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百姓们不知所措, 车夫跳下地,大声道“这是太医院的杨侍医大家不可违抗,快快退后”
百姓们各自惊愕, 议论纷纷“杨侍医就是之前来给石婆子治好了眼睛的女太医”
“是救活了古老先生孙女的杨家大小姐”
“倪老大的满头脸恶疮也是她治好的”
“还有喉咙发肿几乎活活饿死的徐家掌柜”
杨仪在南外城这里已然是个“名人”。
百姓们只顾又惊讶又兴高采烈地议论, 竟没在意地上那人到底是什么症状就厥过去,而只是本能地认为, 只要杨太医在这里,那应该就是无恙的。
而他们如今能够亲眼见到这仿佛是传说中人物, 一个个只管高兴去了。
跟随杨仪的车夫在旁看着他们虽不靠前,但也不肯走, 不由叹气。
不料, 看过地上那人情形的杨仪心却陡然凉了。
她猛然站起身, 倒退了一步。
众人见状疑惑“杨太医,怎么了”
杨仪的目光凌乱, 在倒地男人的身上扫过, 他的脸上紫涨, 脖颈一侧鼓包,两只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却已经没了呼吸。
看这情形, 明明就是在倒地瞬间已经死了
杨仪虽知道疫症已经发生, 也去过陈府, 但从没有亲眼见过有人因为这种病症死在跟前。
这还是第一个。
如此之快, 让人丝毫准备都没有。
耳畔听到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有高有低, 却听不清是什么。
杨仪拼命定神,目光凝住,看到男人手上提着的一包药
她的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回头,杨仪盯着围看的人群“有没有人,认得这是谁”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叫道“杨侍医,我认得,这是跟我们隔着一条街的王大哥,他怎么了”
杨仪问“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男子道“还有他娘子跟王大伯,听我屋里的说,王大伯前几天病倒了,然后她娘子也不太好他一直跟人打听药方呢。”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探脑,大概也是发现了不妥,只是不敢靠前。
“可知道是什么病症”
“隐约听着是烧的厉害,身上疼之类”
杨仪紧紧攥着拳“那你们可听说了,周围也有人有高热、脖颈肿结之类的症状”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家里倒是没有,但听说后街有好几个,请了大夫,说是被恶风扑了。”
杨仪想要吸气,看了眼旁边的死者,尽量用镇定的声音吩咐道“劳烦请一个人去,速速把此处的保长,里长都叫来我有要紧事。”
男人吃了一惊“怎、怎怎么了”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道“我去。”拔腿飞快地跑了。
围观百姓们的脸上已经没了兴奋之色,望着杨仪跟地上僵卧的人“这王大哥、是、是”却不敢说那个字。
先前只有两个人在,陆续惊动过路的,变成了四五个,如今已经是十几个,远处还有人好奇观望。
杨仪其实有些心慌,她没想到,一到南外城就见到这种情况,连伸手救援的机会都没有,简直如同当头一记闷棍。
可倘若连她都慌了,这些百姓将又如何。
杨仪定神,道“各位,请听我一句话。”
大家忙道“杨侍医请说。”
杨仪看着在场这些人“大家身上有帕子或者汗巾的,拿出来,像是我这样用帕子遮住脸。”
这些人十分疑惑,这若是别人如此说,只怕他们必然不从,可是这是杨仪。是他们心目之中如同救苦救难菩萨般的人。
何况地上还有生死不明的一个人
有些聪明的人心里已经猜到也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太医的自然没错
于是大家彼此看了眼,第一个人伸手入袖子里掏摸的时候,其他人也迅速行动起来,纷纷地用帕子或者汗巾把脸蒙住了。
