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一只加更君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有点不太确信。

    但面前的人确实并非蔺汀兰, 偏偏脸一模一样。

    可是她从没听说过,长公主生的是双胞胎。

    至少外头的人并不知晓。

    此刻望着面前少年毫无血色的脸, 这个人跟她不同, 他的体弱之症,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杨仪又看了眼永庆公主。

    她隐隐地猜到了几分。

    杨仪之前在外头游走的时候,也算去过不少地方。

    对有些地方而言, 双生子本系平常,甚至可算作一件好事。

    但天下之大, 不能一概而论, 又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陋习,竟说是双生不祥。

    故而在某些州县府地, 妇人怀了双胞胎,必定要弄死一个,才肯罢休。

    这种事情,杨仪曾听闻过,并不少见。

    她对玄学之事知之甚少, 却深深怀疑这所谓双生不祥的说法。

    但这件事洛蝶也没有教导过,也没有书册详细记载。

    永庆公主见她已经知道了, 便站起身来,淡淡道“不错, 他们确实是双生子,”目光又看向面前的少年“这是夜兰,是他的哥哥。”

    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杨仪望着面前的蔺夜兰。

    她的心中略觉奇怪, 蔺汀兰,蔺夜兰,单单从字面看来, 好像是汀兰要在前,而夜兰

    蔺夜兰静静地看着杨仪“皇上只赐了一个名字,谁能担得起蔺家,谁就是汀兰。而我显然不成。”

    杨仪身上掠过一阵寒意。

    永庆公主面上却露出不忍之色,忙又俯身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兰儿,不要这么说。你会好的当初杨侍医给太后看诊的时候,最初诊脉,不也说无可救吗”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杨仪“杨侍医,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杨仪有点口干舌燥。

    太后的症状虽难办,但那是拖延了太久之故,若治疗得当亦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可是蔺夜兰他的脉却是散叶脉,连枯木都算不上,挂在枝头的枯叶而已,该怎么“回春”

    但是当着这少年的面儿,杨仪却又没法儿让自己说那些残忍的话。

    不料蔺夜兰道“母亲,不要为难杨侍医了,我的病症我自己知道。”

    永庆公主似乎还想安抚两句,但却说不出来,只把蔺夜兰拥入怀中,她喃喃道“不,不会的。一定有法子。”

    杨仪望着永庆公主,此刻慈爱如斯,如一个极称职无可挑剔的慈母,叫她简直怀疑当初苟七案子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是个误会。

    又或者,不过是人之两面而已。

    蔺夜兰故意说自己想喝百合银耳羹,永庆公主一叠声答应着,竟亲自去做了。

    等她去后,蔺夜兰望着面色复杂的杨仪,道“母亲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了,只要我说想吃,她就会很高兴。”

    杨仪垂首,不知该怎么接口“是公主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蔺夜兰低低咳嗽了两声,道“你见过了汀兰,你不如猜猜,为何是同胞兄弟,我的身体却如此之差”

    杨仪摇了摇头。

    “你是大夫,一定也见过类似的事,真的不知”

    杨仪抬眸,终于道“女子怀胎,本就极其不易,若是双胞,自然越发多了许多不测之难处,我也确实见过一些。”

    比如怀了双胞,难产的几率也随之加倍,更比如一生下来就是死胎,或者双子之中只活一个的

    比比皆是。

    可想而知,在那些盛行双子必须留一个风俗的地方,好不容易能得一对健康的双胞儿,却还要被弄死一个,对新生子跟母亲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蔺夜兰很认真地听着她的话,道“你说的对,我虽是头胎,但据母亲他们所说,当时生下来,像是个小猫崽子,动也不动,哭也没有声音,把他们都吓坏了。”

    杨仪听他说的如此,自己也能想象当时那种情形,勉强一笑。

    蔺夜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不过汀兰就不一样。”

    杨仪对上他的眼神“不一样”

    蔺夜兰道“他很忌讳大家提出生的事情,不过我偷偷地告诉你”他仿佛有点发晕,手支着额头。

    杨仪稍犹豫,还是迈步过去“冒犯了。”帮着蔺夜兰换了个坐姿,又搓了搓手,在他的后颈上轻轻地按揉起来。

    蔺夜兰愣住,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抚过,竟是说不上来的受用,他也算是“久病成医”,猜得出杨仪是在摁自己脖子上的风府穴,如此活络气血,缓和自己的头晕头疼之症。

    杨仪揉了片刻,看向他腿上。

    欲言又止,只是缩了手“请公子别见怪。”

    蔺夜兰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哪里,是我得道谢。”

    他的脸上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对了,说到哪了”

    “是说小公爷出生时候”

    “是了,汀兰才出生的时候,手紧紧地攥着脐带,似乎要自己把它啃断了呢。”蔺夜兰咳嗽着笑了起来。

    “是、是吗,果然不同。”杨仪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却又不敢轻易给他药吃。

    他的身体虚弱到极致,她拿不准一颗看似寻常的药丸服下后,会不会引发别的不测。

    见他没有立刻开口,杨仪问道“公子能下地行走吗”

