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诧异地望着那两只狗子。
豆子见两个主人都在屋里, 没发现自己,便向着俞星臣先摇了摇尾巴。
然后狗子回头,打量那只小黄狗。
黄狗似乎知道了它的意思,便慢慢地靠近过来, 也站在了俞星臣面前。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俞星臣身上的气味, 又摇起尾巴, 乌亮的圆眼睛盯着俞星臣。
俞星臣垂眸看着两只狗, 他从来对这种猫儿狗儿毫无兴趣, 甚至是敬而远之。
但是此刻, 他竟仿佛从豆子跟黄狗的眼神中看出了它们的意图。
豆子在把这黄狗“介绍”给它,就像是人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迫不及待带来给“家长”或者“旧友”过目。
灵枢在旁边, 本来想把这黄狗赶走,可是见俞星臣并没有此意。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两人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个是元学正, 另一个却是苏博士,两人也是听说出事,才忙赶来。
一抬头看见俞星臣站在台阶上,毕竟是京内的“名人”, 元学正跟苏博士自然认得, 两人上前行礼。
苏博士跟元学正进门的时候, 那黄狗就在俞星臣身旁, 看到他们来了,竟跑到他们两个跟前。
“这里怎么会有狗”苏博士惊讶地看着豆子又看着黄狗“这只似乎有些眼熟”
元学正道“应该是哪里跑来的瞧着有些脏。如今有正事,还是叫人都赶出去吧。”
豆子仿佛听懂了似的,汪汪吼叫两声抗议。
苏博士往元学正身后躲了躲“它难道是要咬人”
俞星臣道“两位勿惊, 这只黑狗是杨侍医所养。”
元学正道“既然是杨太医的爱宠,倒也罢了。”
此时陈主簿正走了出来,听了半句话。
他顾不上理会这些,只低低对苏博士道“你推介来的这位艾静纶,惹了事了,且看看如何料理。”
苏博士正慌张,陈主簿又小声道“不过,那薛家小侯爷跟杨侍医一起来了,也许他们会想法儿。”
正杨仪从屋内走了出来,先见到四个人站在面前,微怔。
忽地又看到豆子带了一只黄犬,错愕“这只狗儿哪里来的”
灵枢道“仪姑娘,方才豆子从外带回来的。看着有些脏大概是无主的。”
杨仪正打量,那黄狗在几个人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竟然站在了俞星臣身旁,向着俞星臣汪汪地叫了两声。
大家都诧异。陈主簿笑道“这只黄犬好像很亲近俞大人。”
苏博士踌躇道“既然是无主的,要不还是赶出去吧。”
俞星臣本心不在焉,听两人这样说,不由又看了眼那黄狗。
他不太爱亲近这些狗子,之所以对豆子有些不同,那也是因为是杨仪养着的。
而且豆子也确实灵性。
皱皱眉,抬头的瞬间,俞星臣却忽地发现杨仪讶异的眼神,好像不太明白陈主簿所说那“亲近”二字是何意。
俞星臣心中一动,道“看它并无伤人之意,先不必驱赶。”
这会儿薛放带了艾静纶从房内走了出来,走到俞星臣面前道“今晚上的事显然并非是静纶所为,把他关在这里毫无道理。我要带他走,你觉着如何”
这会儿扈远侯府还没听说消息,等听见的时候,又要一番闹腾。
薛放想赶在一切传出去之前先把艾静纶送回去。
俞星臣迟疑,旁边元学正听见“小侯爷,这样恐怕不妥,当时丁镖遇害之时,只有艾静纶在场,何况白天两人还曾起过冲突这么擅自离开的话”
薛放转头道“要是真的有人看见他动手杀人,就把人留下。若是没有,他就只是个人证而已。我带他回府,他也逃不了,要问话或者如何,只管去传,怕什么”
元学正看向陈主簿跟苏博士。
