热心肠,见他们父子都是穷苦人,那男子又瘸着腿动不了,便说道“你们既然来了,不如且随我往京内走一趟,有我斧头引路,仪姑娘又是个极心善慈悲的,定会给你们看,她的医术又神仙一样高明,必定药到病除。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多走一趟。”
“愿意愿意”那老头子忙道“我们原本该早点来,就是怕人家是太医身份矜贵,就算来了也未必肯给我们看,要是小爷真的能打包票,叫太医给我们看好,别说这进京来回不过一天的时间,就算一个月,也是愿意的。”
于是一拍即合,斧头竟只坐着这老头的骡子板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屠竹听他在外头大包大揽,笑道“你是嫌仪姑娘太空闲了吗你小心十七爷打你。”
斧头道“十七爷要打我,我就躲到仪姑娘身后,看他还敢不敢。”
屠竹转头往远处看去,原来先前两个人骑着马,不觉走远了,那里又是一片杏树林子遮挡,又有斜坡,自然是看不真切。
斧头见屠竹往那里打量,就也跟着踮脚看过去“十七爷跟仪姑娘在那里”
忽见那边儿转出一匹马来,竟正是薛放的那匹白兔,而马上坐着一人,看那身影,竟不是薛放,而是杨仪
而地上牵着白兔的,却才是薛十七郎
豆子跟在身边,时不时地绕着撒欢,欢快异常。
屠竹望着这一幕,眼中含笑。
连斧头也看呆了“老天爷,仪姑娘到底给十七爷吃了什么把他弄的这么、这么竟然给人牵起马来了”
屠竹忍笑“你这小毛头子懂什么。”
斧头挠挠头“我是真不懂,也是真开了眼界。”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看着那边,薛放牵着马儿徐徐而行,杨仪握着缰绳坐在马上,白马矫健,绿草如茵,豆子飞来跑去,再衬着晴空彩霞,夕阳正好。
这场景真的是,世间最美亦不过如此,简直令人神怡心醉。
薛放一边牵马,一边看杨仪,留心怕她掉下来。
没了他在身后保护,杨仪确实有些紧张不适应,只觉着身子东摇西晃,很快就要一头栽倒,眼睛都不敢乱看。
薛放见她只顾伏低身子,不敢动,便百般安抚,叫她稳住,又说“我在这里,打一万个包票,绝摔不到你。”
杨仪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含笑仰望的脸,心里的紧张才逐渐打消,慢慢地挺直了身子,缓过气来。
半刻钟左右,她已经坐的极稳,要不是还有点儿分寸,差点就要要求让薛放松开缰绳,放自己去“跑”一圈儿了。
杨仪远远地也看到了斧头跟屠竹在等候,本想打个招呼。
谁知才一抬手,白兔突然打了个响鼻,吓得杨仪一哆嗦。
“这顽皮鬼故意吓人。”薛放嗤地笑着,将头歪过去,轻轻顶了白兔一下。
白兔也亲昵地回蹭他。
屠竹跟斧头双双跑了过来,一个去牵马,一个则跟薛放行礼“十七爷”又对杨仪道“仪姑娘几天不见你越发厉害了,连马都会骑了”
杨仪心里还有点紧张,不敢乱动,只冲他一笑。
斧头道“赶明儿再学会了拳脚功夫,那就没我们十七爷什么事儿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薛放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怎么忽然回来了”
斧头赶紧把甑县的情形说了一遍。
薛放沉吟不语。斧头又指了指路上那已经跳下车等候的老者“仪姑娘,你发发慈悲,给他们看看吧竹子哥哥说我自作主张,你不会怪我吧”
杨仪道“哪里的话。”
这会儿马儿到了路边上,因要爬坡,薛放怕她坐不稳,便道“先下来。”
屠竹叫白兔停住,杨仪翻身下马。
薛放单臂一揽,搂着她稳稳地落地。
双足踩在地上,杨仪吁了口气,赶紧先抖了抖袍子。
斧头眼疾手快,跑过来给她整理。
上了官道,那老者已经扶着板车上的儿子站住了,看杨仪身着太医官袍,忙就要跪倒“杨太医”
“使不得”杨仪赶忙要扶,斧头先过去扶住了“您老人家不用这样,我们仪姑娘不讲究那套虚的。”