杨仪道“你们家中如果有高热的人,不要贸然跟他接触,派人去告诉里长或者保长,听清楚了吗”
大家虽茫然,还是纷纷道“听见了。”
杨仪道“待会儿你们回去,最好也不要四处游逛,有认识的亲友之类,把我的话转告,但一定要蒙着巾帕,不能扯下。”
说了这两句,有人问“杨太医,这、这是什么病啊”
杨仪略一迟疑“总之稍后会向大家说明,现在请各自回去吧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又转向那个认识王姓男子的,叫他暂时留下。
众人疑疑惑惑,但心中十分敬重她,所以并不违逆她的意思,只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正在此刻,那少年领着此处的里长跟保长以及辖下的几名甲首、兵勇急急奔来。
让杨仪安心的是,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付逍
付逍跟两人看到现场是这般情形,都惊呆了,毕竟再不懂医,也知道这个架势并非好的。
杨仪却又想起晓风报信的事,先看向付逍,却见他面色如常,脖颈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得提醒付逍。
不料付逍竟甚是机警,见杨仪如此,他立刻止步,也叫住了里长跟保长两位“别上前,先蒙上脸”
那两人不明所以,却听杨仪道“请照做吧”
付逍翻翻身上,他可没有带帕子,于是撕了一大块袍摆下来,蒙在了脸上。
杨仪见他如此,心中十分欣慰。
那保长、里长等人见状,忙也照做,才上前问道“杨侍医,不知紧急召唤我们有什么事”又看着地上的男子“这是怎么了”
杨仪道“事不宜迟,”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找两个精细之人,将尸首包裹起来,千万不能碰到立刻送到化人场上烧了”
在场几个人都惊呆了“烧”
付逍一听,说道“我叫人去吧。”他先前在保长之下训练乡勇,毕竟当初可是带过成千上万的人,不在话下,只是杀鸡用牛刀而已。
这段时间内,将那些本来或者游手好闲或者一盘散沙似的青壮年带的十分出色,上上下下都对他马首是瞻,行事干练,自然不比从前。
付逍点了两个心腹精明的人,又格外了吩咐了几句。
杨仪见付逍接了这棘手的事,更加宽慰,心也随着安稳了不少,于是吩咐那认识死者的人带路。
那人惶惶然“王大哥家里离这里不远,只两条街而已。”
杨仪索性也不乘车,一路走,一路吩咐孙保长跟众里长甲首等“各位回头要传下去,吩咐南外城的百姓们,出入一定要在脸上蒙上帕子,谁家有高热昏迷的,立刻来禀报,不可私自碰触。”
孙保长瞧出几分来“杨侍医,这是什么厉害的病”
杨仪没有再隐瞒,因为正要靠这些人传达下去“是鼠疫。”
几个围着她的都听见了,有人差点叫出声来。
“真的吗不会吧”一个甲首说道“虽然最近有人病倒,但也没有发现更严重者。”
里长也犹豫问道“是啊杨侍医,没有弄错吗”
杨仪道“方才死去的那位,就是病发不治。”
“会不会是因为别的病呢”有人小声,也是不敢面对,心怀侥幸。
杨仪道“我听说他家里还有人在,也是病着,现在就去看看情形。”
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家,见房门紧闭。
那带路男子敲了一阵没有动静,杨仪叫他后退。
一个乡勇上前,把门闩拨开,推开门,院子里还是静悄悄地。
负责此处的甲首叫道“王大嫂在家里吗”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内。
杨仪请付逍等人留在门外,自己同保长里长跟随进内。
院子里,几只散养的鸡正在觅食,看到人进来,忙跑到墙根去了。
屋门是开着的,甲首一马当先“王大嫂,老爷子”
话音未落,却看到堂屋八仙桌下,卧着一个人,甲首呆了呆“王大嫂”刚要上前,被杨仪一把拉住。
“她已经死了。”杨仪只看那妇人的背影就已经知道,她跟那王大哥是一样的,而整个屋内悄无声息,是一种死寂的味道。
那甲首失魂落魄倒退出门,孙保长还算大胆,掀开里屋帘子,果真见那王大爷躺在炕上,脖子都直了。