苏博士自然不会插嘴,陈主簿却看向俞星臣“这俞巡检的意思呢”
俞星臣道“我”
才说了一个字,身前的小黄狗转头,向着院门外吠叫了声。
这会儿众人也都听见了齐刷刷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只不知来的是何人。
陈主簿跟苏博士往门边走了两步,借着灯笼光看到来人,都忙肃然“是俞监丞”
薛放跟杨仪听了这句,还没什么反应。
倒是俞星臣忙也走前了一步。
杨仪看到俞星臣如此,才想起来,便悄悄地对薛放道“这俞监丞,应该就是俞尚书的长子”
俞鼐的长子俞太息,是国子监从六品司丞,为人端方正直,博学多才,只是稍微地有些性子迂直。
而此刻俞太息并非一人前来,跟他同时而来的还有丁镖的家人。
原来丁镖之父扬威将军如今在城外带兵试训,还不知消息,其家人得到通知,便派了一名管事前来查看端地。
俞太息才进院子,陈主簿三人行礼。
另一侧,俞星臣也拱手道“兄长。”
“哦,”俞太息转头看到俞星臣,正色道“俞巡检正在办差,就公事公办,不必称兄论弟。”
俞星臣垂首“是。监丞。”已经立即改了口。
陈主簿此刻道“监丞怎么就来了”
俞太息今日已经回了府,国子监这里派人去告知,才又匆匆返回。
“发生如此大事,我岂能安坐”俞太息扫了眼前方众人,目光在薛放,杨仪,以及艾静纶身上扫过,“他们又是何人。”
陈主簿忙给他介绍。俞太息回头问俞星臣“巡检,敢问小侯爷是巡检司派来办案的,还是私人前来”
俞星臣如此伶牙俐齿,竟给他问的一怔。
先前他本来是自己一人前来,只是路上遇到薛放跟杨仪,这才身不由己多说了两句。
此事原本是他自己有纰漏在先,毕竟薛放因伤歇息在家,他却许了薛放过来,本是于理不合。
薛放倒是明白了俞太息的意思“俞监丞就当我是家属罢了。您有什么话只管说。”
俞太息抬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道“这是丁镖府里派来的,也是家属。”
那管事哭唧唧道“我们将军如今不在府里,出了这种大事,府里的太太已经吓死过去,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擦了擦泪,道“我们少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害死了的俞巡检,监丞,求你们做主啊”
俞太息看了看薛放,又看向俞星臣“俞巡检,要如何料理,你且看着办。”
薛放望着俞太息冷淡肃然的脸色,低声对杨仪道“奇怪,这个人一冒出来,我看俞星臣都觉着顺眼了。”
这时侯俞星臣对着俞太息一点头,对丁家管事道“勿要着急,事情已经发生,好生料理就是了。公子的尸首收在了房中,且先去认一认尸为要。”
管事含泪“全凭大人做主。”
俞星臣瞥了眼薛放跟艾静纶“如今权且将艾静纶当作目击在场之人,他可以回府,不过,要随传随到。不可离京,否则侯府必担干系。”
薛放一笑“多谢。”
又看俞太息,却见俞监丞并没有什么恼怒之色,显然并无异议。
薛放拉着艾静纶要走,艾静纶却道“十七哥”他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十七哥,我不知道丁镖是怎么死的,但我觉着,他应该是因为我来到了国子监才死的我想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放低低呵斥“你这孩子不知死活,我好容易要把你摘出去,你还留在这里你要留在这里,你家里的父亲、还有你姑母都要急死了。你只管先回去安抚他们,这里有了消息自然会告诉你。”
艾静纶听他说的有理,只得随他往外。
杨仪正要跟上,俞星臣道“杨仪,你留一下。”