    “你看出来了”蔺夜兰看看自己的双腿“曾经有一阵子可以,但最近不成了,时时刻刻得叫人扶着。”

    杨仪皱皱眉,蹲下身子,刚要动手又看向蔺夜兰。

    从这个角度看去,病弱的少年,就如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有些阴郁似的蔺汀兰。

    目光相对,蔺夜兰略抬手“不必拘束,随意就是了。”

    杨仪撩起他的袍子,搭在膝头,手扶上他的脚踝,不碰则已,一试,才察觉竟是那样纤细且硬,好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她强忍心中惊愕,手顺着向上,连最该有肉的小腿,都干瘪的可怜。

    杨仪盯着绸缎下显出明显形状的膝头,居然不忍心再试下去。

    她缩了手,将外袍小心放下。

    杨仪垂着眼帘没有抬头,但蔺夜兰仍能看出她面上那克制的不忍。

    “不必如此,”蔺夜兰轻声道“我早就习以为常了。从出生那一刻,母亲说,奶水都没吃几口,急的她哭呢。后来,就只吃药。”

    杨仪的眼眶有些潮润,慢慢起身,沉默。

    蔺夜兰道“我知道你身体也不好,想必你很清楚这种感觉。”

    杨仪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是啊,我从小到大,吃药跟吃饭也是差不多的了。”

    蔺夜兰道“你又是为何会体弱呢按理说,令尊令堂,都是懂医术的很不至于就咳”

    杨仪本来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毕竟就算父母是华佗再世,那也未必就能保证孩子如何。

    何况当初洛蝶是怀着身孕离开杨家,自然很容易失于调养,再加上可能是先天的原因。

    但奇怪的是,这一句话,却仍是撞进了她的心湖,砸出了些近似于不安的涟漪。

    杨仪强打精神,又询问蔺夜兰从小吃过什么药之类。

    蔺夜兰微笑道“多的是,随便的拿一本药簿名字,从头开始看,我没吃过的比吃过的少的多。有时候我突发奇想,觉着我前世是不是神农所以这辈子,才下凡来尝尽百草。”

    杨仪听他说药簿上的多半吃过,没法形容心中的苦涩,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无助绝望的感觉了。

    听到后一句,悲凉之中,却多了一抹诙谐。

    杨仪一笑,蔺夜兰也笑,只是他这一笑竟激的又咳嗽了起来,身子顿时颤抖的像是被风掀动的落叶。

    看的杨仪触目惊心,忙上前道“小心”

    手抚在他的背上,似乎能听见他胸腔之中那因为咳嗽而无法自抑的震动,震的她的手颤。

    恍惚中杨仪觉着自己摁着的不是他的背,而是一面薄薄的用皮裹着的鼓。

    她甚至不敢用力,更加担心他会自己咳破了心肺

    正在此时,外头宫女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小公爷,您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另一道人影已经从门口掠了进来。

    杨仪讶异抬头,看见了真正的“蔺汀兰”。

    小公爷闪身入内,却又即刻止步。

    他一身的麒麟武官袍,头戴忠靖冠,细腰叠裙,玉带皂靴,站在那里,如一副精致的画。

    蔺汀兰看向杨仪跟蔺夜兰,眼神从惊急,到逐渐平静。

    夜兰拢着唇,躬身忍着咳。

    却在此刻,永庆公主去而复返,猛地看见这一幕,她的脸色骤变,忙上前道“怎么了”

    问了一句,蔺夜兰无法回答,永庆公主却不由分说地扭头看向蔺汀兰“你好好地回来做什么是不是你惹了夜兰生气”

    蔺汀兰平静的眸色忽然像是掀起了波浪。

    嘴角一抽,他却没有开口。

    这种家事,又是这种时刻,杨仪本来不便插嘴,但是见状她仍旧解释道“殿下,不是小公爷是方才公子开了个玩笑,才”

    夜兰也声音断续道“母亲不关、汀兰的事。”

    永庆公主却仍是没好气地冷哼了声,这才又转向夜兰“你自己不是说了么,你是不能情绪起落大喜大悲的,怎么又开什么玩笑”

    蔺夜兰道“因见着了杨侍医,心中一时放松,母亲勿惊。”

    永庆公主握住他的手,看看他的掌心“你这个傻孩子。”声音悲戚。

    杨仪站在夜兰身侧,本正惊诧于公主对于蔺汀兰的态度。

    听到公主声音不对,她垂眸,却惊见公主攥着蔺夜兰的手,而在他合拢的掌心里,有血迹正慢慢地淌了出来。

    原来他放才那一咳,竟咳出了血。只是他不想让人看见,故而藏在掌心里。

    杨仪无法呼吸。

    她望着蔺夜兰,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小公爷走过来,将她拉开。

    永庆公主也没有理论,她的心思已经都在蔺夜兰身上,忙着叫人进来,抬他入内歇息。

    杨仪同小公爷出了门。

    沿着廊下向前,望见前方是一片的月季花圃,花朵烁烁,清香扑鼻。

    两个人都不知怎么开口,气氛有点奇异的尴尬。

    杨仪索性暗中深深呼吸,以缓解方才在殿内的不适。

    顷刻,蔺汀兰道“他的情形,能治吗”