众人急忙退出,院子里,王里长跟先前的那甲首忍不住吐了。
孙保长骇然至结巴“这、这是发病了”
杨仪此刻浑身发凉,她害怕,万一南外城多的是这种情形,那就是说自己还是来晚了发现的也还是迟了
此刻付逍从门外走进来“莫慌别先自乱阵脚”
他瞪着那魂不守舍的里长跟甲首“还算不算男人了杨太医还在这里呢”
付逍转头望着杨仪,沉声道“要怎么办,你说话。别急。”
他对里长等很是严厉,可看向杨仪之时,眼神里透出温和安抚之色。
杨仪很是感激此刻有付逍在,她咬牙道“对,这一家子多半是病了数日,延误了治疗机会,但这不是不可对付的,只要发现的早,就可以救治。所以大家千万不能乱。”
见孙保长,王里长都望着自己,杨仪道“还要让各位安抚各自辖下的百姓们,告诉他们小心别碰到老鼠、也不要接触高热的人,这两天我还有太医院杨太医都会在南外城,但凡病倒的,我们来诊治。”
孙保长跟里长等本也无计可施,听到杨仪说“会留在这里”,又十分震惊。
皇帝钦封的侍医,竟然不顾危险留在这里
付逍也担忧道“你这”
杨仪道“听说屏娘也病倒了,不知情形如何”
付逍说道“你知道了我看她的样子,心里就疑惑,当年我在边塞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场,极其凶险,还好挣了命回来。我怕万一我弄错了,所以不敢张扬,只悄悄地叫她在家里静养,自己去弄了些药给她喝,如今算是不好不坏。”
杨仪诧异“付叔得过这病”
付逍道“是啊。那是几十年之前了。”
杨仪忙道“我来听听你的脉。”
仓促中,杨仪听过付逍的脉,平稳如常,毫无异样,体温亦是正常。
付逍说道“我不会又中了吧我却丝毫不适都没有。”
杨仪摇头“不,我想,正是因为付叔之前中过一次,所以不会再中招了。”
“当真”付逍很诧异。
杨仪道“这是有可能的,有些病症虽然凶险,但也极古怪,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
付逍苦笑“那还算他娘的不错。”
他回头对众人道“听见了么这不是不可治的,总之自己先别慌张起来就行了。按照杨侍医所说,尤其是甲首们,一定要统算好了自己管着的那些门户,看看有没有病了的,提醒他们如何处理。总之截断了往外传的源头就更好办了。”
杨仪又叮嘱他们尽量不要跟病者接触,见了人都蒙着脸之类的。
孙保长搓着手道“如今杨太医肯留在这里,就是定海神针了,大家一个个的打起精神来,好好干事要是有懈怠的,回头就算我们徇私,朝廷也不会饶恕”
众甲首悚然,连连答应,急忙分头行事,前去告诫、安抚、搂底儿。
而王家这里自然是付逍安排人处置。屋内的被褥之类也都一应烧掉,处理干净。
孙保长跟里长同杨仪约定碰头之处,各自散开去办事。
付逍才得闲对杨仪道“先前晓风派人去告诉我,说是杨太医去了家里,我以为无事,正要回家去看看,怎么你又来了还要留下”
杨仪道“南外城人员不少,我留下能稳妥些。”
这自然是实话。毕竟这里的人都认杨仪。
杨仪回头看着那寂寥的小院子“付叔,你说像是这样的还有多少”
付逍的心头竟也一凉“但愿没有几个。”
杨仪想到那王大哥手中提着的一包药“他们家里明明有两个病人,连他自己也有了症状,为什么只拿着一包药”
付逍毕竟是在这里生活的“他们家里穷,这一包药,大概还是凑钱去买的”
杨仪道“这就是说,先前他们连药都没有服”
付逍道“多半如此了。”
“像是他们这样的门户,南外城这里多吗”
付逍不愿回答,却还是叹了口气“多”
杨仪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药药”
付逍的手下拆了门板,开始运尸首,杨仪回头看了眼,眼中忍不住的湿润。
为什么仍是晚了一步万一真的还有更多她的脑中一时都乱了。
前世,那场瘟疫,太医院判定是风邪上攻,病倒病死之人,多数是头脸肿胀,这种病证有个名称叫做“大头瘟”。
而对付这病症的药,就是杨仪之前跟杨登提过的“普济消毒饮”。
这次在陈家,杨登除了解毒活血汤外,便也同用了普济消毒饮。
但是这次的症状明明是鼠疫多些,普济消毒饮虽然有用,甚至可以暂时控制,可未必就真的精准对症。
就如同陈家先前用的银翘解毒丸跟透疹凉解汤一样,不过治标不治本。
