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湖石山洞中奔出来的, 正是元学正。
他快步跑到正于地上滚动的两个人跟前“胡闹,还不松开”
这会儿欧逾已经没有力气再打谭珣了,相反, 他想快点儿把谭珣推开。
但不知怎地,谭珣竟仿佛力大无穷了似的,紧紧地箍着他, 这种感觉让欧逾心生恐惧, 就仿佛是一种“死也要带你一起死”般的气势, 而且谭珣会做到。
他依稀看到来的是元学正,于是惨叫着, 语不成声地说道“学正, 谭珣他疯了你快”
元学正只能去拉谭珣“谭珣,快松开”
谭珣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眉眼上都挂着红, 双眼血红。
他向来敬重元学正,也最听他的话, 但这会儿竟仿佛没听见一般, 仍是狼啃肉似的死盯着欧逾。
元学正只得又呼喝了几声,周围也陆续有人被惊动赶了来。
谭珣才像是回神, 慢慢松开手。
元学正把谭珣拉开,灯笼光中, 见他满嘴鲜血, 脸上的神色,却跟素日的那种内敛沉郁不同, 竟带着一种略微狰狞的狂喜。
谭珣大概觉着嘴里的味道不喜欢,便向着旁边呸呸地吐了两口血。
但却不仅仅是谭珣自己的血,血中又混合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但人人知道那是什么的“肉”。
有两个监生想去扶欧逾,却给他撞开。
欧逾艰难爬起来,他捂着后颈,血自手指缝渗出。
欧逾摇摇晃晃,看向谭珣。
他满面震惊,但在望见谭珣的刹那,眼底却又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欧逾甚至不敢细去摸自己的脖颈,因为他手底下有点瘆人的湿热,那块肉已经不在。
而谭珣满脸是血,目光却是狼一样凶狠,仿佛意犹未尽,随时还会扑上来。
他甚至咧嘴向着欧逾笑了“谁是贱人”
欧逾竟然一抖。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谭珣。
他本来该说几句狠话,但此时此刻,心竟被震慑住,无法出声。
“你”欧逾气虚,面前伸手点了点谭珣,却说不出底下的话。
元学正打破了沉默,呵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竟然私下无故斗殴成何体统”
又对欧逾道“你不是在府里,并未来监内么怎么竟在这里是谁先动的手”
欧逾没理元学正,他转身,本来想走开的。
但眼前一昏,竟软软地倒地,昏厥过去。
“快抬到赵先生那里。”元学正皱眉,上前看了看欧逾脖子上的伤,幸亏是后颈处,肉厚些。
这要是咬在前面,只怕咬破了大脉,欧逾立刻就会死。
几个监生七手八脚地把欧逾抬走。
元学正又回头看向谭珣。
望着他遍体鳞伤的惨状,但一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罢了,”元学正叹息道“先让赵先生
赵先生是国子监内的坐诊大夫。不过元学正才张口,就想起欧逾才给弄去,于是吩咐一个侍从道“快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元学正不用细看,也知道谭珣伤的不轻,便叫了一名闻讯而来的学官陪着谭珣去等大夫。
但奇怪的是,谭珣好像没觉着疼。
他擦擦嘴上的血,十分平静地对元学正道“学正,你不用担心。我、还是第一次觉着这么痛快。”一想到方才欧逾脸上那种畏惧之色,谭珣只是想大笑。
元学正深深地望着谭珣,唇一动,却没出声。
直到见学官带了谭珣离开,元学正往之前救命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他当然听得出那是黄鹰杰,但黄鹰杰本来也不在监内的。
心慌意乱,赶到事发之处,见门外堵着许多监生,他上前分开众人“怎么了”
一个监生道“学正,黄鹰杰被人捅了一刀好生吓人”
另一个道“学正,是不是真有个杀人凶犯潜藏在监内专杀监生呢马缟是不是也死了”
元学正呵斥“不许胡说赶紧散开”
他打发了监生们,急忙来至里间。
却发现巡检司的几个差官已经赶到,黄鹰杰倒在地上,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子,血在地上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黄鹰杰怎么了”元学正震惊地问,又问灵枢“各位、又如何在此”
灵枢已经查看过了黄鹰杰的情形,此刻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元学正。
俞星臣当然不可能是个容易妥协的人。
原先他就在想,自己好像过于被动,知道的线索又太有限。
而且虽然掌握了一些重要消息,却又不能验证。
至于那几个即是可能的“受害人”又是嫌犯的少年,却又各怀心思,十分狡狯。
俞星臣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本来还没下定决心那么干。
陈家,欧家跟黄校尉几位的“拜访”,让俞星臣下了决心,不再犹豫。