她微怔“什么事”
俞星臣道“尸首,你不想看一看”
杨仪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薛放。
这会儿薛放止步,思忖了会儿“你想留就留,不用在意我或者他怎么想。只不过我私心不愿意你留在这里,毕竟忙了一整天了。”
目光相对,杨仪了然道“你先送他回去,我去看看,不打紧。”
薛放也没紧着劝,反正该说的他也说了“我待会儿再回来。”
“不行。你的手臂要留意。”杨仪摇头,又盯着他,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你今晚上不许出来。”
薛放叹气。
艾静纶看看两人,回头对杨仪道“姐姐,丁镖的死一定跟那个断手有关系,那断手指不定就是失踪的马缟的还有那只猫”
薛放道“走吧走吧。”带着他出门去了。
豆子跟到门口,回头,却见那黄狗还蹲在俞星臣身旁,并没有动。
“汪汪”豆子叫。
黄狗跳起来,挪了挪爪子,似乎不知是要跟上还是留下。
薛放瞧见,笑道“怎么你舍不得那就留在这里,替我看着你主子。”俯身在豆子的后颈上摸了把,将它往那边一推。
豆子颠颠地返回,只是并没有凑到杨仪身旁,而是跑到了黄狗的身边。
薛放笑道“好啊,也是个重色轻友的。”
俞星臣听见一个“也”,倒是很想问问他另一个是谁。
薛放带了艾静纶去后,这边俞星臣陪着杨仪去停尸的房间。
正那边儿丁家的管事已经认过了尸,惊骇之下,竟大叫大哭起来“少爷为何会这样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俞太息跟陈主簿几人站在丁管事身后,俞星臣走到门口“杨侍医要查看尸首,各位或许先请退出。”
“为何查看尸首要避开人”俞太息问。
俞星臣哑然。
大家子里的长幼关系通常都十分严格。
俞太息又是长房长子,素日端方威严,底下的这些兄弟们,都对他十分尊敬。
俞星臣当然也是如此。就算俞太息说此刻以公事为要,俞星臣也不至于就跟对别人一样冷淡相待。
他心想杨仪验看尸首自然不便被人打扰,何况他自己又是个不能看尸首的人,故而“贴心”提示,可又知道俞太息的性子,只得不再多言。
杨仪看了他一眼,虽面无表情,俞星臣却分明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很淡的笑意。
她似乎乐意看他吃瘪。
俞星臣唇角一抿。
揣手低头之时,惊讶地发现豆子跟那只黄狗居然都悄悄地跟来了,此刻一左一右在他身旁,那只黄狗,正仰头看着他。
明明是一只狗,这么一对视,俞巡检心里竟生出一种被抓了正着的感觉。
那边杨仪进门,走到桌边,一袭不知哪里弄来的衣袍遮在丁镖身上,也挡住了他的致命伤,只露出一张兀自透着几分痛色的脸。
杨仪看看丁镖,抬头,见屋内只剩下了俞太息跟元学正,陈主簿三人。
苏博士以及丁家的管事已经退了出去。
元学正低着头,不知在跟俞太息说着什么,俞太息微微点头。
杨仪盯着丁镖的脸看了会儿,诧异。
他的嘴里竟有一抹血迹渗出,只是不多。
她心想着那致命伤处,举手,慢慢地把那袍子掀开。
一具少年的躯体出现面前,丁镖是武官之子,身体不乏健壮,可如今尸首已开始发硬,在屋内幽暗的灯影下,透出一种诡异的泛着青影的惨白。
下面那血肉模糊的缺口也一览无余。
俞太息三人一下子看了个正着。
原来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尸体的致命伤,先前看丁镖的脸好好地,身上也好好地,突然到了下面竟如此模样,三个人的眼睛都直了,毛发倒竖。
陈主簿先受不住,咕哝道“监丞我、我”
他掩着口踉跄退了出去。
俞太息的脸色发白,扭头对元学正道“怎么竟然”