杨仪跟付逍来到了家里,杨佑维已经让晓风去买药。
杨佑维见杨仪到了,很生气,不由训斥了几句“怎么不听话胡闹”
“哥哥用了什么药”杨仪只赶忙问。
杨佑维哼了声,却又赶忙道“奇怪,夫人的症状不算很重,据说之前用过药”
杨仪忙把付逍先前得过,自己给岳屏娘买过药的话告诉了。
“怪不得”杨佑维点头,道“我也用了解毒活血汤,只不过我想,岳夫人虽然是轻症,但这种病来势汹汹,解毒活血汤的配方有些太温和了,当用些猛药才是。”
杨佑维来的早,不知道杨登用“普济消毒饮”的事,杨仪告诉了他。
“对,就是这个,普济消毒饮里的黄芩,玄参,柴胡,连翘,都是疏热解毒的良药,或者可以再加一副”杨佑维思忖着。
“加”杨仪喃喃。
杨佑维道“哦,我不是说加在一起,是说再另买一副。”
“买”杨仪心中却想起了那病死的王姓男子手边可怜的一副药。
连一副药都买不起,如今还要再加。
杨佑维见她神不守舍“怎么了”
杨仪闭上眼睛“加一副药,买一副药”她没有再理会杨佑维,只是道“我去看看屏娘。”
岳屏娘早听见她来了,一早下地,只是因为自己是病者,不好就唐突去看她。
只小心地把脸蒙住,在里头等着。
杨仪看她果真情形不错至少竟能站立如常,来不及寒暄,请屏娘在桌边坐了,便听她的脉。
屏娘的脉不浮也不沉,而有些阻滞之意,杨仪见她颈间微肿,问道“可疼”
“摁上去略略发硬,有点疼。”屏娘说道。
这种症状,的确最符合普济消毒饮,所以林琅也这么说。
可是大头瘟的话,本质上是热症为主,而鼠疫虽然病发的时候时而高热,时而寒凉,但本质上却并非热症或者寒症。
这在陈少戒的病情上、两位大夫用了两种药可以佐证。
鼠疫杨仪拧眉,普济消毒饮的方子在心中转来转去,黄芩,黄连,柴胡,玄参,连翘各种药材飞来飞去,一会儿又是那倒地的王姓男子手中可怜巴巴的一包药。
给屏娘看过后,孙保长跟王里长还有几位甲首气喘吁吁赶来,几位甲首报知自己辖下果真有高热在家卧病的,都已经记下了名字。
南外城这里十户为一甲,如今甲首们报的,十户里最多有两户微恙的,完全没有的也有。
倘若都是如此,情形还算可控。
杨佑维道“让他们出来不便,我先去看。”
“哥哥等等。”杨仪拦住了“南外城这里何止几百上千户如此走下去,你我两人累死也办不到。”
“那怎么办”
同样的事,杨仪在羁縻州中弥寨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让人把各家的病患,都安置在一处地方,这样诊治起来方便,而且也会减少了传给别人的危险。”
杨佑维迟疑道“这法子好是好,可是哪里找这么大的地方而且他们未必肯来。”
付逍说道“地方倒是有,我们之前的训练营地方够大,可以腾出来。”
孙保长跟王里长等犹豫了会儿“杨侍医,真的要这么办吗”
“这是最便利的法子。”
孙保长等人急忙奔走而去,眼见日影正中,几个甲首先跑回来“杨侍医,那些人不肯去。”
“杨侍医,他们还说就算有太医在,给看过了,也买不起药,宁肯在家里熬着。
杨仪先前已经想过了这件事,那倒地的王姓男子手中的那包药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极刺心。
此刻,孙保长等也回来,自然也遇到了这般的麻烦。
杨佑维道“不如我先去看看”
付逍却一把拦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杨侍医说的对,太医不可能一户一户地去看诊,那样只会累死没了大夫,还怎么办叫我说,其他不愿去的不打紧,把愿意去的名字记下,谁先去,先给谁看”
孙保长道“这个法子好”
付逍回头对杨佑维跟杨仪道“非常时期,无法面面俱到,只能先如此了。”
“还有一件,”杨仪垂眸,轻声说道“去告诉大家,叫他们只管放心,此疫症所有一应要用的药,全由太医院供给,不收一文钱,治好了为止。”
话音刚落,杨佑维,付逍,孙保长等众人都震惊地看向杨仪。杨佑维忍不住道“仪儿”这种大事,她岂能做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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