此刻杨仪把两人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老者之子身上,见他似乎站立不稳,面有痛色,便道“请去车上吧。”
老者搀扶着儿子,送他仍回了板车上。
杨仪将他的裤脚挽起,却见膝盖处一块肿胀突起,却不见任何疮口之类。
斧头道“仪姑娘,你怎么也没问他怎么样,就知道是腿上的事”
杨仪一笑,并不答话,只细细地将他膝头的情形看了会儿,皱眉。
又请病患伸手,听了一会儿说道“这是附骨痈的症候,症状至少已经一年以上了,里间已经化了脓,为何不早些看大夫”
那老头子闻言,眼中含泪。就把之前供奉莲花灯,榨干了钱,请了大夫吃了两副药也仍是无用等都说了一遍。
杨仪问道“那大夫用的什么药”
老头子道“是、是”
“说是热毒,用了黄连解毒汤。”他的儿子忙说。
杨仪疑惑道“按理说这个药是对症的为何会无效”
老头子道“当时家里因为供奉了莲花灯,已经没几个钱,请大夫的钱还是借的,吃了两副药后,不见减轻,就、就停了。”
杨仪叹了口气“我想当时这大夫给你们开药的时候,这附骨痈还没有化脓,假如能够多吃几天药,兴许就能将这热毒解开了。可惜。”
老头子跟儿子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地“杨太医,能不能救”
杨仪看着中年男子的附骨痈,已经快两年了,拖延太久,里间化了脓。
之前那大夫倒也不是庸医,对付这种症状,自然是黄连解毒汤、最好再搭配活命饮,可以清除焦的湿热,泻去火毒。
可如今错过最佳调理的时机,倒要更费事,不过也不是不能救。
杨仪左右张望,似在找什么地方。
薛放问“前方有个小茶馆,去哪里”
于是一行人往回,两刻钟左右到了那茶馆,他们是乘车,而老者的那车,是一匹骡子,脚程自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
杨仪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想好了如何着手。
等屠竹跟老者把那男子扶了进茶馆,杨仪让斧头先去找干净的细麻布,又请店家取一新的灯盏,盛上麻油,点燃灯芯草。
取一根银针,沾了麻油,将银针放在火上烧。一边命那男子把腿上的裤管撩起。
此刻屠竹,斧头,以及那老者都紧张惊疑地盯着。连同茶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都惊动了,虽不敢靠前,却都大气儿不敢出,只盯着这边儿。
薛放站在杨仪身旁,眸中微微带笑。
杨仪将那针烧得通红,道“待我落针,请千万勿动。”
老者有些紧张,中年男子连连点头“知道了杨太医”这两条腿疼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被人砍掉了似的,极其难熬,故而就算看见烧红的针,竟也不觉着如何。
加上对于杨仪十分信任,因此反而盼着她快动手。
男子的一声杨太医,周围经过众人这才明白杨仪的身份,暗暗震惊,越发留意。
杨仪嘱咐了一番后,才将烧红的银针向着那男子膝上的那痈疮轻轻刺落。
通红的银针碰到肌肤,发出细微的“嗤”地一声响,引起周围不少低低的惊呼声。
杨仪聚精会神,一边稳稳地向着那痈包高突处、靠近犊鼻穴的地方落针,一边留意那男子的脸色,慢慢地针入了半寸,便停了下来。
这会儿,男子腿上的痈包已经微微色变。
杨仪轻声问道“觉着如何”
男子有点紧张地眨眼“似、似乎热热的”
杨仪一笑,缓缓地把针拔了而出,手指轻轻地揉按那痈疮鼓包。
红白的脓很慢地从针孔处溃了出来,杨仪将针交给斧头,让他按照自己方才所做再将针烧红,一边将事先准备好的细麻布接过来,将那些脓血擦了干净。
如此挤了几次,痈疮消退,膝盖上好像多了一点皱起的肉皮。
看中年男子的脸色,明显轻松了似的。
另一条腿,也用通红的银针如法炮制。
末了,杨仪从荷包中取出一包大黄栀子粉,敷在伤口上。
待一切做完,屠竹早捧了干净的水来,杨仪洗了手,说道“此伤外用最好的,是如意金黄散跟双柏散,只是我身上并未带这两种,不过这两种的主要君药都是大黄,所以这大黄栀子散勉强可以应急。至于内服的”