他看似是“放虎归山”,但确切地说是“引蛇出洞”。
就如同当日,为了查看索将军的底细,俞星臣不惜叫顺天府的人过去试深浅。
这一次,他决定把这几个恶少年,当作诱饵。
倘若有人为了老滕而杀害丁镖,马缟,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几个少年。
而假如陈少戒欧逾等一直都在监牢,乔小舍又深居简出不能露面,那么那个人自然毫无办法,无法动作。
所以俞星臣给了那人一个机会。
让“他”行动起来、去杀死这些少年的机会。
所以当时蔺汀兰才说了那么一句话有人明明给卖了,还替他数钱。
当时小公爷就看出了俞星臣的用意,可笑陈主事跟忠宁伯等,以为自己诉求得逞,却不知这是俞大人顺水推舟。
俞星臣甚至把他们的后路都堵死了,他故意说什么“出了意外不能担责”的话,就差大声嚷嚷说,倘若他们被杀死了,自己概不负责。
偏偏忠宁伯等自作聪明地都答应了。
俞星臣调兵遣将,命两人去盯着陈少戒,两人盯着黄鹰杰,两人负责欧逾但却叫灵枢格外带了一队人马,专门看着两位学官。
一个是陈主簿,一个就是元学正。
不料,事情的发展有点超乎俞星臣的预计。
就在灵枢等暗中盯着元学正的时候,黄鹰杰居然遇袭了。
俞星臣“姗姗来迟”,同样赶来的还有俞太息。
跟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温和不同,这次俞监丞的脸色有点发黑。
这几日,国子监上下人心惶惶,之前祭酒跟司业两人,甚至被传入宫中,皇帝特意问了最近发生的案子。
今儿王司业就病倒了,据说是在宫内被吓病了的。
首当其冲的虽然不是俞太息,但身为监丞,出了这些事,俞太息又岂能置身事外。
本以为俞星臣把人放了,事情或许告一段落,自己能够歇一歇了。
不料还没好生喘口气,竟然又出了血案
俞太息此刻看见俞星臣,如看到仇人一样“为什么巡检司的人会在监内”
俞星臣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在引蛇出洞。
他心里略惭愧而面不改色地说道“那是因为怕几个监生有碍,所以叫人暗中保护。”
“保护那你们是怎么保护的为什么黄鹰杰会被刺凶手何人,可发现了”
俞星臣也想不通。
方才在俞太息来之前,他询问过灵枢此事。
跟着黄鹰杰的两个侍卫,却也是满脸震惊。
据他们说来,黄鹰杰原先是在府内,到了晚间,却来到了国子监,中间还跟欧逾碰了个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然后两人就分开了,黄鹰杰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寝卧。
就在欧逾跟谭珣打起来的时候,屋内的黄鹰杰发出惨叫求救的声音。
两个侍从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却见房门敞开,黄鹰杰已经摇摇晃晃倒向地上,凶手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中一人对俞星臣道“大人,这凶手必定是绝世高手,我们就守在院外,按理说若凶手翻墙而入,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我们两个竟都不曾察觉”他面有愧色,不想让俞星臣以为自己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开脱“请大人降罪。”
俞星臣想到那神秘的打伤了小黄狗的人,连灵枢都不曾发现踪迹。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无事。”
幸运的是,黄鹰杰所受的伤并非致命。
孟仵作跟蔡大夫检查过了黄鹰杰的伤处,小孟分析的头头是道“伤口平整,可未曾伤到内脏,大概是凶手怕侍卫们冲进来,所以仓促间失手了。”
俞太息在门外,等俞星臣出来后,他才惊诧道“你把仵作跟太医都带来了”没等俞星臣开口,俞太息色变道“你是早就预计到会出事,是不是”
正常官差出来,怎么会太医跟仵作都带着这么齐全
这是唯恐不死伤人命啊
“这只是以防万一。”俞星臣看似规矩地垂眸。
俞太息咬牙切齿“呵呵。你可真行。”
幸亏另几个巡差来报,说是陈主簿两刻钟前不见了。
虽然意外,但俞星臣又生出了一点希望。
命速去寻找,回头,却不见了俞太息。
方才,俞太息叫了里间的元学正,一起离开此处。
他先是问了谭珣跟欧逾的事情,两人又一起去看谭珣。
外头请来的大夫正在处理谭珣身上的伤,见了学官,忙小声道“别的都好说,就是肋骨只怕折了一条,还有头上被打的不知伤没伤到脑髓。”
原来方才给谭珣疗伤的时候,谭珣的脸上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让这大夫毛骨悚然,生怕他给打坏了脑袋。
俞太息跟元学正看了会儿,元学正吩咐了谭珣几句,叫他莫要多想,好生养伤。
在他们离开之前,谭珣问道“学正,你为什么不骂我”
俞太息看向元学正。
元如璧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是为了自保,我很欣慰,你没有跪下去。”