陈主簿跟元学正这些在监内的人,已经知道了丁镖致命伤是如何,但俞太息只听说人死了。并不知是个什么死因。
此刻亲眼所见,不觉骇然。
元学正显然也有些不安“监丞,不如、咱们也先出去吧”
俞太息道“不、不打紧。”他尽量稳住,盯着杨仪“她真的是杨侍医”
“千真万确,就是受封太医院的那位女太医。”
飞快地一咬唇,俞太息道“她是个女子尚且无事,我们堂堂须眉,难道不如她么”
元学正呆呆看他,知道他这“迂直”的毛病只怕又犯了,只得噤声。
杨仪眼睛看着面前的尸首之时,就逐渐把屋内屋外的人都忘了。
起初还能听见俞太息他们在低声说话,很快连声音也听不见,只专注打量面前的尸首。
她先是仔细观察丁镖的伤处,看着伤口的齐整程度,以及血出多少。
却发现粘在腿上的血仿佛不算很多,也许该去发现尸首的地方看看。
查看过伤口后,杨仪又从头细细检查,掠过他嘴边的血渍,心头一动。
杨仪举手抬起丁镖的脖颈,细看他的后脑,却见粘稠的血已经把头发都洇湿了,原来后颅竟已被撞碎。
看过了前方,又翻过身子,在丁镖的背上发现两处擦伤。
等杨仪检查完后抬头,原本站在面前的俞太息跟元学正不知何时不见了。
倒是在门口处,豆子跟黄狗双双蹲在那里,一高一矮齐齐地望着她。
旁边站着的是灵枢。
灵枢见她检查过后,忙叫人取了水来,给她洗了手。
杨仪抬手入荷包里掏摸,找出素日用的金银花膏涂在手上,又另外一摸,找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灵枢。
灵枢一怔,继而惊喜“这是”
杨仪道“上次答应给你一盒萱草膏的。”
灵枢大喜“多谢仪姑娘”
杨仪笑笑“我最近没得空多弄,以后有时间了再弄几个。”
出门,见俞星臣果真还站在廊下,俞太息众人却不见了踪影。
杨仪问“那位监丞大人呢”
当着俞星臣,灵枢不敢笑“方才看了一会,俞监丞犯了晕眩症状,已经被人抬了去歇着了。”
其实俞太息哪里是犯了晕眩症,只不过是因为逞强,越看越是不舒服,还是元学正强行扶着他往外。
才迈步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一声不响软倒在地。
这么看来,还是俞星臣有自知之明。
俞星臣望着她正揉搓着金银花膏的手,灯影下,两只纤手好似透着晶莹的玉色。
他闻到一点沁人心脾的香气,垂眸问“怎样”
杨仪道“丁镖是先给人撞碎了后颅而死,又被割去了阳外肾,所以下面流的血应该不算很多。或许,可以去案发之处再细看看,兴许有什么发现。”
俞星臣看看天色,正是黑夜之中,就算有什么线索也难察觉,反而容易破坏了现场。
但又一想,之前发现尸首的时候,国子监里的人进进出出,该破坏的早就不存了。
于是吩咐灵枢派人。
杨仪道“若方便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俞星臣正要答应,却见豆子跟那只黄狗竟不见了。
他心思转动甚快,忙指了指门口。
灵枢闪身过去,喝道“快出来”
原来方才趁人不备,两只狗子竟然跑进了里间,正围着桌上的尸首轻嗅。
杨仪退后一步,看向里间,见豆子像是做了错事一样,耷拉着耳朵领着小黄走了出来。
她望着那小黄狗,突然间回头问俞星臣“之前在孔府外头,找出了那只断手的,是只什么狗子”
报官的人才不会说是只什么狗发现的手,毕竟手才是重点。
俞星臣自然不知,但他已经明白杨仪的意思“你是说,这只黄狗,就是发现断手的那只”
黄狗已经出了门“汪汪汪”然后抬头“嗷”
如狼嚎般的犬吠,在暗夜里幽幽回荡,显得有几分诡异凄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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