说到这里,忽然看到老者衣衫褴褛满面皱纹的样子。
杨仪略微踌躇,欲言又止,微笑道“此时天色不早,不如先回城去,明日再赶回甑县不迟。至于要用的药,我自会叫人准备好。”
先前她只想尽快解决这症候,倒是忽略了天色不早,而且这父子看着又是家贫无钱,纵然告诉他们用什么药,他们又如何买得起。
老者瞪大双眼“这、这姑娘、杨太医,我们我们还是赶回去的好。”
斧头却机灵地看了出来“您老人家放心,我们仪姑娘啊,是看您老年纪大了,这会儿往回赶,到了甑县也得半夜,不如先回城去安置,住的地方自然会给你们安排,那药也不用操心了。”
老头子呆呆地望着斧头,又看看杨仪,深陷的眼窝里涌出泪来,双膝一屈就要跪倒。
杨仪忙扶住“不可”
老头子老泪纵横,道“之前听了人的话去供奉莲花灯,一盏少说也要二百钱,我们省吃俭用才供起一盏,如今姑娘却真是救命的活菩萨”
这会儿茶馆里的人都看的明白,纷纷赞扬不已。
一行人回了城中,屠竹负责先去找了家小客栈,安置了这两父子,叫小二等备饭给他们。
又按照杨仪的吩咐,去药铺子抓了足有半个月的药给送了回去,除了如意金黄散,双柏散外,还有内服的托里消毒饮,吩咐了如何服用之类,又留了五百钱。
两父子泪流不止,等屠竹去了,便向着门外磕头。
小二早就觉着奇怪,毕竟屠竹是巡检司的服色,打听起来,那老头子便一五一十地也说了,大家才知道,原来是太医杨家的杨侍医又妙手救人了。
有人便道“听说这位杨侍医在长安街上开了一个药铺子”
“我也听说了,只不知道这杨侍医是否会常常去坐诊,若那样,去的人还不挤破头”
大家又说那老头子有点福气,竟然能遇到杨侍医,治病又救穷,实在难得。
入夜。
薛放跟杨仪乘车往回,十七郎道“你瞧瞧,好不容易想叫你出城散散心,到底又给人抓了壮丁了。”
杨仪笑道“这也是凑巧了。”
薛放问“我今日却也看了稀奇,你为什么要把那针烧得通红呢有什么讲究”
“那叫做火针,又叫做煨针。”杨仪解释道“凡是因为受寒筋挛,或者闷生之痈疮的,便用此针最佳,取温经、散寒、通络的功效,若不烧的通红,用针后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薛放单臂将她搂住“我忽然担心”
“担心什么”
“将来要成了亲,你也这么忙,忙的把我扔到一边儿可怎么办”
杨仪忍笑“你又来了。”想了想“谁知道那会儿怎样万一你也很忙呢。”
薛放把双腿一收,把她牢牢地围住“我哪里有杨侍医那样招人待见也不像你,我心里最挂念的始终是你,你心里最挂念是不是我可就不好说了。”
杨仪听着奇怪“你又在说什么,什么我心里最牵挂的”
薛放道“我”他说了一句,就听到豆子在外叫起来,耳畔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有人道“是仪姑娘吗”
杨仪一听“是灵枢”
薛放不许她靠近窗边,在耳畔咬着说道“别理他有灵枢在,一定还有那个”
果不其然,外头屠竹道“俞巡检,这是要去哪里”
俞星臣的声音淡淡地“国子监出了人命案子,赶去看看。”
薛放听见,窃窃笑道“还好有事,让他去。”他的眼珠转动,竟自窗口探头道“俞大人,我身上有伤不便同行,就劳烦你了啊。能者多劳嘛。”
夜色中,俞星臣两只眼睛如寒星一样。
他见屠竹跟斧头都跟在左右,早料到车内不止杨仪一人。
瞥着薛放灿烂笑容“小侯爷当真不想去”
“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毕竟有人管得严,叫我多歇息。”
故意说了这句,薛放想起葛静当初那一句,不由得意洋洋现在他也是有人管的了。
俞星臣“哦”了声“那也好,毕竟这件案子非同一般,小侯爷按理说也要避嫌的。”
薛放正得意,忽然听见“避嫌”两个字“什么”
心中转念,猛地想起了一件事,薛放问“可是艾静纶他怎么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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