笑了一晚上的谭珣听了这句话,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
他仰头肆意地大哭了起来,就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童。
夜色更深了几分。
风从前方吹来,游廊旁边的竹林簌簌发声。
俞太息问“他们两个打架的时候,如璧你是正好路过”
两人缓步,避开前方一队巡差,沿着游廊往前方清溪水渠而行。
“如璧”是元学正的字。
“是。”元如璧道“我本来觉着这两日不太平,担心监生们是否安分,所以想去寝居处看看。正好遇到了。”
俞太息沉默片刻,轻声问“一个人”
元如璧面不改色道“本来有两人陪同,只是路上灯笼灭了,于是叫他们去取了。”
俞太息道“听说之前丁镖就是在那太湖石山洞中被杀死的,难为你竟然不忌讳这些,还敢夜晚一个人独自把那里经过。”
元如璧微微一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自不怕那些。”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直到先前看到杨侍医查验那尸首,实在是触目惊心。”
“监丞自是温润君子,见不得这些也是有的。”
两人过了廊下,到了水阁亭子中,俞太息踌躇道“有一件事先前祭酒叫我拟外出督学的名单,我心想着,你却正合适,不知你意下如何”
元如璧意外地看向俞太息。
俞太息转头,避开他的眼神“最近监内事情太多,令人心烦,我想,或许你可以趁机抛下这里,也算是散散心。”
元如璧喉头微动“那督学的选任,起先不是没考虑我么”
俞太息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没到最后,一切自然仍旧可以变动。怎么你不愿意”
他以劝慰的口吻道“还是去吧,你知道这是个好差事。也可以暂时从目下这种污糟的窘境中拔了出去。”
元如璧低头,目光闪烁。
在俞太息的注视下,他终于抬起头来“既然监丞一片美意,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好”俞太息仿佛松了口气“那就这么定了。”
一个时辰后,陈主簿偷偷摸摸地回到国子监,却给捉了个正着。
俞星臣望着脸色大变的陈主簿,询问他先前去了何处。
陈主簿不明所以,只得说自己是出外饮茶,可被俞星臣一番恐吓,到底还是承认了。
他说他是因为最近国子监的事情太多,弄得虚火上升,便去之前包过的一个优伶那里消遣了半个多时辰。
俞星臣已经嗅到他身上沾染的脂粉气,命人去核实,将他带了下去。
国子监内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尤其是黄鹰杰的情形,时好时坏。俞星臣差点就想叫人去寻杨仪。
只是听闻,下午从宁国公府出来后,杨仪跟薛放便被宣王府请了去。
据说宣王殿下所请的人里,还有漕运司的顾瑞河。
俞星臣强行按兵不动,幸亏黄鹰杰还是缓了过来。
寅时过半,黄鹰杰清醒了几分。
黄校尉一夜悬心,此刻泪涌。
俞星臣却问道“黄公子,是谁伤了你”
黄鹰杰望着他,发怔。黄校尉虽不愿让黄鹰杰才醒来就被质询似的,但他心里也恨极了对儿子下手的那人。
“杰儿不必怕,”黄校尉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看见伤你的人了你说出来那人是谁,父亲这就去把他撕碎”
黄鹰杰的目光转来转去,终于道“我、我没看见。”
“没看见”黄校尉大失所望。
俞星臣盯着黄鹰杰“那人是正面持刀刺伤了公子,你什么都没看见”
黄鹰杰的唇动了动,双眼恍惚“哦他、他蒙着脸,我没看见他的脸。”
俞星臣道“大约多大年纪”
“看、看不出来”
“身材高矮”
“比我高、不不差不多高。”
俞星臣双唇紧闭,顷刻他思忖道“可是有当时正好目击的监生说,那行凶的人个子矮小,极快地从大门口出去了”
黄鹰杰怔住,眨了眨眼后“哦对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比我矮。”
他的个子已经不算是高的了,若是再比他矮的,怕只有孩童之类。
黄校尉似乎觉着不太对,可又不肯怀疑儿子的话。
俞星臣没有再问别的,而只是淡淡说道“黄公子,你真的以为,这番话能骗得过本官”
黄鹰杰的瞳仁收缩,蓦地闭嘴。
吴校尉回头“俞大人,你什么意思”
俞星臣叹气“吴校尉,令郎在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刺杀他的凶手。”
“你到底在说什么真真荒唐”吴校尉蓦地站起“你没看见杰儿身上的伤不是凶手,又是谁,难不成是他自己”
黄鹰杰闭上了眼睛。
灵枢打外头匆匆进来。
俞星臣摆手示意他退后,毕竟现在正是审问黄鹰杰的关键时刻。
但是灵枢只一犹豫,还是走到跟前,附耳低语“小侯爷派人传信,乔小舍出事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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