    杨仪本能地摇头,想想不对,便补充“我的医术有限。但天外有天倒也不能说就不能治。”

    蔺汀兰低笑了声“你真会替人着想。”

    杨仪听了这句,忽然想起先前公主跟蔺夜兰说什么“蛮横求娶”“提亲”之类的话。

    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蔺夜兰跟双生子身上,竟没细想,现在蓦地想起来,便看向蔺汀兰。

    难道公主府曾经想去求娶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这种意的

    杨仪不解,但却生出几分惴惴不安。

    幸亏没有开这个口,不然的话,虽然她绝不会答应嫁给别人,但难保会不会节外生枝。

    她想询问蔺汀兰,又觉着不便提这些。

    于是说道“京城这里,对于双生子似乎并不怎么忌讳的为什么从没听过你跟公子是双胞呢”

    蔺汀兰淡淡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那个。”

    杨仪想到方才公主对于蔺汀兰的态度“这是何意”

    蔺汀兰顿了顿“哥哥跟你说了我们出生的事情”

    大概毕竟是双胞兄弟,心有灵犀,夜兰的所作所说及其心意,蔺汀兰也隐约察觉了。

    杨仪道“公子只说他出生的时候,十分小弱,而小公爷不同。”

    “不同他总喜欢粉饰太平。”蔺汀兰仿佛讥笑。

    杨仪愕然“您在说什么”

    蔺汀兰道“他告诉你脐带的事了吧。”

    “是说小公爷从降生就十分活泼。还咬着脐带。”

    蔺汀兰嗤笑“我不是什么咬着脐带,我是想用脐带把他勒死。”

    杨仪头皮发麻,一下子止步“什么”

    蔺汀兰的脸色简直比平时还要更白上几分,这件事像是个藏在他心中的暗器,总是会把他扎的鲜血淋漓,从来不敢轻易触动,更遑论“取出”。

    今日却说了出来。

    他往栏杆前走近了一步,俯身看一朵半开的月季。

    有只不知哪里飞来的熊蜂,正在翠绿的叶片上头认真地打转,极精妙地切下一点圆。

    蔺汀兰道“你问我详细,我也说不清,毕竟我也难记的在人肚子里的事。不过我听他们说起来,当时我是攥着他的脐带,把那个东西绕在他脖子上,一边拉拽一边咬的。”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又道“所以公主觉着我天生凶残,是个在娘肚子里就要谋杀哥哥的狼崽子。”

    杨仪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忽然意识到,蔺夜兰为什么天生体弱的原因,也许是在母体之中,两个兄弟互相争抢这才导致一个体弱,一个健壮。

    可是,那不过是两个胎儿,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怎能涉及什么“谋杀”。

    永庆公主是因为这个才冷待蔺汀兰的

    杨仪跟他目光一对,转开头。

    蔺汀兰道“你是不是也这么觉着我是个罪恶之人”

    “什么”杨仪匪夷所思,斥责般道“休要胡说。”

    脱口说了这句,又致歉“对不住小公爷恕罪。”

    蔺汀兰却一笑“你不用跟我虚言假套,我宁肯你能自自在在地跟我说话。”

    他目送那只熊蜂得意洋洋地衔着叶片飞走,转头看向栏杆外有些灰蓝的天色“不管她怎么想,我希望哥哥能好起来。杨仪,假如是你,假如你是公主你会不会恨我”

    杨仪摇头“公主的心意如何,我不能揣测,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厚此薄彼呢。”她说了这句,若有所悟地看着蔺汀兰,踌躇片刻后“你也莫要自责,夜兰公子跟你,不过是个偶然,当时,就算是你们两个的境遇倒过来,也是可能的”

    说句残忍的话,这不过是“顺其自然”,就如同大人们常说的“生死有命”,只是天择而已。

    蔺汀兰能成为“强壮”的那个,不过是个极小的偶然。

    杨仪道“这绝非是你的错。”

    蔺汀兰直直地望着她,雪白的脸孔,显得眼角的红越发明显。

    她不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虽然他曾经期盼说这句话的人,并非是杨仪。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一个内侍匆匆地自门外经过。

    蔺汀兰眼角余光瞄见,心中一动“暂且失陪。”

    他转身出门,叫住那人“何事”

    内侍小声道“小公爷,是杨侍医的父亲出了事。”

    蔺汀兰大为意外“什么”

    内侍道“他不知为何跑到了鸿胪寺陈主事府里,把陈主事公子的棺木烧了整个内厅都差点引燃,如今陈府报了官,巡检司已经有人赶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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